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網->科幻->松本清張經典推理大全集->章節

蒼白的軌跡 : 箱根溫泉殺人手稿_17

熱門推薦: 劍仙三千萬 宇宙級寵愛 諸天新時代 我真不是魔神 食物鏈頂端的猛獸 我有一座天地當鋪 都市國術女神 特種兵之戰狼崛起 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 女配她天生好命

在昏暗的箱根老街上,有兩輛汽車緩緩地朝著宮之下方向駛去,後面一輛車裡坐著典子和龍夫,與之相隔十米處亮著前一輛車的尾燈。後面一輛車的前燈,正照在前一輛車的後窗上。

在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白井主編正坐在後窗處的一角上。坂本浩三由於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因而看不到他的背影。而白井主編身旁的空間裡,正躺著畑中善一妹妹的屍體。也就是說,畑中善一妹妹的頭枕在了白井主編的膝蓋上。

典子現在心頭依然在激烈地跳動著,久久難以平息。

就在她眼前發生的衝擊性場面,令她頭暈目眩、嘴唇麻木。

“吃了氰化鉀了。”龍夫剛才這樣說過。

“我大意了。就在我跟坂本扭打在一起的時候,畑中女士將隨身帶著的毒藥送進了嘴裡。估計她是用糯米紙包裹了份量足以致死的毒藥,準備隨時服用的吧。”

典子目前還是不能接受畑中的妹妹就是殺害田倉的兇手這樣一個事實。無論是從感情上還是理智上,都覺得格格不入。

那張從濃尾平原的農舍中探出的淳樸面孔,才是畑中的妹妹現實中的形象,也是典子想起她時,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唯一形象。

窗外,風在黑暗中呼嘯著。道路的一側是黑壓壓的山影,前面汽車上的兩盞尾燈,靜靜地發出微弱的紅光,彷彿是某種寂寥儀式的標誌。

“白井主編如果早點趕到就好了。”龍夫說道,“這樣或許就能阻止她自殺了。”

然而,如果畑中邦子果真是殺死田倉的兇手,那麼阻止了她自殺,對她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也還是個未知數呢。

“白井主編知道我們要在這兒見她嗎?”典子茫然地問道。

“嗯,他應該是知道的。”龍夫兩眼望著前方說道,“在我將集體旅行的目的地選為箱根時,他就知道我的真正目的了。所以,在我們從旅館裡出來後,他就叫車跟在我們的後面了。”

典子想起了從強羅出來時,後面射來的汽車前燈的燈光,以及到達這裡時遠處隱約可見的燈光。

“這麼說來,白井主編是知道兇手就是畑中女士的了?”

“當然。”龍夫答道,“不過呢,與其說早就知道,不如說是有人告訴了他。”

“誰告訴他的?”

“畑中邦子。”

“啊?”典子看著龍夫的臉,她感到簡直是一頭霧水,“主編和畑中邦子之間有過這樣的聯絡嗎?”

“你還記得田倉在十一日下午八點左右回旅館後所說‘有意思的情侶’的話吧?”

“嗯。”

“那就是白井主編和畑中邦子啊。”

“啊,可是……”

典子將雙眼瞪得溜圓。原來,十一日的晚上,主編來到了箱根。可是,在十二日的中午,因為阿沙子女士的稿子來不及,自己給東京的出版社打電話時,白井主編分明是在編輯部裡的,他還在電話裡對自己作出了指示。典子聽得出,那聲音絕對是主編的聲音。

“是這麼回事,主編是在那天晚上從東京趕到箱根來的,他跟畑中邦子見了面後,又在第二天的一大早返回了東京。”

龍夫解答了典子的這一疑問。

“這麼說來,畑中邦子在十一日那天就已經來到了箱根?”

“是啊。她在十二日的晚上去駿麗閣見了田倉,與他發生了爭吵,同時也給旁人造成她就是田倉妻子的假象。後來,他們一起喝了啤酒,而就在喝啤酒的時候,她給田倉下了安眠藥。”

典子感到越聽越糊塗了。她必須按順序從頭開始詢問龍夫。

“我一點也搞不明白。你是怎麼注意上畑中邦子的?請先從這裡講起。”

龍夫點了點頭。

這時,汽車開上了坡道。前方已經看得見強羅一帶的燈火了,在烏黑的夜空背景下,這些燈光依然顯得微不足道。

前面那輛汽車的尾燈稍稍有些晃動。

“我最初對‘田倉之妻’產生疑問時……”龍夫低聲說道,“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說是帶著田倉的骨灰回了秋田老家,可事實上,正像你實地調查的那樣,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不僅如此,連寄回老家的傢俱,也被不知什麼人處理掉了。如果說她躲了起來,一個女人家要孤身一人隱藏這麼久,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突然想到,她會不會在別的什麼地方另有一個家?”

“……”

“於是,為了慎重起見,我就去藤澤向田倉家的鄰居們打聽她的情況。可鄰居都說只看到過她兩三次。而田倉又跟鄰居說,他跟妻子分居了。其實,田倉本人也是在一年半之前才搬到藤澤的,所以大家也就相信他那分居的說法了。同時,從戶籍副本上看,確有田倉良子其人,所以也說得過去。”

對於龍夫所說的話,典子只有側耳傾聽的份。

“這時,引發我思考的,是被人殺死的木下所拿著的一張火車票。”龍夫繼續說道,“坂本和木下在十二日夜晚,開著卡車經過宮之下時,應該和田倉之死有著某種關聯。對於坂本來說,他的不幸就在於,深夜卡車的搭檔是木下。”

“等等。”典子攔住了龍夫的話頭,“畑中邦子和坂本之間又有怎樣的密切聯系呢?”

“這個等會再說,不然就亂了。你暫時先認可畑中邦子和坂本之間是有著某種聯絡的,可以嗎?”

“嗯,行啊。”典子雖然有些納悶,可也只能這樣回答。

“就是說,與坂本同車的木下看到了非同尋常的事情,或許他還出手幫過忙。所以他們到達名古屋時晚了一個半小時,並且受到了訓斥,甚至受到開除的處分時也不肯說出晚到的真實原因。”龍夫邊想邊說道,“然而,對於木下來說,等於捲進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偶然事件之中。為了保守秘密,自己連飯碗也丟掉了。因此,他認為不找回一點補償,自己就成傻子了。估計在一開始,坂本為了安撫他,也給了他一些好處的,可坂本自己很窮,無法長期維持這種關係。於是,木下為了向坂本以外的人實施敲詐,才買了那張火車票。”

“……”

“我們不是還一起猜想過車票的目的地嗎?”

“嗯,有這回事。”典子想起來了。

“當時,我們想到與本案有關的地方,有秋田的五城目、浜松、豐橋,還有東京。但還是漏掉了一個地方,那就是愛知縣的犬山。”

“可是,那裡……”

“是的。那裡和東京沒有直接的關係。秋田是田倉之妻的故鄉,浜松、豐橋是和阿沙子女士和女傭廣子相關的地方,犬山只是畑中善一的故鄉,似乎與本案沒什麼關係。但是,你去那裡調查過。”龍夫稍稍加重了語氣說道,“阿典,這個地方一開始就因為沒有什麼關係,因此也沒對它認真考慮過。可是,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對此產生了懷疑。於是,我發現田倉之妻的年齡和你所說的畑中善一之妹的年齡相彷彿。”

“……”

“我剛才也說過,田倉之妻久不露面,孤身一人藏了這麼久,不可能是住旅店或借住在別人家裡的。她會不會就住在自己的家裡呢?這樣的想象,就和畑中的妹妹奇妙地聯絡起來了。這時,我又突然想到畑中的妹妹是從海外撤回來的,而田倉也有過一段在海外生活的經歷,我就想會不會……”龍夫繼續說道,“當然,如果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畑中的妹妹和田倉之妻就變成一個人了,這是絕不可能的。但可以暫時將田倉之妻抹去後加以考慮,將那個處於分居狀態之中,又不時出現在藤澤的田倉家的女人考慮為畑中的妹妹。可是,田倉之妻又必須在什麼情況下才能抹去呢?因為就戶籍關係來講,田倉良子是確實存在的。”

典子對此根本不懂。

“於是,就考慮到她是不是失蹤了。因為失蹤後只要不申報,人就仍舊儲存在戶籍上。隨後,我又從失蹤開始順著生死不明和已經命喪黃泉但身份不明等可能性延伸下去展開想象。”

聽到這裡,典子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龍夫曾經滿臉怪笑地說過,他去鄉下轉了一圈。那是在典子從秋田回來之後。

“那時,你剛從秋田回來。你還記得跟我說過的話嗎?”龍夫問。

“是不是指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出現在五城目,把傢俱全都處理掉了?”

