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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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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城西接官庭畔,楊可世和王稟都是換了武官的袍服,輕裘緩帶,只是在這裡等候。身邊親兵,也是懶洋洋的,只是跟在周圍警戒值守。

自從遼人大軍去後,雄州一線局勢頓時就鬆懈下來。大軍既不前進,又不後退,宣帥和西軍諸位相公,都沒拿出一個什麼具體的方略出來。軍心不免就有些懈怠下來,這是上官再怎麼約束也約束不來的。

在守備雄州一線的大軍營中,現在卻有一個風聲在越傳越廣,越傳越烈。

宣帥麾下兩員贊畫,一馬擴,二蕭言,不過領四百兵,就已經奪了雄州。現在正朝易州而去,直撲蕭幹上萬精銳主力,要去解救已然投宋的常勝軍郭藥師部,要為大宋據此涿易二州一線,一旦功成,就要接應西軍全部北上,再度北伐!

訊息傳過來已經有兩三天了,不管營內營外,當兵的只有碰著了面,談著的都是這個事情。甚至營中還開了關撲的盤口。大家都有些疑疑惑惑的,上官也沒向底下說明白這些東西,王稟和楊可世這些日子都在雄州城中,難得入營,也不知道各自在盤算什麼東西。

兩員宣贊,四百兵,就能搶了涿州,再撲向易州。要是取勝,那麼西軍十萬上次北伐之戰,不就成了笑話?不過大家也都盼望是真的,西軍如此之大的威名,結果卻一戰敗得如此丟人,現在閃在這裡進退不得。要說不憤懣,那是假的。眼瞧著就有人毅然北上,攻城略地,為大軍先鋒,同是宋人,豈能不揚眉吐氣!

總體來說,營中關撲盤口,對兩員宣贊成敗的下注,是一半對著一半。就是下注他們不能功成的,也未必不是希望自己會輸掉!

王稟和楊可世當然也知道自己麾下這浮動的軍心,可是兩員統兵大將,現在卻也都是別有懷抱。兩員大將在雄州一線直面耶律大石大軍壓力的時候,稱得上是同生共死。甚至還有點同病相憐,可是現下前面蕭言創造的驚天功績傳回來,後面兩方又是開始準備爭奪這一場功績,他們兩人,也不得不選擇自己的立場!

王稟不用說,已經是死心塌地的在童貫麾下。他在童貫的支援下,在西軍當中揀選精銳成立勝捷軍的時候,就算是和西軍系統差不多撕破臉了。勝捷軍的兵籍也不在西軍,而是在禁軍當中。可是楊可世卻不一樣,他始終卻是西軍的人!現在也有風聲傳出,宣帥地位不穩,而西軍背後,同樣有汴梁極其有力的人物支撐,未嘗沒有和童貫的一搏之力,這也是關係著西軍生死存亡的一樁大事。楊可世出身西軍,雖然因為過於魯莽敢戰而和西軍諸位相公鬧了生分,不過他可也還沒賣身投靠給童貫!

蕭言這場大功,歸之於童貫,則童貫地位穩,歸之於西軍,則童貫就大大不妙,朝中之人,也許就要借之發力。

說實在的,童貫還是受他那個絕不上前線的宣撫副使蔡攸的牽累。他是一個帥臣,將來封郡王,也不可能進入文官體系當中。可是宣撫副使蔡攸,卻是扳倒了自己老爹,才坐上這個位置!某老公相想要復出,必然要將這個宣帥,和副使一起扳倒。現在汴梁之中,暗流湧動,各人觀望風色,就是為了這麼一點事情,至於西軍北伐,到底是不是能克復燕京,除了官家還在念著,誰還管那麼許多!

現在童貫,自然是急急的派了親信前來。他們要迎接的也就是這麼一個人。想要和蕭言談好條件,徹底將蕭言收之幕中。可是西軍諸位相公,也是知道了訊息,這些日子,傳騎快馬,每到入夜,就在楊可世的衙前往來不停。王稟也只是裝傻當不知道。西軍相公也必然有所動作,挾朝中之力對蕭言許下好處。這蕭言到底站在哪頭,真是說不準的事情!

