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模湖位於神奈川縣北端,東臨東京都南多摩郡,西接山梨縣北都留郡。
導遊小冊子上說,相模湖距離新宿只有一小時二十分鍾的車程,春天賞櫻,夏天露營,秋天看楓葉,冬天釣公魚,一年四季都適宜觀光,是距離東京最近的度假勝地。
從車站走去相模湖只需五分鐘,四周群山環繞。從昭和十三年到昭和二十二年,為了建造這座人工湖,勝瀨部落的八十六戶民家沉入水底,五十六人因此喪命。該人工湖具有多重功能,既是橫濱、川崎兩市的自來水源,又能用作相模原的灌溉用水;湖上的大壩也有治理相模川氾濫的作用,壩上還建有水力發電站。
相模湖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風景可看,還有適合每個季節遊玩的娛樂設施,以及電氣科學館、原住民住址遺蹟等景點,老少皆宜。相模湖岸邊還有“相模八景”——青田天狗坊淵、勝瀨橋、與瀨權現、與瀨湖畔亭、弁天島、尾房山、嵐山和石老山。
因為相模湖離東京很近,有許多遊客只在旅館裡住一夜,第二天就踏上回程。湖邊有五六家旅館,還有幾家專門面向情侶的小旅店。
二月六日下午六點左右,一對男女出現在碧潭亭酒店門口。男的四十來歲,又高又瘦,手上提著一個黑色皮包。女的二十四五,身材苗條,一頭短髮與瘦長白嫩的面容十分相稱。
女傭跪在門口迎接。
男子問道:“我們想吃個飯,請問還有房間嗎?”
女子站在旁邊,低頭不語。
“有的,這邊請。”女傭取出了兩雙拖鞋。
相模湖邊的旅館是夏秋兩季最忙。冬天畢竟是淡季,碧潭亭裡沒幾個客人。
男的穿得很體面。女的則身著暗紅底色、黑色條紋的和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短外褂。兩人的衣著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女傭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事後警方前來取證時,她們才能對兩人的服裝進行準確描述。據回憶,女的手上還拿著一件亮灰色的馬海毛外套。
那是一個烏雲壓陣的寒冷夜晚。
碧潭亭的女傭將兩人帶去了最靠裡的包間——那是碧潭亭最好的“紅葉間”。
女傭點起火盆,又為二人端茶送水,同時仔細觀察了那位女客人。
女傭在房間裡忙活的時候,女客人沒有抬過一次頭。
之後,女傭詢問兩位客人需要什麼飲料,男的要了啤酒。
當女傭將醋拌公魚送去房間的時候,她發現兩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但他們的對話在女傭開門的時候戛然而止。
“哦?湖裡能抓到公魚啊?”男子瞪大眼睛看著女傭問道。
“是的。”女傭一邊回答,一邊做了個輕壓啤酒瓶的動作,示意女客人是否需要倒酒。
“麻煩了。”女子點了點頭。
“您二位還需要點什麼嗎?”
女傭取出河魚料理的選單來。男子點了鯉魚生魚片、烤鰻魚和公魚天婦羅。女傭發現男子的額頭很寬,顴骨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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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啊。”男子對女傭說道。
“是啊,今晚可真冷。沒辦法,明天就是春節了。”
“哦?明天是春節啊?”男子好像頭一回意識到春節。
女傭來往於廚房與房間,送來了各色料理。每次進屋她都發現,男子坐的位置離女子越來越近,女子的坐姿也不如剛進房間時那麼端正了。
女傭早就見慣了這種場景。趁自己不在,男子肯定摟過女子的肩膀。
所以上完最後一盤菜後,女傭就壓低嗓門向男子問道:“客人……今晚您二位住這兒嗎?”
男子看了女子一眼,猶豫不決地回答道:“等會兒再說吧。”
看來他與女子的關係還沒有那麼親密。恐怕今晚這頓飯也是男方主動邀請的。接下來他該想方設法勸女方住下了吧。
冬天是旅館的淡季,整個旅館裡只有三名女傭在工作。負責人叫梅子,她和其他兩名女傭一邊看電視,一邊討論紅葉間裡的那對男女。
三十分鍾過後,前臺接到了房間裡的客人打來的電話。
梅子端著兩盤水果進了房間。她低著頭靠近小桌,發現兩人的狀況果然如她所料。女子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亂,身體傾斜,臉上略帶羞澀。看來她不是經常出入這種地方的人。
“我們想出去散散步。”男子一邊剝著橘子皮,一邊對梅子說道。
“可外面已經天黑了。”
梅子看了看錶,已經七點二十五分了。
“路上總有路燈吧?”
