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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枝_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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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井白石的著作《史疑》仍然留存於世這個訊息,最初是由一位在北陸一帶採訪的報社記者帶回東京的。

這名記者先將這個訊息告訴了某位過從甚密的大學副教授。該副教授一開始並沒有相信,不過在聽了記者講述的來龍去脈之後,他逐漸開始認為這訊息似乎也不是毫無根據的胡說。

那位收藏家名叫宇津原平助,據說他祖上是加賀藩藩主的門客,現居住於福井縣的農村,是位六十七歲的老人。他性情古怪,二十年前把家人全部趕出了家門,一直獨居至今,和孩子們幾乎沒有往來,他的老伴兒目前由子女們照顧。

宇津原平助家裡存有很多祖上傳下來的古文獻。他是那種所謂的“藏書狂”,不但不外借他的藏書,也不允許他人閱讀,如同一個守財奴,瞧一眼自己埋在地下的金幣,就心滿意足了。

以前也曾有地方圖書館的人和他商談購買藏書的事宜,都被平助老人一口回絕。當然,他時不時會驕傲地把自己抄寫的藏書目錄在慕名而來的收藏愛好者們面前顯擺一下。不過平助親口對該報社記者說,那並不是完整的目錄,重要的藏書並沒有寫入。

他的老式住宅很寬敞,有單獨存放藏書的房間。為防範竊賊,窗戶上都安裝了堅固的鐵欄杆。平助老人每天都到藏書間翻閱古書,一天不去,感覺就如同與愛子隔離一樣寂寞難耐。

大學副教授查閱了加賀藩的《武鑑》,發現藩主的門客中,確實有位叫宇津原平左衛門的人。

報社記者憑藉著他的甜言蜜語和循循善誘,終於套出平助老人的話,得知他收藏有《史疑》。據記者稱,平助老人一說出口,馬上就後悔了。他反覆叮囑記者,千萬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如果一傳十十傳百,定會有許多人上門來要觀摩,他會不堪其擾。

但是報社記者還是將訊息告訴了大學副教授。後者在獲悉《史疑》有可能存世的訊息之後興奮異常,要求記者千萬要對其他學者保密。副教授說,如果這冊《史疑》是真品,那將會是個偉大的發現。他表示一定會仔細閱讀此書,然後寫出一篇轟動學術界的論文來。

其實報社記者將這一訊息透露給其他歷史學家,也不能說是背信棄義的舉動。一開始,記者並不知道《史疑》有如此高的價值,當看到副教授表現得如此欣喜若狂時,他非常吃驚,覺得這個訊息只讓一個人知道未免有些浪費,或許讓整個學術界都知道會比較好,於是他就將此訊息也告訴了其他學術界的大人物。

新井白石留有數量龐大的著作,其中多數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後世,但有相當一部分只留有書名,內容失傳,《史疑》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一部二十一卷本的皇皇鉅著,白石在其中將十八世紀法蘭西的百科全書派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尤其尊重史實,是將實證主義匯入歷史考證的第一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日本近代史學的奠基人。明治時代實證史學開始興盛,當時幾位有名的歷史學家大多受到了白石的影響。

白石先生著名的歷史著作有《藩翰譜》《讀史餘論》《古史通》《古史通或問》等,這些是應六代將軍家宣的要求執筆撰寫的。而《史疑》則不同,當時白石遭八代將軍吉宗貶謫,在失意中寫下了這部著作。《史疑》同《折薪記》一樣,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從白石致友人的信箋中可以推測,此書同樣運用《古史通》與《古史通或問》中以古代史為基礎的寫作方法進行考證,並且加進了借古諷今的意味。信箋中“本朝古今第一書,以記萬古之疑,亦為謝罪之辭”的語句,充分體現了白石先生當時的雄心壯志。

加賀的前田侯聽說白石寫了《史疑》後,懇求借閱此書。對白石來說,加賀侯是他的支持者,不能得罪,所以他將二十一卷全部借給了對方。然而,前田家可能以為這二十一卷是抄本,因而沒有歸還。《史疑》於享保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完稿,第二年即享保十年的五月,白石病歿。加賀侯沒有歸還《史疑》,或許是他故意裝糊塗也未可知。

