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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者外傳:懲罰》_引子_第五章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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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活死人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我曾經以為這樣的話語只存在於詩歌中,現在卻發現生活遠比文學更有意思。

(1)

大規模的排查已經進行了一週,警方仍未獲得實質性的突破。案件的艱難程度超出了羅飛的預想。

這並不是一起無頭案,兇犯已經鎖定為李俊松的矛盾關係人,而且案發的時間段也非常清晰。羅飛曾以為:只要將李俊松身邊的人物關係理清楚,對作案的時間和動機展開深入調查,兇嫌應該很快就能浮出水面。然而事實卻證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好憧憬。

從莊小溪、姚帆、王景碩,再到許明普、柯守勤,李俊松身邊的可疑人物陸續登場。謎團一個一個地出現,又一個一個地被解開,李俊松生前的命運軌跡越來越清晰,可是他究竟因何而死卻始終難覓答案。

公眾對案件的進展極為關注。在鬧市區驚現人頭這種事對普通市民產生的衝擊力是巨大的,這起案子不破,人們便無法找回失去的安全感。在給警方施加壓力的同時,民眾也積極提供各種援助。一週的時間內,警方共獲得市民提供的線索三百多條,可惜的是這些線索沒有一條能經得起後續的深入調查。

羅飛覺得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是警方最初的判斷出現了偏差呢,還是兇嫌以一種極為巧妙的方式隱匿了自己的形跡呢,又或者說是警方的排查還不夠細緻,仍然存在著遺漏之處?

伴隨著羅飛的困惑,案件也陷入了困頓。接連數天,警方能做的就是不斷擴大調查範圍,從李俊松的矛盾點往外輻射,漸漸覆蓋到所有和他有過社交接觸的人群。這種調查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令整個省城的公安系統都疲憊不堪。

直到十一月十日中午,終於又有一條關鍵的線索被反饋上來。

線索緣自莊小溪家中發生的那起盜竊案。

在李俊松失蹤的第二天,莊小溪發現家中的首飾少了好幾件。共計是金項鏈兩條、耳環一對、金戒指一個、金手鐲一個。一開始莊小溪以為是李俊松偷偷取走賣錢去了,後來經羅飛提醒,她才意識到可能是綁匪拿著自家的鑰匙上門竊財。於是她將那幾件首飾的品牌款式向警方作了詳細的描述,警方則把相關資訊轉達到市內的各個當鋪和黃金收購點。

在隨後的日子裡,警方一度收到過六條舉報資訊,也就是說曾有六個人拿著與失竊同款的首飾前來變賣。警方對這六人展開了調查,其中五人能出具合法的購買憑證,嫌疑立刻排除。另有一名男子最初無法說明首飾來源,一度被警方列為重點懷疑對象。但後續的調查發現此人是個慣偷,他出售的金項鏈是從另外一戶居民家竊得,與本案並無關聯。

李俊松的頭顱出現之後,羅飛一度對首飾這條線索失去了信心。因為他相信兇犯作案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求財。一個並不缺錢同時又心思縝密的傢伙,他怎麼可能貿然將竊得的首飾拿出來變賣呢?

可是案情的進展總是這樣出人意料。

最新出現的舉報者是市區一家金店的老闆娘。她聲稱下午有一名男子到店裡,想要出售五件金首飾,而這些首飾的特徵與警方在通報中提到的完全吻合。

五件金器的特徵全部吻合?這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羅飛立刻帶著尹劍趕到了這家金店,老闆娘喬靜向他們講述了事發的經過。

“那個人是十二點左右到店裡來的。來了就說有幾件金首飾想賣,讓我看看能給多少錢。我讓他把首飾拿出來,他就從包裡掏出五件首飾,兩條項鍊,一對耳環,一個戒指,一個手鐲。我一下子就想起警察說的事了,再看那些首飾,越看越像。我想報警來著,可惜當時是中午啊,店裡就我一個人,不好脫身。後來我就琢磨,得想辦法穩住他,讓他把個人信息留下來。於是我就說,這些首飾做工都很漂亮的,光按金價回收不合適,肯定得高一點的。具體能高多少呢,我也說不準,得等我老公回來做主。那人聽了挺高興,但又說他下午趕著有事,等不了太長時間。我就說要不你把姓名和電話留下來吧,等我老公回來了,再給你打電話。那人就用手機給我撥了號,他還說了他的名字叫王獻,三橫一豎那個王,奉獻的獻。”喬靜一邊說一邊掏出自己的手機,調出撥號記錄給羅飛檢視,對方留下的是一個以187開頭的手機號。

羅飛吩咐尹劍:“查一下這個號碼。”後者立刻便開始著手此事。

喬靜又道:“我還給那些首飾拍了照片呢,說是要給我老公看的。”她擺弄著手機把照片調了出來,羅飛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果然與莊小溪失竊的首飾極為吻合。他把手機還給喬靜,同時誇讚了對方一句:“你做得很好。”

喬靜笑呵呵地,主動請纓道:“要不我現在就打個電話,看那人什麼時候再過來?”身為金店的老闆娘,她不僅人長得漂亮,待人處事也機靈得很。

羅飛做了個“OK”的手勢。喬靜便拿起手機開始撥號,不一會兒,電話那頭似乎有了應答。

“喂,王先生吧?”喬靜熱情地打著招呼,“對,是我。我跟你說,我老公看過照片了,他也覺得這些首飾很好的,可以在回購金價的基礎上,每克另加十塊錢的工費。嗯??你覺得可以啊?那你什麼時候過來??對,現在過來就能付錢??好的,那我們就在店裡等你。”

喬靜掛了電話,告訴羅飛說:“那人說一個小時左右過來。”

羅飛點點頭。這時尹劍那邊也查出了一些結果,趕過來彙報說:“羅隊,電話號碼查過了,是實名登記的,機主就叫王獻,身份證號碼也有了,看起來應該是本市戶籍。”

羅飛“嗯”了一聲,又吩咐道:“再查一下他的戶籍資料。”

尹劍又撥了個電話,把王獻的身份證號碼報給了戶籍管理人員,片刻後對方給出了查詢結果,而這個結果讓尹劍非常意外。他立刻表達了質疑:“什麼?你沒搞錯吧?”

對方回答說:“沒錯啊。系統裡就是這麼顯示的。要不我給你轉到漕河派出所,王獻的戶籍所在地?”

尹劍說了聲:“好吧。”對方便開始轉接,尹劍又和漕河派出所通話一番,末了他掛了手機,眉頭緊鎖。

羅飛詢問道:“怎麼了?”

“查是查到了,確實有王獻這個人。但是??”尹劍搖搖頭,“戶籍資料顯示,這個人已經死了。”

“哦?”羅飛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難道那家夥是冒用別人身份開的手機號?”

“我已經讓派出所那邊把王獻的戶籍照片發到我郵箱裡,這事得請老闆娘核實一下。”尹劍一邊說一邊扭過頭來問喬靜,“你這邊有電腦好上網的吧?”

“有的。”喬靜把尹劍引到店裡的電腦前,在尹劍的指點下,她開啟了對方的郵箱,下載了派出所那邊剛剛發來的照片。

羅飛也湊到兩人身後檢視,照片被點開之後,螢幕上出現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又黑又瘦的,但兩隻眼睛炯炯有神。

“是他嗎?”尹劍看著喬靜問道。

喬靜非常確定地回答說:“就是他!”

“啊?”尹劍眨了眨眼睛,“你沒看錯?”

“我每天看的人多了,怎麼會看錯呢?就是這個人,你看,眉眼這裡有顆黑痣的,對不對?我記得清楚呢!”

照片上的男子右眉間果然有顆黑痣。喬靜連這個細節都能說出來,應該不會認錯人的。

尹劍轉過身來看著羅飛,一臉的茫然,前來變賣首飾的那個傢伙,竟然是一個死人?

羅飛也皺著眉頭,一時間猜不透其中的玄機。末了只好說了句:“先等他來再說吧。”

沒錯,那家夥說了馬上要過來。只要能把他控制住,一切困惑都可以迎刃而解吧。所以現在實在沒必要胡亂猜測,耐心等待就好。

一小時過去了,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可是那家夥並沒有出現。

在羅飛的安排下,喬靜又撥了那人的電話,準備催問一下。令人意外的是,電話竟然沒撥通。

“怎麼關機了?”喬靜茫然聆聽著手機裡傳來的系統提示語音。

“關機了?”尹劍用不妙的口吻猜測道,“他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了?”

“不會啊,之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回事呢?”喬靜把手機拿在眼前,盯著螢幕發呆,恨不能把對方從電話那頭揪出來問個明白。

羅飛也覺得喬靜之前的表現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可是那家夥為什麼會爽約呢?是那邊臨時發生了什麼意外,還是自己這邊的行動出了什麼問題?