“不是這個。你不是對我說在東京的火車上,聽到有人講在鹽澤附近,兩年前有一個不明身份的中年婦女臥軌自殺了嗎?”

“啊?”典子不由叫出了聲來,“原來,原來她就是……”

“是的。我聽了以後,就跑到鹽澤去了。據當地政府部門的說法,那個自殺者至今仍是身份不明,沒有遺書,我問了她的年齡估計後就回來了。”

典子屏住了呼吸。

“阿典,這樣的猜想或許大膽了一點,我認為那個臥軌自殺的女性就是田倉之妻。”

汽車來到了木賀,從這兒到宮之下一帶,旅館的燈光較為明亮。但汽車並沒有駛向強羅,而是一溜煙地順著下坡路往小田原方向開去了。

汽車一過宮之下,就行駛在蜿蜒曲折的下坡路上了。每當轉彎之際,汽車的前燈就將安在懸崖一側的扶手、道邊的樹木以及陡峭的坡道照得刷白,使之突顯在漆黑的背景之上。

載有坂本浩三、白井主編和畑中邦子的屍體的汽車,亮著紅色的尾燈,不住地駛向前方。

這條道路即便到了夜裡,來往的車輛仍然很多,從坡道下方不斷有汽車開著明亮的前燈爬行上來。其中多數是計程車,但卡車也不少。

一些將貨物裝得像小山一樣的卡車,如同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行人一般艱難地開上來。兩車交會時,可以看見卡車的駕駛室裡都坐著兩個年輕的司機。一個緊握著方向盤,另一個則專心致志地看著前方,似乎在牽引著沉重的卡車朝前駛去。

典子看著這樣的情形,就不由得想起了坂本和木下。那天夜裡,他們兩人也是這樣行駛在這條道路上的吧?

“將那個臥軌自殺的人設想為田倉良子之後……”龍夫繼續說道,“那麼,那天晚上去箱根的旅館找田倉的人又是誰呢?在此之前,曾幾次去過藤澤的田倉家,被鄰居們認為是田倉之妻的,同時,田倉自己也稱其為分居中的妻子的那個人是誰呢?還有,田倉墜崖後,那個在小田原警察署對警察們自稱是田倉之妻,堂而皇之地陳述了事發經過的人又是誰呢?”

典子的眼睛看著在蜿蜒的山路上放慢了速度盤旋而下的汽車,耳朵則完全被龍夫的話所吸引著。

“我剛才提到了那張火車票的目的地。不知道木下要去的地方是名古屋、岐阜還是犬山,後來我突然想到,他會不會想去找你所見到過的那位畑中善一的妹妹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畑中善一的妹妹和田倉之間的關係就成了一個新的問題了。”

說到這裡,龍夫停了一下。可這一點正是典子最想聽的重要一環。

“有一個因素能將他們聯絡在一起。”龍夫慢慢地說道,“那就是田倉曾經也是畑中善一所在的那個文學小組的一員。這樣的話,他當然早就認識畑中善一的妹妹了。其證據就是大樓社長新田嘉一郎和白井主編都認識畑中善一的妹妹。”

“主編也認識嗎?”典子看著龍夫的側影問道。

“是的,主編也認識她。可是,田倉比文學小組中的任何人都更瞭解畑中的妹妹。”

“證據呢?”

“或許應該反過來說吧,是畑中的妹妹比文學小組中的任何人都更瞭解田倉。”

“啊,我明白了。”典子說道,“因為田倉奪走了她哥哥的戀人,所以她對田倉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

“是啊。”龍夫點頭說道,“戀人被人奪走是否真的加速了畑中善一的死亡,這一點不得而知,但至少對於畑中邦子來說,田倉就是她哥哥的仇人,她對田倉應該是懷恨在心的吧?也正因為這樣,田倉對畑中邦子也是十分在意的。可是,在我的想象中,他們兩人之間相互了解的程度,還應該遠遠在此之上。”

“遠遠在此之上?”

“嗯。我的這種想象就來自畑中邦子敢於冒名頂替田倉之妻的自信。那是一種非同尋常的自信。在箱根的旅館裡,女侍們完全把他們當成了一對夫婦,他們之間的爭吵,也被認為是夫妻間因男女問題而爆發的吵架。一般來說,旅館裡的侍者根據他們的工作經驗是能夠分得清夫妻間吵架和情人間吵架的區別的。這就說明,田倉和畑中邦子之間有某種能讓待客經驗豐富的女侍誤認為他們是夫婦的氛圍。”

“……”

“她不是多次去藤澤找田倉嗎?田倉也滿不在乎地跟他的鄰居們說,這是他兩地分居的妻子。既然他能滿不在乎地這麼說,就說明他們之間是具有那種程度的關係的。同時,邦子有著去小田原警察署,以田倉之妻的名義極力主張自殺說的自信,也說明了這一點。”

“難道說……”

“是的。我也這麼想過,難道說他們之間……?因為,對於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會在什麼地方遇上怎樣的機緣巧合,是不知道的。我想,他們之間的事應該發生在他們兩人都在海外的那段時間裡吧。”

“這麼說來,他們在海外時,也在同一個地方嗎?”

“應該就是這樣。具體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想應該就是畑中邦子所撤離的大陸吧。我調查過田倉的履歷,可他那種人的底細總是不明不白的。這樣考慮的話,你見到畑中邦子時,她的那套說法,什麼兄長善一的創作筆記在她不在家的時候被母親借給了善一的朋友,就是胡說八道了。恐怕是在她撤離日本之後,田倉來找她,從她那兒借走的。至於田倉為什麼要借,這又是一個問題。”龍夫停了一會後又說道,“在借創作筆記的時候,田倉肯定是以要發表畑中善一的作品為藉口的。正因為這樣,邦子才會不假思索地將已故兄長的遺稿交給他。可是,田倉自有田倉的如意算盤。他將創作筆記賣給了村谷阿沙子女士。剛好那時,阿沙子女士的處女作發表後獲得好評,而她正為今後的寫作大傷腦筋。一般來說,寫小說的素材嘛,誰都有那麼一兩個,只要稍稍有些文采,就有可能寫成作品並在雜誌上獲個什麼獎。重要的是之後怎樣。如果在獲獎之後就寫不出東西來了,那她的寫作生涯也就到頭了。這本來也沒什麼,然而,事情在村谷女士的身上就有些特殊了,因為她的父親是在文學界獨樹一幟的宍戶寬爾博士。她的處女作發表後,媒體也紛紛以此為題材加以炒作,將她捧得有些過頭了。”

對此,典子也能夠理解。

“村谷阿沙子女士那時正為下一部作品而苦惱著。因為她是個自尊心極強、不肯輕易認栽的人。她不願意失去已經得手了的新銳作家的名譽。當然了,才發表了一個作品本來也談不上什麼名譽,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可她的這種苦悶被田倉義三打探到了。因為,田倉本就是新聞出版行業內的包打聽,他肯定一下子就看穿了村谷阿沙子的心思。更何況村谷女士還是他在京都時透過文學小組接觸較多的宍戶寬爾博士的女兒。於是,田倉就想起了畑中善一的創作筆記來,並打算把筆記騙來後去村谷女士那裡換錢。對此,村谷阿沙子也是一拍即合,十分高興。交易就這樣成立了。因此,阿沙子女士後來發表的作品其實都是以畑中善一的筆記為藍本的。她在寫作時,絕不讓別人走進她書房的理由也正在於此。”

典子聽得入了迷,一句話也不說。這時,汽車也終於走完了蜿蜒曲折的山路,駛入了塔之澤的隧道。

“畑中善一曾被認為是極具才華的人,村谷阿沙子女士以他的遺稿為藍本所寫出的作品也屢獲好評。雜誌社不知道她的作品有人代筆,所以一個勁地向她約稿。所幸的是,畑中的遺稿很多,據說裝滿了整個柳條箱,因此足夠村谷女士應付一陣子的。同時,田倉也從阿沙子女士那裡拿到了錢財,著實賺了一筆。不用說,他們之間所做的秘密交易,如果能一直維持下去,自然是平安無事了。可另一邊,畑中邦子正眼巴巴地等著兄長的作品重見天日呢。”

典子在一旁聽著,胸中也開始忿忿不平了。

“當然,阿沙子女士的抄襲行為是不可能永遠瞞過畑中邦子的。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邦子發現了其中的真相。於是,她定然和田倉交涉過多次。估計這就是她會去藤澤的田倉家的緣故吧。然而,田倉是只老狐狸,不會理睬她的。最後,邦子無奈之下只得將此事向亡兄的舊友白井主編和盤托出了。”

“哎?向主編和盤托出?”