之後,前田家從白石處借走的《史疑》便下落不明。因為多達二十一卷,縱然散佚,也應該有一部分會存留下來。從整部著作全都失傳這一點來看,加賀侯可能是將二十一卷本交給門客替他抄寫,後來卻遺忘了此事。總之,前田家沒有留下相關記載。另外,門客也可能抄錄到一半便壽終正寢,最終導致《史疑》不知所蹤。

歷史學家對白石先生的《史疑》產生了無窮的興趣與好奇。這是作者在《古史通》與《古史通或問》之後寫就的著作,不但補充了以往的疏漏,而且從作者“今日政事之心得”等詞句上剖析,《史疑》中作者好像相當強烈地表達了自己的主觀感受。其實,現代學者在書寫古代史時,僅僅從《古史通》與《古史通或問》中就已經受益匪淺,更不用說《史疑》了。

如今這部古書居然在越前的偏僻鄉村出現,這在整個學術界內產生了巨大反響。其中一個原因是,每個學者都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個訊息。另一方面,部分得知訊息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地趕往福井縣西部的那個山村。

然而,這些東京的學者無一例外都碰了一鼻子灰。宇津原平助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們閱覽《史疑》的請求。不過,宇津原平助拿出了其他古文獻。學者們至此便確信,平助老人確實藏有《史疑》。他拿出的藏書都屬於享保年間,其中多數文獻甚至從未面世,這些書籍同樣非常有價值,不過他們最翹首以盼的還是《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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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每位學者都功名心切。一個人獨自佔有史料的愉悅,遠遠高於美女得到寶石的欣喜。根據這本史料,學者可以提出新的學說,可以顛覆以往的定論,還可以為已有的學說提供旁證。

《史疑》在近代史學鼻祖新井白石的歷史著作中佔有重要席位,這樣的著作居然重新出現,當然會引起學者的濃厚興趣。他們千方百計地想要說服宇津原平助,但是平助頑固異常,他揚言,在他死前決不會將此書公之於眾。他說自己已經六十七歲,來日無多,死後兒子們可能讓眾人一飽眼福,但只要他還活著,就算有宮內廳的命令或者首相的指示,也決不將《史疑》示人。

然而,學者們在聽過平助老人如此信誓旦旦後,不但沒有放棄,反而更感興趣。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其中一些老學者,更是強烈盼望能在有生之年一睹《史疑》的真容。另外,一些已經功成名就的學者也雄心勃勃地想借對此書的研究,在史學界激起熱議。

但結果是,學者們徹底領教了宇津原平助的頑固。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於等平助死後,平助的兒子把書拿給大家觀摩。雖然也有學者先下手為強,積極拉攏平助的兒子,但是平助父子間的關係極為不合,現在兒子也無法說服父親,

儘管大家都知道《史疑》的存世,卻誰都沒辦法出手。就這樣,兩年時間過去了。有些歷史學家認為,《史疑》如今有了下落,這本身就意義非凡。不過另一方面,仍有學者懷疑宇津原平助究竟有沒有《史疑》。他們推測,平助將《史疑》秘不示人正好說明那東西是贗品,或者他連贗品都沒有,只是在那裡虛張聲勢而已。

這在邏輯上也說得通,但那些見到過平助其他收藏的學者們,都對平助的話深信不疑。這其中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他們還沒有窺見真正的古文獻,居然根據平助言論的細枝末節,寫小論文來推斷《史疑》的大致內容。

在這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中,有一個叫比良直樹的人。他三十二歲,是個新銳歷史學家。他究竟畢業於哪所國立大學,在哪所大學擔任講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最近嶄露頭角、大有前途的歷史學家。他因擅長寫作而為世人關注,經常在重要的綜合雜誌上發表言論。他的文章具有獨到的見解,許多人認為此人遲早會升任為大學教授,在歷史學界稱雄一方。

