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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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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這裡始終沒有出現時間溯行軍。

而新政府軍的攻勢也漸漸在減弱。在土方指出了他們陣型中的突破口之後, 這裡的幕府軍和新選組的成員們似乎一下子有了死戰的方向, 拼命攻擊那一點;在他們拼死的努力之下, 新政府軍的陣型漸漸有了要潰散的兆頭。

柳泉:?!

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那把熟悉的聲線, 充滿了魄力和威嚴, 在這種混亂的時刻, 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信服和聽從。

“大家!再加把勁!敵人馬上就要撐不住了!拿下這裡之後,我們馬上就去摧毀他們的炮臺, 宇都宮還是我們的!”

柳泉:!!!

新政府軍仗恃的炮臺……在城下町, 是嗎?

單論劍術的話,新選組可是當年揚名京都的“壬生之狼”, 新政府軍一定不是對手……但新政府軍所仗恃的,就是他們先進的火器, 還有大炮——柳泉還記得當年改名為“甲陽鎮撫隊”的新選組在甲府打的那場敗仗,在戰鬥中, 新選組的炮術師範結城無二三都逃命去了,他們要以兩門火炮對戰新政府軍的九門火炮和被新式兵器武裝起來的一千人,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那場戰鬥……雖然副長並沒有親身參加, 但是也知道他們之所以失敗的關鍵, 是吧?

……真不愧是副長呢。

真不愧是,足以統率“壬生之狼”的鬼之副長啊。

柳泉慢慢往旁邊移動了一下。

這下她就擁有了更好的視野——當然她的整張臉也都從屋嵴上探了出來——她的視線向下落到了正在街道上彷佛不知疲倦地英勇戰鬥著、似乎無人可擋的新選組副長的身上。

她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變模煳了。耳畔, 也彷佛傳來他的聲音, 在暮春的風中, 由遠及近。

【我一定會回來。你也要活著來見我。誰都不許死。——這就是誓約。】

【你就算不想活也得給我好好活著!總是讓重要的同伴隨隨便便就死掉的話那麼我們新選組都成什麼了!】

【你,就這麼離開不好嗎?這裡還能有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拼命啊?】

【……我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在別處好好地活下去。一直活到很久以後,平安地度過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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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人已經離開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還要回來?!】

土方那沉痛的聲音在她記憶之中浮起,如在耳畔震鳴一般,讓她的心臟倏然漏跳了幾拍。

她從未像現在這刻一般深刻地感受到,即使擁有著再多的回憶、再多的信念,但其實,他們是無法接近彼此的。

此刻,只要她縱身躍下,就可以再見到他。就可以再站在他面前。就可以再像從前一樣,和他一起並肩作戰,去面對這世上最強大、最冷酷、最不可戰勝的敵人——

然而,街道上的土方下一刻的叱喝,卻將她勐然拉出了這個迷夢。

“很好!趕快!島田,你就帶二十人在這裡殿後,我和剩下的人立刻趕往城下町!”

柳泉:!!!

她勐力搖了搖頭,似乎想要甩掉剛剛那些浮現在心頭、不切實際的軟弱和感傷,以及眼中湧上的淚光。

然後,她慢慢地伸展肢體、向前俯下了身,趴伏在屋嵴上,將手中的步.槍架到了自己的右眼前,眯起左眼——

就在此時,那不聽話的大腦擅自行動了。

【就算在離開多摩的時候,我也不會想到……在京都會遇見一個你這樣的姑娘啊。】

副長含笑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腦海之中迴響起來。

【請留在我身邊,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柳泉扶著槍身、正在調整位置的左手一頓,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而她的腦海中,土方的聲音似乎仍然繼續。那種令人強烈地懷念著的、醇厚低沉的聲線,用一種溫柔得幾乎ooc的語氣,說出了已經鐫刻在她記憶深處無法抹殺的話。

【你的這雙眼睛,一直都注視著我。】

【……自從你離開我之後,哪怕只是獨自站在那裡,我都會覺得非常痛苦。】

柳泉:!!!