無論是哪種情況,繼續等待已顯被動,必須要主動出擊了!羅飛斟酌了一會兒,扭頭對尹劍說道:“我們得到漕河派出所那邊走一趟。你從附近調兩個人過來,繼續在這裡守著。另外,查一下手機的通話記錄,把那家夥的主要關係人找出來。”

尹劍按照羅飛的吩咐佈置妥當,隨後兩人便驅車往漕河派出所而去。這裡是王獻的戶籍管理單位,要解開此人的生死之謎,必須到此處來尋找答案。

漕河派出所位於省城遠郊,主要管理著漕河村的公安事務。這裡的所長於連海親自接待了羅尹二人。當羅飛說明來意之後,他立刻說道:“沒錯,王獻已經死了。”

“你記得這麼清楚?”對方這麼快給出答案,羅飛覺得有些奇怪。

“我們這邊是農村嘛,戶籍數本來就少。而且這王獻一家子從來都是社群的重點幫扶物件,我印象自然比較深。”

“哦?王獻家裡是什麼情況?”

“唉!”於連海先是嘆了口氣,然後開始講述,“這事得從王獻的父母一代說起了。王獻的父親是個爛酒鬼,在外面什麼本事也沒有,回來就知道打老婆、打孩子。後來他老婆實在受不了了,就趁著做飯的機會下了老鼠藥,把丈夫給毒死了。案子破了之後,王獻的母親被判了無期,這個家就算是完了。那是六七年前的事吧?當時王獻正在上大學,他還有個妹妹叫王蕾,更小了,還是個中學生。出了這事之後王獻就輟了學,一直在城裡打工,供著妹妹唸書。他妹妹的成績很好,後來考上了名牌大學。去年不是大學畢業了嗎?按說這兄妹倆算是熬出來了,可沒想到妹妹又得了腎病??”

“腎病?”羅飛頓時敏感起來。李俊松正是人民醫院腎臟科的主任醫師,這兩件事之間似乎已隱約透露出一絲聯絡。

“是的,腎病。具體的病情我也不太懂啊,反正得住院治療,要花很多錢。王蕾雖然參加了醫保,但是個人承擔的那部分費用也不小啊!於是王獻又得忙著給妹妹籌措治病的錢。要說這兄妹倆也真是可憐??”於連海再次重重地嘆息了一聲,“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王獻還死了。”

“怎麼死的?”

“聽說是喝酒喝多了,醉死的。”

“醉死的?”羅飛覺得這死法聽起來蹊蹺。

“是啊。他爸那麼愛喝酒,恐怕他也少不了吧?遇到這麼多不順心的事,借酒澆愁唄。”於連海扯了一大堆,給人一種想著法兒圓話的感覺。

“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王蕾說的啊。王獻死了以後,他妹妹來派出所辦的手續嘛。”

羅飛盯著於連海看了一會兒,問道:“王獻真的死了?”

於連海感覺到對方口吻中的質疑態度,他無辜地把手一攤:“這事我騙你幹嗎?”

“可是就在今天中午,有人還親眼看到過王獻。”

“這怎麼可能呢?死人還能復活嗎?”於連海咧開嘴,覺得這事很荒謬似的,片刻後他又猜測道,“或許只是某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吧?”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又問:“你親眼見過王獻的屍體嗎?”

於連海搖搖頭:“那倒沒有。”

“那你為什麼確定他一定死了呢?”

“有人民醫院的死亡證明,還有殯葬場的火化證明啊。”於連海攤著手說道,“如果這還不確定,那還要怎麼確定?”

他這話也沒錯。派出所作為戶籍管理單位,就是憑這兩紙證明來判斷一個人的生死的。也就是說,只要王蕾拿著這兩張證明來到派出所,就可以在法律上將王獻定義為一個死人。

如果這兩張證明是偽造的呢?那就是說王獻並沒有死,只是戶籍系統覺得他死了。這似乎是針對眼前這場生死迷局的唯一的合理解釋。

可是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明明活著,卻要偽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這實在有點匪夷所思。而且以王氏兄妹的背景,他們真的有能力偽造出這兩份證明,並且能完美矇騙過派出所這樣的執法機關?

這事真是沒法細想,因為越想謎團就越多。想要破解的話,就必須要找到其中的核心當事人了。

於是羅飛又問道:“王蕾現在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不太瞭解。”於連海猜測著說,“她不是生病了嗎?應該在住院治療吧?”

羅飛想了想,又問:“他們的家離這兒遠嗎?”

“遠倒是不遠??你想去看看?沒什麼必要的,那裡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羅飛道:“我想去看看。你找個人帶我們過去吧。”

見對方說得很堅決,於連海也不再勸阻了,他主動說道:“那就我陪你們去吧,反正也沒幾步路的事。”

大約十分鐘之後,於連海把羅飛和尹劍帶到了王氏舊宅門前。這是一幢平房,門戶緊閉。羅飛在門把上摸了一下,頓時沾了滿手的灰塵。看來這裡的確是很久沒人居住了。

“王蕾在外面上大學,王獻一直在城裡打工。兄妹倆這幾年都不回來住的。”於連海解釋了兩句之後,又唏噓道,“這宅子也是個傷心地啊,換我也不願意回來。只等著過幾年拆遷吧。”

羅飛卻皺起眉頭:“怎麼沒有辦喪事的痕跡呢?”

於連海不解地“嗯”了一聲。

“王獻死了以後,一定要回祖宅裡辦喪事的吧?然後宅子又沒人住,那麼應該會保留當初辦喪事的痕跡才對,可是現在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哦,那可能就是沒辦喪事吧。”於連海頓了頓,又道,“你想啊,這兄妹倆相依為命,哥哥死了,妹妹又得了大病,還辦喪事給誰看呢?多半從太平間直接拖到殯葬場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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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分析倒也有理。可是這樣的話,王獻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就更難判斷了。

不過隨即又有好消息傳來,這次是尹劍的調查取得了一些關鍵性的進展。

那個想要變賣首飾的神秘男子留下了用王獻身份實名登記的手機號。對這個手機號深入調查後發現:男子平時的通話記錄很少,主要聯系人只有一個。這個聯系人的手機號碼也是實名登記的,機主正是王獻的妹妹王蕾。

略加斟酌之後,羅飛決定先找到王蕾再說。於是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尹劍查詢到的那個號碼。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沉穩而有力,聽起來不像是個年輕的病人。

“你好。”羅飛試探著問道,“你是王蕾嗎?”

接電話的女人回答:“不是。”

“這個是王蕾的電話吧?”

“是啊。”女人解釋說,“王蕾正在休息呢,我在照顧她,所以幫她接了電話。”

“哦。”羅飛懸起的心放了下來,“那你們在哪裡呢?”

“怎麼了?”

“我想過來看看她,”羅飛撒了個小謊,“我是她的大學同學。”

“我們在人民醫院的腎臟科病房,住院部七樓702房間。”女人痛快地把地址說了出來,然後又問道,“你們大概什麼時候到?”

“我們這就出發。”羅飛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大約半個小時吧。”

(2)

在前往人民醫院的路上,羅飛給肖嘉麟打了個電話。對方是醫務科的主任,如果他能出面陪同的話,醫院裡很多事情都容易應付。肖嘉麟答應了羅飛的請求,他在住院部七樓和羅尹二人會合,同時他身邊還帶了一名個子高高的男醫生。

“這位是我們腎臟科的郭嘉郭大夫,也是王蕾的主治醫生。”肖嘉麟首先給雙方做了個介紹,“這兩位都是刑警隊的,這位是羅飛羅隊長,這位是尹劍尹警官。”

羅飛和郭嘉握了手,隨後便問道:“王蕾具體得的是什麼病?”

郭嘉吐出了一串專業名詞:“系統性紅斑狼瘡性腎炎。”

羅飛對這種病知之甚少,他只能籠統地問道:“嗯??這個病嚴重嗎?”

“屬於比較嚴重的腎病了,得長期住院治療。如果預後不好的話,有可能轉化為尿毒症。”郭嘉簡單介紹幾句,最後總結說,“總之是個既費時間又花錢的麻煩病。”

在說話之間,一行人走到702病房前。房門開著,可以看到房間內只有一張病床,床上半躺著一個女孩,在視窗位置則擺著一張長條沙發,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女子。

郭嘉帶著眾人走進了病房。羅飛四下裡一打量,發現這病房裡居然還配有專用的衛生間,他驚訝道:“這裡條件不錯啊。”

肖嘉麟道:“這基本上是我們醫院條件最好的病房了。”

“這個房間的住院費可不便宜吧?”羅飛看看肖嘉麟,然後目光又轉向了病床上的女孩。那個女孩應該就是王蕾了,按說她的經濟能力絕對支撐不起這樣的住院條件,而且這種檔次的病房肯定是超出醫保覆蓋範圍的。

“當然不便宜,不過最重要的是人要住得舒服,對嗎?”沙發上的那名女子接過了羅飛的話茬,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又道,“住院費由我來負擔,所以不用為此擔心。”

羅飛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正是先前接電話的那個女人。他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女人大約四十歲,頗有幾分姿色,穿著打扮也很講究。

羅飛帶著試探的語氣問道:“你是王蕾的親戚嗎?”