比良直樹聽說宇津原平助藏有《史疑》時,也對這本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當其他人爭先恐後地與平助拉關系時,他卻選擇保持沉默。他覺得這麼做沒有意義,聽說平助是個頑固的傢伙,自己一旦和那些平庸的學者混到一起,只怕也會被平助拒之門外。

他在靜靜地等待最有效的方法和機會。

02

比良直樹前往福井縣的日子是六月一日。他一向喜歡秘密行動,從東京出發時,他向妻子謊報了他的目的地。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去看《史疑》的。最重要的是,迄今為止,學者們那麼執著地懇求閱讀《史疑》都沒有成功,所以他也沒有多少自信。其次,他也懷有功名心,不願與別人分享出人頭地的快感,甚至隱瞞妻子他此行的目的。他有幾個學者朋友,都是同行,彼此家庭間也有來往,萬一妻子說漏了嘴,就有洩露天機的可能。

比良五月三十一日晚從東京出發,六月一日早上到達福井,換乘地方上的民營鐵路,坐兩個小時到達終點站。到宇津原老人的家還需要乘坐巴士,在山間的道路上行進一個多小時。

比良沒有在列車中遇到熟人,從在福井坐火車開始,周圍全是當地人,誰都不認識這位從東京來的旅客。

他事先打聽過宇津原老人的住址,下了巴士後

,他又徒步走了半小時。在村莊的入口,他向人問路。村民們還有那些路上的行人,都不知道他是大學講師,誰也不曉得這位拎著手提包的人從哪裡來。

下午一點,比良終於抵達了宇津原老人的家。眼前的房屋很大,屋頂鋪著稻草,還是難掩其破舊之感。看上去,宇津原老人的晚年生活並不那麼富足。

“誰啊?”嘶啞的聲音讓人聯想起山中古寺的迴響。幽暗的屋裡走出來一位滿頭白發、個頭矮小的老人,自上而下打量著鞠躬行禮的比良。老人看起來簡直像是走出火葬場的焚屍工,他就是宇津原平助。

老人接過比良遞上的名片,從懷裡取出眼鏡。

“哦,你是從東京來的啊?”老人嘟噥著,臉上浮現出傲慢的微笑。

比良坐到破爛開裂的榻榻米上,向老人誠懇地問道:“請您允許我瞻仰一下白石先生的《史疑》吧!”來這裡的途中,他已經反覆琢磨過措辭。此時,他陳述了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一睹《史疑》的數個理由。

果不其然,宇津原老人冷冷地回應,叫比良不要再費心思。經常有知名學者從東京趕來,提出同樣的要求,不論對誰,老人總會找到理由予以回絕,然後為對方的遠道而來表示過意不去。所有來訪者的目的都一樣,所以老人回答得相當熟練。

比良表示預料到可能遭到拒絕,然後強調他的學術研究與其他學者存在本質不同,換句話說,就是他的學術研究具有獨創性。他說,為完善自己的學說,無論如何也要讀一讀《史疑》的內容,這也是他這一階段的使命和任務。比良還委婉地暗示,只要老人允許他進行抄錄,那麼在物質方面無論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盡力滿足。

這個老人性格偏執,如果赤裸裸地提出金錢交換,很有可能事與願違。可如果完全不提物質金錢,那明擺著老人不會答應。從家裡的狀況看,他的生活絕不富足,最後起決定作用的恐怕還是金錢。

然而,比良的滿心期待還是落了空,老人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那滿是皺紋的臉如同岩石一樣堅不可摧。

儘管比良對這樣的結果有所預料,但還是對老人出人意外的頑固不知所措。但越是遭到拒絕,越發激起了他鍥而不捨的決心。從東京出發時,他也想到會碰壁,敗興而歸,之所以對妻子保守秘密,也是不想讓朋友們知道他可能會敗興而歸。可是,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史疑》就在這個小個子老頭兒身後的房間裡,比良恨不能將老人一腳踹倒,將文獻抓在手裡帶走。

於是,比良暫時不談《史疑》,開始與對方天南地北地拉家常,儘量選擇老人感興趣的話題,努力培養對方與自己的感情。老人漸漸敞開胸懷暢所欲言,可是一旦涉及關鍵問題,他的態度馬上又冰冷如初。

