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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者外傳:懲罰》_引子_第四章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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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醫院

殺人很容易,麻煩的是如何處理屍體。

(1)

十一月二日。

荷花池是省城境內的一座小湖泊,每年夏季,湖內便開滿荷花,因而得名。在荷花池南側有一片草地,早已成為附近市民休閒散步的絕佳場所。

近幾個月來,草地東側相對平整的那塊區域被一幫愛跳健身舞的大媽所佔領。她們每天早晨八點鐘準時在此集合,一番歡跳總要到十點左右才會結束。

今天也不例外,一幫老姐妹們都到齊之後,組織人陸大姐便拿出一個行動式的播放器,準備開始播放配樂。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按下按鈕,卻有另一段音樂提前響了起來。

那是一首很惡俗的歌,在空曠處播放的時候,其最大的優勢在於能製造出足夠的分貝。

“是誰的手機呀?趕快接了。”陸大姐嚷嚷了一聲。然而那幫姐妹們全都掛著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表情。片刻後陸大姐意識到這聲音並不在自己前面而是在身後,於是她又轉過身來。

身後有一張公用長椅,音樂聲正是從椅面下方傳出來的。

“誰丟手機了?”陸大姐嘀咕著走過去,她用右手撐著椅面,慢慢蹲下身。卻見椅面下藏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裡面鼓囊囊地塞著不少東西。陸大姐伸出左手把塑料袋往外拉,感覺還挺沉。

幾個愛湊熱鬧的老姐妹這時也圍攏過來。

“這是誰的東西呀?”

“裡面好像有個手機。”

“正響著呢,沒準就是失主打來的,一接就知道了。”

“合適接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這麼多人看著呢,誰也不是小偷。”

??

在這片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陸大姐解開了塑料袋頂部的結釦,她把袋子口拉開,向裡面看了一眼。第一下似乎沒看明白,於是把袋子繼續往下扒拉,裡面的東西便更加清晰地呈現出來。

陸大姐像是過了電似的,整個人往後彈開半步,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時她號哭般的大喊了一聲:“我的個媽呀!”

三分鐘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趕到現場拉起了警戒線。但警戒線並不能阻斷人們的好奇心。荷花池畔所有的閒人都在向這邊聚攏,他們圍在圈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又過了十來分鐘,羅飛帶著技術人員來到現場。他們分開人群,進入了警戒圈內,一眼便看見黑色的塑料袋散落在長椅邊,袋口露出一團黑乎乎的毛髮。

羅飛神色凝重,他蹲到近前,伸手將袋口徹底拉開,袋子裡包裹著的一顆人頭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顆男子的頭顱,雙眼半睜,死不瞑目。他的面龐上凍結著臨死前的表情,悲傷、驚詫、恐懼、憤怒,多種激烈的情緒交雜在一起,令人過目難忘。

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對身旁的尹劍說道:“打電話叫莊小溪過來吧。”

抵達現場後的莊小溪確認了頭顱的主人——正是失蹤多日的李俊松。女人站在丈夫的頭顱前沉默良久,她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表情。但羅飛知道,她只是習慣了將那些柔軟的東西隱藏在堅硬的外殼下。

雖然早已預料到李俊松的不測,但頭顱的出現還是讓案件性質發生了重大改變。綁架案變成了惡性殺人分屍案。由於現場一度聚集了太多的圍觀者,荷花池畔驚現人頭的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就成了全城熱議的恐怖話題。

專案組旋即擴編,由市公安局宋局長親自掛帥。當天下午,擴編後的專案組在公安局會議室召開了第一次案情分析會。除了宋局長之外,出席會議的還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那是一個身形瘦小但儀表威嚴的半百男子。羅飛認得此人正是身居市委常委高位的省城政法委書記唐兆陽。

公安刑偵工作也算是政法委主管的一個分支,但政法委書記親自出席刑偵會議還真是罕見。羅飛不知道這是出於對本案的重視呢,還是另有其他原因,他無暇辨別這些官場之事,當務之急是首先把案情向領導做個清晰的彙報。

“死者李俊松,男,今年四十六歲。原為人民醫院腎臟科主任醫生,半年前因一起醫療事故被解聘,此後一直無業。十月二十三日晚間,李俊松獨自駕駛一輛凱美瑞轎車至本市郊區的楚崗風景區,隨後失蹤。十月三十日下午,李俊松的妻子莊小溪收到一個包裹,包裹內有一枚人體斷指。經指紋比對,這枚斷指屬於李俊松的右手拇指。斷指截面可見活體反應,證明該手指被截斷時李俊松仍然存活。寄件人以此威脅莊小溪,要求對方準備價值一百萬的鑽石,於當天晚上在金山體育場進行交易。綁匪對這次交易進行了嚴密的設計,警方的現場布控完全失敗,作為贖金的鑽石被綁匪取走。”

聽到這裡唐兆陽搖了搖頭,似乎心中有些想法。

宋局長察言觀色,他對羅飛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專門向唐兆陽解釋說:“莊小溪希望能幫李俊松把斷指接活,所以她拒絕了警方的拖延戰術,執意要求當晚就和綁匪交易。羅飛他們只好倉促上陣??”

唐兆陽“嗯”了一聲,看看羅飛說:“繼續吧。”

羅飛便接著往下講述:“警方隨後展開排查,從多個角度尋找綁匪的蹤跡,但一直沒能取得有效的突破。今天上午七點五十八分,110話務員接到報警電話,說荷花池畔的草地上發現了一顆人頭。我隨即帶人趕往現場勘查。經莊小溪辨認,這顆人頭正是李俊松的。人頭用一隻黑色的垃圾袋包裹。袋子裡除了人頭之外,還有一隻手機和一張紙條。手機是李俊松生前所用,綁匪在交易贖金的過程中也是用這只手機和莊小溪進行聯絡。當時塑料袋被藏在一張長椅下面,手機則提前設定好鬧鐘。鬧鈴響起之後被現場跳舞的大媽們發現。紙條上則寫著一句話,應該是綁匪特意留下的??”

在羅飛說話的過程中,尹劍一直配合操作著一臺投影儀,不斷向與會者展示著現場拍攝到的照片。最後說到紙條的時候,投影螢幕上也適時出現相應的特寫,所以羅飛沒有把紙條上的字句念出來,而是讓大家自行

那張紙條上寫的是——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

會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大家都在沉思著,試圖揣摩出這句留言背後的意義。

片刻後羅飛的聲音再次響起:“紙條上的字是用印表機打上去的,無法鑑定筆跡;技術人員仔細檢查了現場所有的遺留物,也沒有發現諸如指紋之類的痕跡。另外現場位於荷花池畔,周圍缺少道路監控裝置,所以排查監控的偵破手法也行不通。”

宋局長接過話頭說:“這意味著我們的對手具有極強的反偵查意識。”

羅飛點頭道:“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的所有行動都沒有留下可供警察追查的線索。”

宋局長停頓了片刻,又問:“死亡時間呢?”

“結合死者頭顱的腐敗情況以及近期的環境溫度,法醫給出的判斷是三天左右。”

“三天左右??”宋局長略略一算,“那就是在贖金交易前後。”

羅飛點點頭,進一步分析說:“綁匪很可能在獲取贖金之後就把李俊松殺害了。在他的計劃中,恐怕從來沒有給李俊松留過活路。”

“這並不是一起單純的綁架案。”宋局長作出了某種論斷,“這是一起兼具勒索性質的報復殺人案。我建議把排查重點瞄準和李俊松有過節,尤其是經濟上有糾紛的人群。”

羅飛認同對方的判斷。如果僅僅是綁架然後撕票,綁匪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處理死者的人頭。把人頭留在人流頻繁的市民公園,並且用手機來吸引關注,這明顯帶有強烈的復仇意味。而刻意留下的那張字條更是在向世人宣告些什麼。

其實羅飛之前已經把死者生前的矛盾點作為排查的重點,但那時思路大方向還是落在綁架案上,也就是說綁匪的主要目的是求財;而現在看來這個思路確實要改變了,綁匪的主要目的應該是尋仇,而謀財只是一個附帶的衍生品。

宋局長又盯著投影螢幕上的字條看了一會兒,他的眉頭慢慢皺起來,呈現出某種憂慮。末了他把目光轉回到羅飛身上:“你們在排查的時候要注意,不光是尋找兇犯,更要防止出現後續的受害者。”

羅飛深吸了一口氣,用低沉的聲音說了句:“明白。”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這“一切”兩個字,顯然不是李俊松一個人能夠代表的。

那麼要受到懲罰的有罪之人,除了李俊松之外,還有誰呢?這個問題必須引起警方足夠的重視。

宋局長又道:“既然訊息已經散開,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我看可以向全市釋出協查通報,適當的懸賞也可以。打一場人民戰爭,不管他藏多深,也得把他挖出來!另外在排查中需要用到的人力財力,你不用顧慮,我不給你設定任何上限。”

羅飛應了聲:“好!”領導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表明了不惜一切代價要破此案的態度。這對羅飛來說既是支援,也是壓力。

這一切佈置妥當之後,宋局長把臉轉向身旁的唐兆陽,用徵詢意見的口氣說道:“唐書記,你看呢?”