“不,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女人也回敬了羅飛幾眼,然後調侃般笑道,“你是王蕾的大學同學?那你長得可有點太著急了。”

“這是刑警隊的羅隊長。”肖嘉麟上前介紹了一句,看他說話的神態,好像跟那女人之前就熟悉似的。

羅飛此行是為了病床上的女孩而來,所以他沒有和那陌生女人過多糾纏,只自嘲般笑了笑,然後便徑直向著女孩走去。走到床頭之後,他向著女孩問道:“你就是王蕾吧?”

女孩點點頭。她的臉上帶著病色,表情則是怯生生的,顯得不諳世事。

“我是警察。”羅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想瞭解一下關於你哥哥的事情。”

“我哥哥??”王蕾低聲道,“他已經死了。”

羅飛皺起了眉頭:“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嗎?”

王蕾瞥了羅飛一眼:“不,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著急告訴我,說他已經死了呢?”

王蕾低著頭不說話了。

羅飛又繼續問道:“既然他死了,那他的墓地在哪裡?”

王蕾道:“他沒有墓地。”

“沒有墓地?”

“我沒有錢,買不起墓地。”王蕾解釋說,“所以火化之後,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長江裡。”

羅飛“嘿”的一聲,顯然不相信對方的說法。隨後他拖著長音,鄭重地問道:“你哥哥真的死了嗎?”

王蕾點著頭,目光卻不敢和羅飛相對。

“王獻確實死了,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嗎?”那個陌生的女人又過來插話了,她用責怪的語氣對羅飛說道,“你不該這樣對她說話,你會把她嚇到的。她是個病人。”

肖嘉麟和郭嘉也在一旁點著頭,對女人的言辭表示贊同。羅飛也覺得自己有點太著急了,於是便放緩了語氣:“我只是在向你瞭解情況,並不是在懷疑你??或者責怪你什麼的。你不用太緊張,好嗎?”

王蕾抬起頭看著羅飛,說了聲:“好。”

“187********。”羅飛報出了一串數字,“這個是你哥哥的手機號碼吧?”

“好像??好像是的。”

“那135********呢?”羅飛繼續問道,“這是你自己的手機號嗎?”

“是的。”

“我們剛剛查了你哥哥的手機通話記錄。他的這個手機號一直處於使用狀態,而且通話最多的那個人就是你啊。”羅飛聳著肩膀說道,“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王蕾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床邊的那個中年女子,像是在尋求對方的幫助。

“187這個確實是王獻的手機號,不過自從王獻死了以後,這個手機就一直在我手裡。”女子對羅飛說道,“所以和王蕾頻繁通話的那個人並不是王獻,而是我啊。”

“這事不對吧?”羅飛凝起目光,“就在今天中午,使用這個手機號的人曾在市區一家金店裡出現過,那個人是個年輕的男子,而且長相和王獻非常相似。”

“你可以撥一下那個號碼試試。”女子建議說,“看看那個手機到底在哪裡。”

羅飛怔了一會兒,然後他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那串號碼。按下呼叫鍵之後,很快就有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而那聲音正是來自於女子肩頭揹著的一隻小挎包。

女子從包中掏出一隻手機,當著羅飛的面接通,然後放到耳邊說了句:“現在你相信了吧?”這句話隨即傳到了羅飛手機的聽筒裡,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效果。

羅飛的臉色僵住了。這部手機明明是那個變賣首飾的男子所有,當喬靜和那男子通話的時候,羅飛在一旁甚至都聽見了男子的聲音。一小時之後這個電話就撥不通了,而現在卻又突然出現在面前這個女人手中。羅飛開始意識到:這個女人絕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裡的,這分明是對手專門針對自己設下的好局!

“你到底是誰?”羅飛眯起眼睛,目光中愈發透出審視的意味。

“我說過了呀,我是王獻生前的好朋友。”

“什麼朋友?”

“這屬於私人話題吧?我可以不回答。”女子不慌不忙地應對著,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

對方既然是這樣的態度,羅飛也不想再兜圈子了。他正色說道:“這部手機和一起盜竊案件有關。既然你說手機一直是你在使用,我想請你跟我到刑警隊走一趟。”

“走一趟?”女人鎮靜地反問,“這是什麼概念?”

“法律來講,這叫作傳喚。如果你拒不執行,我們可以依法採取強制措施。”

“依法的話,你沒有權力對我採取強制措施。”女人一邊說,一邊從包中掏出個小本本來。她把小本本遞到羅飛面前,“看看吧,我是省人大代表。”

羅飛愣住了。呈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一本省人大代表證。這意味著要想對這個女人採取強制措施,必須上報省人大常委會批准才行。可是僅憑羅飛手裡的那點證據,顯然鬧不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難怪對方有恃無恐,擺明了當面撒謊卻又叫你無可奈何。

眼看局面僵持,肖嘉麟開始跳出來打圓場:“哎呀,誤會,都是誤會。這位是興隆集團的老總,趙霖趙女士。她怎麼可能是盜竊案的嫌疑人呢?肯定是弄錯了嘛!”

羅飛對興隆集團也曾有所耳聞,知道這是省城一家很有名望的私營企業。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是興隆集團的老總?她怎麼會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

“羅隊長真正關注的可不是什麼盜竊案,他關注的是王獻的生死問題。”趙霖衝肖嘉麟微微一笑,“可是王獻確實是死了啊。死亡證明就是在人民醫院開的——肖主任,這事你也可以作證吧?”

“沒錯。”肖嘉麟側著腦袋,好像在回憶著什麼,“那是三月份的事吧?那天晚上就是你和王蕾兩人送的急診,王獻喝多了,嘔吐物嗆在了氣管裡。我們雖然全力搶救,但是窒息時間過長,人還是走了。唉,年紀輕輕的,可惜啊。其實我們也希望他沒死,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是事實終究還得接受??”

羅飛耳朵在聽肖嘉麟,目光卻一直盯在王蕾身上。女孩只是低著頭,似乎這一切事情都和自己無關。等肖嘉麟說完之後,羅飛轉過頭來對尹劍使了個眼色,道:“看來確實是我們弄錯了。”

尹劍不明白羅飛的用意,便模稜兩可地“哦”了一聲。

羅飛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忽然問道:“我可以用一下衛生間嗎?”

肖嘉麟立刻回應:“可以啊。”趙霖和王蕾也沒有提出異議。羅飛便走進了衛生間,反手把門帶好。片刻後衛生間裡傳來沖水的聲音,惹人遐想。

尹劍感覺有些尷尬,他不明白羅飛為什麼要急著在這裡上廁所,這畢竟是女同志的病房嘛,終究有點不方便的。

羅飛從衛生間裡出來,他環視了眾人一圈,賠著笑說:“哎呀,這次多有打攪,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回去再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說完便招呼尹劍,“我們走吧。”

尹劍跟著羅飛走出病房,肖嘉麟和郭嘉一路陪著,直把這二人送出住院部才止步。

一走到樓外,尹劍便忍不住說道:“那個女人明顯在撒謊嘛,王獻的手機怎麼可能是她在用?就算王獻真的死了,這事也不合邏輯!羅隊啊,你怎麼輕易就向對方示弱了?”

羅飛沉著臉色說道:“對方的力量很大。”

“不就是花錢買來的人大代表嗎?”尹劍不以為然地撇著嘴,“有什麼了不起的?”

羅飛緩緩地搖著頭:“不是人大代表的事??”

“那是什麼事?”

羅飛開始用提問的方式來引導助手的思路:“去金店賣首飾的那個傢伙,他既然敢把電話號碼留下來,說明他當時並沒有什麼警惕心,對吧?”

“對啊。”

“後來金店老闆娘給他打電話,他正常接聽了,而且答應一個小時之後過來交易。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發現異常,對不對?”

尹劍“嗯”了一聲,繼續表示贊同。

“但是一小時之後,那家夥卻失約了,而且他的電話也關了機。隨後這部電話到了趙霖的手裡——趙霖出現在人民醫院的病房,名義上是在照顧王蕾,實際上的目的則是要對王蕾的言行進行控制,這事你應該能看出來吧?”

