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的內心裡因為這一句話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表面上看上去仍然鎮定如常。
“是嗎。”他的聲音聽上去也十分平靜,就好像一點也不為她丟擲的驚天臺詞所動搖一樣。
“你的刀……是什麼刀?”
在他看不到的身後, 她似乎詫異似的揚了揚眉, 聲音裡帶著一抹笑意。
“……不知道。”她用一種隨意的口吻說道,聽上去漫不經心極了。
“在家裡的藏品中偶然看到那把刀,覺得很不錯,是一把好刀……所以就拿來用了。”
……她就不信這句挑釁似的對白一出, 愛刀如命的小一還能這麼澹定!
果然,他雖然並沒有如同她期待中的一般轉過頭來,然而在她的掌心覆蓋之下, 那只握住腰間刀柄的左手似乎繃得更緊了,手背上似乎都隱隱綻出了青筋,關節處的骨節更加凸出了。
他似乎做了一個深呼吸,才發出如前一般鎮靜的聲音來。
“每一把刀……其中都蘊含著深刻的意義。”他說。
“即使現在不再是佩刀的時世了,也應當尊重每一把刀……存在的意義。”
她似乎十分驚訝於聽到這樣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後, 乾脆利落地放棄了繼續挑釁他的神經。
……並且,之前那種稍嫌矯揉造作的聲線一掃而空。
“刀的用途就是奪取對方的性命。”
那隱約有絲熟悉的清朗柔潤聲線, 在他的耳畔低低迴盪。
藤田五郎的背嵴驟然一僵!
然而那個聲線的主人並沒有停下來。
“僅僅是這樣單純又容易理解的存在。”
藤田五郎感到自己的身體裡全部的血液彷佛都慢慢停止了流動。
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沒有任何迷茫, 只是順從於使用者的意圖。”
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是怎樣的滋味?是像他現在一樣感到大腦發漲、渾身一陣熱一陣冷,想要勐然回過頭去看清楚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卻又不敢輕易行動,害怕自己所聽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瘋狂的夢境嗎?
“選擇做一把刀的話,會是一項孤獨而又漫長的任務吧……”那個聲音嘆息道。
藤田五郎緊攥著腰間刀柄的左手五指痙攣一般地收緊了。然而那只覆蓋在他手背上的、溫柔的手,察覺到他這種細小的動作,卻輕輕地在他手背上安撫似的捏了捏。
他的喉嚨發緊。他費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從緊縮的喉間擠出了一點聲音來。
“……無須擔心。”他低聲說道。
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麼澹澹地對她說過這句話。
無須擔心。
啊啊,他想起來了。
那是他在接受了在御陵衛士之中臥底的任務以後,說過的話吧。當時,她也在場。並且,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之後化裝與他會面、替他隨時傳遞重要情報回屯所的任務。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然後,他還說了些什麼?
“即使分離……我的心也一直在此,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聽見他的耳畔傳來一聲含著笑意的輕聲嘆息。那屬於女性的溫柔鼻息吹拂在他的耳廓上,在他心頭帶起一陣難解的騷動不安。
他聽見她貼近他的耳畔,用幾近無聲的氣音低低地問:“那麼,你今天給我帶來了吃都吃不完的櫻餅嗎,一君?”
藤田五郎:!!!
他勐然向左轉過臉去。
然後,他的眼瞳不可遏制地睜大了。
因為他看見那張熟悉的、和當年一樣年輕美麗的臉,就在距離他極近極近的地方。他因為回頭的動作幅度太大,還險些——撞上她紅潤美好的嘴唇!
藤田五郎的臉色像個莽撞的少年一樣迅速地漲紅了。
真……真不可思議啊。
在相隔了這麼多年之後……在經歷了這麼多無法言說的激戰、艱困和磨折,在他都不可避免地開始老去的時候,她看上去卻還是和當年一樣年輕,雙頰像蘋果一樣細嫩紅潤,仍然像是那位穿著振袖和服出現在角屋裡的美麗少女一樣,站在他的身後,他只要一回頭就能夠看到她在那裡,令人安心,令人動搖——
“非常……非常合適。”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看到她微微揚了揚眉表示詫異,於是他又把這句話完整地說了一遍。
“你這樣打扮……非常適合你。”他努力組織著言辭,思考著多年以前在島原的那一夜,自己究竟想要對她說些什麼。
“……很美。”最終他只想到了一個乾巴巴的詞彙。
他看到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撲哧一聲抿著嘴唇笑了出來。
她一定是已經理解了他極力想要表達的意思。然而她對他表達的方式感到一陣有趣似的,用右手裡拿著的摺扇頂著下巴,露出淘氣的神色。
“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討姑娘們的喜歡嗎,一……呃,藤田君?”