楊可世和王稟站在接官庭外,努力都是維持著一副坦坦蕩蕩的表情,可是眼神稍一對視,都是不自然的轉過頭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是楊可世耐不住這尷尬的氣氛,嘆息一聲:“蕭宣贊守住涿州也罷,等俺們接應上去就是,怎麼現在就去了易州!蕭幹那廝,豈是那麼容易嚇退的!”

王稟也是嘆息一聲:“蕭宣贊心思太切,謀國太忠,行事過於操切了一些…………不過某只尋思,蕭宣贊不是不知道進退之人,一旦前行易州不利,自然會回返涿州,據城而守,只要俺們能快快接應上去,就能在白溝河北穩住一塊地盤,局勢就改變了!”

說到戰局,這兩位都是宿將,局勢再清楚不過,楊可世頓時就衝口而出:“直娘賊,還不知道到底哪家上前接應,蕭宣贊又要的是哪家的援應!一場戰事而已,俺們只管賣命,卻入娘的這麼麻煩!”

一句話說出,楊可世頓時知道失言。倒不是他就是如此沒腦子,而是蕭言在前面傳來的捷報,讓楊可世這等久經戰陣的悍將只是胸中熱血鼓動。蕭言帶著的是他的白梃兵,而他卻沒有跟著自己弟兄一起衝殺!前面的浴血苦戰,不屈意氣,哪怕就在雄州,楊可世都可以想見,他的白梃兵弟兄,絕不會後退,絕不會給他丟人!

生死弟兄,忠心麾下,在前頭廝殺,在為這場戰事拼命。他楊可世卻在這裡,盤算著自己到底站隊何方,到底幫著哪家來攘奪這場功績,捫心自問,實在是恁的羞人!

哪怕在這裡等著宣帥衙署來客,楊可世腦中還是在不斷盤旋著的只是前頭戰事,蕭言此刻,帶著他的白梃兵,過了淶水沒有?有沒有撞見蕭幹大軍,又是如何應對?李存忠那粗豪漢子,是不是還是習慣打前鋒,到底又帶了幾處傷才能退回來?

王稟在那裡嘆息戰事,他的牢騷話,頓時就衝口而出!

王稟看看楊可世,楊可世看看王稟。兩人繃著臉對望一陣,最後居然都是一笑。王稟苦笑著搖頭:“義則啊義則,看來俺們兩個,卻是要選邊站了,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難處你也知道,不管是誰上前,都奮力殺敵就是了…………如何?”

楊可世也苦笑搖頭:“這直娘賊的都是些什麼事情,俺現在倒是看著蕭宣贊眼熱!只要上前,俺豈能不出力?只怕西軍,是鬥不過宣帥!”

兩人這對視一笑,侍立在兩位大將身後的親衛,都喘了口氣笑出聲來。大家都是在一個大營裡頭披著鐵甲在大雨當中打過寒戰的,一起啃過又餿又硬的大餅。遼人大軍逼在前頭,打了幾場斷後硬仗的也是他們。他們是主帥身邊人,這點心結豈能不知。兩位相公尷尬,他們也是尷尬,現在都松了一口氣,對視而笑。

“不知道誰有福分直抵燕京,倒是捎一個契丹娘們兒來給大家開開眼!”

“俺就想著家裡婆娘,雖然聲音大,一根擀麵杖揮舞得虎虎生風,棍法齊整得很,可俺離家這麼久,倒是想念這母老虎…………還有三個兔崽子,厭起來傷心,現在卻是想著就眼睛熱!”

“打完遼國,但願能安生過日子…………俺們西軍,從陝西諸路死到江南,再拋屍幽燕,血流得足夠多了!可恨這兩面胡虜,總是殺之不盡!”

“老兄既然思歸,這上前的機會,就讓給俺們也罷!拿下幽燕,只怕俺們,也有策勳三轉的功勳,官家少說也要齎發百貫犒賞!”