“嗯,不過,她這麼做已經太晚了。從時間上來說,恐怕就在你去箱根催阿沙子女士的稿子的那會兒吧。”

典子屏住了呼吸。

“主編聽了邦子的陳述一定也覺得很震驚和痛心吧。但在那時,他也沒辦法取消約稿,因為沒有可替代的稿子,就靠它撐門面了嘛。”

典子也想起來了。當時除了約村谷女士寫的稿子以外根本沒有備用的稿子或可以替代的稿子。時間上又臨近終校了,別無良策可想。那時,白井主編要典子不停地向村谷女士催稿。

“白井主編的另一個為難之處在於,村谷女士是恩師的女兒。他決定,這次的稿子暫且放過,為了今後的事宜則要和村谷女士好好談一談。於是,他就帶著畑中邦子悄悄地去箱根找村谷女士了。時間就是十一日晚上。當時,村谷女士還住在宮之下的杉之屋旅館裡呢。田倉不是說,看到了一對‘有意思的情侶’嗎?那就是白井主編和畑中邦子女士。也就是X-A&B的兩個人。”

汽車駛過了早川的鐵橋,開始平穩地駛向橋下,速度也加快了。後面汽車的前燈照在前面汽車的後窗上,白井主編的背影清晰可見。

“我以為,那天晚上,白井主編、畑中邦子跟村谷阿沙子女士是有過交談的。由於結束談話時,時間已經很晚,白井主編和邦子各自在杉之屋開了房間住了下來。第二天,白井主編因為要上班,一大早就趕回了東京。但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旅館外的濃霧中和阿沙子女士也談了一次。”

“啊,這麼說來……”

“是的。你一直以為自己在那時看到的是田倉,其實那人是白井主編。是濃霧欺瞞了你的雙眼,連說話聲都聽錯了。再說,白井主編和田倉的身材原本就很像,離遠一點聽,他們兩人的說話聲也很接近。那時,阿沙子女士的神經過敏就開始發作了。她一想到跟畑中邦子住在同一家旅館裡,就一刻也不肯在杉之屋多待。於是,她匆匆忙忙地換到了對溪莊。”

“那麼,我在霧中看到的另一對男女中,那個跟阿沙子女士的丈夫亮吾站在一起的女人又是誰呢?”

“她呀,”龍夫說道,“她就是女傭廣子。”

“哎?”

典子一下子又墜入五里霧中。她感覺想問的事情,依然多如牛毛。

看著側首沉思的典子,龍夫用緩慢的語調繼續說道:“亮吾的失蹤是事先跟廣子商量好的。十一日晚上,你所看到的就是他們在商量時的情景。”

“這麼說來,亮吾跟廣子……”

“是的。不知道阿沙子女士是否察覺到,他們兩人偷偷地相愛了。因為阿沙子女士是個強勢的妻子,而亮吾和廣子肯定是一直在等待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機會。那自然是為了要不知不覺地從阿沙子的身邊離開。要不然的話,阿沙子女士的歇斯底里發作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還記得吧,十二日夜晚,村谷阿沙子女士出了旅館後,亮吾和廣子也出去了,我認為這是他們計劃好的行動。之後,亮吾直奔小田原車站,然後上了火車。廣子則返回旅館。她跟隨阿沙子女士先回了東京,然後再請假。這是為了不讓阿沙子女士疑心她跟亮吾是商量好的。他們不是兩個人一起消失,就是為了避免被那個好強的阿沙子知道後生出什麼事來。”

原來是這樣。典子明白了。這世上可真是千奇百怪,什麼事都有。

遠處,可以看到汽車前燈的光芒。亮吾的失蹤和女傭廣子的失蹤原來是一回事,不過,這就像那遠處的燈光和自己毫不相干一樣,他們的失蹤跟田倉之死也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他們兩人現在在哪裡呢?”

“在豐橋的某個地方。關於這事,我也託大樓社長新田嘉一郎去調查過了。”

“新田社長?”

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人名,典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嗯,聽新田社長說,他們兩人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在整個事件中,他們兩人的故事是最令人寬慰的了。”龍夫停了一下,微笑著朝典子瞥了一眼,“我說出了新田社長的名字,你似乎有些吃驚。其實,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託他去做呢。亮吾和廣子住在哪裡的事,就是他在歸途中順便調查的。”

“什麼更重要的事?”

典子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她突然想起了在東京火車站遇見新田嘉一郎的事,當時,他手裡提著旅行箱,說是要去京都。他還問到了崎野,並莫名其妙地笑著……

“新田先生所去的地方是犬山。是我請他去確認一下畑中邦子的不在場證明的。就是請他幫忙調查一下,七月十二日前後,邦子她在不在自己的家裡。”

典子覺得自己已隱隱約約地猜到了這一點,現在聽龍夫這麼一說就更是得到了證實。

“可是

,你怎麼會拜託新田先生去調查這些事呢?”

“新田先生的感覺很敏銳。身為京都大學同好雜誌小組中的一員,他也認識畑中善一,我在跟他講了田倉墜崖而死的案子,並將我們的調查、思考的經過全都和盤托出後,才拜託他的。我認為他是調查畑中邦子最合適的人選了。同時,我也沒有這個時間,也不能老請假啊。”

“怪不得,那時我把遇見新田先生的事告訴你後,你就別有用心地怪笑著。現在總算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典子微微瞪了龍夫一眼說道。

“嗯,就這樣,瞭解到了畑中邦子在田倉墜崖案發的當天並不在犬山家裡的事實,說明我對她的懷疑是完全成立的。然而,並沒有能夠證實這一點的證據。於是,我決定直接與她接觸一下,要跟她面對面地談一談。為此,我給她寫了一封信。信上說,想跟她商討一下今後的事情,署名處寫上了我的名字以及‘白井主編的部下’這樣的字樣。至於邦子接到此信後是怎麼想的,我不得而知。可是,她很快就給我寫了回信。你看,就是這張明信片。”

龍夫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折成兩疊的明信片交給典子。

儘管車內的燈光不太明亮,可明信片上的鋼筆字還是看得清楚的。

“仙石原這個見面的地點是我指定的,她跟我見面的話,地點就一定要選在仙石原。其中的緣故等會兒再說,但仙石原這個地方很重要,可以說是本案的關鍵。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這一點,我覺得她是悟出了其中的奧妙。見面的時間是她指定的。那就是……”

“下午九點半到九點四十分之間,對吧?她寫了兩遍‘務必在該時間段內到達’。”典子一邊讀著明信片,一邊說道。

“是的,我就是從這一點上,感到了這次實地調查的危險性。”

“哎?”

典子將視線從明信片上抬了起來。這時,龍夫正注視著典子,典子慌忙間又低下頭,再次看起了明信片。

“剛才,我們不是差一點像那個卡車司機木下一樣被人殺死嗎?”