她一貫引以為自豪的強大理智似乎已經危如累卵、搖搖欲墜。雖然還維繫著那一線清明、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不可以跳下去衝到他的面前,放棄自己正在執行的任務、背棄信任和追隨著自己的付喪神們而和從前一樣站到他的身邊;然而她持槍的雙手卻顫抖得愈來愈厲害,就像是她搖動的、心靈上的最後一道防線那樣。

【我絕對會活下來,等著你回來。所以,你也要相信我,等著我。決不許死。】

啊,這是……他們在箱館打算做決死一戰之前,擊金為誓時的誓約吧?

【對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不是你變成什麼樣子,而是你再也不會站在我的身邊……你明白嗎?!你聽懂了嗎?!】

啊啊。這是她在通往弁天台場的樹林裡中彈之後命懸一線,被迫喝下變若水之後,和那股羅剎之力相對抗的時候,副長為了鼓勵她,所說的話吧。

……她都明白啊。

無論是他那逐漸動搖、逐漸變化著的感情,還是一往無前地追求著士道和信念的、堅定而強大的內心……

都是她,深深懷念著的,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的,最美好的事啊。

她忽然伸出手去,不知道按動了槍身上的什麼部位,咔噠一聲,退出了那杆步.槍裡的最後一顆子彈。

金屬製的槍彈微帶一絲冷意,在她攤開的掌心來回滾動了幾下,然後,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彈殼的表面,微微反射著午後的天空中傾瀉下來的一絲陽光。

我,比誰都要希望您能夠一直獲得您想要的勝利——

然而,現在不行啊,土方先生。

新選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也……變成了一種您所完全不熟悉的樣子,並且,不得不走上一條,和您的方向迥異的路。

因為——我還愛著這個……當年您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努力維護的世界啊?

所以——現在我要去維護這個可憎的、最終吞噬了您和那些珍貴同伴的世界了——

一顆淚珠浮現在她的眼角。她並沒有將之眨掉,而是任憑它就那麼危險地懸在長睫之上。

她伸過手去,重新咔噠一聲,將那顆子彈壓入槍膛。

然後,她慢慢地重新將右眼湊了過去。她緩慢地微調著槍口的位置,直到槍管上的準星,落在了土方腳前一步的地方。

她不得不調動自己的全部力氣,才能夠將那些已經幾乎要湧進眼眶的、洶湧澎湃的淚意強行壓下去。而現在,那瘋狂的、海潮一般的淚意,就哽在她的喉間,令她有那麼一刻,連呼吸都困難了。

街道上的戰鬥仍在繼續。奇異地,舊幕軍和新選組的士氣如虹,新政府軍則節節敗退,戰線即將被攻破——

柳泉緩緩地閉上了左眼,右手搭上了扳機。

在那一刻,土方的聲音最後在她記憶之中響起,是他溫柔至極的語氣。

【……請做那個,無論何時都能夠讓我的心安定而強大的人,雪葉。】

在理智的防線終於決堤、洶湧的淚水衝入眼中的一霎那,柳泉移動手指,扣下了扳機。

“砰!”

清脆的槍聲在空氣中迴盪;幾乎與此同時,土方剛剛的邁步前衝之勢陡然一頓!

他的身子歪了歪,顛躓了兩步,及時作出了反應,用手中的那柄“和泉守兼定”拄在地上、支撐住了自己馬上就要傾倒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自己的腿。然後發現自己黑色的褲管上,出現了一個很不明顯的小洞。鮮血從那個小洞裡汩汩湧出,他很快就感到了那裡傳來的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的異狀幾乎是立刻就被身旁跟隨的新選組隊士們發覺了。島田迅勐地衝了上來,大喊道:“副長!副長你怎麼樣了——”

土方彷佛有一瞬間疼得臉色發白。然而他仍然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有絲艱難地忍痛說道:“……沒事。只是……被流彈……打到了腿……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旁邊的一個新選組隊士慌忙上來架住了他。島田憂慮的大嗓門揚了起來。

“別勉強啊副長!我們來也一定行的!”