“沒錯。”

“所以說就在那一小時之間,對方開始意識到警方已經針對他展開了調查。而且他們知道警方調查的突破點第一是那部手機,第二就是手機裡的主要聯系人王蕾。對方立刻展開應對,趙霖就是被派來處理此事的先鋒干將。”

“你的意思是,趙霖只是前臺人物,背後還有更具實力的角色?”

羅飛點點頭,又道:“對手的實力並不僅僅在於能調動趙霖,事實上還有其他更可怕的地方。”

還有更可怕的地方?尹劍凝眉想了一會兒,依然不明所以,只好問道:“什麼?”

“你想想看,對方的變化就是在那一小時之間產生的,”羅飛眯起了眼睛,“這期間我們做過什麼?”

尹劍眨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兒:“我們??我們就是查了一下王獻的戶籍資料啊。”忽然間他意識到什麼,訝然道:“難道風聲就是這時候走漏出去的?”

“有點不可思議,是嗎?”羅飛正色說道,“既然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哪怕是再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也得認真面對。”

這就意味著在公安系統中竟然藏著對手的眼線!尹劍怔了片刻,然後給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是於連海?”

漕河派出所是王獻的戶籍管理單位,如果說王獻之死存疑,那身為派出所所長的於連海就難逃干係。下午尹劍曾給漕河派出所打電話核實王獻的生死,隨後事態就急轉直下。當羅飛和尹劍來到漕河派出所之後,所長於連海的表現似乎過於積極,他總是在主動解釋很多事情,而且去王獻家老宅勘查的時候,於連海也堅持要親自陪同。這些事若不細想也就罷了,要是細想的話還真是充滿玄機!

羅飛沒有正面回應助手的猜測,他只是沉吟道:“於連海一直在努力說服我們,想讓我們相信王獻確實已經死了。其實有問題的不光是他,還包括人民醫院的這幫人。”

“人民醫院?”尹劍心念一動,“你是指肖嘉麟嗎?”當羅飛和趙霖在病房中交鋒的時候,肖嘉麟表面上在調解,但他說出來的話實際上是偏向於趙霖一邊的。

羅飛點頭道:“不光是肖嘉麟,還有郭嘉。”

“郭嘉?”尹劍不太明白,“那個人一直都沒怎麼說話啊。”

羅飛“嘿”的一笑:“他是沒怎麼說話,但是換病房這事,怎麼可能沒有他的參與?”

“換病房?”尹劍愈發糊塗了。

“你真以為王蕾一直在高檔套房裡住著?”

“哦。”尹劍品出些味兒了,“你覺得是臨時調換了病房?”

“不是覺得,是確定。”羅飛看了尹劍一眼,“你還記得我臨走前去了一趟衛生間嗎?”

“是啊。我還奇怪呢——你是有目的的?”

“衛生間裡放著王蕾住院所需的日用品。只要觀察這些日用品,就可以判斷王蕾是一直住在這裡呢還是臨時換過來的。”

“怎麼判斷?”

“簡單說吧。如果是住了很長時間,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如果是臨時搬進來的,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擺放的位置。”

尹劍會意地笑了起來:“沒錯。”這就好比一個人剛剛搬了家,最初擺放日用品的時候會很隨意,怎麼擺起來方便就怎麼來;但經過一段時期的使用之後,很多日用品就會改變位置,漸漸來到最方便取用的地點。這裡面的差別,只要細心觀察便不難分辨。

“所以你特意去了衛生間,就是要看看王蕾是真住在這裡還是假住在這裡——結果顯然是假的了。那他們臨時換病房是為了??”

“為了掩蓋真相。”羅飛接過對方的話頭說道,“王蕾一開始肯定是住在普通的多人病房裡。同病房的人會知道很多和她相關的事情。肖嘉麟能夠管住醫護人員的嘴,但是管不住其他的病人。所以必須把王蕾轉移到單人套間,這樣才能徹底切斷這條線索。”

“原來如此!那個郭嘉果然也不乾淨!”尹劍想了想,又提議道,“要不要在七樓的病人中間走訪一下?”

羅飛道:“沒有那麼大的範圍,到709房間問一下就行了。”

� �是嗎?”尹劍有些不放心的樣子。

“走的時候我觀察了,只有709房間空著一張床位。所以那裡就是王蕾原本的病房。”羅飛解釋了兩句,然後又吩咐道,“我們倆就不要去了,那邊的醫護人員肯定會防著我們的。你叫沈源過來吧,假扮病人家屬去瞭解一下情況。”

尹劍立刻拿出手機,通知了前方的偵查隊員沈源。等他安排妥當之後,羅飛又招呼道:“走吧,我們再去拜訪一個人。”

“誰?”

羅飛不答反問:“在這家醫院裡,最有理由幫助我們的那個人是誰?”

尹劍目光一亮,答案脫口而出:“莊小溪!”

(3)

羅飛和尹劍在骨科主任辦公室找到了莊小溪。他們把王獻的戶籍照片提供給對方,莊小溪盯著照片端詳良久,最後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他。”

羅飛覺得有必要給對方一些提示,便指著照片說道:“這人叫王獻,我們懷疑你家裡失竊的那些首飾就是被他偷走的。另外他還有個妹妹叫王蕾,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你們醫院的腎臟科住院治療。”

“王獻?”莊小溪咀嚼著這個名字,往照片上又多看了幾眼。

羅飛期待地追問:“想起來了?”

“名字好像有點熟。”莊小溪皺著眉頭,“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但是具體又說不出來。”

羅飛鼓勵道:“你再好好想想。”

莊小溪努力地想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確實想不起來??也許是我記錯了吧。”

既然這樣,羅飛也覺得無能為力了,只好說:“那你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那是當然。”莊小溪把照片還給羅飛的同時,口中又輕輕地唸叨了一遍,“王獻??”

“還有一件事情。”羅飛把照片收好之後,又對莊小溪說道,“我想讓你幫忙查一下王蕾的病歷記錄。她不是在腎臟科住院嗎?我想知道她的治療過程是不是和李俊松有過交集。”

莊小溪隨口反問了一句:“這事你讓肖嘉麟幫著查一下不是更方便嗎?”

羅飛苦笑著說:“關於王蕾兄妹好像有很多秘密,肖嘉麟也在有意瞞著我們。”

莊小溪“哦”了一聲,表示理解。

羅飛覺得對方的態度過於淡然,便又問道:“你不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沒什麼好奇怪的。”莊小溪聳了聳肩膀,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肖嘉麟的秘密太多了。他是個混仕途的人,撒謊是他必備的職業技能。”

羅飛會心一笑。心想這評價雖然刻薄,倒也不失準確。話說到這裡,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便問道:“肖嘉麟和柯守勤是不是很不對付?”

“那能對付得了嗎?柯守勤是一點人情都不講的,坐在病理科主任的位置上,三天兩頭地就給肖嘉麟惹麻煩。”

羅飛理解“惹麻煩”的意思,肯定就是病理檢驗啦、死亡分析啦之類的事情,柯守勤只認真實的結果,從來不會考慮院方的利益。而肖嘉麟是要出面處理醫患糾紛的,自然會把柯守勤看成眼中釘。

“前些天柯守勤把死者的心臟弄丟了吧?後來那事怎麼辦了?”

“賠錢唄。”

“那柯守勤呢?沒被肖嘉麟扔出去背黑鍋嗎?”

“肖嘉麟本來是想藉機把柯守勤免職的。後來柯守勤找到醫務科,他一隻手拿了一大瓶醫用酒精,另一只手拿了個打火機。見到肖嘉麟之後,什麼話也不說,直接把酒精往對方身上一倒。肖嘉麟嚇得腿都軟了,當場就把處分報告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莊小溪說起這事,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羅飛也笑了:“柯守勤這傢伙還真是個混不吝,肖嘉麟可治不了他。”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莊小溪站起身來問道,“你要查的那個病人叫什麼來著,王蕾?”

“沒錯,花蕾的蕾。”

莊小溪離開了辦公室,大約一刻鍾之後,她帶回了查到的資訊。

“王蕾的病歷是在今年三月十二號建的檔,給他看病的門診醫生叫張瑞,當天便確診為系統性紅斑狼瘡性腎炎。五月十三號她開始入院治療,主治大夫是郭嘉。”她把大概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後總結道,“這麼看來,這個病人跟李俊松好像沒什麼關係。”

羅飛聽完之後產生了另外一些疑惑:“這種腎炎不是挺嚴重的嗎?怎麼三月十二號確診,到五月十三號才入院治療呢?”