“像木下一樣?”典子的聲音有些嘶啞。她的目光再次離開了明信片,兩眼直視著正前方的蒼茫夜色,一眨也不眨。

“嗯。黑暗中突然受到汽車前燈的強光照射,然後被從駕駛室內探出身子的坂本用鐵棒猛擊頭部——木下就是這樣被殺死的。由於前燈過於明亮,在它的照射下,看不清汽車到底是什麼車型的。平時,我們晚上在路上避讓車輛時,不是也經常有這樣的體會嗎?有時,自以為避讓的只是一輛普通的汽車,等它從身邊開過後才發現原來是一輛大卡車,嚇了一大跳。坂本所用的方法,就是先用汽車前燈照花對方的雙眼,然後在經過對方身旁時用鐵棒猛揍。站在路邊的人由於光線強烈的緣故,看不到對方的姿勢。我們兩人也差一點遭受到同樣的命運。儘管我早已預料到這一點,可剛才依然十分危險。”

“……”

典子呆呆地望著龍夫。黑暗中似乎浮現出了剛才被龍夫推倒在地面上時自己的身姿。

“田倉也是被與這相類似的手法殺死的,畑中邦子早就對田倉起了殺心,所以才將安眠藥摻到啤酒中讓他喝了下去,準備在田倉睡著後再將他殺死的。可誰知田倉喝了安眠藥後又出去了,於是她也急急忙忙地追出去。隨後,她在宮之下附近看到了一幅出乎意外的場景,那就是坂本和木下所駕駛的定期貨運卡車。她看到坂本和木下兩人正抱著安眠藥剛剛發作的田倉,準備將他弄到卡車上去。估計田倉那時已經腳步踉蹌,走不成路了。於是畑中邦子想到可以讓坂本幫忙殺死田倉。田倉欺壓自己的姐姐,還使姐姐走上了自殺的絕路,坂本原來就對田倉恨之入骨,同時又對來過家幾次的畑中邦子十分同情。因此,坂本答應幫助邦子殺死田倉。坂本說服了木下,將田倉弄上卡車,帶到了仙石原,在那裡殺死了田倉,然後再返回來,將田倉扔下了訪島的懸崖,造成田倉自殺的假象。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其依據來自卡車晚到了一個半小時,而從宮之下到仙石原往返需要五十分鍾。

“至於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將田倉帶到仙石原去殺死了再抱回來,只要回憶一下,我們曾經去箱根所做的實地調查就知道了。田倉墜崖的地點,一邊是高山一邊是懸崖,只有一條兩米半寬的彎曲的村道。村道上雖然有卡車的車輪印跡,但不要忘記,該村道的盡頭是一家木材廠,村道上的卡車輪跡是木材廠的卡車進出時留下的。這條村道十分狹窄,卡車進入後,在半道上是無法折回的。相對於一條單行道,如果要掉頭,就一定要駛入木材廠的停車場。可木材廠裡的人說,那天晚上並沒有什麼卡車駛入。田倉吃了安眠藥,他的墜崖很容易地被人認為是自殺或死於什麼事故。因此,必須要將田倉從懸崖上推下去。擊打了他的頭部再將他推下懸崖,正好可以使人認為此傷是在摔下懸崖時撞出來的。

“坂本和邦子商量殺死田倉的方法花了三十分鍾,和邦子回到駿麗閣的時間是相一致的。她先回到旅館,故意讓女侍們看到自己,然後再悄悄地溜出來。這次,她是走河邊到隔壁的對溪莊,從那兒坐纜車上去的。她坐上了等在那裡的坂本的卡車,一起到了仙石原,在那裡用扳手或別的東西將田倉打死,然後坐卡車重新回到宮之下,將田倉的屍體搬到懸崖上並將其拋下懸崖。

“就是因為這些事情,坂本的卡車才晚到一個半小時。之後,邦子又故技重施,若無其事地回到了駿麗閣。”

“這麼說來,你在箱根做實地調查時,就已經開始懷疑畑中邦子了吧?”

典子想起了龍夫在河邊走過後所說過的話:這兩家旅館的客人不乘坐纜車也能走到隔壁去。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跟我說?什麼事都一個人悶在肚子裡,你好壞!”

見典子這樣忿忿不平,龍夫苦笑著道:“你看你,又來了。”

典子卻笑不出來。

“等等。”典子舉起左手,嚴肅地問道,“坂本今天是打算來殺死我們的嗎?”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我想就是這樣的。邦子看了我的信,肯定和坂本商量過。坂本得知我們瞭解了事件的真相後,估計就下了殺死我們的決心了吧。而邦子為了以防萬一,也作了自殺的準備。事實上,坂本殺死了敲詐勒索的木下之後,就逃到了邦子的家裡去了。”

典子拿起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明信片,重新看了一遍,然後默默地還給了龍夫。

“大體經過是瞭解了,可還有幾處不甚明了啊。其中之一就是在秋田的五城目處理了那些傢俱的人是誰?”

“那是犬山的邦子的表妹夫。正如其外表一樣,他是一個純樸的鄉下人,對有知識有教養的邦子似乎很尊敬。具體情形雖然不太清楚,估計他對邦子是言聽計從。根據新田社長的調查,他原本就是五城目那邊的人。”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曾一度懷疑是白井主編呢。雖然當時也覺得有些對不住主編,可他請假的理由又不肯說,再說你也不是一直對他疑神疑鬼的嗎?”

“嗯,確實是很對不起主編。我準備在事情都結束後,對他和盤托出。某種意義上來說,白井主編也是苦不堪言啊。”

龍夫在說“某種意義”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車窗外星星點點的住家燈光,顯得越來越小。

“龍夫,”典子說道,“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田倉良子為什麼要自殺呢?”

“真正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作這樣的推論吧,那就是,良子並不愛田倉。她原本是畑中善一的戀人,她不僅不愛田倉,反而憎恨田倉。而田倉又是良子實際上的丈夫,當她知道田倉背叛自己,與邦子保持著某種關係,而自己又經常遭受到田倉的虐待,於是感到了絕望,最終走上了自殺的絕路。她的弟弟坂本浩三也是出於為姐姐報仇的目的,而幫助殺死田倉的吧。不過,其中的細節,我還不太清楚。現在,無論是良子還是邦子,還有田倉義三和畑中善一,這些瞭解事實真相的人全都死了。所謂‘死無對證’,恐怕事實真相要石沉大海,永遠也無從得知了。”

龍夫重重地靠向鬆軟的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又吐了出來。他像是說話說累了,將臉轉向典子,一聲不吭地看著。

遠處,小田原市鎮上的萬家燈火清晰可見。汽車放慢了速度,不久便進入了市區,停在小田原警察署的大門前。

前一輛汽車的尾燈熄滅了。小田原警察署視窗中的燈光照在大道上。典子和龍夫所乘� �的汽車,也緊挨著前面那輛車停了下來。

白井主編從前面那輛車上下來,朝這邊舉起了手。

典子和龍夫也開啟車門下了車。

“我馬上讓坂本君去自首。”白井主編用嘶啞的嗓音說道。從視窗中漏出的燈光儘管不太明亮,但依然看得出主編的臉色十分憔悴。他消瘦的臉頰在燈光下呈現出濃重的陰影,眼窩凹陷,嘴唇乾裂。

“坂本君已經想通了。我在車上也問了他襲擊你們的大致理由。現在,他已經有所認識,人也老實了。”白井主編看著他們兩人說道,“畑中邦子女士靜靜地躺在後座上呢。通報了警察後,必須馬上送醫院。肯定是要做屍體解剖的。我帶坂本去自首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就陪在邦子身邊吧。”

“知道了。”龍夫說著,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典子默默低下腦袋。

“這下就可以放心了。”

主編回過頭,朝汽車內揚了揚手。一個年輕人悄然下了車。藉助從視窗射出的燈光,可以看到他的臉。只見他頭髮亂糟糟的,尖下顎,正是曾經在藤澤的田倉家裡見過的坂本浩三。

他跟隨著白井主編走向警察署時,朝龍夫和典子看了一眼。坂本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說了聲“對不起了”,隨即又鞠了一躬。

龍夫走上前去,拍了拍坂本的肩膀:“沒事了。我會去探望你的。”

坂本聽了,又鞠了一躬,帶著哭聲說道:“對不起了。”

白井主編什麼也沒說。他一手握住坂本的手,一手推開了警署的大門。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後,只有大門還在搖晃著。典子覺得,坂本的身影或許就這樣永遠地消失了。

龍夫走到前一輛汽車的旁邊站著,典子也跟了過去。透過車窗朝裡看,恰好有遠處的燈光投入車內,把車內照亮。

一個女人橫躺在後座上。如果是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這一幕,還以為她太累而睡著了呢。

典子在車窗外雙手合十,低下了頭。龍夫也做了同樣的姿勢。典子直感到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你是從什麼地方將他們兩人送來的?”龍夫低聲問司機道。

“我是在箱根拉的客。”司機垂頭喪氣地說道,“剛才那個小夥子和這位夫人說要去仙石原,從九點鐘左右就上路了。誰知道一下子弄到這種地步,真是嚇死人了,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啊。”