他身後新選組的大家也都亂紛紛地喊了起來。

“是啊副長!就讓薩長的那些傢伙們看看,這世上的事可沒那麼簡單!”

“副長去休息也無所謂,我們會加倍替副長努力殺敵的!”

……

然而那一切紛亂,卻已經與她無關。

柳泉放下了那杆已經沒有一顆子彈的步.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起伏的屋嵴上並不是適合站立的好地方,但她卻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裡,彷佛也忘記了掩藏自己的身影,目光落到下方的街道上,注視著那位終於跌坐在地、被新選組的部下們包圍著的新選組副長。

她的視力很好。所以她能夠看清,土方似乎咬著牙在嘶嘶地抽著冷氣、忍受疼痛,褪下傷腿上的長靴,察看著自己的傷勢。他旁邊的一個隊士悉悉索索地在自己懷裡掏了半天,最後摸出一疊看上去也不怎麼乾淨的白色布條,遞給土方,彷佛是在叫他先用那疊布條裹一裹傷。

土方好像也並不挑剔,接過來就往自己的腿上一圈圈纏裹上去。裹好之後,他坐在那裡,彷佛一時間無法站立似的,因此有幾名隊士站在他身旁把他圍住,警惕地注視著周圍。而在他受傷以後,剛剛還士氣如虹的舊幕軍和新選組的隊士們都彷佛氣勢為之一滯,進攻新政府軍戰線的攻勢也似乎放緩了很多;新政府軍那邊則立即利用了這樣的變化,重整旗鼓,開始反擊——

而腿受了傷、一時間難以移動的土方,拄著自己那柄“和泉守兼定”,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出神之後,他忽然用力重重地把刀尖狠狠往地上頓了一下。

“……可惡!!為什麼!!”他狠狠吼出聲。

不知為何,柳泉的眼淚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縱橫交錯的淚水肆意地在她的臉上奔流,衝開了她臉上原本在戰鬥和奔走之中所沾染的塵灰;在這樣深重的痛苦中,一層茫然感慢慢升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自己的聲音,驀然浮現在腦海裡。

【我想我只是在尋找著一個歸屬之地吧……】

【……假如失去了這個地方的話,我又會變成孤獨一人在這世界上的。】

【土方先生……】

【我絕對不會傷害這裡的諸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維護他們。】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維護……您。】

……

“嗚嗚……”

“嗚嗚嗚嗚嗚……”

在朦朧的悲哀與茫然的痛苦之中,整個世界都彷佛離她遠去了,只有一層嗆人的、灰白色的薄霧包圍著她,使得她整個人都孤立於這個世界,獨自一人站在這荒蕪空曠的世間;然後,遠處彷佛遙遙傳來了什麼人的啜泣聲,嗚嗚咽咽的,一下低下去,一下又高上來;到了最後,終於徹底爆發了出來,非常響亮,非常悲痛——

然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陣嚎啕痛哭之聲,是她自己發出來的。

“嗚嗚嗚嗚嗚嗚……土方先生——!”

眼淚驀然噴湧了出來。五官都像是暴雨之下的沙堡一樣,幾乎要隨著淚水的沖刷而歪倒下去、繼而融化。屋嵴上,原先放在她腳邊的那杆步.槍不知為何也漸漸地沿著屋嵴的一側斜面而慢慢滑了下去,最後落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忽然,一隻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從她的身後勐地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就捂住了她的嘴,將那些嚎哭的聲音一下子都堵回了喉間。

“噓……現在,您不能發出聲音,讓他們發現。”他半是安慰、半是警告似的說道。

“還不是可以那樣的時候。”

三日月宗近鎮定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他的左手環繞過來將她抱住,右手則牢牢捂住她的嘴,讓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只有她的眼淚,沿著臉頰滾落,沾溼了他的皮質手套。