“這就不好說了啊,有可能是手頭緊,需要時間來籌錢。也有可能是??”莊小溪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事情不方便說似的。

“是什麼?”她越是這樣,羅飛便越要問個明白。

莊小溪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吞進肚子裡的那半句話又說了出來:“也有可能是醫院不想收。”

“醫院不收,為什麼?”

“因為王蕾是有醫療保險的,她個人只會承擔一小部分的治療費用,大部分錢則要從醫保基金上劃賬。”

“那怎麼了?”羅飛不懂對方的意思,“有醫療保險不是好事嗎?”

“這事是這樣的,”莊小溪在羅飛對面坐下來,擺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姿態,“現在不是醫改了嗎?醫療保險的費用不需要病人墊付了,直接從醫保基金上劃賬。這就帶來一個問題:每個醫院每年會分配到一定數額的醫保基金,可是這個數額肯定是不夠用的。如果當年的醫保基金用完了,再收治參加醫保的病人時,治療費用實際上就要由醫院來墊付。這部分虧空得等第二年劃撥基金的時候才能填上。然後第二年可用的基金就更少了,這樣就陷入了惡性循環。到最後醫院就不太願意收治走醫保的病人,因為你收得越多,自己要墊付的錢就越多,這樣整個醫院的流水,包括醫護人員的工資福利什麼的,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難道因為這個就能拒絕病人,有病也不給看嗎?”羅飛理解了其中的邏輯,但不能理解這樣的行醫態度。

“當然不能明著拒絕,至少門診上來了是肯定給看的。但是牽扯住院的話,那就有一些處理手法了。”莊小溪繼續向羅飛解釋,“因為我們醫院的病床肯定是供不應求的,這樣在收治病人的時候就可以有選擇,自費掏現金的病人肯定會優先考慮,有門路有背景的公費患者也不愁進不來。有的時候哪怕真的沒有床位,也是可以加床的。但是像王蕾這種既沒路子又要走醫保的病人,情況就不一樣了。也不說不收,就說沒有床位,要排隊等著,你能有什麼辦法?”

羅飛聽得直搖頭。醫保改革,治療費不用參保人墊付,直接從基金劃賬,這本來是為了便民的,沒想到執行起來卻變了味。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基金總量不足,倒也不能片面地把責任全都推給醫院一方。

“所以王蕾雖然病情危急,還是拖延了整整兩個月才讓入院?”

“很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莊小溪也不再避諱,她進一步點明道,“你看看她入院的日子,五月十三號。你還記得吧?就在前一天,腎臟科可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對方這麼一提,羅飛立刻想起來了:“五月十二號凌晨,王鈺死了!”

莊小溪點點頭:“醫院內部對醫保基金也是有分配的,各個科室都有一定的配額。像王鈺這種病人,一年的花費都要一兩百萬的,這得堵死了多少普通醫保病人進腎臟科的門路?所以王鈺一死,原本被他佔據的配額一下子都釋放出來了。王蕾這才得到了入院治療的機會吧?”

“這麼說的話,李俊松釀成的那起醫療事故,事實上間接地幫了王蕾一個大忙?”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似乎找到了李俊松和王蕾兄妹的關聯紐帶了,不過這紐帶和案件本身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一時間仍看不分明。

“可以這麼說吧。”莊小溪頓了頓,又道,“具體醫保資源的調配,那是肖嘉麟管的事,你可以找他去核實核實。不過他多半不會說實話的,這是行業的潛規則,你要是問他,他肯定回答說:哪有這種事?我們從來不會因為錢的問題拒收任何病患。”

羅飛也覺得沒必要再找肖嘉麟核實,他覺得事實已經很清楚了。

這時尹劍的手機響了起來。小夥子接聽片刻,向羅飛彙報說:“沈源那邊已經排查過了,果然有情況。”

羅飛立刻起身:“讓他在住院部門口等我們。”說完便帶著尹劍向莊小溪告別,兩人又趕回到住院部門口。沈源已等在那裡,他手裡提著一袋子水果,看起來就是個來探望病患的普通人,可實際上這人卻是刑警隊中一名得力的偵查員。

羅飛迎上前問道:“什麼情況?”

沈源道:“王蕾的確在709病房住過。我當時假裝是王蕾的同學,到病房裡尋找王蕾。旁邊病床的一個大媽說王蕾剛換了病房,下午搬走的。我就湊過去跟那個大媽搭訕了幾句,大致瞭解到一些情況。據說王蕾在這邊住院,經常照顧她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王蕾管他叫‘哥’。”

“這就對了。”羅飛一拍手道,“王獻果然沒有死。”

“這幫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尹劍苦苦琢磨,“人明明活著,戶籍系統裡卻成了死亡狀態。而且有那麼多人都在幫著隱藏這個秘密!”

“一定要把這傢伙找出來!”羅飛斟酌了一會兒,開始部署接下來的方案,“現在我們兵分兩路:沈源,你就在這裡守著,把702病房盯緊,如果有什麼人來和王蕾接觸,立即向我彙報;尹劍,我們倆這就去排查監控,看看他離開金店之後又去了哪裡。”

於是沈源繼續留在人民醫院的住院樓,羅飛和尹劍則趕往喬靜的金店,那裡正是追蹤王獻行跡的起點。王獻離開金店的時候並未刻意隱藏身形,所以排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到了晚上七點鐘左右,羅飛已經找出了王獻最後消失的地方——距離人民醫院不遠的一片城中村。

羅飛判斷這裡應該就是王獻的租住地,他一邊在城裡打工,一邊照顧著重病住院的妹妹。於是他們便帶著王獻的戶籍照片在城中村內走訪,並且很快就有所收穫。

“這人我知道。”一個老大爺看著照片說道,“就住在前面拐角那片,租的老李家一間平房。”說完老大爺還熱心地把羅尹二人帶到了那間平房門口。

平房視窗透出燈光,羅飛上前敲了敲門。

“來了。”屋內有人應了一聲,片刻後房門開啟,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在門後。這男子又矮又胖,顯然不是王獻。

“你好。”羅飛出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

“哦。”男子無所謂地笑了笑,“有什麼事?”

羅飛把王獻的照片遞了過去:“你認識這個人嗎?”

男子瞥了一眼說:“不認識。”

“他不是一直住在這裡嗎?”老大爺對男子的說法表示質疑,然後他又打量了對方兩眼,嘀咕道,“你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大爺,您記錯了。”男子笑呵呵地說道,“一直住在這裡的人是我,照片上這人,我可從來不認識!”

“你胡說!”老大爺有些生氣了,“我年紀是大了點,但腦子還沒糊塗!”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問問房東嘛。”男子無奈地把手一攤,“李師傅就在隔壁住著呢。”

老大爺也不含糊,真的來到隔壁開始叫門:“老李,老李。”

隔壁門也開了,房東老李走了出來,他先是跟老街坊打了聲招呼,然後又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羅飛等人:“怎麼了這是?”

“李師傅——”矮胖男子搶先說道,“您幫我做個證:我是不是一直住在這裡?”

李師傅點頭道:“是啊。”

男子又問:“那我這屋子裡還有別人住嗎?”

李師傅搖搖頭:“這麼小的屋子,哪住得下兩個人?”

男子便轉過身來,看看羅飛,又看看那老大爺:“這下你們相信了吧?”

老大爺愣了一會兒,晃晃腦袋道:“難道真的是我老糊塗了?”

一旁的羅飛卻露出苦笑。他知道老大爺一點都不糊塗,只是這男子早已和房東串通一氣,故意在矇騙他而已。

和病房裡的趙霖一樣,那男子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恨不能要明說似的:我就是在騙你,你又能如何?

毫無疑問,他的身後必然有一股足以支撐這副姿態的強大力量。

羅飛感覺自己面前出現了一張大網,這網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能感受到執網者的力量,卻無法窺看到對方的真容。

“好吧??看來是我們搞錯了。”羅飛再一次做出了讓步。正當他準備招呼尹劍離去的時候,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而接下來的這個電話給眼下的尷尬局面帶來了重大轉機。

打來電話的人是莊小溪,她告訴羅飛:“我知道王獻是誰了——你最好趕快到我家裡來看一看。”

(4)

二十分鍾後,羅尹二人來到百合家園和莊小溪碰了面,後者把他們帶進了李俊松的書房。

在書房東側的牆壁上掛著三十二個相框,每一個相框都代表著一起成功的換腎手術。可以說,這三十二個相框便凝結了李俊松一生的職業輝煌。

“我一直覺得王獻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剛才在書房打掃衛生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來了??”莊小溪走到牆邊,指著其中的一個相框說道,“你們看,就在這裡。”

羅飛和尹劍湊到近前,莊小溪所指的部位在相框的左下角,那裡有幾行小字,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兩個人的資訊:

受體:唐楠,男,24歲

供體:王獻,男,27歲

最下面一行還標註了手術進行的時間,正是今年的四月二十三日。

短短的幾行字,羅飛卻看了半晌。他的神色漸漸凝重,末了他轉過頭來對尹劍說道:“你現在就查一下,唐兆陽書記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尹劍也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他立刻撥打相關電話展開查詢,查詢結果很快就反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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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尹劍看著羅飛說道,“唐書記的公子就是叫唐楠。”

“李俊松半年前給唐楠做了換腎手術,腎源供體就是這個王獻。”羅飛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現在終於可以解釋了,為什麼王獻明明還活著,在戶籍系統裡卻變成了一個死人。”

“因為我們國家對活體器官移植有著非常嚴格的限制,供體和受體必須是三代以內的親屬。但如果是死後捐贈的話,對供體和受體之間的關係就沒有任何限制了。”尹劍一邊思索一邊說道,他用這種方式努力跟隨著羅飛的思維。

一旁的莊小溪似乎聽不懂了,她問了句:“怎麼回事?”

