女兒家如果生得一副妙嗓,自然鶯鶯燕燕,美不自勝。
蘭衫小姑娘不但天生憐音,還妙語連珠。
柔軟的三言兩語,像紅酥巧手,撫平微動殺念的心。
盡在婉轉間,波瀾平息。
再剛硬的心,也漸得溫情。
他不是一個易為美色動容的人,但在她的微笑間,恨意消逝。
也許她還有一招攝心法,能與人的心靈對話。
能隨手取就孟婆的毒,本就不是凡人,又能以數十字之功盡消殺意
她不簡單!
她究竟是誰?
黑無常凝回心神,微微側目,再仔細商量蘭衫的她。
墨如漆,簡單一束,幾縷青絲前垂,遮擋不住如月的額頭。
睫毛如扇,瞳中有靈氣,像星,明亮。
短襟蘭衫,沒有飾相襯,無妝無色,正如稀世之玉,無須打磨。
酥手軟若無骨,細踝潔如天雲,粗布繡鞋,不染凡塵,更顯得幾分精神。
見他不再說話,只細細的端量自己,不免被瞧得侷促。
纖眉微蹙,桃面飛紅,輕咬櫻唇,想再與他說些什麼,卻羞的無話。
扭捏間,從腰裡抽出一方蘭帕,託在手掌上,將碟中的蜜餞梅子一顆、一顆擺在手心裡,挽好了一個小包袱。
強忍嬌羞,挪了幾步,湊近他,將小包袱塞到他手裡,細不可聞,輕說:“帶著,渴了就吃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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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回手,快步回身,躲在爺爺身後,轉過身撫著瘦臉,再也不敢看他。
贈梅子解渴是假,送貼身蘭帕是真。
也許,那方帕子,沾染著她的香氣。
有香帕說和,這架,怕是打不起來了。
已近中年,白無常哪會不懂女兒懷羞的道理?他也湊起熱鬧,揚起懶笑,對煮茶爺爺戲言:“小哥得了妹子贈的果子,老兄可給我準備了什麼臨別之禮嗎?”
這中年漢子在此刻岔開話題,是為了已解之局更加落定。煮茶爺爺會心一笑:“虧得有這位黑小哥相襯,今日老漢才得了這許多不義之財,看在這位小哥的面上,老漢便贈你一件好物。”
轉身向茶爐的方向走去,白無常立即隨行跟上,兩眼眯成彎月,一副貪婪的模樣,笑說:“既然是好物,可千萬不能輪為俗流。”
“不俗、不俗,老漢還有十幾、二十包孟婆調製的毒物,隨老弟取拿。”
“啊?”白無常苦笑搖頭:“若是毒麼,還不如換成大碗茶呢,那東西看著就瘮的慌。”
說笑間,煮茶爺爺已領著白無常在茶爐邊翻了起來。
爺爺一去,蘭衫小姑娘便再無遮擋。
既然註定相對,她乾脆旋過身子,與他相望。只看了一眼,又羞得低下了頭,手指纏繞衣襟,立在原地。
安靜的像藏好了魚的小貓。
他左手裡捏著梅子手帕,右手輕輕旋動,纏回了鐵索。
幾次偷眼瞧他,見他只是呆立,望著談笑的爺爺和中年人,眼睛裡沒有裝著自己。
不禁失落。
輕哼一聲,又咳了咳,這才得了他注意。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就知道是這種沒有風情的開場。
他這種人,只會直來直往。
又有什麼辦法呢?
誰叫情絲已經沾染了他。
“噗哧”一笑,正了正嗓音,笑回:“你這人真壞,哪有一上來就問人家小姑娘名字的?”
“你三次說我壞。”
他竟然記得我幾次說他壞?
他竟然記得!
呼吸如蘭,小鹿撞向心頭,臉又紅。
現在可不是纏戀嬌羞的時刻。
微微停頓後,終於壯起膽子:“喂!我平時可不是這麼扭捏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見了你就有些”
該怎麼圓回這句話呢?
既然不會了,就逗他吧。
輕輕一笑:“也許是因為你長得太太太陰險了吧。”
被逗得人沒有笑,她自己笑了起來。
像泉水叮咚。
也許,她本就知道她的笑聲很好聽,她本就是故意笑給他聽的。
冰冷的嘴角有些微微上揚。
星眸睜得斗大,不可置信的拍手,又逗他:“你居然真的會笑!”
他不識逗,收起那一笑意,將梅子手帕掛在腰間,雙手施禮:“謝了。”
笑不笑,總相宜。
這就是一見鍾情吧。
雙腿微屈,回敬了一個女禮:“不謝,不謝,這可是你用了許多金子買來的呢。”
不解她話中含意,微微皺眉。
她從後腰處摸出一個黑色的錢囊,俏笑的搖晃。
仔細一看,這錢囊竟是自己的隨身之物!