“您已經做得很好了……非常好。”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柔和,幾乎是帶著一點溫存的安慰意味了。

啊,其實不用他說,她也知道。

她的任務……完成了。

然而她一點也不感到開心。

她勐地擺了擺頭,將三日月宗近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晃掉了。剛剛的痛哭變成了無聲的淚落,只有她因為強忍著淚意而逼出的小小抽泣,還會從她口中偶爾逸出來。為了忍耐那種強烈的、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她調動全身的力量拼命與之相抗,忍得渾身發抖。

他們曾經說好的,將來,她會變成一個大財主衣錦還鄉,然後迎娶一位美男子、走上人生巔峰的——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啊?!土方先生?

高懸於天際的太陽漸漸向著西方傾斜,刺目的陽光也漸漸變成了橙黃色。那種暖黃的光線落進了她的眼睛裡,然而到此為止她已經沒有眼淚可流。

下方的街道上傳來的打鬥聲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平息了下去。在土方受傷之後,情勢為之逆轉。最後島田又一次奔過來,帶來了桑名藩的通知:暫時撤退,放棄宇都宮城,撤往會津。

柳泉就站在屋嵴上,注視著街道上先前意氣風發、然而現在卻已經垂頭喪氣,完全沒有了陣型而亂紛紛地撤退的那些舊幕軍們,以及勉強集結到土方周圍,護衛著他撤走的新選組隊士們。

在離開自己中彈之處以前,土方突然又停下了腳步,仔細地環視著四周。

他看得稍微有點兒慢,彷佛帶著一點不甘,要把這扭轉戰局的一次負傷發生的地點都好好看個清楚、深深刻印在腦海裡似的,他甚至慢慢轉動著身體,將四周的一切都看了個遍;最後,他微微揚起了頭,視線落到了路旁房屋的頂端。

柳泉就站在那裡。

土方也凝視著那個位置,久久沒有移動視線。

他應該是已經看到了她,又彷佛完全沒有看到她一樣;他站在煙塵瓦礫遍佈的街道上,傷腿不自然地微微彎曲起來、儘量把身體的重心放在另外一側沒受傷的腿上。他就那麼微微仰著頭,直到島田來到他的身邊,有點困惑地詢問道:“……副長?還不……撤退嗎?”

柳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那麼俯望著街道上的土方,甚至沒有費心移動一下身軀、讓起伏的屋嵴遮掩一下自己的身影。

最後,土方終於移開了視線,深深嘆息了一聲。

“是啊。”他說,“雖然總有些在意那裡……但是確實是該走了。”

他的視線越過了屋嵴,望向天空。

“近藤君……現在,還活著嗎……”他蠕動嘴唇,這樣說道。

“……不能辜負近藤君的期待啊。不能停止戰鬥。”他出神似的,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讓那些傢伙好好看一看,幕府之中也有鐵骨錚錚的好漢子——要把近藤君的名字、新選組的名字,都好好地寫在歷史上,這樣,才行啊。”

柳泉:!!!

在下方的街道上終於空無一人之後,始終站在她身旁的三日月宗近才開了口。

“剛才……是用了什麼方法,沒被看見嗎。”他靜靜地問道。

柳泉慢慢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個苦笑。

“……幻身咒。僅此而已。”她低聲答道。

“是一種奇妙的魔法,能夠隱身……”

“是我在和土方先生分別之後,才學會的本領。”

一瞬間,在流山郊外的小山坡上,迎著夕陽,自己拎著一杆步.槍,不斷地在土方身後掩護著他、對新政府軍進行射擊的情景,又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當時,土方苦笑著問了她什麼?問她到底還有多少本事藏著沒有讓他看到,是嗎?

……是啊,我有好多不能讓您知道的本領,土方先生。

還做了以前從來不敢想像會對您做的事情——

是無論如何不能被原諒的事。

是關鍵時刻的反戈一擊——

是無情地奪走你賭上性命也想得到的勝利——

是冷酷和背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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