“我們一直在尋找這個王獻,但是戶籍系統顯示他已經死了。”羅飛簡要地解釋道,“現在看來,他的死亡只是一種假象,目的就是為了半年前的這場換腎手術。”

“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參與了一起非法的器官移植?”

羅飛點了點頭。

“你們剛才說的唐書記又是什麼人?”

“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唐兆陽。”羅飛用手指在相框左下角點了點,“他就是這個唐楠的父親。”

“政法委書記?”莊小溪驚訝地“嗬”了一聲,然後又若有所思般說道,“以他的權勢,要偽造一個人的死亡也不是什麼難事。”

沒錯,羅飛終於看到了隱藏在幕後的執網者——竟然是這個人物!難怪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巨大的壓迫感。

莊小溪又問:“那李俊松的死會和這件事情有關嗎?”

羅飛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這是兇犯留在李俊松頭顱上的字條。

所謂“有罪”,是否就是指半年前那次非法的器官移植手術呢?按這個思路展開的話,有罪者就不光是李俊松一人,參與運作這起手術的人全都有份兒,其中當然也就包括唐兆陽。

所以唐兆陽才會驀然出現在專案組的會議現場,因為李俊松的死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他擔心警方對李俊松展開調查時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把非法移植的事情給捅出來。他必須對警方的進展時刻保持關注。

當初給王獻辦理假死的手續,於連海肯定是知情者之一。所以當尹劍把查詢電話打到漕河派出所之後,立刻引起了唐兆陽的警覺。於是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圍繞著王氏兄妹做足了文章。目的就是阻止警方挖掘出半年前的換腎事件。

那麼王獻呢?難道他就是殺害李俊松的兇手?

可以想象,半年前王蕾患了重病,急需一筆治療的費用。王獻救妹心切,情急之下參與了賣腎的黑市交易。在這樣的交易中,賣腎者往往處於弱勢。他們會遭受到層層盤剝,雖然付出了巨大的身體代價,但最終到手的酬勞也就是三四萬的樣子。他們的付出和收入是遠不成比例的,事後心生怨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王蕾所患的又是這樣耗時耗金的麻煩病,半年過去,當初賣腎的收入恐怕也不剩多少了。這時王獻又要想辦法弄錢,他也沒有別的門路,著眼點可能還是會放在賣腎這件事上吧?

當時拿到的錢那麼少,必須得討還一點公道回來!如果是懷著這樣的心態,那麼綁架、盜竊、勒索、殺人,這一系列的行為似乎都順理成章了。

因為王蕾入院時的糾葛,王獻對王鈺那起醫療事故應該也有所瞭解,而且他對王鈺父子這種大量佔據醫保資源的行徑肯定很不滿吧?這些便為他日後設局陷害王景碩埋下了伏筆。

只是王獻為什麼會把矛頭對準李俊松呢?李俊松只是主刀的大夫,他最該怨恨的,應該是買腎者和那些黑心的中介才對。難道只是因為李俊松軟弱好欺?但是有必要殺人嗎?還把人頭棄於鬧市,這該是怎樣的仇恨?

難道說那起換腎手術中還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誘發了王獻這般瘋狂的舉動?

要想破解其中玄機,看來警方必須把視線轉回到半年之前。

在羅飛進行這番思考的同時,尹劍的腦袋也沒停著。此刻後者提出了一個建議:“要不去醫院查一下當初換腎的醫療記錄,或許能發現些東西。”

羅飛略略斟酌後,搖頭道:“不行!這事肖嘉麟肯定有份兒,現在醫院那邊早就做了防備。我們去調取記錄,不但看不到有價值的資訊,反而會打草驚蛇!”

高手過招,講究的是知己知彼、出其不意。現在對方還不知道換腎的事情已經敗露,警方便沒必要給他們提這個醒。要知道,下午自己只是查了一下王獻的戶籍,立刻就引起對手的強烈反彈,直接導致了後來的步步被動。現在總算有了新的轉機,面對那個強大的對手,必須格外慎重才行。

尹劍也理解了羅飛的意思。他“嗯”了一聲,向對方請示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從外圍入手!”羅飛的思緒飛快地旋轉著,邊想邊說,“賣腎這種事,中間肯定有黑中介在運作。王蕾三月十二號確診患病,王獻四月二十三號動的換腎手術,你把王獻、李俊松還有肖嘉麟在這期間的手機通話記錄拉出來,看看有沒有共同的聯系人。”

尹劍立刻安排技術人員展開調查。大約十五分鍾之後,一條線索被反饋上來。

張立奮,男,四十五歲。手機號139********,在相應時間段和上述三人都有通話記錄,尤其和王獻、肖嘉麟的通話更為頻繁。

羅飛指示道:“馬上給這人打電話,約他在醫院門口見面。”

尹劍便拿出手機開始撥號,電話接通後傳來一個嘶啞的男聲:“喂,哪位?”

“是張立奮先生吧?”尹劍早已在心中盤算好了說辭,“我想和你聊聊買腎的事情。”

“買什麼腎?”對方警惕地問道,“誰讓你打這個電話的?”

“朋友介紹的嘛,人民醫院的肖主任。”尹劍報出了肖嘉麟的名號,他相信後者肯定是半年前換腎事件的核心參與者。

果然,張立奮的語氣一下子熱情了起來:“哦,肖主任的朋友啊!您貴姓?”

“免貴姓尹。”

“尹先生,幸會!有什麼事,您說?”

“我親戚等著做換腎手術呢,現在找不到腎源,想請你幫忙啊。這樣吧,我們見面聊一聊好不好?我這邊不缺錢,價格什麼的隨你說。”

“哎,肖主任的朋友,價格怎麼敢亂說呢?現在就聊嗎?”

“對,就約在人民醫院門口怎麼樣?”

“行啊。附近有家蕉葉咖啡,就在那裡吧。”張立奮報了個具體的地點,看來他對這樣的約見早已是熟門熟路。

“行,那我們就不見不散。”尹劍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旁邊的羅飛把手一揮:“走吧。”

兩人向莊小溪告了別,驅車直奔人民醫院。蕉葉咖啡就在醫院大門往東五十米的位置,兩人入座後沒過多久,尹劍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是我。對對對,我已經到了。”尹劍一邊接電話一邊起身往門口迎了兩步。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看到尹劍之後便掛掉手機,然後揮手打了個招呼。

“你好,張先生。”尹劍走到近前,探右臂做出要握手的姿態。

“你好你好。”張立奮也殷勤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隨即他便聽見“咔嚓”一聲——一副鋥亮的手銬落在了手腕上。

進了刑警隊的訊問室之後,張立奮便蔫頭耷腦地縮在禁錮椅內,全然沒了先前那股熱情活絡的勁頭。

羅飛嚴肅地問道:“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啊。”張立奮無辜地晃著腦袋,“你們不是說讓我介紹住院嗎?我這好心趕過來,就被你們給抓了。”

“介紹住院?你還真能賴啊?”羅飛冷笑了一聲,“剛才通電話的時候都有錄音,我們聊得可是買腎的事。”

“買腎?那是你們說的吧?我可沒聽清。”張立奮裝模作樣地眨著眼睛,末了還反問了一句,“我說過買腎賣腎的話嗎?”

羅飛一回想,當時這傢伙一直順著尹劍的話頭,關鍵的話語他自己還真是一字未提。看來他也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對付警察的這套手法玩得嫻熟。要想讓這種人開口,你必須得拿出點乾貨出來。

羅飛盯著張立奮看了片刻,忽然提高聲調問道:“王獻你認識吧?”