比良想了各種各樣的伎倆。

“那麼,我能瞻仰一下其他文獻嗎?”他說。

老人慨然應允:“以前也讓別人看過,他們都很高興。”老人說著,進了屋裡。

比良豎起耳朵聽著老人逐漸消失的腳步聲。古老房屋的地板似乎都腐蝕了,所以腳步聲顯得十分清晰。比良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要跳起來跟著老人鑽進書庫的衝動。不久,老人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老人抱著三四冊古文獻回來了。

那都是江戶時代以前的文獻,老人自稱祖上是藩主的門客,這些實物證明他的話的確屬實。根據眼前的古文獻,比良也像其他學者一樣,判斷老人肯定有《史疑》的二十一卷本。

比良對眼前的文獻嘖嘖稱讚,然後再一次提出閱覽《史疑》的請求,不過還是遭到拒絕。老人的冷酷已經到了令人憎惡的地步,比良終於絕望了。今天已在這裡費了三個多小時的口舌,看來還是不得不打道回府。

他走向巴士車站,鬱悶的心像石頭一樣沉重。回望身後,在美濃的連綿山巒下,村落的木屋鱗次櫛比地排列著,平助老人的家也在其中。比良不由得怒上心頭。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巴士車站,仍對宇津原老人家裡的《史疑》戀戀不捨。他心想,如果錯過這次機會,自己可能再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距離巴士到來還有一個小時。

比良無所事事地站在附近的木橋上,腳下流向日本海的河流看上去氣勢壯闊。從橋上眺望著河水,他又回想起那位獨居的老人。據說老人的家人在別處居住,彼此不相往來。說起來也可能是他太頑固,在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家裡居然連一個訪客都沒有。

老人獨居,那麼他不在的時候家中就沒有人,那麼大的房子一定有防盜盲點。當然,村子裡不會有人覬覦老人的《史疑》,學者也不會有膽子敢趁老人不在的時候偷走《史疑》。

老人肯定會有事外出,比如出去買東西做飯,到村公所辦事,等等。想到這裡,比良開始琢磨。所有藏書都堆積在沒有上鎖的專門倉庫裡……

比良又猶豫起來,如果這麼做,自己豈不成了盜賊?

但是比良認為,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機會。那個埋頭收藏貴重古文獻的老人真可惡,他只不過是個藏書狂,對古籍的價值一竅不通。那麼一大把年歲還抱著新井白石的《史疑》不放,難道想把它帶進棺材裡去不成?還是讓我這樣的學者擁有它,在學術上發揮它的價值為好。

就算這個行為屬於盜竊,但從對學術方面上講,自己是不是會被原諒呢?這和盜竊財物不同,與其他刑事犯罪有本質區別。

就這樣,比良在心裡為自己的想法辯護。

早在二戰以前,一位知名的考古學家曾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擅自將神社、寺院裡收藏的古文獻帶了出來,事情敗露後,他被開除公職。但學術界發出了不同的聲音,給予他相當高的學術評價。這畢竟與盜竊財物不一樣,是過分專注於學術的結果。沾滿灰塵的古文獻堆積在神社或寺院的黑暗角落裡,什麼意義也沒有。珍貴的資料只有轉移到有才能的學者手中,才會煥發出的生命力。趁老人不在的時候進去翻一翻《史疑》,應該不會受到懲罰。而且那又不是盜竊,只是看一看其中的內容而已。

比良思忖著。

03

比良下定了決心,但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動。他不知道宇津原老人何時會外出,如果在他家附近徘徊窺探,則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和懷疑。這裡和大城市不一樣,陌生人肯定會招來關注的目光。

所以,比良一直在外面等待天黑。最後一班回家的巴士在晚上八點,在那之前一定要趁機窺視一下《史疑》的內容。考慮到全書共有二十一卷,一下子肯定讀不完,他決定挑選幾卷重要的帶回去。

最初,比良直樹只是出於這樣純粹的動機。然而,很多時候儘管動機純粹,結果卻有可能朝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