“有是有,可晚上幾乎一片漆黑……”
“其實我就想去看看湖邊的夜景。”
人家畢竟是情侶,作為女傭也不好多說什麼。
“那我先去為二位準備鞋子。”她心想,他們可終於下決心住下了。
梅子走去男子身旁,問了問他的意向。
沒想到他竟瞪了梅子一眼,輕聲說道:“等會兒再說吧,等我們散步回來再決定也不遲。”
他可能是顧忌身邊女子的想法。
看來女方還沒有答應住下,男方定是準備在昏暗的湖畔散步時繼續勸她。
梅子先一步離開房間,等候在門口。不久,兩位客人也走了出來。
女客人披上了剛才拿在手上的馬海毛外套。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兩人還是沒有回來。
“那兩個人在幹什麼呀?”梅子一臉不悅地說,“真有閒情逸致。”
“孤男寡女,黑燈瞎火的,能幹什麼呀……”年長的女傭不懷好意地笑道,“他們莫非在外頭‘辦事’了?”
“不會吧,”梅子否定道,“吃飯的時候,我感覺男的在拼命勸
女的住下,可女的就是不答應,所以他才不敢明說要住下啊!根本不可能在外頭……”
“誰知道啊,”年長的女傭說,“這年頭的情侶啊,臉皮可厚了。”
說著說著,三十分鍾又過去了。兩人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
“要不你去房間裡看看吧?”年長的女傭提醒梅子道。
梅子跑去房間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男子帶來的手提包還好端端地放在房間的角落裡,黑色的皮子油光發亮,很是顯眼。
十點的鐘聲響起。女傭們開始擔心起來。兩位客人已經出門兩個半小時了。晚上不比白天,周圍根本沒什麼好逛的。
女傭們有了不祥的預感——莫非是殉情?
不是殉情,就是出事了。難道是在昏暗的湖邊散步時,一不小心摔進了湖裡?
總之,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肯定有問題。
旅館老板聽了女傭們的彙報,決定立刻報警。
雖然他們只在店裡待了一小時,可畢竟也是自家的客人。老闆下令所有男性員工對旅館附近進行仔細搜索。
派出所接到報案,也沒有袖手旁觀。他們召集了附近村落的年輕人,對湖岸一帶展開了搜尋。
臨近十一點,搜索隊提著手電和燈籠悉數出動。點點燈光映照在昏暗的湖面上。
相模湖很大,湖中還有架著大橋的弁天島。一到夏天,就會有許多人在這兒露營。湖岸的樹林非常繁茂,一眼望不到頭。倘若那對男女真的殉了情,警方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投湖自盡了,還是在湖邊的樹林裡上吊了。人們雖能藉著燈光進行搜尋,可詳細情況只有天亮了才知道。
正當人們準備收工,等待天亮的時候……
弁天島有座叫“石老山”的小山丘,山丘下有一排小木屋。一位消防隊員提著燈籠在小木屋附近搜尋時,偶然發現一具躺在地上的男屍。
他立刻通知了自己的夥伴,巡警們也趕到了現場。藉著手電的燈光可以看到,男子的脖子上纏一根粗麻繩,足足繞了有三圈之多。
死者彷彿是在窺視著漆黑的夜空般雙目圓睜。屍體半張著嘴,伸展四肢,無力地癱在地上。
奇怪的是,人們並未發現與他同行的女子的屍體。
當天夜裡,當地的年輕人組成警戒隊,對現場進行保護。津久井警局也派出了值班的警部補,對事件進行初步調查。
而留在碧潭亭紅葉間裡的黑皮包,成了查清死者身份的唯一線索。
皮包裡裝滿了同一種印刷品——名為《交通文化訊息》的業界小報。小報共有二十多份,每一份有四頁紙,日期欄裡寫著“二月十一日”。除此之外,包裡還塞滿了筆記本、交通法規書和有關計程車、卡車、巴士的印刷品等等。看來這位被害人定是與《交通文化訊息》有關的人。在小報的角落裡印著“發行人及編輯 土肥武夫”字樣。