唐兆陽沒有直接回應對方,他的目光盯在了羅飛身上。在凝視良久之後,他開口道:“羅隊長,我知道你是一個優秀的警察。你曾破獲很多案子,更厲害的對手你也不懼。所以激勵的話、鞭策的話,我覺得都不用說,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想解釋一下我今天為什麼會在這裡。”在停頓片刻之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李俊松,他曾經救過我的兒子。”

宋局長補充說:“唐書記的兒子得過尿毒症,是李俊松做的換腎手術。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非常好。”

羅飛挑了挑眉頭,略有些意外。他想起了李俊松書房裡的那些X光片,原來其中的某一張就是來自於唐兆陽的公子。

這麼算來,李俊松還是唐書記的恩人。羅飛暗地裡苦笑了一下:這案子對他來說,又平添出三分無形的壓力來!

(2)

協查通告

近日本市發生一起惡性綁架殺人案。受害人為一中年男性,身高一米七二,體重六十三公斤。受害人於十月二十三日晚駕駛一輛白色凱美瑞牌轎車(車牌號為XAEK282),於二十點十五分左右抵達市郊楚崗風景區,隨後便與外界失去聯絡,轎車則被棄置於楚崗風景區路邊。十一月二日上午,市民在荷花池畔草地發現了受害人的頭顱,而死者身體的其他部位目前下落不明。

經警方推斷,受害人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遭到綁架,約十月三十日晚至三十一日之間遇害。

受害人失蹤時上身穿棕黑色男式夾克,下身穿藍黑色西褲,黑色皮鞋。另受害人遇害時右手拇指缺失。

請市民協助提供線索。若所供線索直接幫助警方破案,將可獲得三萬元的獎勵。

協查通告下方還配有李俊松的個人照片以及他失蹤時所穿的同款衣鞋的特寫照片。該協查通告已透過各大媒體傳達給省城市民。

與此同時,警方的摸排走訪也全面展開。案件已被定性為“帶有報復性質的綁架殺人案”,所以排查重點進一步鎖定為李俊松生前的矛盾關係。

羅飛和尹劍來到了人民醫院的醫務科,他們要對李俊松從業期間的社交狀況進行梳理,包括醫患關係和職場關係。

接待羅飛的仍然是醫務科科長肖嘉麟。針對警方的詢問,他感慨道:“現在的醫患關係確實很緊張。病人和家屬對醫護人員不滿已經成了一種常態。文明一點的投訴,不講理的直接動手打人。我們醫務科每天都要處理這樣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我這個科長更是不好當啊。具體李俊松這塊呢,可以查一下醫務科的工作記錄,把和他相關的糾紛和投訴整理出來。”

羅飛點點頭:“那就麻煩你們儘快查一下。”

肖嘉麟安排了一名叫作譚靜的科員著手此事,自己又接著說道:“一般產生糾紛之後,對方都會提出經濟賠償的要求,不過因此就綁架殺人也太誇張了吧。其實大部分的糾紛責任並不在我們醫護方,很多病人的素質特別差,既不懂醫療方面的知識,又很不講理。還有一些人甚至就是故意要找茬訛錢的。在我的印象中,真正因為李俊松的責任而產生的糾紛好像就是兩起。一起就是王鈺死亡的事,還有一起是個誤診。”

羅飛敏感地問道:“誤診那事是什麼情況?”

肖嘉麟說了句:“那事肯定和案子沒關係的??”

“和案子有沒有關係應該由警方來判斷。”羅飛提醒對方,“你只要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們就行了。”

“好吧。”肖嘉麟攤了攤手,然後開始講述,“被誤診的那個人叫許明普,男的,五十來歲。半年前因為尿血到腎臟科做的檢查,那天給他看病的門診醫生就是李俊松。當時李俊松給出的診斷結論是尿路感染,簡單地開了點消炎藥就打發病人回去了。後來許明普的症狀持續惡化,不久前他又去紅山醫院做了一次檢查,結果發現得了腎癌,而且已經是晚期了。”

“也就是說,當初尿血的時候其實就是癌症,但李俊松卻沒有查出來。結果拖延了半年,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是這個意思。”

“那李俊松的責任很嚴重啊?”

“確實嚴重,而且很難理解。腎癌的診斷主要依靠影像學的檢查,符合率高達90%以上。當初檢查的時候特意拍了X光,底片現在也能查到,腫瘤陰影非常明顯。按理說只要醫生看到了這張X光片,就不該出現誤診的情況,更何況是李俊松這樣的腎臟專家。”說到這裡肖嘉麟停頓了片刻,轉了種語氣又道,“我甚至懷疑,這次誤診是李俊松故意為之。”

“故意誤診?為什麼?”

“那時候王景碩不是正跟醫院鬧嗎?那會兒院方已經作出決定了,要李俊松出面承擔責任,滿足對方的賠償要求,否則就將他解聘。沒準李俊松就是因為這個心生怨恨,所以故意誤診,給院方製造麻煩。”

透過誤診來報復院方?可是出了這種事情,病人最怨恨的物件還是做診斷的醫生吧。以李俊松的懦弱性格,他有膽子使出這樣的手段嗎?羅飛對此深表懷疑。可是按照肖嘉麟的說法,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又太難理解了。

會不會是精神上受到的壓力太大,恍惚之間才造成了如此嚴重的誤診?因為李俊松已經遇害,這些猜測恐怕也難以核實了。不過羅飛此刻更關心的倒是病人的反應。

“那個病人,叫許明普是吧?他有沒有到你們這邊鬧過事呢?”

“當然鬧過。他的情緒很激動的,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那他提出了什麼要求?”

“肯定是要求賠償啊,而且開口就是一百萬。”

一百萬?綁匪要求的鑽石不也是價值一百萬嗎?羅飛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怎麼能說這事跟案子肯定沒關係?”他費解地看著肖嘉麟,“照我看這個許明普的疑點很大啊!”

“可是許明普根本沒有作案時間。”肖嘉麟解釋說,“這些天他一直住在我們醫院腎臟科的病房裡,怎麼可能去綁架殺人呢?”

“哦?他在你們這裡住院了?”

“是啊,為了息事寧人嘛。我們開出的條件是立刻安排他入院治療,費用全免。這才把他安撫住的。”

“那他具體是哪天入的院?”

“應該是上上個禮拜五吧?”肖嘉麟拿出手機翻查了一會兒,確定道:“沒錯,就是上上個禮拜五,十月二十三號。”

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十月二十三號,那不正是李俊松離家失蹤的當天嗎?他覺得這事越來越值得深究一番了,便追問道:“他是怎麼來鬧的,怎麼住的院,整個過程你給我詳細說說。”

肖嘉麟回憶著說道:“許明普是那天下午到醫院來鬧的,先去了腎臟科的門診。門診醫生通知了我們醫務科,於是我們就把他請到辦公室解決問題。他講述了被誤診的事,我們查了當時的就診記錄,包括X光片什麼的都調出來了。結果證實的確是李俊松的診療出現了重大失誤。這樣的話我們就只能接受事實,跟對方談談條件了。許明普提出兩個條件,第一是賠償一百萬,第二是把李俊松叫出來。而這兩個條件對我們來說都是無法完成的。當時他的情緒很激動,我也不敢再刺激他,只能一邊把他穩住,一邊設法和他的家屬取得聯系。到了五點來鍾的時候他兒子許強趕過來了。許強一開始的態度還不錯,配合我們對許明普進行勸解。好說歹說之後,許明普終於同意先跟兒子回家吃飯。這父子倆走了之後,我也下班回家,心想總算把今天對付過去了。沒承想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父子倆又來到醫院大鬧。我連忙也趕回來處理。這次連許強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許明普再次提出他的要求,還逼著我給李俊松打電話。我當著他的面撥了電話,李俊松沒接,他這才作罷。後來我作出承諾,可以免費對許明普展開後續治療。於是當場就辦了入院手續,此後許明普就一直住在腎臟科的病房裡。”

“你剛才翻看手機就是在查那天給李俊松的呼叫記錄吧?”