比良潛入那座房子時,老人已經關上房門就寢了。人上了歲數往往睡得比較早。正如比良想象的那樣,偏僻山村疏於防範,他很容易就從房後潛入了屋內。

比良順利地進入了老人的藏書間。老人真不愧為驕傲的藏書家,書架上排滿了各種各樣的古代文書和筆記。不過這裡到底不是大學裡的資料室,八疊大的房間可容納的東西畢竟有限,從中找出《史疑》應該很容易。

比良舉著手電筒仔細檢視書架。《史疑》有二十一卷,從體積上看應該一目瞭然。然而,書架上的藏書都不過只有七八卷的樣子。

根本沒有《史疑》!

老家夥在說謊。他裝作藏有白石著作,實際是在愚弄大家。當然,比良有一刻曾猜測,老人可能把最珍貴的《史疑》儲存在了其他地方,但是從藏書間的狀態看,這種情況的可能性為零。

就在這時,比良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接著是老人的大聲呼喊:“小偷!小偷!”

比良驚慌失措。那一瞬間,他猛然意識到這可能會是自己學者生涯的終結。他拼命掙扎,可老人已經將他死死纏住。“小偷!小偷!”的呼喊格外有力,與他上了年歲的虛弱身體很不相稱。

下意識之中,比良扳倒了老人。這時,藉著手電筒射出的光亮,老人認出了比良,驚叫道:“啊?你不是白天來的人嗎?”

比良走投無路,他用盡全身力氣掐住老人的喉嚨。老人的叫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停止了呼吸。

比良正要從屋裡逃走時,忽然想起自己白天給過老人一張名片。那張小紙片會把自己送上斷頭臺!他手忙腳亂地返回白天與老人談話的房間。謝天謝地,名片仍靜靜地躺在桌上。比良抓起名片放回自己的名片夾。這時,他稍稍平靜下來,想出了偽裝搶劫現場的主意。於是他將屋內的物品弄亂,然後匆匆離開老人的家。老人獨居,所以沒人會知道他損失了多少財產,自己即使什麼也不拿,這種情況也肯定會被認為是入室搶劫。

山村的夜來得很快,外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比良看了一下手錶,八點半,末班巴士早開走了。即使來得及趕上,乘坐巴士也極其危險。老人的屍體明天肯定會被發現,不過那應該需要一點時間。附近的人似乎不怎麼接近那座房子,只要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不會有人來找老人。但是比良又想,村民知道白天曾有人拜訪

過老人,肯定會要求警察調查末班巴士上的乘客。

比良為白天村民見過自己的容貌而惴惴不安。這事無疑會傳到警察的耳朵裡,不過他想起那些村民相當冷淡,沒仔細看過他的長相。老人不近人情,所以沒有人緣,為他指路的人當時只是扭著臉,匆忙比劃了一下。即使村民記得他的容貌,也不會知道他的身份。等警察發現老人的屍體並展開偵查的時候,他已經快到東京了。

比良考慮了良久,認為不能在附近乘坐列車。當然,在附近的村莊投宿就更危險了。

最後他決定走夜路,並且不走來時民營鐵路的路線,而是繞道朝反方向,在美濃坐火車去名古屋換車回家。幸好包中帶有這一帶的地圖,他蹲下身,用手電筒檢視地圖,到美濃的鐵路車站還需走很長一段山路。

現在對比良來講,這張簡略的地圖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因為問路等於在給警察幫忙。他根據地圖顯示,邁開大步向東南方向走去。

真是艱難的逃亡之旅。黑黝黝的山影似乎要壓向他一般令他窒息。他不時拿出手電筒照一下黑暗中灰白的山路,懷疑自己能不能沿著這條路最終走到美濃。

道路漸漸變窄,窄到連汽車都無法通行。如果沒有鑄成今晚這樣的大錯,他絕對不會像潰散的士兵一樣,在這條沒有盡頭的山路上摸索。

當他大約走了八公裡,就要進入大山時,前方突然出現了燈籠搖曳的光亮。他不由得停下腳步。那燈籠就在前方,行進得相當遲緩。走在後面的他很想與之保持距離,可對方走得實在太慢了。獨自走了這麼長的夜路讓他心中十分忐忑,那小小燈籠的光亮極大地舒緩了他的情緒。