“這俺可不敢客氣,誰不想要這功績?可是現在俺們說了不算,相公說了也不算,倒是那個蕭宣贊說了算!這位蕭宣贊,白身來歸,俺們是親眼看到他衝過遼營的那個狼狽模樣的,現在卻是高高的在天上了!”

“這也是蕭宣贊拿命拼出來的!但凡是條漢子,誰不心服口服?”

親衛們隨口閒話,楊可世王稟也只是微笑聽著,剛才暗自繃緊的氣氛,已經全然鬆動。兩人也不站得筆直了,就這麼穿得袍兮套乎的並肩踱步。隨口議論幾句涿易二州前頭戰事,歸結到最後的判斷,應該就是蕭言差不多該退回涿州閉城死守了。現在需要大軍源源接濟,不管是哪邊佔了上風,動作可是要快!

正在閒話間,就聽見從河間府方向的來路傳來馬蹄聲音,轉瞬間就看見數十騎快馬飛也似的從道路上卷過來,馬蹄濺起大塊大塊的泥土。衝在最前頭的,是一個矮胖中年,滿臉風塵之色,倦得在馬上都直不起腰來了。在他身後,是數十騎高大的勝捷軍,最前頭兩騎,碰著宣帥衙署的節旗,正是童貫的使節親到!

這人他們也認得,同樣是燕地來歸之人,宣帥府贊畫趙良嗣!

比起馬擴和蕭言,趙良嗣的官銜更高,在童貫面前信用更重。氣焰也更高一些。趙良嗣是燕地來歸之人,知道要四下陪小心的話,那是陪不完的,自己也別想出頭。所以乾脆一向行事跋扈高傲,童貫麾下將佐,都是心裡頭對他那個得很。可是還當真不敢得罪他。

現在看到童貫派來的果然是他,兩人對望一眼,心裡頭都有話。趙良嗣心胸狹窄,蕭言只怕碰到他有罪受。楊可世還微微有點喜色,童貫派出的是這個人物,老種小種相公的機會,是不是更多了一些?說到底他是西軍的人,不比劉延慶,根本沒有脫離西軍體系的野心。只不過作戰太過勇猛,差點壞了西軍諸位相公的盤算罷了。在童貫麾下,很有點不自在,現在有機會和老種小種相公盡捐前嫌,焉能不盡心竭力!

兩人都彈彈袍子,端正站好。他們在這裡迎接,已經是看著童貫面子了。以他們的身份,根本用不著行什麼大的禮節。王稟還客氣一些,站在那裡遠遠的就抱拳。楊可世卻是等到趙良嗣飛馬趕到,這才懶洋洋的抬抬手:“趙宣贊遠來辛苦!”

趙良嗣卻黑著一張臉跳下馬來,身後勝捷軍騎士也同時勒住了馬,紛紛跳下,向著王稟大禮參見。

趙良嗣只不過胡亂拱手,就急切的問道:“蕭馬二位宣贊,有沒有軍情回報?”

看著趙良嗣無禮,楊可世只是哼了一聲。王稟卻忍著氣道:“好叫趙宣贊得知,蕭馬二位宣贊,已經領兵,西進易州,去援救郭藥師了!現在行止如何,還未曾回報…………”

趙良嗣臉上卻閃過一絲喜色,轉瞬即收:“蕭馬二位宣贊,也太貪功了一些!據你們報的軍情,蕭幹大軍,正在易州,如何能救得了郭藥師?只怕反而讓蕭幹看破了兩位宣贊手下不多兵的虛實!大軍還未曾整頓完畢,宣帥之令,只是要他們據守涿州,徐圖進去,這麼就這麼孟浪行事!”

趙良嗣在臉上擠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只是跌足:“只怕這銳氣失卻,蕭幹反撲涿州要害,這地方也保不住了!官家都已經知道涿州克復的訊息,現在卻要失卻,這場大功,卻成了大罪!連番敗報上去,官家該如何說?宣帥該如何說?”