“是啊。”肖嘉麟把手機展示給羅飛,“具體的呼叫時間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大概半小時之後我就給許明普辦了住院。”

羅飛也記得:李俊松那部常用的手機上的確留有這麼一條未曾接聽的記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當時李俊松應該已經遭遇了綁架。如果說許明普先綁架了李俊松,然後再趕到醫院來鬧事,從時間上來說也是有可能的。雖然說許明普後來一直住院,但不能排除外面還有同夥,而後續勒索贖金和殺人的過程就是由同夥完成的。如果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許明普的兒子許強顯然值得重點關注。或許他只是假意把父親勸走,然後父子二人共同實施了對李俊松的綁架。再回到醫院時,許強逼著院方交出李俊松,其實正是一種刻意而為的障眼法。

因為李俊松的嚴重誤診危及到了許明普的生命,這父子倆作案的動機是存在的。可是作案過程中的諸多細節還是很難解釋。

首先,李俊松失蹤的地點是楚崗風景區,許明普父子是如何找到對方,又如何實施綁架的呢?最合理的解釋是他們一路跟蹤李俊松而來,在偏僻的楚崗找到了下手機會,可是道路監控中並未發現有可疑車輛跟蹤凱美瑞啊。

又或者是許明普父子把李俊松約到了楚崗?那意味著他們早就跟李俊松聯絡上了?當天兩次到醫院鬧事都是為了給綁架案做掩護?可是在和醫院接觸之前先找到李俊松,這不僅不合邏輯,從操作上來說也有很大的難度。因為要找出一個半年前給自己診療過的醫生,沒有醫院方面的配合怎能做到?

另外許氏父子是否有能力策劃並實施這樣一起精妙的綁架案呢?一個重要的細節是:綁架者用王景碩作為幌子來干擾警方的視線,這說明他不僅知道王景碩和李俊松之間的過節,而且對王景碩好賭的秉性也非常瞭解。許氏父子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呢?難道是綁架得手之後對李俊松進行拷問而知?

就在羅飛凝眉思索的時候,科員譚靜已經把涉及李俊松的糾紛和投訴資料整理好了。羅飛接過資料略略瀏覽了一遍,發現王景碩和許明普的事情在上面都有記載。他拿起一支筆把王景碩那條給畫掉了,然後把資料轉交給尹劍,吩咐說:“把這裡面涉及的人排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物件。尤其對這個許明普,還有他的兒子,要作為重點排查物件。我要知道他們的職業、性格、口碑,以及在案發時間段的活動證明。”

尹劍點點頭,拿著資料安排人手去了。這邊羅飛又繼續向肖嘉麟展開詢問:“醫患方面的事先這樣吧。再說說同事關係,李俊松有沒有和哪個同事產生過激烈的矛盾?”

“同事之間的矛盾?”肖嘉麟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就得說我了吧?是我把李俊松的飯碗給砸了,他肯定挺恨我的。”

“可你沒有理由去報復他。我說的矛盾,指的是有沒有誰對李俊松心懷怨恨?”

“你要是這麼問的話??”肖嘉麟沉吟道,“我還真想起一個人來,但我不知道說出來合不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的,現在是警方在探案,想到什麼說什麼。”

肖嘉麟便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病理科主任,柯守勤。”

“柯守勤?他和李俊松有過節嗎?”

羅飛對這個人物印象頗深,尹劍更是對其產生過懷疑。現在連肖嘉麟也提到了這個人,這顯然值得關注。

肖嘉麟回答說:“他和李俊松是情敵。”

“哦?”

“柯守勤、李俊松還有莊小溪,他們三個都是醫學院畢業的。”肖嘉麟進一步解釋道,“李俊松和莊小溪是一屆的同學,柯守勤則是他們的師兄。柯守勤一直愛慕著莊小溪,可是莊小溪卻喜歡李俊松,這兩人畢業之後就結了婚。但是柯守勤並不死心,他非常看不起李俊松,覺得莊小溪終究會離開對方的。所以他一直單身,期待有一天能取而代之。”

柯守勤對莊小溪的確有一種超乎尋常的關懷,這一點很容易看出來,不過——羅飛說出自己的判斷:“好像莊小溪始終沒有變心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肖嘉麟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只聽說莊小溪前一陣在和李俊松鬧離婚,但李俊松死活不同意。”

羅飛目光一凜,他明白對方的潛臺詞。

“不管怎麼樣吧,柯守勤對李俊松的敵意還是很深的。上次王鈺死亡那件事,如果不是柯守勤捅出來,也不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肖嘉麟越說越來勁了,看來他之前所謂的“不合適說”純粹就是擺個態度。

羅飛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那事還和柯守勤有關係?”

“就是柯守勤做的死亡分析報告。”肖嘉麟開始詳解此事,“他是病理科的主任,如果病人死亡,對死亡原因又存疑的,就會把屍體送到他那裡解剖,找出原因。按理說像王鈺這樣的病人,早就只剩下半條命,死了也就死了。可是王景碩卻不肯善罷甘休,一定要我們解釋清楚人是怎麼死的。那就只能送到病理科做解剖了。本來都以為是走個過場,隨便找個合理的死因對付過去就行了嘛。王鈺本身是腎病手術入院的,就說腎衰竭,或者其他什麼併發症導致死亡,家屬也不能說什麼。可是柯守勤在報告裡給出的死因卻是呼吸系統衰竭,這不就麻煩了嗎?”

“為什麼麻煩?”羅飛對醫學知識不太瞭解,所以要問得詳細一些。

“王鈺上著呼吸機呢,一天兩千多塊,就是用來防止呼吸衰竭的。結果人恰恰就是因為呼吸衰竭死了,這裡面當然就有問題了。”

“哦,所以王景碩就藉機鬧起來了?”

“對啊。”肖嘉麟道,“他這一鬧,我們就必須展開深入調查了。像王鈺這樣的重症病人,整套護理系統都配備了電腦記錄儀。於是首先就查詢出事那天晚上的監護記錄,結果發現呼吸機有將近半個小時沒有工作,正是這半個小時導致了王鈺的死亡。這下這件事的性質就徹底變了,成了因呼吸機故障而導致的醫療事故。”

羅飛“嗯”了一聲,這裡面的邏輯他算是聽明白了,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既然是呼吸機的故障,為什麼要李俊松負責呢?”

“因為李俊松就是那天晚上的值班醫生。”肖嘉麟說道,“像呼吸機這種儀器,沒日沒夜地開著,偶爾出個故障也是難免的事情。只要值班醫生及時處置,就不會發生病人死亡的嚴重後果。可是那天呼吸機一停就是半個小時,李俊松不僅沒有及時處置,甚至還刻意隱瞞了這個事實。他的責任能不大嗎?”

“那後來他自己怎麼解釋這事?”

“就是不負責任唄,沒有緊盯監控記錄,中途開小差去了。然後出了事還想矇混過關。”肖嘉麟輕輕地一咂嘴,“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是柯守勤較真不放的話,這事本來也就這麼過去了。”

“等於是柯守勤一手把李俊松推到了泥坑裡?”

“不光是李俊松啊,整個醫院都很被動的。不瞞你說,那份報告出來之後,我還專門去找過柯守勤,希望他能做一點調整。但是柯守勤堅決得很,一個字也不肯改。”

所謂“調整”就是出具假報告了。這事雖然不太地道,但在當時的境況下,對肖嘉麟也無須苛責。而柯守勤寧可得罪醫院裡的實力派同事也不肯修改報告,這事倒真有些不近人情了,說得嚴重點,甚至有點“吃裡爬外”的意思。

“他為什麼不肯改呢?”羅飛眯起眼睛問道,“就是要針對李俊松嗎?”

“他當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法——什麼要遵守職業道德、要實事求是之類的。實際上還不是看人下菜碟?”肖嘉麟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易察覺的冷笑,“他如果真的那麼有職業道德,又怎麼會和別人聯手騙保?”

“騙保?那可是刑事案件啊??”職業的敏感性讓羅飛一下子警覺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沒有報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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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保險公司的調查員昨天剛剛來過,現在估計在做內部調查吧。如果確認騙保的話,肯定會向你們警方報案的。”

既然提到了這個話茬,羅飛便索性問個仔細:“詳細說下吧,關於騙保這事的具體情況。”

肖嘉麟講述道:“這事是這樣:前幾天有個建築工人在作業的時候從高空墜落,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了。這個工人生前購買了一份危險工種的人身意外保險,保額大概有三十多萬。他的家屬據此向保險公司提出了索賠。保險公司在調查中發現,死者在事發前有過心口疼痛的症狀,並且他的家族有過心臟病史。於是保險公司就懷疑這次事故其實是死者心臟病發作造成的。按照保險合約,這種情況應屬於免賠範疇。但是死者家屬否認了保險公司的猜測,他們說死者從來沒患過心臟病,所謂心口疼痛只是過度勞累引發的症狀。雙方爭執不下,只好讓醫院來做鑑定。這個任務當然就交到了柯守勤手裡。柯守勤對屍體進行了解剖,單獨取出心臟進行病理分析。最後他得出結論,死者的心臟完全正常,未發現任何病變症狀。根據他的報告,死者家屬終於得到了保險公司的賠償。”

羅飛聽完之後反問:“難道柯守勤給出的報告是假的?”