而死者上衣口袋裡的名片夾,也證明了死者正是土肥武夫。名片夾裡有二十多張印著“土肥武夫”字樣的名片,當然還夾雜著一些其他人給的名片。
警方雖能據此大致認定被害人的身份,可他們還是決定等到天亮之後再聯絡報社與被害人家屬。
問題在於那位與被害者同行的二十四五歲的女子。警方沒有發現她的屍體,那就說明行蹤不明的她與這樁殺人案有密不可分的聯絡。不,她極有可能就是兇手。
警方立刻在相模湖站附近展開搜查。
從七點二十五分到十一點,是否有過特徵相仿的女子乘坐過中央線的列車?列車員作證說,在這段時間裡總共有五班上行列車和四班下行列車透過相模湖站。冬天的夜晚,從這一站上車的客人很少。負責檢票的兩位列車員都說,他們並沒有見過那樣的女子。
碧潭亭的女傭作證說,那名女子身著暗紅底黑條紋的和服,披著白色短外褂,還套了一件亮灰色的馬海毛外套。
然而,當警方問到臉部特徵時,女傭領班梅子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很漂亮,不過在我面前從未抬過頭,可能是難為情吧,所以我也說不清她長什麼樣。我只知道她皮膚很白,臉形瘦長,五官端正,一點也不土氣,不像什麼良家婦女。”
女子之所以會低著頭,顯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肯定是因為她不想被女傭看見自己的正臉。
可列車員並沒有見過身著馬海毛外套的和服女子。在相模湖站上下車的客人很少,要是她真的出現過,列車員肯定會有印象。這也證明了她並沒有坐火車離開。
警方自然也考慮過坐汽車的可能性。
兩人是包車來碧潭亭旅館的。剛到旅館的時候,女傭還送了一支煙慰勞司機,所以記得非常清楚。女傭和司機聊天的時候,曾問及兩人是否自新宿而來,司機給了肯定的答案。
警方還參考了女傭領班梅子的證詞:“那兩個人是第一次來我們店裡。據我觀察,應該是男方主動邀請女方來的。他一直在勸說女方住下,可出門散步之前,兩人仍沒有達成一致。我送菜去房間的時候,他們就不說話了。男方會時不時跟我聊聊菜餚方面的話題,可女的卻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過。”
根據以上這些資訊,警方判斷,是那名女子勒死了男子,行兇後便倉皇逃跑了。至於作案動機,很可能是情殺。
搜查本部安置在了當地派出所裡。
有本部警員猜測女子的屍體可能沉在湖底,於是派船搜尋了整整一天,卻毫無斬獲。
警方立刻查到了送兩人來到碧潭亭的包車司機。這也多虧了梅子打聽到的資訊——“兩人是從新宿來的。”
司機是個老實的中年男子,隸屬於新宿區小瀧橋的一
家包車公司。
他向負責的警員描述了當時的經過:
男客人在公用電話亭打了個電話給包車公司,說他現在在新宿車站西口,要公司立刻派一輛車過去。認人的標誌就是他手上拿著的黑色皮包。
於是公司立刻派車前往迎接,司機也很快根據黑色皮包找到了他。
客人在電話裡說要去相模湖,所以司機出發前還特地去加滿了汽油。一上車,男子就讓司機先去高圓寺,說是還要接一個人。
要去相模湖,最快的方法就是坐火車,況且包車價錢不菲,會選擇這種方式出行的人,不是特別闊綽,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坐火車。
果然,司機開車來到青梅街道高圓寺一丁目電車站時,就發現男客人要接的人是個女的。
站在路邊的年輕女子身著灰色外套,主動向車子走來。車裡的男客人說那就是他要接的人,於是司機便下車為女子開門。
司機聽不清兩人在車裡的對話,因為他們好像都有所顧慮,不敢大聲說話。司機偶爾會看看後視鏡,發現兩人緊靠在一起,顯得非常親密。
男客人時不時會和司機聊天。即使是包車,從高圓寺一丁目到相模湖也需要整整兩個小時。
男客人與司機的對話,主要圍繞包車和計程車的生意進行。他對業界的情況瞭如指掌,嘴裡經常會蹦出一些只有內行人才知道的專業術語。司機還以為他是包車公司的高管人員呢。