如此看來,畑中邦子和坂本浩三是先到了箱根,然後算準了時間,驅車趕來的。那個司機眼珠子滴溜亂轉,有點坐立不安。

“你辛苦了,再忍耐一下吧。”龍夫安撫了他一下,又對他說,“你看,有人長眠在車上。麻煩你等一會兒穩穩地將她送到醫院裡去吧。”

“好說。”司機回答道。他看看現在這陣勢,知道也只能照辦了。

有三個警察匆匆地從小田原警察署中跑出來,其中兩人穿著便服。

“就是這個吧?”一個警察指著車窗說道。

“是的。”龍夫在一旁接過他的話頭,“我們兩人是相關者,雖然不知道將會去哪家醫院,但請允許我們一同前往。”

穿便衣的警察看了看龍夫和典子後,說道:“既然是相關者,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這時,警察署的大門開啟,白井主編走了出來。另有一個警察跟在他的身邊。

畑中邦子的屍體被送到了XX醫院。在屍檢之前,被安置在一間停屍間裡。

邦子的臉安詳美麗,和典子在濃尾的農舍中與她交談時一模一樣。那時,屋子裡只有一盞昏暗的電燈,散發著草料的雜味兒,屋外有牛的鳴叫。邦子找出哥哥的照片,親切地述說著哥哥的故事。

典子回旅館時,邦子打著燈籠領著她在田埂上走著。夜晚時分,成片的稻田中,兩個女人在一盞晃晃悠悠的燈籠照耀下,緩緩地走在田間小路上。這樣的場景至今仍保留在典子的腦海裡。

典子在恍惚中覺得,如今已經緊閉雙眼的邦子,似乎依然手裡提著一盞燈籠。典子用自己的木梳,給邦子梳了頭髮。突然,雙眼中湧出了滾燙的熱淚。龍夫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剛才不知去了哪裡的白井主編,這時跟一名警察一起走了進來。

“從畑中邦子的身上,找出一封遺書。”白井主編對龍夫和典子說道,“是警察剛剛交給我的,我先看了。你們也看一下吧。”

說著,白井主編遞上了一個很厚的信封。

“阿典,你先看吧。”龍夫謙讓道。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典子說著,用顫抖著的手指從信封中抽出信紙來。那是寫滿了字的幾十張信箋。信箋上的文字十分娟秀優美,並且寫得紋絲不亂。

由於我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因此預先寫下了這篇文章。明天就要從犬山的鄉下出發去箱根了,這篇文章就是在出發前一天的晚上寫下的。而讀到它的人會是誰,我大致也能料到。在此,我必須先敘述一下我和田倉義三的關係。我的哥哥已經過世了,他叫畑中善一。在京都上大學時,文學方面受到宍戶寬爾先生的影響。當時,他有許多同伴,其中就有白井良介和新嘉田一郎。另有一人,雖不是學校裡的同學,卻也加入了他們的文學小組,那人就是田倉義三。他不是學生,好像是有工作的。田倉跟其他成員的交往並不太密切,不知為什麼,他和我哥哥特別投緣。當時哥哥有個戀人,估計你們已經知道了吧,她就是坂本良子。哥哥和坂本小姐傾心相愛著。本來,這些事都發生在京都,身在鄉下的我並不十分瞭解,我只是聽哥哥回家時說起而已。不久之後,哥哥的戀愛失敗了,坂本良子走到別的男人身邊去了,那個男人就是田倉義三。在此之前,田倉也知道哥哥跟良子的關係,卻總是裝出一副是哥哥跟良子共同朋友的樣子。後來他喜歡上了良子,就把良子從哥哥身邊搶走了。他到底是用什麼手段把良子搶走的,從他的性格上應該能夠想象得出來。說來也是羞愧難當,後來,我自己竟然也屈服在他那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之下。

不過,這是後來的事了。哥哥當時失戀的原因,已經不可能知道了。哥哥從京都回到了鄉下,每天垂頭喪氣的,不久就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戀人良子被好友奪走的悲憤愁苦,無疑縮短了他的生命。哥哥的文學才能深得宍戶寬爾先生和同伴們的賞識,他平時就悄悄地在筆記本上寫小說,到他臨死之時,這樣的筆記本已經裝滿一個柳條箱了。

哥哥死後,從他的遺物中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的是他和他的戀人,還有戀人的小弟弟。

然而,照片背面本該寫著拍攝者姓名的地方被他用墨水塗抹掉了。這張照片明顯不是出自專業攝影師之手,應該是朋友給他們拍的。因此,哥哥要將拍攝者的姓名塗抹掉,就有點不可思議了。很快我就想到,這個攝影師肯定就是後來搶走良子的那個人。當然,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叫田倉義三。

知道他叫這個名字,也是因為後來的偶然遭遇。

後來,我結婚了,丈夫是一個官員。我們結婚五六年後,丈夫由於工作關係去了滿洲。巧合的是,田倉也去了那裡。田倉自然是不認識我的,可我見到了他的夫人後大吃一驚。因為她長得跟那張照片上的哥哥的戀人一模一樣。她的弟弟浩三也跟她在一起。不用說,浩三的長相也跟照片上的小男孩並無二致。

你們可以想像一下,當我得知她就是坂本良子時,會有多麼震驚。我們兩家住得很近。有一天,我悄悄地將良子叫到家裡問明了真相。良子也是大吃一驚,並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對於我哥哥的事,良子十分自責。她哭著向我致歉,並告訴我說,跟田倉結婚並非她的本意,現在的婚姻生活也並不幸福。並且,她至今也沒有忘記哥哥。我知道她並不是在演戲或撒謊。我原諒了良子,也對她十分同情。因為她那不幸的婚姻生活,我平時都看在眼裡。那時,我丈夫因感冒惡化患上了肺炎,只過了一個月左右就去世了。

良子對孤身一人淪落異鄉的我非常同情,對我十分關心,浩三也像親弟弟一樣,喜歡跟我在一起。

可是,就在我這樣跟她們姐弟來往的過程中,田倉知道了我就是畑中善一的妹妹。估計是良子不留神時說出來的吧。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得知這一點後,突然對我產生了興趣,不斷地用語言挑逗我。後來,竟在我一不留神時,用暴力征服了我。我十分懊惱,痛哭流涕,當時的心境在此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既感到對不起亡夫,也感到對不起良子,成天處在深深的自責之中。

對於田倉來說,或許是為了發洩對老是念念不忘我哥哥的良子的怨恨(事實上,田倉也經常為了哥哥的事打罵良子。坂本浩三也因為看到了這一切而開始憎恨田倉),要對我哥哥實施報復才對我施暴的吧。可是,或許是因為失去了丈夫後的空虛使然,在那以後,愚蠢的我竟然瞞著良子,跟他幽會過好多次。只要有過一次那樣的關係後,女人就變得那麼脆弱和可悲了。田倉則一邊嘲笑我,一邊將我當作了他的玩具。與懦弱老實的丈夫相比,或許精力旺盛的田倉更能誘惑我的肉體。後來,我早早地從滿洲撤回到日本。一是因為丈夫去世後,我留在那裡已經毫無意義,同時也是因為我實在忍耐不了這樣的關係。我回到犬山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忘記了此事。可是有一天,田倉突然來犬山找我了。我當時嚇得渾身直發抖,那種感受我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田倉來找我的目的並不在於我作為一個女人所擔心的事情上。他要我將哥哥善一的創作筆記交給他。因為他本就跟我哥哥關係不錯,知道我哥哥悄悄地寫了不少小說的草稿。

田倉說他要讓世人認可我哥哥的文學才能。他會找人把這些草稿加工成作品並發表,發表時會寫上畑中善一的名字。他一方面表現出這樣的熱情,另一方面又陰險地訕笑道,如果要他保守我們在滿洲時的秘密,他現在的要求也毫不過分。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卻屈服於他的威脅,同時也輕信了他。想到這樣能夠讓我哥哥的才能重見天日,我就照他所說的那樣,將滿滿一柳條箱的創作筆記全都交給了他。從此,我就一直等待著田倉的承諾變成現實。可是,總不見雜誌上出現哥哥的名字。後來,我想田倉雖然那麼說,估計真的要發表也沒有那麼容易吧,也就死了心。誰知道過了很長時間後,我偶然發現,哥哥寫的小說以一個叫作村谷阿沙子的女作家的名字發表了,而哥哥的名字,則只字未提。原來田倉將哥哥的草稿賣給了村谷女士。知道了他的陰謀之後,我就按照他給我的名片上的地址,趕到藤澤,去當面質問他,可田倉則是一味地推諉搪塞,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不僅如此,在他的強追下,竟又跟他恢復了在滿洲時的那種關係。