“王獻?”張立奮模稜兩可地拖著長音,既不說認識,也不說不認識。

羅飛衝尹劍使了個眼色,後者拿著王獻的照片走過去,“啪”的一聲拍在張立奮面前:“就是這個人,你好好看清楚!”

張立奮瞅了一眼,含糊道:“好像有點眼熟。”然後便抬起頭來,暗地裡揣摩著羅飛的反應。

“別裝蒜了。”羅飛鄭重地提醒對方,“我告訴你,你們那點事是瞞不過去的。警方既然抓你,肯定有抓你的理由。你不說?行啊,那我們就聽別人說——王獻、肖嘉麟,他們知道的事不比你少吧?讓你先說,是給你個機會,你要是不識相,那就等著被人指認吧。”說完他便站起身,擺出一副要撂挑子走人的姿態。

“哎,等等!我再看看,再看看??”張立奮喊了一嗓子,然後又對著照片說道,“嗯,好像是想起來了。”

羅飛重新坐好,冷冷道:“那就說吧。”

“這事不能賴我呀。”張立奮一邊骨碌碌地轉著眼睛,一邊開始講述,“那是肖嘉麟先來找我的,說是手上有個病人要換腎,又沒有合適的腎源,讓我幫忙給找找。我就給聯絡了幾個人,其中就有這個王獻。”

張立奮三言兩語說得簡單,裡面的關節一概不提。羅飛知道這就是老混子的特色,你想讓他們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交代乾淨是不可能的。必須持續地施加壓力,你壓多少他才能吐多少。

“肖嘉麟為什麼找你,不找別人?”

“我靠著醫院混口飯吃嘛,販個專家號啊、安排個住院床位啊什麼的。”張立奮避重就輕地說道,“也幹不了什麼大事,就是裡裡外外地混個臉熟。”

“你是怎麼找到王獻的?”

“也是他找我的嘛。我當時在醫院裡發了一些名片,他按照名片上的電話打給我的。”

像這種黑中介,經常會在醫院裡活動,發名片招攬生意。王獻應該是陪妹妹就診的時候看到了張立奮的名片,於是便萌生了賣腎換錢的念頭。

羅飛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要買腎的是什麼人?”

“這我可不知道。”頓了頓之後,張立奮又補充說,“反正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物。”

“哦?”羅飛眯起眼睛,“為什麼這麼說?”

“這事一直都是肖嘉麟在中間張羅嘛,不是大人物的話,能煩得起我們肖主任?而且他提的一些要求也跟普通人不一樣。”

“什麼要求?”羅飛對這些細節性的東西尤感興趣。

“比如說那邊不要活體移植,要做成屍腎,就是以死人的名義搞捐贈。”

這事羅飛已經知道了:“活體移植不是法律上不允許嗎?必須是三代之內的親屬才行。”

“親屬關係是可以做出來的嘛,這個我們都有路子,也不難的。但是那邊卻不同意,說這事不靠譜,以後容易被人查出來,必須做成屍腎。就是找個剛死的人,買通家屬,偽造一份器官捐贈書,然後把移植的腎算在這個死人頭上。到時候只要把人一燒,這事就叫死無對證了。這麼做確實更保險,但是要多花一份費用啊。所以一般人都不會這麼做的,沒什麼意義嘛。只有特別謹慎的人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羅飛理解這兩種模式的差別。如果假冒親屬關係,萬一日後有人查起來,這事肯定是瞞不過去的。而做屍腎呢,只要死者家屬不改口,就查不出什麼破綻。唐兆陽身在官場,對這種事尤其謹慎,所以寧可另外多花些錢,也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把柄。

不過實際情況和張立奮的描述又不盡相同。按張立奮的說法,應該是找個真正的死人,把王獻的腎算在這個死人頭上。可是警方目前瞭解到的情況是,王獻自己被直接運作成了死人的身份。這麼做似乎有違唐兆陽的初衷啊。王獻明明活著,只是在戶籍系統裡顯示了死亡,這豈不是留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像警方現在查到了王獻的線索,雖然唐兆陽仍有餘力應付,但局面還是非常被動啊。

羅飛決定要問個明白:“後來你們怎麼把王獻做成死人了?是找不到真正的死人嗎?”

“後來?”張立奮瞪著眼睛,表情頗為茫然,“後來這事也沒成啊!”

“沒成?”羅飛也糊塗了,“什麼意思?”

“沒成就是沒成唄。”張立奮看著羅飛說道,“我找來的那幾個人,只有王獻能和對方配型成功。但是後續的檢查發現:王獻只有一個好腎,這事就搞不成了嘛。”

“只有一個好腎?”這又是一個出乎預料的細節,羅飛追問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咱們每個人不是都有兩個腎嗎?有一個能用的就行。所以有些人才會出來賣腎嘛。但是這個王獻只有一個腎是好的,另外一個腎有毛病。如果他把那個好腎給賣了,他自己也就活不了多久啦。”

羅飛的氣息變得沉重起來。靜默片刻之後,他沉著聲音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肖嘉麟又讓我再找別人。可惜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合適的。過了一陣肖嘉麟對我說:‘這事算了,別再找了。’那就算了唄。”說到這裡,張立奮又為自己叫起屈來,“所以這事說起來只能算個未遂啊。我既不是主謀,又沒拿到錢。你們可得秉公處理!”

羅飛覺得胸口壓著塊石頭似的,沉甸甸的,無法呼吸。他沒心思再和張立奮多說,而是起身走到了訊問室外。在深深地呼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之後,他的氣息才稍微順暢了一些。

尹劍跟在羅飛身後,低聲說道:“這事並沒有算了。他們還是拿走了王獻的腎——唯一的那個好腎。”從說話的聲音聽得出來,他的情緒也非常不好。

羅飛沉默著,半晌之後才露出苦笑。“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去找死人嗎?因為沒有必要!”他轉過頭來看著尹劍,“他們知道王獻很快就會死的,所以沒必要再牽扯更多的人。牽扯的人越少,對他們來說就越安全!”

因為憤怒,羅飛的目光變得有些嚇人。連尹劍也不自覺地躲閃了一下,一時間不敢再多說什麼。

片刻之後,羅飛稍稍平復了一些情緒,他說道:“我要去見宋局長。”

“現在嗎?”尹劍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凌晨時分,“是不是太晚了。”

“再晚也得去!”羅飛的語氣如此堅定。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無法阻攔住他的去路。

(5)

羅飛直接找到了宋局長家中,兩人在書房展開密談。在聽完羅飛的彙報之後,宋局長臉色凝重。

“這個王獻就是殺害李俊松的兇手嗎?”

羅飛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只道:“他需要用錢,又具備仇恨李俊松的理由。這兩點符合我們之前設定的兇犯特徵。而且坑害他的不止一個人,這也可以解釋兇犯為什麼會在李俊松的頭顱旁留下那張字條。”

宋局長點點頭,又問:“你現在採取什麼行動了?”

“尹劍已經帶人去控制肖嘉麟了。有了張立奮的口供,我相信很快就能在肖嘉麟身上開啟突破口。只是,”羅飛話鋒一轉,“我擔心時間上會來不及。”

“什麼時間?”

羅飛用提醒的口吻說道:“王獻失蹤已經十多個小時了。”

“你覺得他們會??”宋局長凝起目光,他顯然是聽懂了羅飛的潛臺詞。

“他們本來是想等王獻病發後自然死亡的,但現在形勢變化,他們已經等不及了。”羅飛進一步把話挑明,“如果王獻死了,即便我們能把當初非法換腎的事情查清楚,可李俊松一案的線索就又斷了。”

宋局長沉默了約半分鐘,然後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之後,聽筒裡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喂?”雖然已是凌晨時分,但聽對方的狀態顯然並未安睡。

“唐書記啊。”宋局長打了個招呼,然後自報家門,“我是老宋。”

“老宋,”唐兆陽在那邊略微停頓了一下,問道,“有什麼事嗎?”

“最近兒子怎麼樣?”

“挺好的。”

唐兆陽回答完這句之後,宋局長不再應聲,兩人之間呈現出沉默的狀態。終於還是唐兆陽先繃不住了,他反問了一句:“怎麼突然聊起這個?”