他感到了一陣茫然。
“我……為什麼要討姑娘們的喜歡?”他不解地問道。
他看到她誇張似的微微睜圓了雙眼。
“這些年以來,難道從沒有姑娘出現在你面前嗎?”她笑著問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完全沒有相隔多年之後重逢的生疏感,語調還是和從前——和那一晚他們在會津分別的時候一樣,輕快而俏皮,聲音清亮可喜。
“出現?”他似乎感到更困惑了,甚至語氣裡都帶上了一種呆然感。
“當然會出現啊……走在路上也會看到年輕女□□。雖然新政府下了很多奇怪的命令,不過……沒有一項法令規定年輕女性不得在外邊出現吧……?可是她們出現不出現……這個很重要嗎?”
她誇張似的嘆了一口氣,用手中的摺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前額。
“果然,藤田君還是和以前一樣呢。”她笑著說。
藤田五郎微微皺了皺眉,對她言語中那個陌生的“藤田君”的稱呼而感到了一陣難以適應。
然而她這麼叫好像也並沒有什麼錯。他不可能讓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當年的新選組三番組組長齋藤一的吧?
……但是,在她這麼叫著他的時候,他卻無法自抑地產生了一股焦躁感,就彷佛這個新名字讓他們變得彼此陌生起來,彷佛在他們之間所共有的那些回憶與現實之間劃下了一道深刻的鴻溝,每一次這個新名字被喚出的時候,他們就更陌生一點,被這陌生的名字、陌生的時世分隔開來——
下一刻,他聽見遠處似乎有個人在說“則子小姐呢?則子小姐到哪裡去了?道治少爺在找她——”。
……則子?
這個陌生的名字遲鈍地劃過他的腦海。然而他卻感到她的氣息驀地一凝,然後發出一陣輕聲的嗤笑。
“呵呵呵……麻煩又要找過來了啊,就不能讓我——”
讓她怎樣呢?她並沒有說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左腕被人突兀地握住。
“抱歉,這裡不是合適的談話地點。跟我來,一君。”
她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說道。然後,他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輕輕一牽,向側後方退了幾步,隨即是一聲輕輕的咔嗒聲響起——在那裡居然有一扇小門!
她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拉著他,假如他堅持己見、強行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她是拉不動他的——然而現在不知道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莫名推動著他,他的眼前一花,發覺他們兩人已經到了外間一條陌生的走廊上。
那條走廊很窄,廊外就是庭院的一角——然而這個地方好像是庭院裡人跡罕至的地方,至少他剛剛裝作賞景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在庭院裡巡視了一圈的時候,並未發現這裡還別有風景。
這間宅邸的庭院未經改造,還是和式風格。所以,突然出現一處從正常視角來看無法發覺的別有洞天之處,也是和式庭院的玄妙特質之一。作為舊華族,擁有這麼一處設計精緻的庭院並不過分——然而,牆上暗藏的小門、出門之後直接來到庭院裡常人難以發現的隱蔽角落……這種設計總讓人覺得格外在意。
突然,他聽到她完全恢復了正常聲線的輕快聲音。或許是因為成功從那間燈火輝煌卻氣氛壓抑的大廳裡逃了出來的關係,她聽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這間宅邸啊……是個瘋子設計的。”她說。
“所以到處都能看到能夠體現他內心那些黑暗之處的設計,什麼牆上的暗門啊、庭院裡的暗角啊……簡直就是為了準備來讓他逃命用的。”
藤田五郎愣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
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麼輕快。
“啊,因為我認識那個瘋子啊。”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然後,她的語聲一頓。
“啊~別擔心,那個瘋子現在已經死了。”她突然挨近他的耳畔,彷佛擔心會被別人聽去這天大的秘密一般,悄聲說道。
藤田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