男客人妙語連珠,顯得非常開朗。而女客人一路上總是低著頭。只有男客人輕輕問她話的時候,她才小聲答應幾句。
不過這樣的女人也不少見。很快,包車順利到達了碧潭亭酒店,男方根據計價器上顯示的費用付了錢,還另給了三百元作小費。
以上便是包車司機的證詞。
警方根據證詞推測,兩人事前經過協商決定,採用分別上車的方法避人耳目,男的在新宿上車,女的在高圓寺一丁目上車。
透過碧潭亭女傭與司機的證詞,可以大致推測出兩人之間的關係。
警方還進一步調查了被害者土肥武夫的身份。
正如土肥的名片上寫的那樣,他正是業界小報——《交通文化訊息》的發行人兼主編。這份報紙主要面向經營計程車、包車、巴士和卡車等陸上運輸業的人進行銷售。
編輯部的地址也如名片上所寫,就在新宿區山伏町。不過所謂的編輯部就只是一棟兩層樓的小房子,辦公室裡僅有兩名年輕的男性員工。
被害人的妻子接到訊息後,立刻趕往相模湖。見到丈夫的屍體,不禁失聲痛哭。
據土肥的妻子米子說,自己的丈夫土肥武夫今年三十九歲,夫婦育有一女。土肥曾在偽滿洲國的一家汽車工廠裡工作,戰爭期間入伍,停戰後回到日本,在東京當了一陣子計程車司機。夫婦兩人是在偽滿洲國相識結婚的。
土肥在偽滿洲國的生活十分寬裕,計程車司機的工資並不能讓他滿足,於是他開辦了那份業界小報。他的事業很成功,原本報社除了他就只有一名員工,去年又多僱了一名。
“我丈夫的收入雖然不是很穩定,可他每個月都會給我五萬塊錢。不過有時會莫名其妙帶一大筆錢回來。”米子如是說。
那麼案發當日,土肥究竟做了些什麼?米子稱,土肥一大早出門的時候,告訴她今晚可能會晚歸,說不定乾脆不回來睡了。因為工作的原因,土肥經常在外過夜,所以米子也沒有多問。她還說自己的丈夫以前的確有過一些情婦,可現在應該沒有才對。
《交通文化訊息》每十天發行一期,每期發行量大概在三千份左右。
這類業界小報,相關企業一般都會二三十份一買,買的時候當然要付錢。報社還會以廣告收入等其他名義接受企業的捐贈。
這種獨特的捐贈體系一旦出現黑幕,便很容易成為恐嚇行為的溫床。
警方也懷疑過金錢糾紛的可能性,對土肥武夫周圍的人進行了調查。
可出人意料的是,土肥為人的口碑相當不錯。
人們都說,《交通文化訊息》是一份實事求是的報紙,而且土肥是個很熱情的人,拉贊助時態度也很彬彬有禮。
小報的報道之所以能如此準確,也是因為土肥在偽滿洲國的汽車製造公司工作過。土肥寫的報道就事論事,公平踏實。
不過,有一點絕對不容忽視:兩年前,《交通文化訊息》曾連載過一系列社論,聲稱運輸省陸上交通局與一部分企業高層有錢權交易。
寫這篇社論的時候,土肥的立場比較中立。一部分企業與陸上交通局的官員勾結,並由此引發了一系列問題,中小企業對此怨聲載道。
《交通文化訊息》雖然傳達了中小企業的聲音,可也花費了許多篇幅刊登被攻擊的大企業與政府部門的反對意見。篇幅的分配雖然很公平,可還是有人覺得土肥是站在政府部門和大企業那一邊的。
《交通文化訊息》仍維持著盈利,只是利潤不多罷了。
以上就是警方對土肥工作的調查結果。
編輯部裡的兩位年輕員工不知道任何內幕。重要的採訪和交涉,都是由社長土肥親自完成的。他們只負責一些簡單的事務性工作而已。
搜查本部將搜尋的重點放在了和土肥一同來到碧潭亭酒店並消失在夜晚相模湖畔的女子身上。
如果她逃走了,又不是坐火車走的,那就只可能坐汽車。可是警方並沒有發現她坐過包車或是計程車的跡象。
警方詢問了土肥武夫的朋友和熟人,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表示:“土肥真有這麼個情婦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如果真有,那也是他最近剛認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