王稟和楊可世只是對望一眼,臉色都沉了下來。難道這趙良嗣此來,卻是要蕭言捨棄涿州退回來的?下馬伊始,就開始挑剔蕭言毛病,還戴上了這麼大一頂帽子,欺君之罪……只合上前拼命的不是他姓趙的!

楊可世沉聲道:“宣帥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涿州了?”

他的聲音,帶了三分怒氣。趙良嗣轉頭看了楊可世一眼,強笑道:“楊相公,話卻不是如此說,宣帥怎能不要涿州?只是蕭宣贊能在蕭幹面前討好?要是蕭幹大軍回師涿州,四百兵馬,能保住否?還是兩位相公,馬上就能點兵北上,在蕭幹奪回涿州之前接應上蕭宣贊?大軍豈是如此能輕動的?背河再敗了,又將如何?誰讓蕭馬二位宣贊,竟然捨棄涿州根本,前出易州浪戰!要是逼著蕭馬二位宣贊在那裡死守,才是陷了兩位宣贊的性命!”

他一連番的逼問,卻是讓楊可世說不出話來。王稟只是在一旁沉默,盡力按捺住自己情緒。大軍調動,的確不是簡單的事情,趙良嗣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要是蕭幹反撲,涿州能不能保住,真的難說。想到這裡就讓楊可世和王稟忍不住在心裡頭長嘆:“蕭言啊蕭言,你為何就如此貪功?克復涿州,功績還嫌不夠?”

楊可世到了最後,只是帶著怒氣反問:“照趙宣贊說來,蕭馬二位宣贊,不但無功,反而倒是有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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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良嗣冷冷的回視了他一眼:“學生何嘗有此言?就算有罪,宣帥也替兩位宣贊承擔了。也不會湮沒他們的功績!此間除了宣帥,誰還有這個擔當?西軍諸位相公,在官家震怒之際,敢為蕭馬二位宣贊確保否?學生此行而來,已經帶來了蕭宣贊的告身,還有犒賞,只要蕭宣贊謹按宣帥方略行事,只會受賞!要是他錯了心思,才只怕宣帥也保不住他!”

這句話就是**裸的宣示了趙良嗣的來意,就是要蕭言就他範圍,將所有功績,都歸到童貫的方略頭上!他輕進易州,正遂了趙良嗣的心願。恩威並施,就能讓蕭言就其範圍!這個錯處,挑得是恰到好處,涿州既然克復,就是宋土。覆軍者殺將,失土者同坐。拿住蕭言輕進錯處,才好著力!而童貫還是北伐大軍最高統帥,行何等軍法,都是理所當然,可西軍諸位相公,卻沒有這等便宜!

楊可世臉色鐵青,他已經將蕭言輕進易州的訊息傳給兩位種相公了,不問可知,兩位種相公也是跌足長嘆。蕭言為什麼不等到他們來!有西軍大隊接應,這場易州功績,總是他的了,老種小種,又不會和他搶,只不過要他說幾句話而已!

楊可世無話應對,最後只是怒氣衝衝的反問:“要是蕭宣贊搶下了易州呢?”

趙良嗣一怔,突然哈哈大笑:“楊相公,你卻相信?”

楊可世一拱手,甩起披風掉頭就走:“某軍務繁忙,已經迎接了趙宣贊,禮數盡到了,現在卻是回營!某就一句話,現在蕭宣贊要的是保住涿州,大宋要的是保住涿州,卻不是讓蕭馬二位宣贊退回來!”

他也不等趙良嗣回禮,大步就匆匆離開,親兵牽過馬來,楊可世翻身上馬,猛的加了一鞭子,飛快去遠。

趙良嗣微微而笑,倒是恭謹的朝著楊可世遠去的背影回了一禮。等他抬起頭來,就迎著了王稟沉默閃避的目光。

趙良嗣淡淡一笑:“王相公,學生不在此處休息了,卻是要趕在蕭幹圍涿州之前,把蕭馬二位宣贊救出來!不知王相公能不能撥兩百人馬,護送學生,晝夜兼程,趕往涿州?”

