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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軌跡 : 箱根溫泉殺人手稿_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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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二十多天平安無事地過去了。進入九月份後,秋意漸濃,每天都十分爽快。

由於截稿日漸近,典子每天都被工作追得團團轉。她穿梭於各個作者之間,或收集稿件,或加以催促。令人犯難的是,遲遲不交稿的作家不在少數。

三天後就要到印刷廠進行最後的終校了,有些作者仍在電話中不緊不慢地說什麼“喂,不是還早嘛?”

“啊呀,老師啊,這可不行啊。後天就要終校了。您明天完成就已經很緊張了。”

“說什麼呢?你們那兒離終校還有三天呢,你別想唬我。”

這樣的老江湖油子作家還不少呢。

光打電話總不能讓人放心,於是典子開始挨家挨戶地登門拜訪了。

臨近終校時,雜誌社的編輯部裡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似乎人手再多也不夠用。

白井主編和崎野常常是從一大早起,人就不在編輯部裡,都到外面跑去了。

這一天,典子出門也非常早。

“啊呀,今天怎麼上班這麼早啊?”她母親問道。

“嗯,有一個稿子說好今天早晨去拿的。人家是開了通宵夜車趕出來的,不按時去取可對不住人家啊。”典子答道。

那位作者住在郊外,取了稿子坐中央線的電車回到東京站時已經快到十一點了。

這個時候雖然不是高峰期,可走在通往八重洲出口的地道中,仍感到十分擁擠。

出了剪票口,在寬敞的車站內向出口處走去時,典子突然在人群中遇到一個熟人。

“啊呀。”對方也同時看到了典子,並跟她打了招呼。這人是大樓社長新田嘉一郎。

新田笑嘻嘻地看著典子,今天他很難得地穿著一身出門旅行的裝束,手裡提著一個旅行箱。

“好久沒見了。上次真是……”典子對他鞠了一躬。

“哪裡哪裡,你還是這麼精神抖擻、朝氣蓬勃啊。”新田看著典子,眼角邊露出笑意。

“您這是出門旅行嗎?”典子看著新田這一身打扮,親切地問道。

“是啊……”新田社長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接下去說道,“我要去京都走一趟。”

“啊呀,是這樣啊。”

“是去玩的。”大樓社長輕聲笑道,“反正我也一直無所事事,閒得發慌,所以就想到京都去看看。”

“好啊。”典子回答道,“正好季節也十分適宜,真令人羨慕啊。”

典子確實很羨慕。她去犬山時的記憶一下子就甦醒了。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如同圖畫一般:木曾川的河流、小巧的城樓,還有廣袤的濃尾平原,牛聲哞哞的農舍……

“你好像很忙啊。”新田依然面帶微笑地說道。

“是啊。窮忙、窮忙嘛。”典子一下子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嗯,年輕人還是忙一點的好啊。”新田說著,隨即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道,“崎野君,他好嗎?”

“嗯,崎野也很好,也正忙著呢。”

“是嗎?那就好啊。”

不知為什麼,新田說到崎野就露出笑嘻嘻的模樣來了。

“請代我向他問好。”

“多謝了,我會轉告他的。”

“那麼,我這就告辭了。”

大樓社長微微地低了一下頭,以示作別。

“您走好。請保重身體。”

傍晚時分,在出版社裡見到龍夫時,典子把在車站遇見新田社長的事告訴了他。

“儘管他遊手好閒的,可到底還是社長啊。只見過一次面就把崎野你的名字給記住了。”

龍夫正在整理稿子,他上身只穿一件襯衫,額頭上泛起一層細汗。

“是嗎?”他怪笑道。

“啊呀,你這麼得意啊。”

“什麼?”

“說人家記住了你的名字,你就怪笑著偷著樂了。”

“嗯,總沒有理由生氣吧?”

龍夫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哎呀,餓死我了。”說著,他用手按了按肚子,“今夜估計會幹得很晚。阿典,去不去吃炒麵?”隨即他又對典子使了一個眼色。

典子顧及到別的同事,有些心虛,偷看一眼,見大家都低著頭,在檯燈下忙著呢。白井主編似乎還在外面跑,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好啊。”典子輕輕地回答道。

走出了辦公室後,她也儘量不引人注目地、躡手躡腳地走出大門。

兩人來到附近的一家中華料理店。現在正是傍晚時分,可店裡的客人卻並不多。

“你吃什麼?”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下後,龍夫問道。

“我吃炒麵就行了。”

“好吧,那就來兩份炒麵。”

龍夫下了單後,掏出了香菸。

這時典子發現,龍夫的眼睛跟平時大不一樣,炯炯有神。

“崎野,你今天的勁頭很足呀。”

青煙繚繞中,龍夫眯縫著眼睛說:“我看起來是這樣的嗎?”

“嗯,多少有些興奮的樣子。原因是什麼啊?”

“沒什麼……哦,對了。”他將胳臂肘支在桌面上說道,“我看了今天早晨神奈川縣的報紙,刊登了有關小田原警察署正在追捕坂本浩三的資訊,不過呢,據說仍是不知去向啊。”

龍夫似乎還訂閱著神奈川縣的地方報紙。

典子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認識的人這樣子被警察追捕,真不是滋味啊。”

“嗯,是不怎麼令人愉快。可是,警察們也都卯足了勁,肯定拼著命尋找呢。因為報上說,‘坂本是不是已經在什麼地方自殺了’,說明警察仍然毫無頭緒啊。”

“他真的會已經自殺了嗎?”

“不清楚啊。”

“如果田倉的妻子,也就是坂本的姐姐悄悄地隱藏在什麼地方的話……”

這時,他們所點的炒麵來了,典子將話頭打住。

“啊,我都餓壞了。”

龍夫趕緊拿起筷子,吃了起來。或許他真的很餓,只見他不停用嘴啜著麵條,連大氣都不喘一下。

“你啜面的聲音太大了,沒禮貌!”典子提醒龍夫道。為了吃東西,坂本的事只好暫停了。

“是嗎?”

龍夫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意見,將吃相改得文雅了一些。突然,他抬起頭看著典子說道:“哦,對了。阿典,社裡就要安排慰勞旅遊了吧?”

“是啊。”

這說的是每年春秋兩季各有一次的、全體人員都參加的兩天一宿短途旅遊。

“我是挑選旅遊目的地的委員之一,你也是吧?”

“嗯。”

“我有一事相求啊。”龍夫停下了筷子說道,“就要開委員大會了,我想在會上提議去箱根旅遊。”

“箱根?這不顯得太俗了嗎?”