“收手吧。”宋局長重重地吐出三個字來,每個字都壓著宛若千鈞的分量。

電話那頭又出現長時間的沉默,最終只傳來一聲長嘆:“唉——”那聲音低沉嘶啞,在筋疲力盡的頹態中又夾雜了萬千難以言述的複雜情感。

王獻其實就藏身在人民醫院附近的一家賓館中,一直由唐兆陽最信任的心腹秘書婁鐸陪護看守。

雙方已經在前日下午談好了條件:王獻服毒自殺,唐兆陽則負責王蕾的後續醫療,不僅保證把女孩的病治好,且承諾日後會給她安排一份體面的工作。

王獻自身已病入膏肓,對這樣的條件欣然接受。唐兆陽那邊已經疏通好所有關係,只等把王獻帶到殯葬館,就地自盡,就地焚燒。當王獻真正死亡之後,半年前留下的那個漏洞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王獻提出了一個要求:在死之前他必須再見妹妹一面。正是這個要求給警方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由於沈源一直在人民醫院監視王蕾,婁鐸始終沒有找到讓兄妹倆碰面的機會。最後只好在附近的賓館先住下來,繼續等待時機。

凌晨時分,唐兆陽接到了宋局長的電話。幾句簡單而又明了的對話之後,他知道大勢已去。

警方全面掌控局勢,自唐兆陽往下,所有的涉案人員都被控制住,王獻也得到了解救。在他隨身攜帶的挎包裡,警方搜出了莊小溪家中失竊的那幾樣首飾。

隨後王獻被帶到了刑警隊訊問室,羅飛終於和這個“活死人”有了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

坐在羅飛面前的是一個又黑又瘦的男子,右眉間有顆非常顯眼的黑痣。正是這個特徵讓喬靜能夠一眼將其從戶籍照片上辨認出來。

和戶籍照片上那副炯炯有神的模樣不同,現在這個男子全然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的目光黯淡,滿臉病容。

羅飛知道生命正在慢慢離開這具年輕的軀體,這是半年前就已註定的悲劇,更是一場被刻意操控的可怕罪惡。

王獻也在偷眼打量著羅飛,他的眼神中帶著三分迷茫、七分惶恐,這種表情讓人很難將其想象成一個既縝密又狠毒的殺人兇手。

“這些首飾是從哪裡來的?”羅飛一開口便切入了最核心的主題。

王獻回答說:“是我撿到的。”

“在哪裡撿到的?什麼時候撿到的?”

“就在我住的出租屋裡——前天吧。”

“在出租屋裡?”

“是啊,前天下午我從醫院照顧完妹妹,回到家一開門就看到地上有個信封,大概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王獻詳細說道,“信封裡就是這些首飾。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房東的,就問了一下,但房東說不是他的。”

“所以你就拿著這些首飾到金店裡去變賣了?”

“我妹妹治病要花錢啊。我想反正也找不到主人,就??就先賣掉救救急吧。如果找到主人了,那我肯定同意還給人家。”王獻的態度很誠懇,像是要急於彌補過錯似的。

羅飛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又問:“你認識李俊松吧?”

“李大夫,我知道啊——”王獻黯然垂下頭,“是給我做換腎手術的。”

“你恨他嗎?”

“恨他?為什麼?”王獻眨了眨眼睛,試圖尋找其中的邏輯,片刻後他似乎想明白了,便搖頭道,“不,我不恨他。賣腎這事是我自願的。”

“可是你只有一個好腎。賣掉這個腎,就等於把自己的命也賣了!”

“誰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王獻露出苦笑,“再說了,我當時實在沒錢,如果不賣這個腎,我妹妹的命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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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飛從對方的前半句話裡聽出了一些玄機,便追問道:“你在手術之前,不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好腎吧?”

王獻搖搖頭:“我當然不知道。”

羅飛又問:“你覺得李俊松也不知道?”

王獻愣住了。他知道對方這麼問肯定是有原因的。茫然半晌之後,他悽然一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難怪,難怪李大夫會那麼問我??”

“他問你什麼了?”

“那天臨進手術室的時候,李大夫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後來他反覆問了我好幾次: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換我妹妹的命,我願不願意?我當然說願意。現在回想起來,大概他已經知道我賣了腎之後就會死吧。”王獻用一種淡淡的語調訴說著,帶著哀傷,帶著無奈,卻唯獨感受不到憤怒。

羅飛再次問道:“你不恨他嗎?”

王獻再次給出否定的回答:“有什麼好恨的?我都說過了,為了救我妹妹,我死也願意的。再說李大夫後來還幫了我那麼大的忙。”

“幫忙?”羅飛心念一動,“你是指幫你妹妹入院的事情?”

“是啊。當時我已經有了錢,但是腎臟科的病房已經住滿了,而且前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呢。後來李大夫主動提出來,說他會幫我解決這個問題的。結果沒過幾天,醫院真的肯收我妹妹了。我想一定是李大夫找關係打了招呼。”

羅飛卻知道事實並非如王獻所想,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難道王鈺的呼吸機停擺並不是出了故障,而是李俊松故意為之?因為李俊松在換腎事件上對王獻心存愧疚,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罪過。而王獻渾渾噩噩的,對這其中的關節竟絲毫不知。

羅飛暫時停止了訊問,他輕輕拉了一把尹劍,低聲道:“出來說話吧。”

兩人走到室外。尹劍已經猜到羅飛想說什麼,便率先開口道:“你覺得不是他做的?”

羅飛搖搖頭:“多半不是。不過還得核實清楚,你安排一下,找王蕾,709病房的那兩個病友,還有出租屋的房東詳細問問,徹底查明王獻這些天的行蹤。必要的時候,要調取相關監控進行核實。”

“好的。”尹劍其實已經在心中認定李俊松之死跟王獻無關了,所以雖然答應了羅飛的安排,但他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家夥到底搞什麼?”

所謂“那家夥”,指的當然就是隱藏在暗處的血案元兇。

“如果我們晚一步,王獻就死了。”羅飛沉吟道,“如果王獻死了,那他就不會再有給自己解釋的機會。”

尹劍的腦筋轉了兩下:“你的意思是,兇手故意栽贓王獻,讓警方懷疑王獻就是兇手,同時又能引來唐兆陽的勢力,假手對王獻實施滅口。王獻一死,他就有機會逍遙法外了?”

羅飛沉默了良久,末了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顯得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除了這個猜想,他又實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後續調查證明王獻的確和李俊松之死無關。自從王蕾入院以來,王獻的生活就在出租屋和醫院病房這兩點一線之間徘徊。這個事實得到了醫護人員、王蕾同房病友以及出租屋房東的諸多口證,亦有醫院方面的監控加以佐證。總之王獻涉及綁架殺害李俊松的嫌疑已基本可以排除。

李俊松之死懸案未破,非法換腎案的曝光再一次引起了民眾的極大關注。警方對涉案人員展開審查,最終案情披露如下:

今年二月初,唐兆陽之子唐楠被確診患上了尿毒症,需換腎進行治療。因為唐家沒有合適的親屬能夠提供腎源,於是便把目光投向了非法的腎交易市場。人民醫院的醫務科主任肖嘉麟積極籌措此事,他委託黑中介張立奮尋求腎源。張立奮隨後找到了六個有意賣腎的年輕人,其中就包括王獻。而這六人中,只有王獻的生理指標能和唐楠實現完美配型,於是王獻就成了提供腎源的不二人選。

肖嘉麟又找到了換腎專家李俊松,遊說後者為唐楠實施換腎手術。在高額酬金和權勢力量的雙重作用下,李俊松接受了這個任務。不過在對王獻進行深入體檢的時候,李俊松卻發現這個賣腎者身體內只有一只好腎。他把這個情況及時通報了肖嘉麟。肖嘉麟只好委託張立奮繼續尋找新的腎源,可是後續的尋找並不順利。合適的匹配者始終沒有出現,而唐楠的病情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最終肖嘉麟做出決斷,讓李俊松摘掉了王獻唯一的好腎,以供手術之用。手術非常成功,唐楠的生命得到了挽救,而王獻則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把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從案件程序來看,肖嘉麟當屬本案的主謀。其行為已然觸犯刑法,必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唐兆陽聲稱對非法換腎之事並不知情,因為他所看到的材料都是合法的。這種解釋顯然得不到公眾的認可。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紀委開始對唐兆陽立案調查。這時唐兆陽的諸多違紀、貪腐問題陸續浮出水面。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興隆集團一案。集團老總趙霖身為唐兆陽的情婦,多年來透過控制招投標的方式,非法侵吞大量公私財產。此案目前已移交至檢察院審查起訴。

在對相關涉案者口誅筆伐的同時,公眾也對王蕾兄妹的遭遇寄予了極大的同情。由於李俊松本身也是涉案者,這種同情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沖淡了大家對那起綁票殺人案的關注。很多人認為李俊松正是因為此事而“有罪”,所以他的遇害不但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反倒顯得有些解氣了。

在媒體的呼籲下,公眾積極對王蕾兄妹展開了救助。人民醫院為了挽回影響,也宣佈對兄妹實施終身免費醫療。在各方的關懷和支援下,王蕾的身體日漸好轉,但王獻的病情已然無可挽回。

一個多月之後,就在新年來臨的前夕,王獻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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