當時,良子已經跟他分居,田倉又是單身了。我痛感良子的不幸,也詛咒自己的身體,我甚至決心要自殺了。

在田倉的家裡,我見到了良子的弟弟坂本浩三。他詳細地告訴了我關於良子的事情,我完全瞭解關心姐姐、可又生性懦弱的浩三對田倉的憎恨有多深。雖然我們並未敞開心扉地交談過,但默然之中我們都感覺到了對於田倉共同的憎恨。之後,我又找過田倉兩三次,可是不論我怎樣強烈地責問他,總是不得要領,每次都被輕而易舉地岔開了話題。我依然不死心,第四次我又找上了田倉的大門。可這次他不在家,鄰居說他去箱根出差了。他去箱根有什麼事呢?我當時不知所措。想瞭解一下具體情況,而浩三也上班去了。我無可奈何地正要回去之時,忽然想起哥哥的一個朋友,也是當時文學小組成員之一——白井先生。因為我聽田倉說起過他,記得他在一個叫作陽光社的出版社裡當主編。

我立刻查到了陽光社的電話號碼,給白井主編打了電話。那是在十一日四點鍾左右的事了。我向白井先生說明了緣由,希望得到白井先生的幫助。白井先生聽說我是畑中善一的妹妹,似乎非常吃驚。之後,白井先生來到了附近的咖啡店,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白井先生聽後極為震驚,臉色都發白了。因為他聽說哥哥創作的小說被村谷女士利用,並在自己當主編的雜誌上不斷發表,其吃驚的程度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其實,其他的雜誌和媒體上也發表過村谷女士這樣的作品。我跟他說,我準備追到箱根去找田倉,他沉默了一會兒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我跟你一起去,因為村谷女士也在箱根。”我們約好時間後,就結束了在咖啡店裡的談話。當我聽說村谷女士也在箱根時,心中不覺產生了猜疑:田倉會不會就是為了去見村谷而去箱根的呢?或許他和村谷女士之間,不僅只有哥哥的創作筆記交易,說不定還有些特殊的關係。也就是說,田倉不僅針對坂本良子和我,對村谷阿沙子女士也做出了什麼不軌的行為。我的直覺告訴我,田倉利用我哥哥的創作筆記作為誘餌,與村谷女士有了不正當的男女關系。想到這裡,我的胸中

就悲憤難平。哥哥不僅被他搶走了戀人良子,現在連自己的作品也被他偷走了。那天夜裡和白井先生一起坐“小田急”趕到箱根時,我就暗暗地下了決心。

入住杉之屋酒店後,白井先生立刻就去找村谷女士了。關於田倉的事,白井先生曾反覆叮囑我不要輕舉妄動,於是,我就一直在酒店裡等著。白井先生回來後,我問他談得怎麼樣,可他沒對我說什麼,只說“今晚就住在這裡吧”便休息去了,因此,我並不清楚他們談話的結果。

第二天早晨,白井先生說要在外面跟村谷女士最後談一次。說完,他就走出酒店,消失在濃霧之中了。估計是因為村谷女士的丈夫也在酒店裡,說話不方便,所以要和她在外面交談吧。不一會兒,白井先生就回來了,他兩眼充血,想必是談話結果並不理想。我一個人在酒店裡坐立不安,越想心裡越煩躁,最後在晚上八點左右,決定去找村谷女士(白井先生已於上午回東京去了。他說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一切都交給他辦,叫我在酒店裡等他,沒有他的電話哪裡也不要去)。可不知為什麼,這時村谷女士已經不在杉之屋酒店了,她搬去了對溪莊。大概她覺得和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感到不自在吧。同時,本來住在春日旅館的田倉也改變了住宿地,搬到了村谷女士所住宿的旅館的隔壁——駿麗閣。當我得知此事時,感到氣憤難平。我走出杉之屋,乘坐駿麗閣的專用纜車下去,向女侍打聽田倉所住的房間。為了不讓女侍通知田倉,便跟女侍說,我是田倉的妻子,這樣女侍就直接將我領到了田倉的房間。沒想到自稱是田倉的妻子的做法,不僅僅在這件事上,在別的方面竟然也十分管用。

由於我自稱田倉的妻子,因此,我與田倉之間的爭吵(其實是我在指責田倉的背信棄義以及他跟村谷女士的不正當關系,要求他履行發表我哥哥的小說的責任)也被解釋成夫妻吵架,甚至後來連警察也相信我就是田倉的妻子了。

這時,我的胸中升起了一股勇氣,想要殺死這個奪走哥哥戀人、用暴力霸佔其妹妹,並且仍不知饜足,又利用哥哥的創作筆記為誘餌與村谷女士亂搞男女關系的田倉。於是,我要了啤酒,趁田倉去洗手間的當兒,將準備好的安眠藥下到了他的杯子裡(我在警察署所作的陳述全都是假造的,要啤酒的是我,去洗手間的是田倉。所用的安眠藥,就是我日常服用的)。我本想等他睡著後將他殺死。不料他喝了啤酒後又出去了。由於事先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我一時不知所措,但我很快就決定追出去看了再說。等到田倉所乘坐的纜車回來後,我就坐它上去,上了國道,朝宮之下方向走去,尋找田倉,可在半路上看到一輛停著的卡車和兩個扭在一起的黑影。走近了一看,我大吃一驚,原來是坂本浩三正抱著田倉往卡車上拖。浩三看到我也很吃驚,他說在車燈的光照下看到田倉爛醉如泥,正準備用卡車將他送到附近有人家的地方去。他所駕駛的卡車是開往名古屋的深夜貨車,剛好從宮之下經過。這時,倒在浩三手中的田倉已經失去知覺了。我讓浩三放開田倉,但浩三知道我給田倉吃了安眠藥後,就感覺到我有殺死田倉的意圖了。他說:“我也想殺死田倉,阿姨,讓我來幫你吧。”對此我只能點頭同意。我們緊急制定了一個計劃,要將田倉從懸崖上扔下去造成自殺的假象。同時,考慮到田倉的屍體被發現後的情形,必須以猛擊其頭部的方式將他殺死。這樣,可以讓人誤以為這個致命傷是墜崖時所造成的,而殺死田倉又必須在行人、車輛罕至的地方動手,於是就選擇了仙石原。為了製造案發時我不在場的證明,我決定先回一趟駿麗閣,然後再悄悄地溜出來。當時,我還對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一個叫作木下的青年(浩三這麼稱呼他)有所顧慮,可浩三說他有辦法說服木下,於是我就回旅館去了。

駿麗閣的纜車對我來說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不在場證明的提供者。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故意讓旅館裡的女侍看到我回來,並對他們說,丈夫被人叫到別的旅館去打通宵麻將了。

回到房間後,我又立刻從窗戶裡跳了出去。穿過院子,趟過兩家旅館之間的河流,繞過圍牆來到了對溪莊,然後再坐對溪莊的專用纜車上到國道上。果然,對溪莊的侍者以為我是他們旅館的客人(剛才去找村谷女士時,為了儘快找到田倉,我就想過有沒有不使用纜車也能到達駿麗閣的方法。想不到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上了國道後,見浩三的卡車已經來了。昏睡中的田倉被拖上了車。在開往仙石原的途中,司機已經換成了木下。浩三說他已經答應幫忙。同時,浩三又詳細問了我在犬山的地址,我把路線告訴了他(那個叫木下的青年在一旁聽著,估計他從那時起就打算敲詐我了)。

到了仙石原的無人之處,我們將田倉從車上拖下來。打擊田倉頭部的是我,用的是扳手。我用力過猛,扳手上和田倉躺倒的草地上都沾了一些鮮血,是木下用鞋子抹掉了草上的血跡,又用擦油漬的布擦去了扳手上的血跡。