“不。”龍夫突然起勁起來,將身體隔著桌子湊過來說道,“你一定要表示贊同,不管怎樣,也要透過我的提案。”

“有什麼理由?哦,又是實地調查。怎麼了,這次準備讓所有人都參與嗎?”典子冷嘲熱諷地說道,可龍夫連笑都沒笑一下。

“是在兩週之後吧?我們一定要讓白井主編同意去箱根旅遊。”

“想讓主編去箱根?”

對啊,既然是全體職員的慰勞旅遊,白井主編自然是要“與民同樂”,一同前往的。龍夫這麼看重這次集體旅遊,莫非就是想引蛇出洞,將白井主編引到箱根去?

典子呆呆地注視著龍夫的臉。

五天過去了。

典子知道這五天時光的流逝,會在今後顯得十分重要。繁忙的終校結束後的五天,總能夠讓人輕鬆地喘一口氣。

終校前打仗一般的忙碌,以及之後的暢快和疲勞感,是只有雜誌編輯才能體味到的苦與樂。

在大家松了一口氣後,又召開了關於下一期雜誌的編輯會議。接下來,就要召開每年例行的集體旅遊的計劃會議。

每個部門各選出兩名籌備委員參加,與會者總共也只有五六個人。白井主編自然也要參加會議,並作出最後的定奪。

那天,典子也出席了旅遊籌備會議。說是籌備會議,實際上就是在桌子上放一些茶點,大家輕鬆自在地閒聊而已。

龍夫坐到座位上後,偷偷瞟了一眼典子,使了一個眼色,意思就是“今天,拜託了”。前些天他們商量過,龍夫要在今天的旅遊籌備會上提出去箱根的建議,而典子必須極力支援。

不一會兒,籌備委員全都到齊了。

坐在中央的白井主編,環視一週後開始發言:“下週的週六週日,就要舉辦例行的集體旅遊了。首先,必須選定旅遊的目的地。請大家談談想法。”

“呃,去年我們去的是鬼怒川,前年去了哪裡了?”一個委員接過主編的話頭說道。

“前年是伊東,大前年是鹽原。”有人回答道。

集體旅遊,往往都選擇去有溫泉的地方。因為是兩天一夜的行程,無法去太遠的地方。

“我提一個地方,諏訪,怎麼樣?”有人提出了一個建議,“夜宿諏訪,回程走蓼科高原,一探信州之秋,如何?”

這一提議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要透過了。

“其他,還有什麼提議嗎?”白井主編笑呵呵地環視眾人。

“諏訪自然不錯,只是不知道那裡旅館怎麼樣。首先,那裡沒什麼情趣啊。”

說這話的是龍夫,他剛吃過脆餅,喝過茶。

“不是嗎?觀賞白天的景色固然重要,可享受夜晚的情趣也不可偏廢啊。諏訪的旅館都在市鎮之中,在這方面就略遜一籌了。”

“嗯,說的是啊。”

男性職員中有人點頭稱是,似乎對龍夫所說的夜晚情趣心領神會。

“崎野,那你說說,去哪裡比較好呢?”主編問道。

“我覺得箱根不錯。”龍夫答道。

“什麼?箱根?”

或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吧,典子似乎看到主編的眉毛跳了一下。

“是不是太俗氣了一點呢?”主編身旁有一人插話道。那人隨即將一片脆餅“啪”地掰作了兩塊。

“是啊,太俗氣了。”另有一人附和道。

“不,或許有人會這麼想。”龍夫稍稍提高了聲音說道,“要說到情趣,箱根是無可比擬的。還得說它離東京較近,得風氣之先嘛。我們來回憶一下最近四五年的旅遊住宿地,伊豆的修善寺、伊東、鹽源、鬼怒川,還有很久以前的伊香保和水上,還沒去過箱根呢。或許是因為太近了,反倒把它給漏掉了,可箱根畢竟是天下的名勝啊。”

“箱根這些年也搞得大眾化了。再說,我已經帶著家人去過好多次。反正,我覺得還是去別的地方好。”

反對聲和嚼脆餅的聲音一起響了起來。

“是啊,還是另選佳處吧。”有人隨口附和道。

“可是,”龍夫苦苦支撐著,“秋天裡的箱根可是不同凡響的哦。諸位,雖說箱根近來大眾化了,可也不經常去吧?再說了,如果去太遠的地方,回來坐車的時間也就長了,無聊之極。”

“這樣吧,聽聽女同胞的意見吧。”另有一個男編輯提議道,“阿典,你覺得去哪裡好?”

“這個嘛,”典子假裝思考了一下,說道,“我覺得箱根就很不錯呀。”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哦,果然是這樣啊。”那人用手撐著腮幫子說道,“女性喜歡挑戰天險啊。”

一時間,座中爆發出一陣低聲輕笑。

“就是嘛,我們女職員的意見是一致的。箱根雖然有名,可也沒怎麼去過啊。再說有的小組還希望在蘆之湖乘坐摩託艇呢。”

這一來,反對派全都沉默不語了。

白井主編瞟了典子一眼。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陰沉沉的。

典子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主編,可因為跟龍夫已經約好了,也就只能這樣了。

“是啊,我也覺得箱根好。”龍夫在典子的有力支援下,再度出擊,“從仙石原到湖尻一帶,一般都是坐巴士經過的,這次我們可以藉此機會步行過去嘛,肯定能體驗到坐巴士領略不到的樂趣。”

“好吧。”老是在吃脆餅的一個編輯,和著茶水嚥下了嘴裡的脆餅後說道,“討論來討論去也麻煩得很,要不我們就決定去箱根吧?”

“是啊。”有人附和道。

眼看就要作決定的時候,猛聽得有人喝道:“等等。”

說這話的是白井主編。他似乎很認真,典子聽了不由得心頭一震。

“還是繼續討論一下為好吧。畢竟是一年一度的集體活動,怎麼能因為怕麻煩就草率決定呢?”

被他這麼一說,一時間大家全都不做聲了。

“可是,主編,”率先開口的又是龍夫,他直視著白井的眼睛說道,“除了箱根確實也沒有別的合適的地點了呀。一般的地方,以前都去過了。作為我的意見,還是主張去箱根。”

白井主編回看了龍夫一眼,可他的目光顯得軟弱無力。

“其他人還有什麼意見嗎?”主編將目光轉向了其他委員,典子覺得主編像是在求援。

“說的也是啊。”其他委員不痛不癢地說道,“一般的地方確實差不多都去過了。箱根倒還一次沒去過啊。”

“是啊,再說女同胞也有這樣的要求嘛,就這樣決定了吧?”

於是,三十分鍾後,大家作出了去箱根的結論。

“這次就去箱根了。雖然說俗了一點,還是應該去一次的。”

這就是大家的一致意見,白井主編也只好點頭同意了。不過,他的同意顯得很勉強和無奈。

“好吧,那就去箱根吧。”白井說道,他的臉上已經沒什麼笑意了,“不過,儘管目的地定為箱根,住宿地具體安排在哪裡好呢?”