走近一看,提燈籠的是個女子,應該是要返回附近的村落吧。比良覺得走到這裡應該安全了,而且他想問路確定自己是否走對,於是他向女子招呼了一聲。

對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燈籠的光亮映照出一張二十三四歲的圓臉。她穿著件土裡土氣的連衣裙。

比良儘量不引起對方的戒備,小心翼翼地詢問前往美濃的道路。女子說自己也是往那個方向去,可以同行。比良穿著規規矩矩的西裝,所以女子沒有感到什麼不安。在這樣的夜路上有人引領,比良獨自走出去的勇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子告訴比良,她剛剛參加了附近親戚家的喪事,因為明早還有非辦不可的事,所以要連夜趕回家,沒辦法在親戚家裡住。比良說自己是九州人,要去美濃拜訪朋友。

兩人邊走邊聊,比良為能有女人的陪伴而由衷地高興。走過懸崖的邊緣時,遠處傳來河水奔流的聲音。女人告訴他,這裡叫四十曲,山頂是越前與美濃的分界,再走一會兒就是輕鬆的下坡路了。

聽了女子的話,比良安心不少。熟悉地形比什麼都強,在夜裡翻越如此險峻的山脈也因此不再讓他害怕。女子全無戒心,不僅如此,甚至還對遠道而來的比良懷有一絲好奇。於是,這對偶然相遇的旅伴漸漸親密起來。

到了一處平緩地帶,女子說要休息一下,可能是擔心比良走累了。實際上,比良的確累了。兩人在草地上停住腳步,女子將燈籠的竹竿插在岩石的裂縫裡,在比良身旁跪坐下來。她告訴比良自己就要結婚了。

比良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殺人之後的亢奮激起了他的性衝動。不過這也很正常。在西方小說中,出現過丈夫剛下葬,妻子就在墓地與年輕男子通姦的橋段。而此刻,在這夜深人靜的山中,只有他們兩個孤男寡女,與小說中常有的風雨之夜男女擁抱的老套情節頗有幾分相似。比良將手搭上女子的肩,對方沒有絲毫抗拒,似乎正期盼著這一切。他一把將女子摟入懷中,二話沒說就把她按倒在草地上,女子溫順地配合比良。在燈籠光亮的映照下,鄉村女子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樸素的美麗。

偏僻鄉村的女子仍舊沿襲著過去的性風俗思想,所以比良並沒有覺得這名女子生性放蕩。不,人世間除了殺人,還有什麼更大罪惡呢?他覺得自己彷彿身處一座無人小島,與這名女子盡情燃燒著火熱的生命。女子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瞭解他的來歷身份。

