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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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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泰坦尼克的三根煙囪都發出濃烈的黑煙,所有還留在碼頭上的人都紛紛對甲板上的揮手吶喊時,我已經累得雙手撐著膝蓋,完全沒有體力再進行跑動,每次呼吸帶起的灼燙都是對肺部的摧殘。我在最後一個鐘頭裡不斷跑動,嗓子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一些被我撞到的乘客或者送行者時不時會發出幾聲不友好的問候,我卻拮据得連說聲抱歉的口水都沒有。

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愛德華時代的英國人擠在一塊,跟個馬蜂窩一樣。出租的馬車與貴族的老爺車幾乎都要撞成一團,還有扛著古老照相機裝置的報紙記者,死死盯著那艘永不沉沒的夢幻之船。戴著寬邊長緞帶帽子的少女在船上揮舞著手,中午的陽光凝固住了這繁華夢幻的一幕。

我跟所有人一樣,紛紛仰著頭,看著黑色船體上白色的甲板,企圖在上面尋找到自己的親人。

我懷疑傑克已經上船了,響亮的汽笛聲再次響起,船隻宣佈離港的最後時刻。氣溫在回升,我單薄的衣服總算有了點屬於春天的溫暖,緊貼著消瘦的身體。

好吧,看來這次偉大的航行在歷史的催動下,毫無轉圜餘地開始啟程。就讓該死的傑克跟露絲繼續去上演那比這次航行還偉大的相愛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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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了,天知道我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讓那個活該被我扔到圾桶裡的窮畫家去邂逅愛情。要知道那可是部票房保持世界第一,能保持十二年不被任何人打敗的偉大電影,真想詛咒導演。

我疲憊地深呼吸,打算最後調節一下紊亂的氣息節奏,然後離開這個吵死人的海洋碼頭。正當我終於勉強站直身體,手捂著空洞得隱隱作痛的胃部,邁開第一步時,身後那堆嘈雜的背景突然傳來一聲興奮的歡呼,“時來運轉,這下我們風光了。”

天知道我聽到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我彷彿能聽到電影裡那蘇格蘭舞曲輕快地在弦上面跳躍出來。我甚至連頭都來不及回,揹著麻袋的傑克大笑著就從我身邊快速地跑過去,他對另一個同伴大叫著,“快點,夥計,我們回家了。”沒有帽子遮掩的淡黃色短髮在空中散開,他的笑容簡直可以照亮整個灰暗的海港。

是啊,你快要回老家了,如果你打算劃塊門板飄回去的話。

我的手根本來不及揪住他那廉價貨的灰色長外套,沒什麼力氣的手指被他身後的麻袋狠狠撞到一下,而顯然急於上船的主角壓根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呼喚他。

我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幾乎聽不出來的“傑克”,我確定自己一定比女主角喊他名字還多次。

傑克扛著他的麻袋行李,一隻手高高揚起,似乎要迎風而行。他的頭髮散亂地往後飄揚,這個年輕的男人是那麼青春而激揚,他往那個希望之地衝過去,前方那艘龐大的泰坦尼克號正在等待他的到來。

我又嘶啞著聲音竭力地叫了他一下:“傑克道森……”

我相信,除非他是千里耳,不然是不可能聽到我的呼喊的。他已經鑽入人群裡,奔跑的速度快到驚擾到別人的馬車。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下子就跑遠,手無力地垂落在半空,再次感受到命運之神的惡意。孤零零地站在人來人往中,抬頭看到那只海鷗已經離開船,高高地往海洋的方向飛躍而去。突然之間想起了很多,想到自己第一次看電影,房間裡加勒比海盜海報下的萊昂納多,想到那首廣為流傳的金曲。

我抬頭望天,無可奈何地嘆了一次氣,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就拼這最後一次,就當那條該死的毛毯特別值錢,它救了我的命。

我繼續深呼吸,深呼吸,壓抑住過度勞累的肌肉的顫抖狀態,接著猛地抬腳,伸手就抓開腳上的鞋子,是一雙不合我碼數帶點坡度的硬質鞋子,我看到脫了鞋子的腳趾頭都是磨出來的血跡。這雙爛鞋,我暗自詛咒一聲。毫不猶豫就將鞋子往路邊一扔,腳在接觸到地面時習慣性地跳躍一下,接著我以一個瘋狂的俯衝姿勢,用盡身體裡最後的力量,像顆炮彈一樣衝出去。

叫是叫不出來了,在他上船前,我記得他會被船員攔下來檢查船票。感謝那多次的觀影經驗,讓我對這種小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我還記得那個面容嚴肅,帶著船員帽的乘務員是怎麼背著手不太信任地詢問:“你們檢查過了嗎?”

當然,當然,他怎麼可能檢查過,可是那個該死的船員還是讓他上船了。

也許我能在他上船前狠狠抱住他的腰,對檢查人員大喊:“這傢伙有傳染病,別讓他上船。”

很好,傑克道森絕對會弄死我,將我按到水裡讓泰坦尼克號碾過去。真是非常有創意的死法,你覺得呢?