對此,主張宮之下和強羅這兩個地方的意見是極有壓倒性的。

“那麼,就定在強羅吧。”主編說道,“聯絡住所和安排車輛就有勞總務課了。會議到此結束,各位辛苦了。”

至此,籌備會宣告結束。

大家三三兩兩地起身離場,龍夫走過典子身邊時,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臂。這是一個暗號。

典子看到白井第一個站起身來離開了會議室。或許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主編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好,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

典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隨後就若無其事地走出了編輯部。來到附近的咖啡店裡一看,見龍夫已經在那裡喝著咖啡等她了,顯得十分愜意。

“啊,多謝了。”龍夫見典子來了,趕緊低下頭表示謝意,“多虧了你的鼎力相助,才讓我如願以償啊。你說得十分到位,很有效。”

“可是,”典子在龍夫對面坐下後,陰沉著臉說道,“主編有些垂頭喪氣,他還是不想去箱根吧?”

“是啊,主編還是不喜歡箱根啊。”

“做了件對不起他的事了。”典子顯得有些後悔,“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決定去箱根的,主編一定很不高興吧?”

“這點事就不必太在意了,現在只能按照我們的想法進行下去。”

“主編已經察覺到,我們倆是一搭一檔的了吧?啊,我真是對不起他啊。”典子用雙手捂住臉頰,又重複了一遍,“可是,你又是為什麼非要主張去箱根呢?又要做什麼實驗,對吧?”典子對此仍不太明白。

“不,如果僅僅是實驗的話,”龍夫神秘地微笑道,“和你兩個人一起去不就行了嗎?這次還有一個人是必不可少的。”

“還有一個人?”典子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說道,“那就是白井主編,對吧?你想讓白井主編做什麼實驗?”

“也不一定非要讓白井主編做實驗,”龍夫依然保持著神秘的表情,說道,“也可能讓他做一名旁觀者,也可能讓他做一名參與者。”

“就是為了試探這個,才將他引到箱根去?”

“這個嘛,結果怎麼樣,現在還不得而知。總之,這次必須讓白井主編一同前往箱根。”

典子知道,龍夫早就開始懷疑白井。以前典子對龍夫這種態度是相當不滿的,但隨著瞭解的情況增多後,典子也感到白井主編的行為確實令人納悶。

可是,典子至今仍對白井主編深信不疑,這一點,和龍夫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她對龍夫過分懷疑主編感到反感,並且也十分同情主編。

尤其是這次的旅遊籌備會議上,龍夫極力主張要去箱根,使白井主編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典子在一旁看著,心裡就覺得七上八下的。再說自己還給龍夫幫腔來著,所以典子現在心裡很不好受。

可是,白井主編不想去箱根,其中似乎確實有什麼緣故。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只能認為是與田倉之死相關聯的。這樣說來,白井主編確實脫不了干係!

典子心裡在想事情,所以她只是很文靜地喝著咖啡,並不說話。

於是,龍夫就只得往下說了:“這個實驗,還必須在晚上做。”

“晚上?”典子抬起頭,吃驚地望著龍夫。

“是的,白天裡不行,必須在夜裡。因為是在夜裡,所以就不能約了你兩個人去了。”

典子聽了,臉上微微泛紅。

龍夫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頭,掏出了香菸。

“正因為這樣,我才突然想到,這次集體旅遊真是機會難得,所以一定要利用好。”

龍夫抬起頭,一股青煙在他面前瀰漫開來,暫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來。

“因為,這次大家都要住在那裡,白井主編也一定會去。是一舉兩得的絕佳機會啊。”

煙霧散去之後,典子看到龍夫的雙眼熠熠生輝。

“問題就剩下是否能夠定在箱根了,所以才請你幫忙。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萬事俱備,就等那天晚上開展實驗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

“這個嘛,或許你又要生氣了,現在還不能說。等等,少安毋躁。”龍夫見典子的眼神發生了變化,趕緊舉手穩住她,“這不能說的理由,以後你肯定會諒解的。請相信我。”

見典子露出了抗議的神情,龍夫緊接著又鞠了兩三個躬。

“好吧,我先透露一點。我們將在那天晚上

見到田倉的妻子。”

“哎?田倉的妻子?”

典子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

“真的嗎?”她注視著龍夫,像是希望得到證實似的問道。

“真的。”龍夫臉上微笑著,但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很認真的,“確實,田倉的妻子會來的。”

“確定會來嗎?”典子見龍夫太過自信,不由得又問了一句。

“百分之八十五的機率吧。”龍夫並未絕對確定,“不過,我是慎重起見才這麼說的,她來,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其中的緣由還是一點都不能透露嗎?”

“希望你能再等一等啊。”

“等到什麼時候?”

“嗯,等到去箱根旅遊的時候吧。”

“你是想同時對主編和我公開秘密?”

“可能會這樣吧。”龍夫稍稍思考了一下說道,“也可能不會這樣。總之,目前我也不太清楚。”

“那麼,這個能夠告訴我吧,你知道田倉的妻子在哪裡了嗎?”

“這個怎麼回答呢……”龍夫將兩手叉在胸前說道,“可以說知道,也可以說不知道。”

“滑頭!”典子叫了起來,“你這種故意吊人家胃口的說話方式什麼時候能改?”

“啊呀,別生氣嘛。”龍夫舉起了雙手,臉上露出了致歉的表情。接著又將手伸進了口袋裡,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陣,從筆記本中抽出一張紙。

那是一張折了四下的便箋。

“這個你過一會再看好了。有關本案的資訊基本上都寫在這張紙上了。看過之後,你也好好想一想。”

典子接過便箋後,龍夫便站了起來。

“我所有的推測全都來自這裡。你仔細看一下,或許能夠理解我的想法。”

龍夫付了賬後,就率先走了出去,穿過陽光明媚的大馬路。

典子開啟龍夫給她的那張便箋讀起來之時,已經是她回到家後的事情了。她開啟桌上的檯燈,看著便箋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暖色調的檯燈燈光,也溫暖著龍夫的字跡。

①田倉去箱根,是為了見村谷阿沙子。第二天典子看到村谷女士與田倉在旅館外的晨霧中相會。對此尚有疑問。

②前一天晚上,村谷阿沙子的丈夫亮吾,與別的女性在霧中相會,典子不能確定那名女性的身份。

③十二日傍晚,田倉的妻子前來尋夫,兩人爆發爭吵。據女侍所言,像是夫妻間的吵架。

④之後,夫婦倆人喝了啤酒(女侍證明)。由於從田倉的屍體中得到了服用過安眠藥的證明,故而推定安眠藥是下在啤酒裡的。

⑤田倉在十點半左右坐駿麗閣的纜車外出。田倉之妻,十分鐘後追丈夫出去,十一點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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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這時,阿沙子女士一家全部外出。