趙良嗣是在途中接到蕭言西進易州訊息的,當時恨不得在馬上手舞足蹈起來!這蕭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給他這麼一個大好機會!涿州理所當然的會保不住。他就可以令蕭言馬擴退回來。北伐之軍再受此挫,再度北上不知道要到了什麼時候。到時候,就是他的方略,最後被宣帥採用之時!

而且對於童貫而言,也是最為理想的結局。蕭言就此挫,正好可以恩威並施,讓蕭言徹底站在童貫一方。到時候盡情的將涿州不保的原因,推倒西軍不肯接應的頭上去!到時候,這宣帥地位,自然也就穩住。

與公與私,都是最為理想的情狀!

這復燕大功,最後還是要著落在趙某人的頭上!

王稟勉強一笑:“趙宣贊辛苦,但有所求,某敢不從命?只是某有一句話,涿州能夠保住,最好還是確保。宣帥成全蕭馬兩位宣贊這個功績,兩位宣贊能不感念?一旦涿州危急,即使大隊步卒難以北進,某也將率勝捷軍騎軍,拼死援應涿州!”

趙良嗣看看王稟,只是一笑:“王相公,這些事情,還是讓宣帥做主罷!”

~~~~~~~~~~~~~~~~~~~~~~~~~~~~~~~~~~~~~~~~~~~~~~~~~~~~~~~~~~~~~~太陽已經低垂在了易水之西,將山嶺在易州城下拖出了長長短短的影子。

百餘名騎士,衣甲血跡斑斑,人人傷痕累累。甲劍俱殘,只是挺腰坐在馬上,緩緩的向易州城開進。

易州左近,除了累累戰痕,邊地被焚燬的攻具,到處是死人死馬,更有大軍倉惶而撤的種種殘跡。

蕭幹一旦決定要撤,就不顧而去,再無半點流連不捨,或者再觀望猶疑的神態。哪怕那支衝他大陣的宋軍重甲騎兵,已經不堪一擊,而後面又遲遲沒有想象中的宋軍大隊出現,蕭幹也沒有多朝東面看一眼。

大軍統帥,下定決心不容易。而下定了決心,是不是會為種種小便宜所誘惑,進而改變決心,就是合格的大軍統帥和庸將的區別了。

再說遼軍也的確無法再戰了。雖然戰力仍然充沛。但是自從蕭幹下達了撤軍命令之後,人人巴不得就趕緊回到燕京!

戰場上頭,蕭幹只是中規中矩的派出了後衛千餘騎,只是始終控制著朝北的退路,掩護大軍拔營起行。這千餘騎兵,有的時候哨探小隊甚至衝到了離蕭言殘部不遠的地方,也不過只是勒馬觀陣,並不上前,只是以複雜的目光看著這支打成屍山血海的宋軍重騎精銳。

遼人大軍,動作極快,能帶走的輜重上馬裝車,剩下的也不要了,一把火連著營寨焚燬。從易州西面北上,直退回燕京去。

在遼人大軍撤退之前,還有董大郎的千餘殘部,更是狼狽的朝北逃遁,連蕭幹的大營都沒回去。對他的舉動,不管是蕭言還是蕭幹,都當沒看見,隨他去了。至少在現在的幽燕之地,董大郎已經成為了最為無足輕重,也無處可去的一個人。為他的那支殘部,多死一個人,都是浪費!

而從蕭言以降,誰都再沒有了繼續給蕭幹大軍施加壓力,繼續虛張聲勢的氣力。只是收拾殘部,靜靜看著蕭幹大軍有條不紊的撤退,捲起了滿天煙塵。要是蕭幹不服氣,隨時揮軍過來吃掉他們,蕭言也無所謂的就兩個字,領教。

不過蕭幹,最後還是選擇了他心目當中最為重要的目標,燕京城。這也是蕭言創造出此次奇蹟最大的憑藉!要是這個時候,蕭幹猶自不忿的派兵回來再啃蕭言一口,那他也就不是大遼的四軍大王了!

一路行來,蕭言只是將疑兵之計,近乎瘋狂的使用到了極處。每一舉動,都是在提醒蕭幹。和老子死纏爛打划不來,趕緊回燕京去吧!可是要不是身後男兒的拼死血戰,丘虎臣李存忠兩名統軍將領戰死疆場,也不會讓他發瘋到最後!

太陽西斜,蕭幹大軍已經次第退出了易州左近,斷後騎隊,都離易州已經有數十裡遠。

蕭言殘部,這才整軍而前,將白梃兵和勝捷軍旗號高高打起,緩緩行向易州。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包括蕭言在內。每個人似乎都有點恍惚的在回味著從涿州到易州的這幾天,這兩百裡路,兩場廝殺,和盡忠的袍澤!

就連蕭言騎在馬上,都覺得似乎一回頭,李存忠和丘虎臣還擠眉弄眼的跟在他後頭。一副久經軍陣的老行伍架勢。

可是每每回頭,只能看到四匹馬馱著的矛杆疊起的床架。而李存忠沒有了氣息的雄武身軀,靜靜的躺在上頭。馬擴只是在李存忠身邊,靜靜的陪著白梃兵老卒最後一程。

丘虎臣厝於淶水河之陽,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將李存忠帶進易州城!

至於這場自己拼死爭取來的功績,到底對這場戰事,會有如何深遠的改變,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好處。這些在涿州出發前,在自己腦海當中反覆盤算了無數次的念頭,蕭言此刻竟然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想帶著這些跟著他一路義無反顧而來的兒郎,看看他們拼死也要到達的易州城。