肖嘉麟像是要故意賣個關子,嘿嘿一笑說:“報告是真是假,保險公司很快就會有結論的。”

羅飛皺了皺眉頭,似乎對他這種故弄玄虛的態度有些不滿。肖嘉麟看出了對方的情緒,便又主動做了補充說明:“現在也不能說報告肯定就是假的,不過有件事極為可疑。做完報告之後,需要把死者的心臟放回胸腔內,以保持遺體的完整。而我有可靠的訊息證實,柯守勤放回胸腔裡的心臟並不是前兩天取出來的那一顆。也就是說,他已經在中途調過包了!”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心臟是有問題的,但是柯守勤做了一份假報告,然後又另找了一顆正常的心臟來替代死者病變的心臟?”

肖嘉麟反問:“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還有什麼理由要將心臟調包呢?”

如果真有心臟調包這個情節,那還真是想不出其他的解釋。不過,羅飛決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的‘可靠消息’是從哪裡得來的?”

肖嘉麟閉口不言,只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

見對方不願回答,羅飛便丟擲另一個問題:“用於調包的心臟是哪兒來的?”

“病理科專門有個標本室的,各種人體組織都有,有健康的,也有各種病例標本。要找一顆心臟並不是什麼難事。”

羅飛斟酌了一會兒,又問:“柯守勤這個人,平時的口碑怎麼樣?”

肖嘉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有一個外號,叫作‘柯鎮惡’。”

“柯鎮惡?是那個武俠小說裡的人物吧?”羅飛所說的是金庸的小說《射鵰英雄傳》,這部作品曾經在華人圈裡風靡一時,幾乎無人不知。柯鎮惡的角色在其中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又臭又硬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歡。

“沒錯,就是那個柯鎮惡。”肖嘉麟笑著說道,“這外號是醫學院的學生給他起的,已經傳了好多屆了。”

“柯守勤也在醫學院裡帶學生嗎?”羅飛想起柯守勤第一次出現就是在醫學院的會議室外,當時聽見有學生曾叫他“柯老師”。

“他自己不帶學生,但是莊小溪經常會把自己的學生派到病理科,跟著柯守勤做實習。”

“哦。”羅飛繼續問道,“柯守勤對學生不太好?”

“如果好的話,會得這麼個外號嗎?學生到了他手底下,地位就跟雜工差不多。什麼髒活苦活都得幹,動不動還得捱罵。甚至連焚燒標本這種事,他都能攤到學生頭上。”

“焚燒標本?就是標本室裡的那些人體標本嗎?”

“嗯,主要是病理標本。事實上整個醫院手術做下來的病變組織,都要送到病理科。先做病理分析,然後還要儲存兩週的時間,以備複查。兩週之後標本就要進行焚燒處理。那是最髒最噁心的活了,你找個清潔工之類的幹一干,不就行了嗎?何必非得折騰學生?有的學生只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讓她們去幹這種活不是糟蹋人家嗎?”肖嘉麟說到激動之處,頗有幾分憐香惜玉的憤慨。

事實上柯守勤之前給羅飛的感覺也很不好,自以為是,說話處事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確實令人討厭。那個“柯鎮惡”的外號還真是活靈活現呢。

這時尹劍從屋外走了進來,向羅飛彙報說:“羅隊,排查的事都安排好了。特別關照了許明普父子,相關的資訊應該很快就能報上來。”

羅飛應了聲:“好。”然後又轉回來問肖嘉麟:“許明普這會兒住在哪個病房?”

“腎臟科病房——嗯,應該是在住院部的九樓。”

“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們過去?”羅飛提出請求,“我想當面和這 個人聊聊。”

肖嘉麟很痛快地應承下來,一揮手說:“走吧。”

(3)

羅飛和尹劍跟著肖嘉麟來到了住院部九樓。肖嘉麟先找到了當值的護士長龍丹萍,請她幫忙查詢許明普的床號。然後他吩咐說:“你把兩位警官帶過去,如果他們有什麼需求的,你要盡力配合。”

羅飛聽出對方要撤的意思,想想這邊也不需要再陪著,便提議說:“你先忙去吧。”

“行。你這邊有事的話,隨時打我電話。”肖嘉麟臨別前又主動伸手,熱情洋溢地與羅尹二人相握。

隨後龍丹萍便帶著羅尹二人往樓層西首走去。羅飛一邊走一邊問道:“這個許明普入院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吧?”

“當然沒有。”龍丹萍回答說,“我們這邊是嚴格執行住院制度的。像他這樣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住院期間是不能隨便離開的,要不出事了誰負責呢?”

“會不會有他偷偷外出,你們沒有發現的情況?”

“即便有,時間也很短。因為每隔兩個小時,我們的護士都會進行一次例行的查房。”

羅飛“哦”了一聲。這樣看來,許明普在住院期間外出作案的可能性顯然就不存在了。

說話間龍丹萍在一間病房停住了腳步。這是一個三人間,護士長指著最裡面的那張床鋪說道:“那個人就是許明普。”

“謝謝你。”羅飛向龍丹萍道了別,然後帶著尹劍走入病房。他們徑直走向了最裡面的床鋪,那張床上半躺著一名身穿病號服的男子。那男子膚色蠟黃,面容消瘦,兩隻眼窩深深地陷在顴骨裡,這樣的外貌讓他看起來非常蒼老,遠遠超出五十來歲的實際年齡。

羅飛知道這正是病痛折磨造成的結果。對於一個腎癌晚期患者來說,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在了鬼門關裡。而這種悲慘的局面或許就緣於半年前李俊松的那次誤診。

站在病人的立場上,李俊松肯定算是個“有罪之人”吧?

男子見到有兩個陌生人向自己走來,眼中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羅飛感覺到那目光並不友好,甚至藏有某些刺人的東西。

“你是許明普吧?”羅飛走到床前問道。

許明普反問:“你們是誰?”他的態度非常生硬,似乎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羅飛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他猜測此人可能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過多的挫折使他對外界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敵意。

“我們是警察。”羅飛亮明了身份。跟在身後的尹劍拖過來兩張椅子,兩人分別坐在了床頭。

“幹什麼?”許明普仍然用那種帶刺的目光看著羅飛,好像隨時準備著要和對方幹一架似的。

“我們來找你,是想問問關於李俊松的事情。”

“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我們想問什麼?”

“他不是死了嗎?”

羅飛眯起眼睛:“你怎麼知道?”協查通告上並未提及李俊松的名字,就算許明普看到報紙上的照片,他也很難確定這個人就是當初給自己看病的醫生吧?畢竟他們只在半年前見過一次面。

許明普回答道:“我聽醫生說的。”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似乎在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可不怕你!

羅飛點點頭。沒錯,許明普來醫院鬧過,腎臟科的醫護人員應該都知道他和李俊松之間的過節。現在李俊松死了,自然會有人把訊息透露給許明普。

對方的敵意這麼大,如果直接切入案件的話恐怕會引起更大的反彈。羅飛斟酌了一下,決定採取迂迴戰術,先聊聊對方願意說的話題。

“我們並不是懷疑你——你這些天一直在醫院待著,怎麼會和殺人案有關呢?”羅飛露出一個示好般的微笑,又道,“我們只不過想向你瞭解一下李俊松這個人,具體來說,就是針對半年前誤診那件事。”

“他是個不負責任的醫生,是個混蛋!”許明普用生氣的口吻說道。他一邊說一邊看著羅飛,目光已緩和了許多。看得出來,他此刻的憤怒情緒僅僅是針對李俊松的,而且他正試圖獲取羅飛對這種態度的認可。

“我聽醫務科的肖主任說過了,那確實是一次非常嚴重的誤診。”

羅飛這話算是向對方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許明普應聲點頭,那意思是:你說的很對!

“當時是怎麼回事呢?”羅飛繼續問道,“你能講講具體的經過嗎?”

許明普撐著床墊,把身體往上拱了拱。羅飛看出他想要坐直一點,便主動幫他把床頭的支架搖高。許明普調整好坐姿,然後開始講述:“那是半年前了,我感覺身體不太舒服,而且小便裡面帶血,就懷疑是腎出了毛病。那天下午,我讓兒子帶我去醫院查查。我兒子就帶我來了人民醫院,特地找了個腎臟科的專家門診——就是那個李俊松。結果他是個什麼專家?盡騙著你花錢,拍X光,這個檢查、那個檢查的,做了一大堆,最後說是尿路感染。我當時就不太相信,但他說得好聽著呢,一口一個沒問題,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就行。我就聽他的話,回去好好歇著,結果越歇身體越差。別的不說,你就看看我現在的臉色,像個好人嗎?後來我實在熬不住了,又去紅山醫院做了檢查,一下子查出是腎癌,晚期!人家醫生說了,半年前尿血的時候肯定已經有了病灶,完全能查出來的。所以我這條命就是活生生被李俊松這個庸醫給耽誤了!”他越講越激動,到最後甚至呼哧哧地直喘粗氣。

羅飛認真地聆聽著許明普的講述,等對方的情緒稍稍平定之後,他針對其中的一個細節問道:“當時做了很多檢查嗎?”

“是啊,花了好幾百塊呢,結果什麼也沒查出來??”許明普憤憤然控訴道,“這不是明擺著騙錢嗎?”