⑦田倉之死發生在十點四十分以後,理由是:纜車上升時為十點半,走到墜崖現場需要十分鐘。他頭頂處的致命傷如果認為是墜落時撞在岩石上造成的,有些勉強。

⑧田倉在前一日,即十一日八點左右外出,說是“看到一對有意思的情侶”。

⑨田倉的妻弟坂本駕駛的開往名古屋的深夜卡車,於二十點從品川出發,到達名古屋時晚點一個半小時。理由不明,該卡車於十二日下午十點半至十一點之間經過宮之下附近的可能性很大。該時刻,正是田倉從駿麗閣坐纜車上來,並到達墜崖現場的時刻,同在一輛卡車上的木下應該看到了些什麼。

⑩可排除坂本的卡車曾經駛入過現場的村道的可能性。不過,從國道上能夠看到位於村道上的現場。

畑中善一的遺稿就是村谷阿沙子作品的底稿。有跡象表明,是田倉從位於犬山的畑中妹妹家中巧妙地借出來的,因此,田倉知道阿沙子女士作品之秘密。

阿沙子女士的父親宍戶寬爾,他的文學弟子有畑中善一、白井主編、大樓社長新田嘉一郎及其他人,田倉在當時是認識畑中的。

奪走畑中戀人的就是田倉,畑中的戀人後來成了田倉的妻子(推測)。田倉的妻弟由於姐姐的關係對田倉懷恨在心,那好像是因為田倉虐待其妻子的緣故。田倉曾有一段在國外生活的經歷。

田倉之妻的故鄉說是在秋田縣五城目,但並無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跡。然而,寄往那裡的傢俱,卻被某人處理掉了。田倉之妻與那個身份不明的人到底有何關係?與五城目有何關聯?

木下為何被殺?十二日的夜裡,他肯定在箱根看到了什麼。被扯碎了的車票,到底是去哪裡的?

村谷阿沙子女士在浜名湖自殺。村谷家女傭的老家在豐橋,與浜名湖相距不遠。

田倉夫婦早已分居。據藤澤的田倉家鄰居說,田倉之妻偶爾去那裡。從戶籍關係上看,他們並未離婚。

木下手中的火車票的目的地是關鍵之一。

總共分為十八個要點,典子讀著這些龍夫所謂的基本資訊,也仍然不明白他的想法。

加點的部分似乎是較為重要的部分,典子對此加以重點思考之後,仍然理不出個頭緒來。

第二天遇上龍夫時,典子跟他說了自己的感受。

“是嗎?”龍夫歪著腦袋,輕笑著應了一聲。

“怎麼啦!好像我特別笨似的。”典子覺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想做成一份儘可能公正的記錄,可實際上,或許還有些一廂情願的成分。可能就是這些地方擾亂了思路。”

“不是故布疑陣?”

“怎麼會?在這方面我向來是遵從公平原則的。”龍夫微笑著極力加以解釋。

兩個星期過去了,去箱根集體旅遊的日子來到了。

出版社的全部成員包括編輯和營業人員,總共二十五人全都參加,連社長也一同前往。不過,社長僅在晚上聚餐時露了一下面而已。

在這兩週內,典子沒怎麼跟龍夫說起有關案子的事,因為說也說不出個名堂來,老是在原地打轉,所以她將所有的期待都寄託在到達箱根的這個夜晚上了。

或許是因為忙於工作,龍夫有時竟然一整天都不露面。

在這期間裡,如果要說與案子相關的談話,就只有龍夫所說的“小田原警察署那邊,似乎仍不知道坂本去向,還是一籌莫展”。

因為他訂閱了當地的報紙,對此有所瞭解。

有一天,典子正在外面走著,又偶然遇到了大樓社長新田嘉一郎。

“啊呀,”新田笑呵呵地主動跟典子打招呼,“最近我們經常見面嘛。”

由於他們不久前還在東京站遇見過,因此,典子也有相同的感受。

“還真是這樣啊。”典子站定身軀微笑著回答道。

“你是因為太忙,我是因為太空了,所以我們都經常在外面走動才遇上了,是吧?”新田說道。

“京都之行怎麼樣啊?”

“啊,不錯啊,看來還得偶爾出去走走。你也不要老在東京忙了,也要抽空出去走走呀。”

“嗯,是啊。我們馬上就要去箱根集體旅遊了。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出東京啊。”

“是去箱根嗎?”

或許是典子的心理作用吧,新田說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可真不錯啊。”他隨即又恢復了笑臉,並問道,“箱根好啊。只要能出了東京,心情就不一樣了嘛。白井君自然也要一起去的吧?”

典子想起了這人還是主編的老相識。

“嗯,主編也要一起去的。”

“我跟他好久沒見面了,他還好嗎?”

“嗯,很好啊。”

典子的腦子裡浮現出了白井主編最近那張鬱鬱寡歡的臉來。

“請代我向他問好,跟他說我會找時間跟他重敘友情的。哦,對了,也代我向崎野君問好。”

“嗯,我一定轉告。”

大樓社長跟往常一樣,舉起一隻手來表示道別,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了出版社,典子跟白井主編彙報了此事,白井主編果然頗為感慨,說道:“是啊,他也上了年紀了。”

由於主編和大樓社長都曾經是畑中善一所在的文學小組的成員,主編這話使典子感到了一陣淡淡的傷感。

集體旅遊的日子到了。

白井主編今天也是精神抖擻,頗讓人感到意外。

當然了,他也總不能在眾人面前露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吧?不喜歡去箱根,也僅限於開會的時候,像現在這樣人都來了,再板著臉也確實沒什麼意思了。

全體職員共二十五名,在新宿車站集合後,就坐上了“小田急”出發了。其中有五名女性,典子也隨她們一起活動。

典子時不時地觀察一下龍夫的模樣,可每次都見他和同伴歡快地談笑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眼下,還不到箱根的紅葉最為壯麗的時期,但已經是美麗非凡了,大家遊目騁懷,紛紛感到稱心滿意。

今日的行程是集體從蘆之湖到十國一帶漫遊,晚上有聚餐,第二天則是自由活動。

籌備委員所定下的旅館,果然是在強羅。

五點到達住宿地,六點鐘就在大客廳裡舉辦了聚餐宴會。大家濟濟一堂,在旅館的和服單衣上又加上一件薄棉袍,坐在各自的小餐桌前。

只在聚餐時露一下面的社長,站在壁龕前,按慣例開始了鄭重其事的演說。

無論哪個公司舉辦集體旅遊,都會有社長演說這一固定節目的。這種演說叫做社長訓示,並且總是從本公司的歷史開頭,講到目前為止的發展歷史,嘮嘮叨叨地表現出作為一個社長的苦口婆心。