大宋的易州城!

郭蓉只是靜靜的陪在蕭言身邊,英銳如她這樣的燕地女兒,這個時候也倦得只是抱住馬脖子。郭蓉一句話也沒說,有的時候,甚至還能看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不敢多看她心中早就飛來千百次的易州殘破城牆。有時蕭言看她一眼,忍不住會想,是不是郭蓉在這個時候,最害怕的就是來到了易州,卻聽到了自己爹爹的噩耗?

郭藥師要真的死了,才是省卻了許多麻煩呢…………行進得再慢,易州城也終於在望。疲憊如蕭言等,也看著易州左近戰痕咂舌——死了這麼多人,打得這麼慘烈,而郭藥師居然也能支撐到他們來!

郭蓉勉力直起腰來,只是看著易州殘破城牆,看著城牆上下累累屍首,抖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易州已經沒了模樣的城門口,只是一群狼狽到了極處的常勝軍士卒分兩列單膝而跪。在最前頭的,就是滿臉傷痕,只剩下了一支胳膊的甄五臣。在看到蕭言他們出現在眼前,甄五臣就被兩名常勝軍士卒扶持著,顫巍巍的單膝跪了下來。頭都不敢抬。

百餘名白梃兵將士,緩緩越過壕溝,在離城門數十步的時候,只是勒馬立住。無人說話,只有兩杆大旗獵獵破空之聲。常勝軍士卒,頭垂得更低。他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這百餘騎,逼退了蕭幹的大軍!

白梃兵將士立定,其意不言自明,要將最先進入易州的榮耀功績,都給帶著他們一路血戰到此,不稍後退的蕭言!

蕭言緩緩策馬而前,甄五臣伏得更低,盡力提起聲音:“常勝軍殘部,據易州終於等到了蕭宣贊!都管大人重創,留置衙署,不能起身,只是讓屬下轉稟宣贊,都管多謝宣贊活常勝軍全軍之恩!常勝軍所部,涿易二州之地,都靜待宣贊安頓處置,都管有言,只要常勝軍子弟能為大宋所容,都管一身,何足道哉…………從此就沒了常勝軍,所有兒郎,但憑宣贊調遣安頓,俺們上上下下,願為宣贊北取燕京,效犬馬之勞!”

蕭言還沒說話,郭蓉帶著哭腔的聲音已經響起:“爹爹還在,爹爹還在!”

蕭言一直都麻木得不願意的動的腦子,這個時候,終於緩緩的活動了起來。他沒有回答甄五臣的話,只是夾了馬腹一下,坐騎緩緩的從兩邊跪著的常勝軍殘存將士身邊經過。走到了城門之下,蕭言伸出手來,輕輕碰了一下身邊的夯土城牆。低聲自語:“我可沒食言,可是帶著你們來了…………我也沒縮在後頭,只是衝在前頭的!老丘,還有躺在那兒的李存忠,你們兩個傢伙,給我起來看看!”

他猛的在馬上轉身,大聲對著後面無言看著他的白梃兵將士吼道:“你們都看看!老子沒有食言!”

馬上騎士,肅然叉手行禮。易水蕭蕭,在這一刻,似乎就捲起了無聲的波瀾。

這一聲吼,似乎終於將胸中鬱結,全部發散出來,只是震得跪在蕭言左右的常勝軍士卒,更低的伏在了地上!

蕭言淡淡一笑。

郭藥師沒有死啊…………現在還躺在衙署裡頭,不知道是真起不來還是假起不來。不過倒是梟雄本色,知道現在一時他已經做不得主了,還不如委曲求全。自己如果真的要為燕地除此隱患,將常勝軍徹底消化在大宋當中,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趁著郭藥師最為軟弱的時候,乾脆就他媽的幹掉自己這個結義兄長!

他眼神一動,下意識的就轉向了郭蓉。而郭蓉卻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著他。

這個少女,同樣傷痕累累,卻在這個時候,倔強的挺直了腰。只是眼神當中的哀求意味,怎麼也掩藏不住。

郭蓉單純,可卻更容易看清楚事情本質。也許她早就感覺到了自己對郭藥師的提防戒備,所以才會主動以身相就?

馬擴在佇列當中,只是很輕微的朝自己搖了搖頭。

蕭言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這個時候,自己已經打得筋疲力盡了,要是逼得再和郭藥師來上一場,估計就得交代在這裡了…………還是等接應上來罷…………自己這場大功,大家都想分潤,只要大軍上來,想怎麼收拾郭藥師還不就是怎麼收拾?現在自己對於大宋,可是比郭藥師這個實力大損的降將重要許多!

蕭言笑笑,擺擺手:“都起來罷!帶著我們去見郭都管,現在他已經是宋臣,將來大軍繼續北伐,正要我這哥哥出力!”

“進城!我們終於殺到了易州!”