羅飛又問:“當時檢查下來的報告單你看了沒有?”

許明普搖搖頭說:“我又看不懂的,報告單都是我兒子拿著。”

羅飛“嗯”了一聲,斟酌著還想再問些什麼時,忽聽身後腳步聲響,似乎又有人走進了病房。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莊小溪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孩。莊小溪似乎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羅飛,略帶驚訝地喊了聲:“羅警官。”

羅飛也站起身問道:“你怎麼來這裡了?”這兒是腎臟科的病房,而莊小溪是骨科的醫生啊。

莊小溪抬手指指許明普說:“我找他有點事。”許明普看著莊小溪,臉上露出某種期待的神色。

羅飛有些納悶了,怎麼這兩人好像早就認識似的?

這時又聽莊小溪說道:“你們正在聊嗎?那我等會兒再來?”

“不用。”羅飛搖了搖手,“我們已經聊得差不多了,你來吧。”他一邊說一邊往旁邊撤了兩步,讓開了位置。不過他並沒有要離開病房的意思。

莊小溪也不客氣,直接在羅飛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她把手裡拿著的一疊資料遞到許明普面前,說道:“上次說的醫療資助的事情,我已經幫你申請下來了。這裡是資助協議書,你先看看吧。”

許明普搖著手推開:“哎呀,我看不懂的,一會兒等我兒子來看吧。”

莊小溪問道:“你兒子什麼時候過來?”

“他五點鐘下班,應該快了。”許明普說這話的時候,屋裡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都往牆壁上的掛鐘看去,現在已經是十七點二十三分。如果許強下班以後就過來的話,應該是快到了。

“那我就在這裡等他。”莊小溪再次把資料塞到許明普手裡,“你先看看吧,有什麼不懂的我給你講。”

許明普不好意思再推託了,他接過那疊協議書,裝模作樣地翻看起來。

見莊小溪閒了下來,羅飛便在一旁問了句:“這是什麼醫療資助?”

“是一種新型的化療藥物,專門針對腎癌的晚期患者。”莊小溪轉過身來向對方介紹,“這種藥物是國內一家著名的醫藥公司開發出來的,剛剛透過了臨床試驗,藥物的療效很好,但價格也非常昂貴。由於現在正處於推廣階段,所以有一些面向患者的醫療資助專案。恰好我們醫學院有個教授參與了這種藥物的研製,我透過他的關係,給許明普申請到了一個免費醫療的名額。”

“哦。”羅飛大概聽明白了,他向許明普那邊瞟了一眼,含糊問道:“那他知道你是??”

許明普抬起頭來,迎著羅飛的視線說道:“當然知道。這位莊主任就是李俊松的愛人嘛。”他在說“莊主任”三個字的時候,語氣中充滿了尊敬,與先前提及李俊松時的態度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莊小溪在一旁說道:“我促成這次醫療資助,也是想彌補一下李俊松犯下的錯誤。無論如何,這樣的誤診都說不過去。化療對晚期癌症雖然不能根治,但這種藥物的療效還是值得期待的。”

“莊主任是個大好人啊。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是莊主任和李俊松就完全不同,那家夥配不上我們莊主任。”許明普的情緒有些亢奮,就差直接說出“李俊松死得好”之類的話了。

莊小溪笑了笑,但那種笑容非常程式化,根本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

這時病房門口人影一閃,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走了進來。那人穿了一套工裝,頭髮油膩膩地搭在腦袋頂上,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

“你來啦。”莊小溪向來人打了聲招呼,“我正在等你呢。”原來這人就是許明普的兒子許強。

“不好意思,下班的時候稍微耽擱了一點。”許強忙不迭地向莊小溪這邊走過來,經過羅飛身邊時,他下意識地投過一個疑惑的目光。

尹劍的手機鈴聲恰在這時響起,小夥子看了眼來電顯示,低聲對羅飛說道:“排查有訊息了。”

羅飛揮揮手:“到外面說吧。”兩人便往病房外走去,身後則傳來許明普的聲音:“兒子,這協議還得你來看,我是真的看不明白。”

羅飛二人來到走廊裡,尹劍接通電話聽了兩句,回道:“你直接向羅隊彙報吧。”說完便把手機交給羅飛,後者接過來說了句:“我是羅飛。”

電話那頭傳來前方偵查員沈源的聲音:“羅隊啊,你不是交代查一查許明普父子嗎?大致情況向你彙報一下:許明普今年五十四歲,本市戶籍。早年是公交公司的員工,就是開公共汽車的。在十年前因為和乘客打架,被開除了,此後一直無業。據他以前的同事反映,這個人脾氣不好,跟誰都合不來。他老婆也是受不了他的脾氣,離了婚。許強今年二十九歲,是本市農藥廠的工人,今年剛剛結的婚。老婆是本市郊區的,在商場裡當售貨員。我到農藥廠那邊也走訪過了,據說許強平時的表現還不錯,不怎麼惹事。他的工作是三班倒,最近十來天沒有出現過曠工的情況,情緒也很正常。”

“好的。”羅飛結束通話了電話,然後把瞭解到的情況向尹劍複述了一遍。尹劍聽完之後判斷說:“看來這父子倆應該和綁架案沒什麼關係。”

羅飛也認同對方的判斷。雖然許明普具備作案動機,但這父子倆既沒有作案的能力,更沒有作案的時間。

另一個細節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許明普父子正在醫院鬧事,肖嘉麟被迫撥打了李俊松137開頭的電話。隨後許明普便被安排入院。而在二十三點零二分,屬於李俊松的另一部158開頭電話曾打給姚帆,電話接通了十多秒鐘。即便按照最誇張的猜想:許明普父子在第二次來到醫院前已經完成了對李俊松的綁架,他們也不可能一邊和醫院糾纏,一邊還拿出李俊松的手機給姚帆撥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電話吧?

僅從這個細節就可以排除許明普父子作案的嫌疑了。不過在這父子二人身上還有一些未解的謎團,羅飛也得弄個明白。

從病房門口外打量,許強似乎已經把那份合約看完了,正把手裡的資料遞還給莊小溪。羅飛衝尹劍使了個眼色,兩人又走進了病房內。

“看完了吧?這裡面需要注意的其實就是三點,我覺得有必要再給你們強調一下。”莊小溪拿著合約對父子倆說道,“第一,晚期腎癌是很嚴重的疾病,任何治療都無法保證痊癒,只能說儘可能地延長患者的生命;第二,這次資助是帶有實驗性質的,資助方需要在治療過程中回收一些資料,所以你們一旦籤了約,就不能單方面中止合作,否則就要全額退還已經發生的治療費用;第三,和本次治療相關的支出,包括藥物費、住院費、診療費、護理費,這些全部免除,不需要你們負擔一分錢。但是其他附加的支出——比如說聘請護工、購買營養品或者是和本次治療無關的藥物,這些錢就需要你們自己出了。”

“對對對。”許強點著頭說道,“這三點我們都能夠理解。”

“沒有異議的話,那就簽字吧。”莊小溪把合約翻到了最後一頁,跟在她身邊的那個女孩適時遞上了一支簽字筆。

許明普父子分別在患者和患者家屬一欄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合約一共兩套,莊小溪將其中一套交給許強保管,另一套則遞給身邊的女孩,說:“回去轉交給李鐸教授。”

女孩脆生生應了句:“好的。”

羅飛猛然間想起了什麼,看著那女孩說道:“你是柯守勤手下的實習生吧?”

女孩一愣,反問:“您怎麼知道的?”

羅飛說:“三十號下午,柯守勤來到醫學院的時候,你在會議室外面叫了他一聲‘柯老師’,我記得你的聲音。”

“沒錯,那個人就是我,您的記性可真好。”女孩驚訝地讚歎了一句,然後又自我介紹說,“我叫餘婧。”

“你怎麼沒在病理科?”

“這不是莊老師讓我來取檔案嗎?”餘婧解釋說,“李鐸教授就住在醫學院裡面,我回學校的時候正好可以帶給他。”

“那你一會兒還去病理科那邊嗎?”

“得去啊!必須柯老師那邊確定沒事了我才能走,要不然會捱罵的。”說這話的時候餘婧不自覺露出了怵然的表情,看來“柯鎮惡”的名頭真不是白叫的。

“我正好想要找你們。”羅飛建議說,“你過去跟柯老師說一聲,在病理科等我一會兒,好嗎?”

餘婧嘴裡應著:“好的。”眼睛卻看向莊小溪,似乎在徵詢對方的意見。

“你去吧。”莊小溪向女孩介紹說,“這位是刑警隊的羅飛羅隊長,他正在調查李俊松的案子。”

“哦!羅隊長好!”餘婧熱情地看著羅飛,目光中流露崇拜的神色。

“行了,我這邊的事結束了,你們接著聊。”莊小溪站起身來,視線在羅尹二人和許明普父子間轉了一圈,隨後便招呼餘婧說:“我們走吧。”

兩個女人離開了病房。這時許強也從椅子上站起來,主動向羅飛打了個招呼:“羅警官,你好。”他的神態看起來有些拘謹。

“坐吧。”羅飛招呼著對方,自己也坐了下來,然後他看著許強說道,“之前我已經和你父親聊了一會兒。我們說到那次誤診的事情,聽說當時做了很多檢查,報告單都是你拿著的吧?”