社長的聲音穿行於這些身穿單衣、鬆鬆垮垮的職員之間時,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氛,讓人覺得很不搭調。怎麼又來這一套了——大家都面露不耐煩的表情面面相覷。其中,還有人小聲地模仿社長的演說腔調,搶先說出了他的下一句話,以此逗樂。

在這樣的氣氛中,典子打從開始就一直關注著龍夫和白井主編。

無論是坐在斜對面的龍夫還是坐在上座的主編,都顯得十分自然,並無一點反常之處。然而,典子看到和相鄰的同事時不時地笑談著的龍夫,心裡總覺得有些緊張。

社長的訓示尚未結束。

“……諸位,正如諸位所瞭解的那樣,近來,週刊雜誌的發行量陡然增加,從數量上來說已經達到四十餘種,幾乎可以說世上已呈週刊泛濫成災之勢。由此,各雜誌社也都紛紛急紅了雙眼,到處探尋奇聞異事,蒐集離奇素材。一些輕佻浮滑、大驚小怪的素材,也都被他們炮製成煞有介事的報導。

“然而,我們陽光社,絲毫也不受這急功近利、花哨油滑作風的影響,遵循歷來的一貫方針,腳踏實地地穩步發展著。在此,我也希望諸位不要受週刊雜誌的影響而亂了自己的陣腳,要堅持信念,堅定意志,毫不動搖地努力奮進。這就是我對諸位的唯一期望,也是我對諸位的唯一請求。”

社長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他那張蒼老的臉上泛著紅光,一副志滿意得的表情。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大手帕,擦了擦白鬍鬚,繼續說道:“我的話就要結束了。下面,請大家開懷暢飲,盡情玩樂,並將其轉化為新的動力!”

掌聲雷動。有人鼓掌是出於同感;有人鼓掌是表示追從;有人鼓掌僅僅是出於禮貌。總而言之,出於各種目的的掌聲匯成一片,驟然響起之後,漸次稀落,最終歸於平靜。緊接著,說話聲、歡笑聲四起,大家從拘謹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後,會場中立刻形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喧鬧聲此起彼伏。

在籌備委員的安排下,酒端了上來,坐在一旁等候的藝伎也紛紛出動了。一些喝不了酒精飲料的女職員要了果汁和汽水,不過也有幾名女職員十分勇敢,在酒盅裡斟滿了清酒。典子比較保守,只是坐在一旁傻笑著。

“椎原啊,”身旁一位女職員跟她搭話道,“今天社長的演說,最後的部分說得真夠漂亮的。”

那人說著就要給典子倒啤酒。

“什麼‘一些輕佻浮滑、大驚小怪的素材,也都被他們炮製成煞有介事的報道’,估計是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雜誌,才會說這種漂亮話吧?”

“是啊。”典子點點頭,用手蓋住自己的杯子,“我不能喝酒。”

事實上,典子沒有一點食慾。她偷偷朝龍夫望去,見他面前的玻璃杯中也只倒了一半的啤酒。典子心想:他也留著一手呢。

典子拿起身旁的啤酒瓶,給身邊的一位總務課女職員斟上。

“我不喝啤 酒,要先品嚐這美味佳餚了。”

嘴上是這麼說,實際上她只是伸出筷子夾了幾片生魚片而已。

在一旁助興的三味線演出,不斷地變換著調子,在此氣氛的烘托下,男人們的歌聲越來越高。再過一會兒,肯定有人會跳到會場的中央,撩起單衣的後襟,露出屁股來。

典子偶一抬頭,不料與龍夫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典子朝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隨即她又不動聲色地用手將單衣的前襟攏緊了一些。這是一個暗號。做這些不為人知的小動作時,典子一直用餘光瞟著龍夫。

龍夫也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根本沒跟兩旁的人打招呼。一個藝伎發現了他的舉動,走到了他的身邊。龍夫微笑著做了一個手勢,沒讓她靠近。龍夫還故意不朝典子這邊看。

典子又瞟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白井主編,見他正撅起他那個長下巴,跟一名藝伎聊得歡呢,似乎根本沒察覺龍夫離開了座位。

典子挺直身體正要站起來。

“去哪兒啊?”身旁的女職員問道。

“想起點事。”典子笑道。

她感到白井主編的視線正在向這邊掃過來,就故意不朝他看。

在走廊上一路小跑之後,典子見龍夫正在前面等著她呢。

這裡,離開喧鬧的會場已經很遠了。

“幹什麼呀?”典子問道。

“出去一下。快,快去換衣服。”龍夫催促道。

“出去?上哪兒啊?”

“待會兒跟你說,快去換衣服吧。”

“我可要費些時間的哦,哪像你們男人……”

“沒關係,我等著。快去吧。”

典子回到房間後,急急忙忙地換上了套裝。她的胸口怦怦直跳,像是要參加什麼冒險活動似的,難以自制。

走到大門口一看,見龍夫已經換了西裝,並叫好了計程車。

“久等了。”典子氣喘吁吁地說道。其原因似乎也不全是因為換裝換得太急的緣故。

“去仙石原。”上車後,龍夫就對司機簡短地說道。典子不由自主地注視著龍夫的臉,由於汽車已經開動,旅館的燈光消失了,龍夫的側臉已成了黑黑的剪影。

“仙石原?”典子小聲問道,“這麼晚了,去仙石原幹嗎?”

“待會兒跟你說。阿典,先看現在幾點了?”

典子在微弱的亮光下看了看手錶。

“正好九點。”

“九點,時間正好啊。拿準時間也是我的拿手好戲。”

“哦,從宴會一開頭就開始算時間了嗎?”

“嗯,是啊。”

看著龍夫的側臉,典子回憶起他在宴會上的動作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計程車十分靈巧地沿著蜿蜒的下坡山道開著。或許是道路樹木濃密的緣故吧,山道上的夜色顯得越發濃重。汽車的前燈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將黑夜剪成了兩半。

後面也有淡淡的燈光照過來。典子回頭望去,只有一道光芒追蹤而來,看來也有客人要去同一個方向。

轉過一個彎後,後面汽車的前燈就照亮了路面。被燈光照到的黑黝黝的樹林變得白刷刷的,向後移動著。

典子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攏了攏套裝的前襟。

龍夫則一直注視著前方。這一點從他側影的輪廓上可以看出來,而他臉上的表情一點不露聲色。

“崎野,要不要讓我猜上一猜,去仙石原的目的?”