~~~~~~~~~~~~~~~~~~~~~~~~~~~~~~~~~~~~~~~~~~~~~~~~~~~~~~~~~白溝河畔,夕陽西沉。一隊宋軍,約有千人之數,趕著大隊的車馬,只是在次第渡河。

白溝河兩岸,已經再無半點遼人蹤跡。這隊宋軍統帥,早就派出哨探將左近探得清清楚楚了。

轉瞬之間,遼人就走得這樣乾淨,也不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情,連這要隘都棄而不守。難道是那個蕭宣贊,已經讓遼人陣腳大亂了麼?

大隊渡河近半,帶隊將領一路小跑到了河邊,就看見一個穿著大宋袍服,戴著烏紗璞頭,腰間繫著銀魚袋的青年,正在河邊負手獨行,看著兩岸蕭瑟景色,嘴裡還喃喃自語,不知道是不是動了詩性。

那軍官遠遠的就叉手行禮:“方大人,該渡河了…………天色已晚,俺們還要趕到河北紮營…………”

那青年轉過頭來,卻是眉清目秀,笑起來一口白牙,看起來開朗已極:“我卻又犯了窮酸,貪看起景色來了!要不是那位蕭宣贊,方某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這白溝宋遼界河景象!走走走…………快點到涿州,看看那位蕭宣贊去!他也真是豪膽,敢去嚇蕭幹這大遼四軍大王!不知道我們趕到涿州,這捷報回來了也無?這可是近數十年來,大宋少有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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