“是我拿著的??”許強遲疑了一會兒,又說,“可是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羅飛微微一笑:“你還沒找呢,怎麼知道找不到?”

“已經過了半年了嘛。”許強解釋說,“這種東西又不會刻意儲存的。”

羅飛“哦”了一聲,又問:“那你還記得報告上是怎麼說的嗎?”

“不記得了。”許強頓了頓,特意強調說,“反正當時沒查出什麼問題。”

羅飛盯著許強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頭對尹劍說道:“你帶煙了嗎?給我一根。”

“煙有啊。”尹劍用提醒的口吻說道,“可是這裡不讓抽菸的。”

“對了對了,這是病房。”羅飛敲著自己的腦袋,好像剛剛想起來似的。隨後他拉了許強一把,說道:“走吧,一塊到外面抽一根去。”

面對刑警隊長的熱情邀請,許強也不好拒絕,於是便跟著兩個警察來到了病區外。尹劍掏出香菸發了一圈。羅飛率先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在吐出菸圈的同時,他若有所思地說道:“做了這麼多檢查,如果已經患了癌症,是絕對不會誤診的,對嗎?”

尹劍正把香菸往嘴裡送呢,聽到這話動作便停了下來。他看看羅飛,又看看許強,忽然明白這場煙抽得可是別有深意!

許強的動作也僵住了,他的神色有些猶疑,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貿然開口。

羅飛的目光轉過來盯在了許強的臉上:“既然報告單都在你手裡,那麼最先得知檢查結果的那個人,一定也是你,對嗎?”

許強愣了一會兒,然後忐忑地試探道:“羅警官,你什麼意思?”

羅飛沒有接對方的話茬,只是繼續著自己的思路:“十月二十三號下午,你父親來到人民醫院鬧事,因為他在紅山醫院查出了腎癌晚期。他是一個人來的,也就是說,他去紅山醫院做檢查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對嗎?”

“沒錯,他是一個人去的。”這次許強正面回應了羅飛的提問,並且給出解釋,“因為我對李俊松的話深信不疑,所以不肯帶他再到別的醫院做檢查。最後他就一個人瞞著我去了。”

“就算你相信李俊松的診斷。但是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你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再去做一次檢查才是合理的吧?”羅飛追問道,“你為什麼要阻止你父親呢?”

“嗯??”許強語塞了,只是拖著長音卻沒有下文。

羅飛又道:“後來院方給你打電話,你趕到了人民醫院。一開始你的態度很好,配合醫院把你父親勸回了家。可是晚上你們倆又殺回來了,這次你的態度變得非常強硬。這中間的變化又是為什麼呢?”

許強道:“我爸脾氣不好嘛,我擔心別鬧出什麼事來,就先把他勸回家了。後來一琢磨,這事也太過分了,所以又帶著我爸去討說法。”

“一開始冷靜,過後又衝動?這事可不合常理。設想一下,當你來到醫院,得知父親因為誤診而到了腎癌晚期,你能冷靜得了嗎?就算不想讓父親惹事,也總得讓院方給個說法吧?還有,既然已經把父親勸回家了,再去討說法的時候怎麼又把他帶過去了呢?這不是和你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嗎?”

許強再次陷入了張口結舌的境地。

羅飛默默地看著許強,直逼得對方終於低下了頭。然後羅飛才開始闡述自己的推論:“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李俊松根本沒有誤診。他早就查出你父親得了腎癌,並且及時把這個結果告訴了你。可是你想要隱瞞這個結果,就請求李俊松編一套謊話來欺騙你的父親。對癌症患者隱瞞病情,這事也很常見吧?李俊松又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就幫了你這個忙。所以你後來一再阻撓父親去醫院複查。當得知父親鬧到了人民醫院,你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把他哄回家,因為你害怕李俊松出面把真相說穿。到家之後細細一聊,你才知道李俊松已經被院方解聘了。這個變故消除了你的後顧之憂,於是你又帶著父親到醫院鬧事,想藉機敲醫院一把。我說的沒錯吧?”

許強沉默不語,不敢抬頭。

羅飛又分析道:“隱瞞病情一般有兩個目的,一種是為了讓病人保持樂觀的情緒,但相應的治療並不會停止;還有一種呢,就是純粹想要放棄治療了。從你父親對待李俊松的態度來看,你一直都沒把當初檢查時的實情告訴他吧?因為你的目的就是要放棄治療,如果讓你父親知道了,你根本無法交代。”

許強抬起了頭,他看著羅飛乞求道:“羅警官,這些話你可千萬別跟我爸去說??”

“那你得先對我把真相講清楚!”羅飛態度堅定,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真相就是你說的那樣??”許強小心翼翼地瞥了羅飛一眼,神色既尷尬又敬畏,然後他開始為自己辯解,“我也是沒辦法。我爸得了這種病,他又沒有醫保,怎麼辦呢?要治的話也是白花錢。這錢別人家花得起,但我們家花不起啊!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要是把這事捅出來,那??那??”

“不但你父親饒不了你,莊小溪給你們找的醫療資助恐怕也得泡湯,對嗎?”羅飛把對方想說又不便說的話講了出來。

許強苦著臉說道:“我們這種家庭條件,這種病真的看不起。如果沒有資助,這一家子都得被拖垮。”

羅飛嘆了口氣。這事雖然不光彩,但對於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群,確實也有著無法迴避的難處。

“醫療資助,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也沒必要插手。而且合同都簽過了嘛??”羅飛用這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然後他又解釋說,“我所關心的,是李俊松遇害的案件。所以圍繞他本人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查清真相——你明白嗎?”

許強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羅飛也點了點頭,給這場交談畫上了句號。然後他把手裡的菸頭往垃圾桶裡一丟,招呼尹劍道:“走吧。還有另一件事情,今天也得查個清楚。”

(4)

出了住院樓往北走,穿過一條小路,最終來到一片幽靜的樹林邊。林外矗立著一幢兩層的小白樓——這裡便是人民醫院的病理科。

踏入小樓之後,走廊裡瀰漫著福爾馬林的氣味。這是一種防腐液,常用於儲存各種有機體。對於醫生和刑警來說,這種氣息往往會和死亡聯絡在一起。

因為已過了下班時間,小樓內顯得非常冷清。病理科和醫院的其他科室不同,其工作任務主要是分析屍體和病理標本,從來不會面對活著的病人,所以病理科的醫生一般都不需要加班或者值班。

在一樓的辦公室裡,羅飛找到了餘婧。這個女孩正如約等待著兩位警察的到來。

羅飛進屋之後首先問了句:“柯守勤呢?”他擔心這個不靠譜的傢伙不聽囑咐先走了。

餘婧的回答打消了羅飛的顧慮:“在焚燒房裡處理標本呢。”

“哦?”這個話題一下子引起了羅飛的興趣,“我聽說處理標本一向都是你們這些實習生的活啊?”

“可不是嗎?”餘婧誇張地拖著聲調,像是要在羅飛面前訴苦似的。

“那今天怎麼??”

“這兩天他又不叫我燒了。誰知道怎麼回事啊?他這個人一向如此,想到一出是一出的。”餘婧壓低了聲音,同時特意往走廊裡瞟了一眼。她的位置就坐在窗戶邊,只要稍稍探頭就可以看到外面了。

羅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凝目不知在想些什麼。而餘婧發現走廊裡並沒有出現柯守勤的身影,嗓門又大了起來,她咧開嘴說道:“其實他就是叫我燒我也不會燒的,這活實在是太噁心了??”

羅飛還在想著自己的事。尹劍在一旁接過茬問道:“不燒怎麼辦?他不要罵你呀?”

餘婧調皮地一笑:“我們有我們的辦法嘛。”

尹劍繼續追問:“什麼辦法?”羅飛這時也抬起頭來繼續聽女孩講述。

“請別人代勞。”

“請誰啊?”尹劍看著餘婧,心想這活沒人願意幹吧,而你一個實習生,在醫院裡又能支派得了誰呢?