龍夫猛地將臉轉向了典子。由於龍夫的臉一下子離得這麼近,典子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

“就是你最拿手的實地勘察,對吧?可為什麼要去仙石原呢?”

“阿典。”龍夫的口氣較為僵硬,有些出乎典子的意料。

“哎?”

“我們在仙石原會遇上某一個人。”

“某一個人?”典子心裡一驚,“崎野,那人不會就是田倉的妻子吧?”

“正是。我們就是去見田倉的妻子的。已經聯絡好了,她會在九點三十分來到仙石原。”

典子張口結舌,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龍夫。

這時,計程車來了一個急轉彎,典子毫無防備,身體一下子就倒向了龍夫。急忙端正了坐姿後,典子又下意識地拽拽套裝的下襬。

龍夫還是一聲不吭地注視著前方。

“已經到了這裡了,見田倉妻子的理由還不能說嗎?”

面對典子的抗議,龍夫依然默不作聲。

“滑頭!”典子不抱希望地說道,“去仙石原,你只告訴我要做一個實驗,而田倉的妻子也是實驗中必不可少的,僅此而已,別的一點也不肯透露。你這種作風,我已經受夠了。”

“阿典,”龍夫用含著笑意的聲音說道,“別生氣啊。再稍稍等一會兒嘛。請你一如既往地信任我,求你了。”

他的語調卻顯得十分認真。

“可是……”典子還想說上兩句,可她感覺龍夫正盯著自己,就把話咽了回去。

龍夫見狀,也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繼續盯著正前方。剪影般的側面又讓人感受到他臉上那嚴肅的表情。

典子靠在椅背上,一聲不吭。剛才那道從後面照射過來的光,已經沒有了。

外面似乎起風了,從車窗縫裡吹進來,領口處十分寒冷。

“阿典,”龍夫突然開口了,可他的臉依然衝著正前方,“我覺得這一點應該先跟你說一下的。我們今晚所要做的實驗,或許帶有一定的危險性,我可不是嚇唬你哦。”

典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也相信不會有大問題。可是,不到那個地步,是不知道實際情況的。萬一,這個實驗發生危險的話……”

計程車的右側是一條河,潺潺的流水聲不住地傳入車窗。不一會兒,就駛入了一邊是高山一邊是漆黑平原的道路上來了。這裡沒有旅

店的熱烈燈火,只有從農舍裡發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河流已經看不見了。

由於道路的位置相當高,因此,左側的平原黑乎乎地沉到了下方。平原上,還有對面黑色的高山上,都依稀可見零星的燈光。

“對面那座山叫做早雲山。”龍夫指著左邊的車窗說道。在漆黑的夜空下,那座山也只能看出黑黝黝的模糊輪廓而已。今天晚上,似乎天氣十分陰沉,天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

每當汽車沿著山腳下的轉折處拐彎時,龍夫都要看一下後車窗。

受他影響,典子也回過頭去看,可後面什麼也沒有,只看到汽車剛剛經過的發白的道路,以及黑乎乎的山影和天空。

“你看什麼呢?”典子問道。

“啊,沒什麼。”龍夫看著正前方低聲答道。

剛才從強羅那邊開下來時,後面是有汽車的前燈照射過來,可後來就沒有了。這說明,在強羅那兒是有去同樣方向的旅客的,可現在這一帶實在太偏僻了,估計很少有旅客會過來。

現在汽車走的是下坡路,右側的山峰正在漸漸地壓過來。從車窗朝外望去,這些山已經很近了,甚至可以聞到樹林的氣味兒。河流這會兒已經換到了左邊,潺潺的流水聲清晰可聞。

計程車司機背對著客人,默默地控制著方向盤。汽車的前燈以相當快的速度掃過路面。

“這裡呢,”龍夫說道,“就是箱根的後街。前面應該有一個關卡的遺蹟。”

“是嗎?”典子朝窗外看了看。黑暗中只看得到遠處有燈光在移動,四處一片荒涼,簡直叫人脊背發涼。

什麼關卡的遺蹟,有沒有什麼關係呢?田倉的妻子到底是在哪裡?

如果她是待在旅館裡的話,那她挑的地方可真夠偏的。

“田倉妻子,”典子急不可待地說道,“到底在哪裡呢?”

龍夫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就在前面。正等著我們呢。”

“嗯?”典子看著龍夫黑黑的側影說道,“前面有旅館?”

“有。”他簡短地回答道,“前面有一處叫元湯場的小溫泉,那裡有幾家簡樸的旅館。”

“還有石俵呢。”一直默不作聲的司機突然開口說道。

“哦,那也是溫泉嗎?”龍夫跟司機搭話道。

“是啊,是真正的山中溫泉啊,就是這條道過去的。”

這時,汽車正好來到一處岔路口,司機用手指了指右邊的岔道。

車燈照亮了三岔路口。

典子往右邊望去,見那條岔道較為狹窄,遠遠地消失在山坡之下,看著有些叫人發怵。

“哦,這樣的地方也有溫泉啊。不過,去的都是村裡的人吧?”

“是啊。”司機說完又恢復了正常的姿態控制著方向盤,“外面來的人,都不太知道這裡。很多人連箱根有這麼一條路都不知道呢。有些客人只知道從宮之下經強羅到達小湧谷的旅遊路線。可是,箱根真正的趣味,就在那些老街上啊。”

“那麼,沿這條路一直往前走,會到哪裡呢?”

“過仙石原翻過長尾鎮就到御殿場了。可是,客人大多不會去那兒。他們一般會轉到湖尻,或者去仙石原的高爾夫球場。”

道路穿過了山峽後,左邊突然出現了一片黑黑的平原。遠處的黑暗之中,有像是從酒店裡發出來的燈光,一閃一閃的。

“那兒就是高爾夫球場的酒店。”龍夫指點著告訴典子。那些燈光給人以小首飾般的感覺,四周則是一片漆黑,空曠寂寥。

“客人,”司機問道,“仙石原到了,請問停在哪裡?”

“哦,前面有個郵局吧?”

“有啊。”

“我們就在郵局前下車。”

他們在一座小鎮上下了車。

“估計要請您等上個把小時了。”龍夫對計程車司機說道,“等待時間也算費用。”

“沒關係。”司機說道,“反正今晚空得很。那我就將車停在這裡等你們。”

“對不起了。”

“哪裡,我在車裡打個盹。”

司機動了動身子,擺出一個真的很困馬上就要睡覺的架勢。

“現在是九點二十五分。”龍夫藉著路燈的光亮看著手錶說道,“離開強羅的旅館時是九點。路上花了二十五分鐘。”

“哦。”典子以為龍夫僅僅是看一下時間而已,沒考慮別的含義。

“田倉的妻子呢?”典子看了看四周,見四周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哪裡有旅館,“我們再走過去一點吧?”