然後,我們重新回到訪島,關掉前燈將車停在國道旁。浩三和木下兩人將田倉的屍體搬到了懸崖上的村道,從那兒將田倉推了下去,因為村道太窄,卡車開不進去。

整個過程大概有一個半小時吧。我跟浩三和木下分手後,按照與出來時相反的順序回到了駿麗閣。第二天,我又假冒田倉之妻對警察作了偽證,然後才回到犬山的家裡。

我給白井先生寫了信,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因為我沒有聽從白井先生的話,覺得應該表示歉意。估計白井先生接到我的信後也是大吃一驚吧。隨後,他給我寫了回信,說他出版社裡的部下對此案極有興趣,現在已經到了他都控制不了的地步了,要我暫時老老實實地躲在家裡。

對此,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心想難道還真有人會找到犬山來嗎?可是,沒過多久,白井先生的部下,一個女編輯手持著新田先生(新田嘉一郎也是哥哥所在的文學小組中的一員)的介紹信找上門來了。當時我感到十分驚訝,比田倉找到我時更加感到震驚。我感到追查的手已經向我伸過來了。我表面上扮演著一個悠閒的鄉下農婦的樣子,腦子裡卻飛快地轉著念頭。我考慮到如果一味地強調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或許反倒會引起對方的懷疑。所以,我給她看了刊載著哥哥的文章的舊雜誌,接著又假裝剛剛想起的樣子,給她看了那張照片。我當時所說的話中確有虛假的成分,但有關哥哥的部分全是真實的。我以為說到這個程度上應該沒有問題了,根本沒想到這就會要了我的性命。在我去拿照片時讓她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本該掂量出這樣的盤算是否有失偏頗的……

從那時開始,我在犬山的生活就失去了安定。為了將別人關注的目光從犬山轉移開,我決定用田倉良子的名義將傢俱寄往秋田的五城目。正好那時坂本浩三因為懼怕警察的追捕逃到了我的家裡,因此正是處理掉田倉家房子的好時機。在表妹的面前,我說浩三是一個朋友的兒子(後來我聽浩三說,木下因這次的事情失去了工作,要來我家敲詐勒索,被他追上,用前燈照花了木下的雙眼後,用扳手將木下殺死了。聞聽此事,我心膽俱裂)。我知道我表妹夫的老家就在五城目附近的一個村子裡,於是找了一個藉口叫他去五城目幫我將傢俱處理掉了。我表妹夫是個老實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蹊蹺,只是忠實地執行了我的吩咐。我是遵從了白井先生的忠告才這麼做的。白井先生苦心積慮,希望能不被正在調查此事的部下知道。可以說,這是他針對朋友妹妹的友情。

後來,白井先生來我家跟我商討善後的事宜,我也在八月中旬到東京後給他打過電話,將他約出來一起商量。

我長久的擔心變成事實的日子終於來了。有一天,新田先生突然來到了我在犬山的家裡。新田先生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七月十二日前後我來過一次的,當時你可不在家啊。”可我根本沒有聽表妹說起過新田先生的來訪,知道他是在試探我。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也就感到絕望了。我只告訴他,那時確實不在家。新田先生也沒有進一步追問,只是微笑著說了一聲:“是啊。”

新田先生來過的三天之後,我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收信人是我,發信人是崎野龍夫。這個名字我並不熟悉,但讀完信之後就全明白了。

信中詳細敘述了對於本案的推理。在信的末尾寫道,有關此事,他十分希望能與我面談,地點則指定在仙石原。

啊,仙石原——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崎野龍夫在信中寫明了是白井主編的部下。讀到這裡時,我為白井先生有這樣出色的部下而深感羨慕,心情反倒平靜下來了。

我並不想給浩三看此信。可他卻在我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我的身邊,並把信搶過去看了。看完後,他就激動起來,把信扔到了地上,還說要殺死這個混蛋。我當時表面上同意浩三的主張,可內心已經作出了自殺的決定。

由於見面的時間是由我們決定的,在跟浩三商量後,定在了九點半到九點四十分之間,地點則是信上指定的仙石原。浩三聲稱要用殺死田倉和木下時同樣的方法殺死崎野,因此,我在回覆的明信片上寫了兩遍希望遵守時間的話。

既然對方指定見面的地點在仙石原,所以等待著我的究竟是什麼,我自己是很清楚的。也正因為這樣,看到浩三那異常興奮的模樣,我感到心痛不已。因為,將原本生性懦弱的浩三逼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可是,不管浩三如何氣勢洶洶地說要殺死崎野,我覺得他是不會成功的。不難想象,能夠透過如此嚴密的推理找到我的崎野,絕不會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仙石原。除了臂力之外一無所有的浩三,不可能是頭腦敏捷的崎野的對手,他必敗無疑。

萬一浩三成功了,那他身上又多了一條人命。這次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警察的追捕了。因此,不管怎麼樣,坂本浩三的人生已經破滅了。

我早就隱隱約約地預感到自殺的一天終將來臨。而它最早的腳步聲,就是在年輕的女記者來犬山上門找我之時響起的。我把哥哥的照片給了她,跟她談了哥哥的事,可心中卻在顫抖。後來我打著燈籠走在夜色中的田間小路上將她送到了公交車站,看到她坐上了巴士在國道上遠去時,我禁不住潸然淚下。不是因為擔心,也不是因為負罪感,是因為我感到我將不久於人世的悲涼。

第二次的腳步聲,就更為響亮了。七月底,說是去尋訪友人而離開犬山的浩三,再次臉色蒼白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哭泣著告訴我,他殺死了木下。這時,我的絕望最終聚集成了清晰的死亡形態。

最後則是崎野的來信。這封信讓我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給崎野寫了回信後,就在同一張書桌前寫下了這份遺書。估計崎野先生或白井先生將會是第一個拆信人吧。因此,我在收件人處寫上了這兩個人的名字。浩三並不知道我赴死的決心,他還說“阿姨和我都是安全的”。

浩三對於殺死田倉這件事也沒有負罪感。他說過,他姐姐良子已經在不知什麼地方自殺了。他早有為飽受田倉虐待並失蹤了的姐姐報仇之心。

浩三說,崎野肯定是從宮之下方向來仙石原的。我們應該先到元箱根,然後從湖尻方向去仙石原。說是要在元箱根僱車前去,並讓汽車的前燈開到最亮。指定的會面處路面狹窄,對方看到了汽車的前燈,必然會讓到路邊。到時候,叫汽車在快到他面前時放慢速度,這樣可以叫對方放心。可車燈會照花對方的眼睛,使他看不清汽車到底是轎車、卡車還是大型三輪卡。就算自己開啟車窗,探出身子,手拿兇器擺好架勢,對方也不會看見。他說的就是利用車燈刺眼的迷惑性,在經過站在狹窄的路邊的人身邊的瞬間,對準其頭部施以猛擊。等對方倒下後,讓汽車停下,下車後再將其打死。

他說得非常自信,似乎一切都將會很順利,我聽著也覺得確有成功的可能。我自己也站在路旁試驗過,確實,當汽車開著前燈從身旁經過時,分辨不出其車型。我問他,那司機怎麼辦呢?他說可以將他捆起來,給我們逃跑爭取時間。真是幼稚的想法。即便當場跳上別的計程車逃走,也會給今後的追查留下線索。

可是,我還是按照浩三的話去做了。因為,他毫無自首的意願,我也不能向警察告發他。我覺得還是讓他實施他的計劃,並使其失敗後讓警察來逮捕他比較好。在殺死田倉的案子裡,浩三應該是從犯,因為動手殺死田倉的是我。殺死木下的案子裡他的罪孽自然很重,但就其動機來看,未必會判處死刑。不管怎樣,我不想再加重他的罪孽了。

作為一份遺書來說,我已經寫得夠長的了。由於我已經沒有重讀的勇氣,故而條理有些紊亂。對此,還請費心理會。

夜色闌珊,報曉的公雞已經啼叫多次,可以聽到附近早起的農民的動靜了。我的抽屜中,像對待貴重藥材一樣小心存放著從熟識的藥店老闆(因買農藥而相識的)那裡得到的氰化鉀藥囊。剛才,我開啟藥囊看了一下,白色的氰化鉀給人的感覺就像白糖和阿司匹林一樣,一點也不可怕。我將在晚風吹拂的仙石原上吞下此藥。

敬祝各位生活幸福美滿。

畑中邦子

典子和龍夫坐上早晨十點多的“小田急”趕赴東京。

典子昨晚幾乎沒有睡著。到達湯本的旅館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作為重要證人,典子接受了警察的詢問,但多半時間是在為畑中邦子守夜的哀傷心情中度過的。