我發誓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我不斷朝著泰坦尼克那裡跑去。我甚至不用去想傑克奔跑的方向,我只要往那艘沉船那裡跑就沒有問題,三等艙的檢票入口可比上等艙容易找得多。

在最後一刻,我擠在一大堆人裡面看到傑克跟他的同伴衝上鐵梯,他們揮舞著手裡船票大喊:“喂喂,等一等。”

當我努力擠過幾個人時,他們已經跳到門裡,來不及了,就算我們的距離僅僅只有一條舷梯,我也沒有辦法上船將他拉回來。

game over。

這個遊戲功虧一簣。

我的大腦有一刻是空白的,茫然地站著,沉默地看著眼前這艘巨大的郵輪隨時會開始啟動。身邊都是紛紛揮手,脫帽大聲叫嚷的人。也許命中註定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等等,我是乘客。”一個提著箱子的中年男人手裡揮舞著船票,急匆匆地扒開我的肩膀。他焦急都扯著嗓子喊著,拼命要擠開人流,跑上那個白色的梯子。

他的速度大概能最後一個趕上,真是不幸,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上了就有九成的機會下不來。

我終於收回眼神,轉頭看到這個英語不標準,也許是瑞典人,或者是意大利人的乘客,他手裡的票因為揮舞而隨時會掉落。然後我做了此生最失敗的一個決定,我突然伸出手用力拍上這個中年人的肩膀,將他嚇到回頭。我在嘈雜的背景裡提高聲音打了聲招呼,“hi,你會感謝我的。”

話語剛落,我的右手拳頭已經伸出去,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在他悲慘的哀嚎聲中我左手靈活一撈就將他手裡的船票搶過來。接著從自己口袋裡掏出那條昂貴的銀色錶鏈扔到他身上,轉頭就往鐵梯上跑。

那塊綴著鏈子的懷錶是我撞到那個男人時不小心纏繞上,我敢肯定那塊表貴得可以買一張上等艙的泰坦尼克船票。

祝福我吧!我救了一個乘客的命,還搭上一條不屬於自己的懷錶,而現在我要去送死,這是我此生最不幸的一天。

我跳上檢票口的舷梯,雙腳能感受到冰冷的疼痛,我手裡抓著船票,對站在鐵梯前正準備將門關上的碼頭工人兇惡命令:“讓開。”

而站在船裡,也伸手要跟著拉上門的檢票員已經大聲喝止,“停止,女士,這很危險。”

他竟然叫我女士?在我披著流浪漢的男性破舊外套,穿著一條夏季格子七分褲,還赤腳狂奔的時候,這檢票員可真是有禮貌。

梯子距離艙門幾乎要一米遠,下面就是冰冷的海水。

我踏到舷梯最邊緣的前端,停都不停整個人飛躍而上,在門還沒關上前,我踉蹌進入船裡,那個檢票員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幫我穩定身體。

我揚揚手裡的三等艙船票,對他說:“謝了。”

檢票員連忙回頭將艙門關上,他怕又哪個不要命的乘客會在船離港時飛過來送死。艙門旁邊有船員坐著在為剛上船的乘客解答一些問題,我茫然地想湊過去,結果剛關完門的那個嚴肅的乘務員立刻回頭詢問:“小姐,你有透過檢查嗎?”

我多麼想告訴他,我攜帶無數中二傳染病毒,讓他立刻將我扔回南安普頓海港,讓我自生自滅啊。當然下一秒我擠著乘客就往船道走廊跑了,哪還管得上別人。

好不容易擺脫那個坑爹的檢票員,我一時間不知道要往哪裡走,傑克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我將票塞到口袋裡,隨著沸騰的乘客走過狹長的船道,來到寬闊的柚木甲板上。這裡到處都是人,一千多個乘客,大多都聚集在甲板上。三等艙的乘客最熱鬧瘋狂,他們揮舞著自己手裡的帽子,抓著白色的欄杆,低頭對港口上的人海吶喊著,興奮與希望同時出現在他們的笑容裡。

我抬頭看,看到頭頂上等艙與二等艙的乘客也興奮地對船外面的人揮手致意。天空徹底晴朗起來,雨霧散去,碼頭上工人快速地解開粗大的纜繩,拋到海里。

泰坦尼克的螺旋槳轟隆攪動著海底的泥沙,渾濁的海水翻騰而出,幾艘拖船牽著離港的泰坦尼克號往前行駛。汽笛聲再次響起,行駛中帶起的水力讓碼頭其餘停靠的郵輪不停晃動。

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我走到欄杆邊,雙手抓住欄杆望著港口,一切都在遠離。軌杆上的星條旗獵獵有聲,紐約港的自由女神像在等著它的到來。

泰坦尼克,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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