龍夫沒有回答典子的問題,抬腿便走。典子以為他是朝旅館方向走去。然而,龍夫走的方向,與房屋密集的地方正相反。他走的是通往黑暗的平原的一條小路。

“哎?”典子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有些擔心地問道,“去那邊嗎?”

“是啊。就在前面。”黑暗中傳來了龍夫的回答聲。

“可那邊沒有像旅館的房子啊。”典子眺望著說道。前方只隱約看得到丘陵似的模糊輪廓,以及星星點點的燈光。

“不,她不在旅館裡。”龍夫繼續說道,“是她來見我們。”

這時,典子憑直覺感到會出什麼事情。她知道,龍夫所謂的“或許是較為危險的實驗”已經正式開始了。

如果對方不是龍夫,或許典子此刻會轉身逃走。因為龍夫現在正走在昏天黑地、毫無生氣的野地裡。

道路很窄,典子緊靠著龍夫走著。她還從未像這樣依著龍夫的身體走過路,可是眼下,天上地下全都漆黑一片,自己的身體如同漂浮在黑咕隆咚的大自然之中一樣,哪裡還顧得上害羞呢?

遠處,可以望見高爾夫球場酒店微弱的燈光。似乎只有這些燈光才在黑夜裡剜出了一扇扇小視窗,叫人看著心裡發毛。

“等在那兒的計程車,會不會挪地方呢?”典子說道。

“那也說不定啊。”龍夫並未反駁她。

龍夫停下了腳步,掏出了香菸。典子以為只是要在這裡點菸,可他點著了香菸後,仍沒有動身。

“阿典,我們就在這兒等著吧。”龍夫低聲說道。

“哎?在這種地方?”典子吃了一驚。

“嗯,她的信上就是這麼約定的。現在是九點三十五分。”

劃火柴的時候,龍夫看了一下手錶。

典子已經沒有勇氣問信的事,以及為什麼要約在這裡見面的理由。她只覺得緊張的空氣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高原,天空似乎也是濃雲低垂。有黑色的團塊在緩緩地移動著。

典子的肩膀微微發顫。

“你冷嗎?”龍夫問道。他的氣息直撲到典子的臉上。

“沒有。”典子搖了搖頭。

“別硬撐了。”龍夫用手摟住了典子的肩膀,動作顯得十分自然,“你看,你在發抖嘛。”

典子感到龍夫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量,自己的身體已經倒在他的懷裡了。

“沒關係,別害怕。”龍夫用低低的聲音在典子的耳邊說道。

典子的上半身在龍夫的臂力下已經失去了自由。在包裹著她整個身子的濃重黑暗重壓下,她簡直想要放聲大哭。

這時,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道亮光。前方有兩隻圓圓的車燈正朝這邊過來。

“來了。”龍夫喊了一聲。典子屏住了呼吸。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汽車的引擎聲。那兩隻燈的燈光也越來越亮。

“快避開。”

龍夫抱著典子的肩膀退到路邊上。因為路很窄,只能過一輛汽車。

正面駛來的汽車,前燈十分明亮,晃得人睜不開雙眼。

典子以為這燈光肯定會在自己的面前停下的。然而,事實是燈光的來勢不減,只是稍稍放慢一點速度,繼續朝這邊駛來。燈光太耀眼了,令人無法直視。

就在燈光來到眼前,正要像颳風一般閃過時,龍夫大喊一聲:“危險!”

同時,典子的身體被他向後推了出去,滾倒在路旁漆黑一團的草地上。緊接著,龍夫也倒了下來。

被推倒在黑漆漆的地面上後,她的身體撞擊到堅硬的物體,心理上也受到了刺激。她不假思索地用手亂抓一氣,可抓到的只是野草。

“阿典,”龍夫用壓低的聲音喊道,“別出聲。”

龍夫的說話聲,似乎就是從身邊的草叢中發出來的。

“你小聲一點說,受傷了沒有?”他用耳語一般的聲音問道。

“沒有。”典子用更細的聲音答道。

“汽車停下了。”龍夫說道。

典子抬頭一看,果然,汽車停在前方十米左右,前燈已經關掉,四周又迴歸到一片漆黑的狀態,只有汽車的兩個紅色尾燈一閃一閃地亮著,顯得十分可愛。

“你別起身。”龍夫提醒道。他自己似乎也正趴著身子凝視著汽車的方向。

這就是龍夫所說的“危險的實驗”?典子的心頭怦怦直跳,手指也在發抖。她不知道龍夫為什麼要將她推倒在草地上。因為那是在汽車的前燈剛剛經過自己眼前的一瞬間裡發生的事。

路雖然狹窄,但汽車應該能夠從已經避讓的自己身邊透過的,並沒有被汽車碾死的危險。事實上,龍夫將自己推倒就發生在前燈已過、黑色汽車的前部快要透過的瞬間,按照自己以往的經驗,在這種狀態下,自己和龍夫應該已經是安全的了。

那麼,龍夫為什麼在這時高叫“危險”並將自己推倒在草地上呢?典子想不通。不過,處在眼下的狀態下,也不好問他。

“來了。”龍夫保持著注視的狀態,低聲說道。

關掉了前燈和車內燈的汽車只剩下一團黑乎乎的輪廓鑲嵌在夜色之中。從其形狀上,大致可以看出這是一輛中型的皇冠。

龍夫說“來了”,是在聽到了車門“哐”的一聲關上之後,在某人的雙腳落在地面鞋底發出聲響之前。

“絕對不可以出聲啊。”龍夫最後低聲說道,“就像我這麼趴著,一點也不要動。”

龍夫拱起後背,動用雙肘和雙膝,在草叢中爬了起來。他是保持著臥倒的姿勢移動身體。身體與草叢摩擦,發出“沙沙”的輕微聲響。

典子也學著他的樣子,移動著自己的身體。龍夫的動作完全符合部隊中匍匐的要領,但典子做得沒他好。不過,典子已經竭盡全力了。她感覺到水浸透了襪子,膝蓋以下已經全部浸溼了。就這樣,她一邊止不住地渾身發抖,一邊在草地上遊動著。

腳步落在小路上響了起來,但並沒有像擔心的那樣朝這邊走來。

“可以了。”龍夫朝身後的典子輕聲說道,“你趴在這裡不要動。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聲。”

典子像是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跑掉了似的,一動不動地趴著。由於這兒離開剛才的位置已經有一段距離,汽車的影子有些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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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汽車的旁邊,站著一個人影。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得很清楚。同時,也傳來了男人的說話聲。

是個男人。從他說話的聲音上可以作出這樣的判斷,但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有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比那個男人要低得多,說話的人同樣看不見。因此,可以判斷那女人的說話聲音來自車內。

她是田倉的妻子。

典子的直覺這樣告訴自己。正像龍夫所說的那樣,田倉的妻子坐著汽車來了。

那麼,站在汽車邊上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典子從龍夫的行為上可以感覺到,所謂的“危險”就來自那個男人身上。接下來,龍夫要做什麼呢?