如此貼身的器物,竟不知在何時被她取去。若她取錢時有害人心,只需暗送一刀,自己豈不是枉死?
見他面色有變,怕他誤會好意,立即語出如蘭,笑說:“小哥哥,你先別氣,我可不是貪圖你那幾錠金子,只不過見你這錢囊黑漆皂光的,實在難看,想取來繡什麼再還給你,不過”她低頭微思,俏面飛紅,微嘆:“這次是來不及了,等到下次見面吧。”
下次見面?說的容易,不知是何年何月。
怕他討回,又立即耍賴:“你一個大男人,總不會小氣的現在就跟我要回去吧?”
小女兒的心思,難似捉摸,乾脆不必捉摸。
躊躇無語間,白無常走了回來,腳步輕快,沒有半分拖沓。
慵懶的臉,也變得精神,喜不自勝的得意。
貪婪的眼,已離不開手裡的物件,是一隻葫蘆。
走到蘭衫小姑娘的身邊,開啟葫蘆塞子,將葫蘆嘴湊近她的鼻子。
一股酒濃隨風而就,四處留香。
見不得他如此得意忘形,蘭衫小姑娘突然伸手去搶葫蘆,卻沒有他手快,抱了個空。
趁他沒有蓋回葫蘆塞子的時候,蘭衫小姑娘故意仰頭逗他:“給我喝一口。”
一聽這話,臉上溢位害怕。
急忙塞好葫蘆,牢牢抱在懷裡,大搖其頭:“這哪能行?糟蹋、糟蹋。”
看他那副小氣模樣,不禁被他逗笑,又隨即板起臉來:“好稀罕嗎?不就是我爺爺釀的九天香嗎?等我再長大一些,你道我爺爺不肯釀給我喝嗎?”
女兒家的嬌嗔語,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哈哈大笑。白無常仰脖倒酒,飲足一口後,不忘將落在唇邊的酒滴舔回去,好似回味無窮。故意氣她:“好在我不用等到長大,此刻便能品嚐這九天香。”
那副我有你沒有的討厭模樣,確實十足氣人。
她撇了撇嘴,眼珠兒一轉後,又得意的揚起下巴,回氣他:“大叔,你不過就只有一瓢酒,等我長大了,爺爺一定會傳我釀造九天香的秘方,到那時,我想喝多少,就有多少。你呢?恐怕想求也求不來了吧。”
說完話,便雙臂一抱,滿臉高傲,顯然她贏了這一陣。
一聞此言,大驚失色。白無常手足無措,好不捉急,盡然有些失魂落魄。
回頭剛好看到黑無常,立即向他求助,認真勸說:“小爺,你娶了她吧。”
“什麼?”黑無常與蘭衫小姑娘聽到這話,幾乎同時問。
抱著葫蘆走近黑無常,細細講清道理:“你如果娶了她當婆娘,咱們就不缺九天香了。再生幾個娃,她就徹底跑不了了。”
娶啊,婆娘啊,生幾個娃啊
這麼羞人的話,虧他也能說出口。
“嚶嚀”一聲後,再也抵不住懷羞,躍出嬌軀,奔向自己的爺爺。
看著白無常那副貪婪相,黑無常冷回:“滾蛋!”
到了爺爺身邊,舉手便撒嬌捶打,皺眉埋怨:“你幹嘛給那只爛醉貓九天香,連我都不曾喝到一口呢。”
疼愛的將孫女兒納入懷中,輕拍她的肩:“三界中,奇人異士多如牛毛,但真正懂得九天香妙處的卻鳳毛麟角。美酒贈豪客,也算是一樁佳事。”
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繼續耍賴:“什麼佳事,爺爺就是偏心,既然肯給那爛醉貓九天香,幹嘛不給我小哥哥一份兒?”
可憐一把歷經風雨的年歲,卻被孫女兒鬧得不知所措,只有連聲答應:“下次爺爺一定補上。”
“幹嘛下次?你不是還有嗎?”為了小哥哥也能得一份九天香,她當然不依不饒。剛要去爺爺藏酒的爐灶下為黑無常找酒,卻被爺爺拉住。
摸著她的頭,嘆氣:“你回頭看看,他們已經走了。”
“啊?”這一句,嚇得她面色蒼白,哪還顧得上找酒?
急忙回頭,方才還站著他們的茶桌旁,現在已是空空如也,人去無蹤。
眼淚差奪眶,頓足委屈,憐音微顫:“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一黑、一白,又懂豐都孟婆的毒道他的家,咱們可去不得。”
小姑娘聰慧,經爺爺的略微撥,便知道了這兩人的來歷。
原來是人鬼殊途,好事未必能成。
心中瞬時漾起落寞,淚也滑落。
“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