“苗師傅,晚上值班看太平間的。只要每天給他五塊錢,他就樂意了。”

尹劍點點頭。看太平間的師傅,這種人倒是什麼活都肯幹,每天能多筆額外的收入也不錯呢。

羅飛插話問道:“是不是很多實習生都這麼幹啊?”他剛才聽餘婧說“我們有我們的方法”,故有此問。

“只要是來過病理科的,都這麼幹。”餘婧大咧咧地說道,“這種事都是一代傳一代嘛,我也是從師兄師姐那邊學來的。包括具體的操作方法。”

尹劍追問:“還有具體的操作方法?”可能是查案過程中難得遇上像餘婧這樣的青春女孩,尹劍今天的話也多了起來。

“當然有方法啊。苗師傅每天晚上九點上班,早上六點下班。你不能跟他一個點吧?這個樓沒人值班,每天晚上都會鎖樓門。要進入就得刷卡。我們手裡就只有一張卡呀,也不能一直放在苗師傅那邊吧?”餘婧故作高深地接連問了好幾句,還沒等對方說話呢,她又開始自問自答,“所以我們就摸索出了一套方法。每天下班前,先把要處理的標本從標本室裡挑出來,一罐一罐地搬到焚燒間旁邊的分析室裡。然後正常把樓門鎖好,但把樓卡藏在樓門口的垃圾桶底下。接著你就可以安心回家啦。晚上苗師傅會過來取出樓卡,他先去分析室,把要焚燒的標本從罐子裡取出來,集中放在一個大桶裡面。然後再到焚燒間裡處理掉。完事之後苗師傅也鎖好樓門,把樓卡藏在垃圾桶下面。第二天我們只要提前一點上班,把那些空罐子搬回標本間就行啦。”

“那怎麼也是走得比別人晚,來得比別人早啊。”尹劍看著女孩,帶出一點同情的語調。

“那怎麼辦呢?誰叫我攤上這麼個苦差事?”餘婧噘了噘嘴,“不過這事也怪我,我要不犯錯誤的話,也不會被發配到這個地方來。”

尹劍問道:“你犯了什麼錯誤?”

一旁的羅飛笑了笑,他發現這兩個年輕人聊起來,自己倒好像是個多餘的。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本來就不愛多說話。而那個女孩顯然是個話癆子,你問到的她說,沒問到的她也說,這種性格倒也挺招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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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餘婧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把實驗室裡的無毛鼠弄丟了——是醫學院的實驗室,不是這邊的。本來我在那邊做課題,是研究‘人耳鼠’的。哎,你們知道‘人耳鼠’吧?”

尹劍顯然不知道,只好求助般的看了羅飛一眼。羅飛道:“好像在新聞上看過,但具體怎麼回事也不太瞭解。”

餘婧便開始講解:“就是用可降解的材料做一個人耳形狀的支架,然後把牛的軟骨細胞接種在支架上,先經過兩週左右的體外培養,接著在無毛鼠的背上切開一個口子,把支架移植過去。隨後那些可降解的材料就會自行消失,而牛的軟骨組織則在鼠背上生長,最後形成人耳朵的形狀。”

“一個在鼠背上長出來的牛骨耳朵?”尹劍眨著眼睛問道,“這東西有什麼用啊?”

“哎呀!”餘婧瞪了尹劍一眼,似乎在責怪對方愚鈍,“現在是試驗研究階段,所以用的牛骨細胞。如果用人骨細胞呢?誰的耳朵掉了就這樣做一個,到時候把長成的軟骨從鼠背上取出來,在患者腦袋上做個皮下植入,這不等於又長出一個耳朵嗎?這個研究如果做深了,完全可以開辦一家生物醫學工廠,到時候每個人都可以在這家工廠裡預訂到自己需要的組織和器官,更換安裝就像是機械調配一樣簡單。”

“那還真是挺神奇的!”尹劍讚歎了一句,但他隨後又意識到什麼,擔憂地問道,“喂,你不會就是把那只長了耳朵的老鼠弄丟了吧?”

“差一點!”餘婧吐了吐舌頭,“那天我最後一個走的,忘了關培養箱的蓋子,裡面的老鼠當然全都跑了出來,在實驗室裡亂竄。直到第二天才發現,我趕緊叫了所有的同學來幫著抓。結果真是運氣好,那只長耳朵的老鼠居然在桌子下面的廢液桶裡待著呢。大概是它亂跑亂撞的,正好掉進去就出不來了。所以最後雖然丟了好幾只老鼠,但最重要的那只還在。要不然真的慘了——這可是整個實驗室半年來的研究成果啊!”

“還好還好。”尹劍松了口氣,“你闖的禍還不算太大。”

“那也不小啦。”餘婧苦著臉,“正好那兩天莊老師心情不好,她一生氣,這不就把我發配到病理科來了嘛。”

尹劍報以同情的目光:“你被發配多久了?”

餘婧略微一算:“有十天了吧?”

十天?尹劍心念一動,嘿嘿一笑說道:“那也算你點兒背。那兩天正是李俊松失蹤的當兒,莊小溪的心情好得了嗎?你鬧這一出,正好撞上了她的黴頭呢!”

“誰說不是呢?”餘婧自怨自艾地嘆了一聲。忽然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連忙正襟坐好,不敢再多說一句。

一串腳步聲正從走廊那頭傳來,由遠及近。當腳步聲停下的時候,柯守勤出現在門口。他板著個臉,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柯主任,你好。”羅飛站起身打了招呼,“我們來找你瞭解一些事情,主要還是針對李俊松那起案子的。”

柯守勤悶悶地“嗯”了一聲,目光在屋子裡打量著,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餘婧身上,沒好氣地說了句:“你回去吧,這兒沒你的事了。”

餘婧乖乖地站起身。別看她剛才活靈活現的,到了柯守勤面前,便老實得像只兔子。在她走出屋門的同時,柯守勤又看著她的背影嘟囔道:“笨蛋,什麼事都做不好!”

餘婧顯然是聽到了老師的責備。她低下頭,尷尬地伸手攏了一下耳畔的頭髮。

當著外人的面,對一個年輕女孩丟擲如此帶有侮辱性的言辭,這似乎有點過分了吧?尹劍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但旁邊羅飛用目光制止了他的衝動。

柯守勤走到窗邊,一邊拉著椅子坐下來,一邊抱怨道:“你們這些警察也真是的,我想說話的時候不讓我說。我現在沒心情了,你們又來找我的麻煩!”

雖然看不慣對方的做派,但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也只好客氣一點。羅飛儘量用委婉的語氣說道:“現在情況又有變化了嘛。你肯定也知道,李俊松已經遇害了。兇手不光是圖財,更有報復殺人的動機。所以我們必須把李俊松的社會關系徹底清查一遍。”

“我早就說過了,要從身邊的熟人開始查,你們查了嗎?”柯守勤揚著下巴問羅飛,那架勢倒好像他成了這次對話的主導。

真是個得寸進尺的傢伙。羅飛覺得再這麼慣著對方只會越來越被動,他決定轉換策略了,於是便笑著說道:“莊小溪列出來的那份名單,我們全都查過了,沒有發現可疑的物件。不過那名單上似乎還少了一個人,也不知莊小溪是疏忽了呢,還是故意沒有寫?”

“哦?”柯守勤翻了翻眼皮,“誰啊?”

羅飛兜著圈子反問道:“餘婧要回醫學院開會,你作為她的實習老師,對這事一定會提前知道吧?那你等於也知道了莊小溪那天下午的行程安排囉?”

“你的意思是懷疑我?!� �柯守勤怒氣衝衝地瞪圓了眼睛,“我那天八點鐘上班,一直在病理科做分析,直到莊小溪打來電話,我才請假陪她出去籌錢。你可以問問科裡的人,是不是這麼回事!”

“所以要調查嘛。”羅飛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有疑點就提出來,你可以解釋。我們並不是特別針對你。辦案就是這樣一個過程。”

柯守勤的怒火彷彿砸在了一堆棉花上,無從宣洩,只能賭氣般說道:“那我現在解釋完了,你們可以走了吧?”頓了片刻,又說,“再說那天綁匪取走鑽石的時候,我一直在場館裡待著呢,這事能賴到我身上嗎!”

“你確實沒有作案時間。不過——”羅飛話鋒一轉,“這事也不能排除有多人協同作案呢。”

柯守勤沒想到羅飛還有這麼一茬,原以為固若金湯的防禦一下子又顯出漏洞來。他漲紅了臉憋了一會兒,憤憤然道:“噢,我先綁架了李俊松,然後自己借錢給莊小溪買鑽石,再費勁找人把這些鑽石拿走?我這是有病了是吧!”

“聽說你一直對莊小溪情有獨鍾啊。如果說既能掃除情敵,又能在愛人面前表現自己,倒也不失為兩全其美的妙招呢。”羅飛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語氣,但每一句話都能打到對方的痛處,令其疲於應付。

柯守勤意識到眼前這個傢伙是個難纏的對手。他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嗓門沒有那麼大了,同時情緒也沉穩了很多。

“我喜歡莊小溪。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但是,”他認真地看著羅飛,“如果你們以為我想要除掉李俊松取而代之,那就大錯特錯了。”

“哦?難道你不想和莊小溪在一起嗎?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單身,不就是為了她嗎?而且莊小溪前一陣和李俊松鬧離婚,對你來說正是一次好機會吧?”