只有一點典子十分清楚,那就是“實驗”就要在自己的眼前展開了。

那邊的說話聲停止了。那個男人的黑色身影向這邊走來。鞋底踏在路面上的聲響,透過地面傳了過來。

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高聲說話聲。

“別去!”

可是,那個男的依然大步朝著路口走來,隨即離開路面走入草地。

那兒,正是龍夫和典子一開始躺倒的地方。

典子屏住呼吸觀察著。

那個黑色的男人身影,在漆黑夜空的背景下,哈著腰在草地上走著,很明顯他就是在找龍夫和典子兩人。

典子看到那人手裡拿著一根短棒,差一點驚叫起來。那是兇器!

草叢沙沙作響,腳步聲也越來越近。那人四下走動並尋找著,似乎他自己也覺得很納悶:明明就在這裡的,怎麼又找不到了呢?

那人挺起腰板,站直了身軀四下張望著。因為找不見人,他正在觀察、判斷:人到底藏到哪裡去了?典子感覺到那對閃閃發亮的眼睛正朝自己看過來,趕緊俯下了臉。

這時,龍夫活動起來了,典子不由得心頭一驚。只見他依然採取匍匐前進的姿勢,朝那個黑影爬過去。

危險!

典子差一點叫了起來。

那個男人正在四下走動著,動作急促,表明他的內心正火燒火燎。

龍夫匍匐前進,時動時停。那人走向自己方向時,就停止動作,趴在草叢裡;那人朝別處走去時,他就像一條青蟲一般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去。

天空中漆黑一片,像是佈滿濃雲。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遠處人家的燈光,在這樣緊張氣氛中顯得格外美麗。本應十分寒冷的風,吹到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冷。然而,典子的身體還在不住地顫抖著,牙齒也開始打顫了,發出了輕微的“嗒嗒”聲。

突然,從遠處射來了汽車的燈光。這燈光很明顯不是來自停在路上的那輛汽車,而是從十分遙遠的房屋之間照射過來的。

站在那兒的男人看到這股燈光,似乎也吃了一驚。他一下子就一動不動地愣住了,注視著那柱燈光。在遠處燈光的照耀下,他的背影成了一片清晰的黑色剪影。此時可以看出,那人上身穿著的是夾克衫。

龍夫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先是弓起背,然後就站直了身子。典子嚇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這時,龍夫猛地撲向了黑影。

“坂本!”

沒等那黑影有所反應,龍夫已經撞到了他的後背上,並在那黑影向前撲倒之時,緊緊抱住了他。典子看到,那人手裡的短棒掉在了一旁。

“混蛋!”那人叫喊著,身體激烈地扭動著,“是崎野嗎?”

“是的,你老實一點!”龍夫大聲怒吼道。

“放開我!”那人也高叫著,和龍夫扭作了一團。

坂本浩三!

對此,典子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因為她已經預料到了大半。然而,得知他真的在這種情況下現身,依然吃了一驚。

田倉的妻子帶著自己的弟弟一起來了?

為了殺死龍夫和自己嗎?!

龍夫和坂本在地上翻滾著,扭作一團。

“阿典,快去看看車內的情況,快去啊。”

龍夫的這一嗓子立刻將典子啟用了。她跳起身來朝黑暗中的汽車跑去。然而,她的膝蓋處還是軟綿綿的,沒多少力氣。

典子將手放到了汽車的車門上。可是,她的手在發抖,渾身無力,車門無法輕易拉開。喘了一口氣後,她再次用力一拉,終於拉開了。

車裡確實坐著一個人。由於太暗了,看不太清楚,依稀可以分辨出,這是一個女人。

“客人……”

該車的司機還在,不過他已經被目前的狀況嚇得縮成一團了。

“開啟車裡的燈!”典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司機像是條件反射似的撥動了開關。

車內“啪”的一下亮了起來。

乘客是一名女性。她坐在座位上,但似乎馬上就要滑下來了,後背靠在椅背上。她似乎睡著了。

典子看了看她的臉。這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可在明確這一點之前,她的相貌已經使典子大吃一驚了。

“啊,畑中女士!”

典子定睛再看。沒錯,正是在愛知縣犬山鄉下農舍中見到過的畑中善一的妹妹。

同時,典子又發現了一件不得不高聲喊叫的可怕事情。

“崎野!她死了!”

在崎野趕到之前,與他扭打在一起的坂本浩三搶先跳起來衝向汽車。

坂本一把推開典子,朝汽車內看去。

“啊!”他發出了異樣的叫喊聲。

他撲在那位女乘客的身上,搖晃著她的身體。

“阿姨!阿姨!”

畑中善一的妹妹每被他搖晃一下,下垂著的腦袋就擺動一次。

“阿姨!阿姨!”坂本浩三呼叫著號啕痛哭起來。

前方照射過來的汽車前燈越來越近了,那燈光也搖晃著照射到了這輛汽車的車內。坂本浩三和已經死去的女士的身影都忽明忽暗地晃動著。

“阿典,”龍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身後了,“明白了吧?‘田倉之妻’到底是誰……”

坂本浩三的嗚咽聲越來越響。

“原來是畑中善一的妹妹啊!”

典子的眼神表示她依然無法相信這一切,愣愣地站著,呆若木雞。

“對。就是你在犬山見過的女性。不過,她可不是田倉的妻子。”

“那麼真正的田倉之妻呢?”

“在兩年前已經去世了。”

“哎?”

“你從秋田回來時,在火車上不是聽說過嗎?在鹽澤附近的山間道口上,有人臥軌自殺的事。”

“……”

典子依然感到一頭霧水。

前面照射過來的燈光越發強烈,最後在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

隨著“哐當”一聲關車門的聲響,有一個人影走了過來。他的身影在強烈的逆光下如同浮雕一般。

是白井主編的身姿。

“崎野君!”主編喊道。

“主編!”龍夫衝上去,抱住了白井主編的肩膀,“畑中女士,自殺了。”

“哎?”白井猛地停下了腳步,“什、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在汽車裡。她一下子就死了,估計是吃了氰化鉀。”

白井踉踉蹌蹌地朝汽車跑去。

他看了一眼車內,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哭泣的青年人的後背,用哽咽的聲調問道:“是坂本君嗎?終於還是落到了這樣的地步啊!”

坂本聽聞後,一下子就垂下了腦袋,彷彿謝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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