04

之後過了兩年。發生在福井縣深山裡的那起事件,如同比良直樹少年時代的記憶一樣,距離他越來越遠。

那以後,比良聽說了宇津原平助老人遇害的傳聞。他不記得是從哪裡聽說的,學者同行中也有人曾經去過老人的家。但是,刑警沒有來找他,警方完全沒有將他劃入搜查範圍。

比良儘量不去回想自己殺害老人的那一幕,卻無法忘記山中與他結伴夜行的鄉村姑娘——那張在燈籠光映照下的圓臉。老天幫忙,浪漫的記憶將殺人的忌諱一掃而空。

又過了三年,殺害宇津原老人的事早已被比良從腦海中徹底拂淨。即使偶然想起,他也認為兇手並非自己,而是其他人。

又過了兩年,到了宇津原老人遇害的第七年。

一位歷史學家在雜誌上發表了關於白石《史疑》的論文,作者寫得洋洋灑灑,好似他已通讀了宇津原老人所藏的《史疑》一樣——儘管老人根本就不曾擁有《史疑》。

眾多學者都被那位自稱是藩侯門客後代的農村老漢欺騙,這些有識之士不過是被這個無知的藏書狂隨意捉弄了。

而此時的比良已經坐上了比大學講師更高的位置,讀了那篇雜誌上的論文後,不由得發了脾氣。居然有人根據那子虛烏有的《史疑》胡編濫造,寫得像自己親眼看過一樣!這令比良難以接受。於是,他也在雜誌上發表文章,暗中批駁上述學者,陳述《史疑》並不存世的種種理由。他對自己的說法絕對有自信,所以文章非常有說服力。有些學者仍相信老人擁有《史疑》,他們儘管對比良的說法持懷疑態度,也拿不出證據反駁。從這個意義上講,比良對《史疑》存在的否定說法,在學術界得到了強烈的反響。

另一方面,老人的兒子在老人死後便將所有藏書付之一炬,《史疑》就算存在過,也當已成灰。兒子認為,正是這些舊跡斑斑的古書讓父親變得性情乖僻,以至於家庭關係破裂。學者們嗟嘆不已。

比良筆鋒犀利,善於講演,在座談會上極有表現力,一時間受到了各方的邀請。他儘管是個學者,卻在大眾傳媒領域走紅了。因為出席電視論壇的機緣,使他作為嘉賓、主持人頻頻亮相於各種場合。妙語連珠的他已經變成了明星學者,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熱點話題。

可是,所謂的案件,一般都有著毫無關聯的起因,有時會突然發生在毫無關聯的地方。也許有一條看不見的細線,將不同的東西串聯到了一起。

這年秋天,在岐阜縣靠近越前的山村發生的一起殺妻案,就是絕好的例子。

據地方報紙報道,那座山村的一名農夫因妻子不貞,憤而舉起鐮刀殺了妻子。丈夫指的不貞,是在結婚時,妻子向他隱瞞了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的事實。也就是說,結婚僅僅八個月後,妻子就產下一名男嬰。一開始,妻子堅持說這是早產,身為農夫的丈夫雖然疑惑,但也接受了這一說法。可是後來農夫發現,兒子長得和自己不像。不僅如此,隨著孩子越長越大,容貌更沒有一分與他相似。農夫長得不好看,孩子卻長得白白淨淨、很是可愛。父親是四方臉,母親是圓臉,孩子卻是瓜子臉。

這造成了夫妻間長期的爭吵。丈夫指責妻子在出嫁前就懷了情夫的孩子,而妻子堅決予以否認。一家子也不知去做個血液檢查,整天圍繞著孩子的問題吵架。丈夫虐待孩子,妻子反抗,最後終於釀成了慘劇。

新聞報道只是大致記載了以上內容。然而,世上總不乏所謂的“考據狂”。

遇害的妻子在結婚時已有兩個月身孕,這個考據狂根據這一點倒推出了大致的受孕日,接著又想起在那一天前後,美濃境內的著名藏書家宇津原平助被殺害的案件。

不幸的是,這個考據狂還是一位平民史學家,宇津原老人藏有《史疑》的事,風聞此事的歷史學家從東京趕來請求閱覽的事,以及他們全都以失敗告終的情況等,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並且前些天,他剛巧還讀了比良直樹否定白石《史疑》存世的論文。

此人記得在電視和雜誌上頻頻露臉的比良直樹長成什麼樣。他開動腦筋進行的跳躍式推理,對東京的比良直樹而言實在是個不幸。

考據狂到發生慘劇的農家觀察那男孩的長相,然後和照片上的比良比對,發現兩人簡直長得一模一樣,習慣動作也很相似。

考據狂去遇害妻子的孃家瞭解情況,得知她在結婚兩個月前,曾翻越山口前往越前操辦喪事的親戚家,又連夜趕回來的情況。那正是七年前的六月一日的夜裡,宇津原老人也在當夜意外遇害。

老人的遇害案還沒有真相大白,兇手的逃跑路線也不得而知。不過據村民講,當天曾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打聽過被害人的家。警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兇,總之一切都還是謎。

考據狂展開地圖,推測是不是兇手在逃跑途中,讓那個農婦婚前受了孕。

考據狂將各種各樣的資料資訊互相對照比較,最後決定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給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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