龍夫似乎也回去得很晚。他住在塔之澤的旅館裡,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了。那是為了約定一起回東京的時間。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他們乘坐的是快車,也被稱為“浪漫之車”——明顯是新婚夫婦的旅客就有好幾對,他們都肩膀靠著肩膀緊挨著坐在一起。

或許因為大腦興奮的緣故吧,典子毫無睡意。龍夫坐在一旁也只是一個勁兒地抽菸。

典子根本不想談論畑中邦子的遺書,她覺得要過上一段時間才能夠心平氣和地來談論它。但是,有一個和畑中邦子的遺書毫不相干的疑問,必須要問一問龍夫。

“崎野,你這次可是吊足了人家的胃口啊。”典子儘量用明快的聲調說道。

“哦,到現在你還耿耿於懷吶。”龍夫微笑道,“並不是我有意要吊你的胃口,是沒辦法一一對你加以說明。其實我對自己的設想也沒有自信。比如說,我認為田倉之妻已死,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從木下手裡的車票,根據年齡上的關係猜到了畑中邦子的身上,這一點也不能隨便跟像你這樣神經質的人說的。”

“將仙石原當做一個危險的實驗場,有什麼依據嗎?”

“那是出於田倉在坊島被人推下懸崖而死的推斷。那條村道很窄,剛開始時,我考慮到:坂本的卡車如果開著車燈經過那裡的話,田倉自然會避讓到路旁。坂本會不會就在這時從車窗裡探出身來,用兇器猛擊田倉……”

“哦,對了,”典子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上次到精神病醫院去看望村谷阿沙子後,在回來的路上就遇到兩輛巴士在狹窄的道路上艱難地錯車的事。當時,你說你知道了田倉是被人用什麼方法殺死的,就是在那時想到的吧?”

“你的記性真好啊。”龍夫點頭道,“確實如此。我想到那條村道很窄,只能經過一輛卡車,於是就自以為明白了。可在接下來的調查中發現這種想法是錯誤的。第二次和你一起去實地調查時,不就發現坂本的卡車根本沒有駛入過那條村道嗎?正當我覺得走進了死衚衕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了卡車晚到一個半小時的事情。我們以前只想到卡車停在了什麼地方,這種想法或許是不對的。那麼,它會不會去了什麼地方回來後再重新上路呢?這樣的話,要這麼大費周折,目的就只能是為了殺死田倉。這樣,殺死田倉的現場就應該在別的地方了。”

電車轟隆隆地駛過了多摩川上的鐵橋後,龍夫繼續說道:“殺死田倉所需的時間,再加上前後的準備時間,估計需要三四十分鍾吧。而那輛卡車到達名古屋時,晚了一個半小時。一個半小時減去三四十分鍾,還有五十分鍾到一個小時。在宮之下,偏離了大道的別的方向還能跑卡車的道路,就只有經仙石原去湖尻方向的了。要說往返時間一小時左右、人煙稀少、黑咕隆咚、適合於殺人的地方,首選就是仙石原。再說那裡十分空曠,道路也十分狹窄。”

“這樣的推理真是天衣無縫啊。”

“不過,我一直到最� �還是缺乏自信。所謂推理也就是瞎猜罷了。直到畑中邦子來了回信,我心中才有了底。”

“你知道坂本會探出車窗向我們揮舞兇器嗎?”

“既然想到了他殺死木下的方法,自然想到他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我們。所以我一直提醒你注意危險嘛。”

“車燈來到眼前的一瞬間被你推倒在草地上時,真是嚇死我了。”

“比起這個來,坂本手持鐵棒前來尋找我們的時候不是更可怕嗎?”

“對啊。”典子想起了當時的情形,頓時眼露驚恐之色,“那時我簡直就喘不過氣來了。”

電車過了多摩川,東京熱鬧的街景就出現在了車窗兩旁。

“我讀了畑中邦子的遺書,這才明白了白井主編的苦衷。你倒是把主編當做兇手的同黨,大加懷疑了一番呢。”

“那是自然,他在我的眼裡確實很可疑嘛。再說他也確實是一直在庇護著兇手嘛。一開始,他以為我們調查不出什麼名堂來,有些小瞧我們,後來發現情況不妙了,就拼命加以制止。他的這種行為,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看來,自然是十分可疑的。”龍夫苦笑道。

“那你在集體旅遊的會議上極力主張去箱根的時候呢?”

“那時,事情已經基本明朗了,我覺得白井主編肯定會跟隨我們一起去現場的。事實上也是如此。當然,我也覺得對不起白井主編。等他在小田原警察署的筆錄做完回東京後,我要跟他道歉。”

說著,龍夫露出了略帶後悔的神情。

“我還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十二日的夜晚,白井主編真的去過箱根嗎?”

“哦,這個嘛,剛才我問過他了。事情是這樣的,白井主編在十一日的傍晚和畑中邦子一起去了箱根,住在杉之屋酒店。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就和阿沙子女士在外面見面了,就是你把他當作了田倉的那會兒。隨後,他趕回東京,因為他雖然擔心畑中邦子,但也不能將雜誌扔下不管。然後,在那天晚上再到杉之屋酒店去找畑中邦子,可這時她已經追田倉出去了。因此,在那個出事的十二日夜晚,白井主編一宿沒有閤眼,在酒店裡焦急地等待畑中邦子回來。”說到這裡,龍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這次的事件中,白井主編真是操心過度啊。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

典子又想起了在終校日的八月十四日,打給白井主編的那個女聲電話。後來,話筒被主編搶過去了,可前面聽到的那個簡短而清澄的女聲,現在明白了,應該就是畑中邦子的聲音。白井主編後來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估計是畑中邦子約他出去商量吧。那個電話中的女聲,果真是邦子的聲音嗎?

“我還有一個不太明白的地方。”

“我知道。”

“什麼呀?”

“是關於亮吾和女傭廣子的,對吧?”

“對,就是這事。他們兩個人在哪裡?你不是叫新田先生打聽過他們的住處嗎?”

“是在豐橋啊。”

“哎?在廣子的老家?”

典子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去拜訪過的那家腳踏車店。

“不在老家裡,在老家的附近。聽說,現在亮吾和廣子開了一個專門面向小朋友的糖果店。”

“啊……”

典子感慨萬千。原來亮吾和小夫人一起開了糖果店,悄悄地過起了清貧而又甜蜜的小日子。他們幸福的生活場景如在眼前。

“廣子的家裡是開腳踏車店的,據說還是家裡人幫助他們開的店呢。哦,對了,你去過的,應該知道。”

“嗯。”

典子回想起了在店門口修車的廣子父親和那個一頭捲毛的繼母。

“當時,亮吾和廣子也都在腳踏車店裡面啊。”

“啊?”典子看著龍夫的臉,一時無語。這麼說來,那對夫婦完全是謊話連篇地將典子趕了出來。

“還不僅如此,村谷阿沙子女士似乎也察覺到他們躲在那裡了。她在豐橋附近的浜名湖自殺,也不僅僅是因為寫不出小說這種出於虛榮心的原因。生活上的絕望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啊。”

典子嘆息道:“啊……在這次的事件中,最像陀螺一般渾渾噩噩地空轉著的人,看來就是我了。”

“阿典,”龍夫安慰似的微笑道,“你幹得也很出色啊。這可不是挖苦你,我從你那裡得到了許多啟發。並且,由於能跟你朝夕相處地一起工作,給了我極大的樂趣,激發了我極大的智慧和勇氣。”

龍夫停頓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在典子的耳邊說道:“阿典,你,能夠在我的一生中,永遠地賦予我智慧和勇氣嗎?”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典子感到臉上發燒,耳邊“嗡”的一下響了起來。

四五天之後,白井主編說是要慰勞一下典子和龍夫,將他們請到了一家菜餚別具風味的飯店。

飯桌上大家都不提那次事件,似乎一切都已經拋到九霄雲外了。白井主編只是一個勁兒地勸兩個年輕人快快結婚。

相關推薦:青雲記才不是妖怪慘遭流放?長姐帶著千億物資嬌養全家摸魚頭子的我居然成了修仙模範罪推理在推理之後女性世界裡的男法師[HP]煉丹師的莫名穿越離火煉丹心重生薔薇歲月之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