“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嗎?”柯守勤反問道,“莊小溪的性格誰沒領教過?你們覺得我跟她能過到一塊去?愛情和婚姻根本就是兩回事,我們都是奔五十的人了,這個道理還不懂嗎?我雖然看不起李俊松,但我很清楚,只有他這樣的男人才能陪著莊小溪走完這輩子。至於我為什麼單身,嘿,這根本就是另外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我沒必要回答。”

這番話說出來條理清晰,不卑不亢,和先前的柯守勤判若兩人。羅飛讚許地點著頭:“就是要這樣才好嘛。只有在這種氣氛下,我們才能把事情一件件地講清楚。”

柯守勤把兩隻胳膊交叉起來往懷裡一抱:“還有什麼事,繼續講吧。”

“說說焚燒標本的事吧。”羅飛說道,“這活以前不是都交給餘婧去幹嗎,這兩天怎麼要你親自動手了?”

“因為她根本沒好好幹。她讓太平間的苗師傅幫自己幹活,每天給對方五塊錢,這事被我發現了。”

“她只要能完成任務就行了嘛,你管她是自己幹還是僱別人去幹呢?”

柯守勤沉住氣反問:“那你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你只是不想在半夜時分被苗師傅撞見吧?”

柯守勤聽出了對方的潛臺詞:“你覺得我會在半夜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就找了個理由,不叫餘婧燒標本了,免得苗師傅半夜過來打攪到我?”

羅飛點點頭,然後又說:“這只是一種猜測。”

“那就請你說得直接點吧,我半夜在幹什麼?”

“燒一些東西。”

“燒什麼?”

羅飛卻又跳開思路問道:“你具體是什麼時候把燒標本這活給收回來的?”

柯守勤回答說:“三天前。”

“三天前。”羅飛眯起眼睛,“那差不多就是李俊松遇害的時間啊。”

柯守勤愣了一下,愕然道:“你認為我在燒李俊松的屍體?”

“協查通告已經在全市範圍內釋出了好幾遍。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是沒人發現李俊松的軀體,這說明兇手找到了隱匿屍體的好辦法。”羅飛聳著肩膀說道,“正好你們這裡有個焚燒間,我就隨便聯想了一下。”

“你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柯守勤冷笑道,“不過這座小樓的入口處可是裝著監控的。現在就請你們到保衛科查一下,看看這幾天夜裡我有沒有過來燒過什麼東西。”

“我也注意到那個監控了。攝像頭是正對這樓門口那條小路的。對於熟悉地形的人來說,只要從樓的側面貼著牆根走,應該就可以避開監控了吧。”

“所以即便監控查不到,我也還是不能洗脫嫌疑?”

羅飛攤攤手:“誰叫這事巧了呢?正好在李俊松遇害的時間點上,你把焚燒標本的活接了回來。”

“那我可真是個傻瓜!”柯守勤有些慍怒地咧開了嘴,“難道我不能提前幾天嗎?李俊松在遇害前一週就失蹤了,我的行動卻一點計劃性都沒有?再說了,就算我想要避開苗師傅,我也不用這麼折騰吧?我完全可以等苗師傅燒完標本之後再進去嘛!何必給自己惹上這麼大一個嫌疑?”

“這麼說也有道理哦。”羅飛捏著自己的下巴,“不過我還是想聽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為什麼要自己來燒這些標本。”

柯守勤再次控制了一下情緒,然後他嚴肅地看著羅飛,問道:“你知道病理科是什麼地方嗎?”

“是做病理分析和死亡鑑定的地方。”

“沒錯。送到這裡來的,或者是病理標本——我們要根據這些標本做出準確的診斷;或者是屍體——我們要針對屍體做出死因分析。所以這座兩層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病人活著進來,但這裡卻是決定病人生死的地點。你覺得那些標本很髒嗎?可是每一個標本都對應著一條鮮活的生命;你覺得屍體可怕?可是我們每個人終有一天都要來到這裡,接受人生中最後一次診斷。這就是病理科存在的意義。我為什麼不能容忍餘婧的做法?因為她侮辱了這個神聖的地方——她用五塊錢把這些標本給賣了,這是對生命的踐踏!”

羅飛沉默著,似乎被對方的這番言辭打動了。片刻後他揮了揮手:“好吧。我尊重你的這種情感,我們換個話題。”

柯守勤抱著胳膊,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的態度。

“說說半年前你給王鈺做的那次死亡鑑定吧。”羅飛問道,“你為什麼要給出一個對醫院、對同事都非常不利的結果?”

柯守勤的回答非常簡單:“因為這個結果就是事實。”

“嗯——”羅飛沉吟了一會兒,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切入這個話題,“你知道嗎?王景碩曾經出現在金山體育場的贖金交易現場,不過後續的調查發現,他只是被綁匪利用了,成為干擾警方視線的幌子。這一招固然陰險,但也暴露出了綁匪的一些馬腳。”

柯守勤的腦子轉得很快:“綁匪肯定是瞭解半年前那場醫療糾紛的人。”

“那場糾紛就是你製造出來的,對吧?我這話是有點過分,但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然後李俊松丟了工作,進而導致莊小溪要和他離婚。而王景碩也被綁匪利用。這些事情放在一起的話,總是叫人忍不住去設想它們之間的關聯??”

“沒錯,這些事很像是我一個人做的呢。”柯守勤“哼”了一聲,又說,“不過我明確告訴你,哪怕我能預料到後來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我也仍然會給出一個真實的結果!”

“這是你的職業態度,是你的原則,從不動搖?”

柯守勤堅定地點了點頭。

羅飛凝視著對方,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既然這樣,那前兩天鑑定的那顆心臟呢?為什麼要調包?”

柯守勤的目光一跳,似乎沒料到對方會提出這個問題。他和羅飛對視了一會兒,反問道:“這事是肖嘉麟告訴你的吧?”

羅飛沒說話,算是預設了。

“我就知道是他。”柯守勤的嘴角一挑,露出蔑笑,“這個小人!他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上個月往病理科安插了一個技術員,特意來盯著我的。心臟這事終於讓他抓住了把柄。”

“你不要解釋一下嗎?”羅飛覺得有些奇怪。面對自己的詢問,柯守勤一直都在針鋒相對。這會兒怎麼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

“有什麼好解釋的?”柯守勤竟然硬邦邦地把羅飛頂了回去,“這事跟你又沒關係!”

“也許很快就有關係了。”羅飛提醒對方,“保險公司已經在進行內部調查了吧?如果他們確信有騙保嫌疑,那就成了刑事案件,到時候還得交到我手上。”

“那就等刑事案件的時候你再來吧。”

“真要等到保險公司報案,那我們可就要對你採取強制措施了。”羅飛搖了搖頭,不太理解對方的態度為何如此強硬。

突然間有人說道:“不,羅警官,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說話的人不是柯守勤,而是一個女孩。屋內三人循聲看去,出現在門口的正是餘婧。

柯守勤一怔,隨即兇巴巴地喝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我??我去收拾書包了。”餘婧一邊說一邊展示著自己的揹包,不過那個小包顯然不用花這麼長的時間來收拾。女孩多半還是有意要在門外偷聽一會兒吧。

“趕緊走!”柯守勤不耐煩地揮著手,“這裡沒你的事!”

“怎麼沒我的事!”餘婧鼓足勇氣頂撞了對方一句,然後又轉過頭來對羅飛說道,“柯老師並不是有意要調包的。只是??只是原來那顆心臟被我給弄丟了。”

“哎呀!你胡說什麼呢?”柯守勤拍著桌子站起來。

心臟怎麼會弄丟?羅飛思念一轉,瞬間已明白了七八分。他看著那女孩問道:“被苗師傅給燒了?”

“是的。”餘婧看看柯守勤,又看看羅飛,怯生生說道,“那天做完鑑定,我把心臟放在了分析室。後來忘了收好,結果和要清理的標本混在了一起。苗師傅也搞不清楚,晚上過來一起燒掉了。”

柯守勤眼見著女孩把真相說了出來,他悶哼一聲,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一旁的羅飛則暗暗點頭:原來如此!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可以講通了——先是餘婧弄丟了心臟,這便暴露了僱用苗師傅的事情。然後柯守勤才不讓女孩繼續燒標本,同時另找了一顆心臟來頂替。

卻聽餘婧又繼續說道:“我原來以為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才知道保險公司已經在查??但柯老師真的沒有騙保,他出具的報告絕對是真實的。你們千萬不要抓他!”說到最後,由於又急又怕,她的聲音裡已經帶出了哭腔。

“你怕什麼?”柯守勤忍不住又站了起來,“我們每一步檢測都是有記錄的,經得起檢查!只要我不做虧心事,誰能抓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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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弄丟心臟的事情終究掩蓋不住了吧?”羅飛看著柯守勤說道,“到時候家屬鬧起來,總得有人來承擔責任。”

“這是我的責任,我自己來承擔!”餘婧一邊說一邊勇敢地挺起了胸膛。

“你承擔個屁!”柯守勤一句話就把女孩罵了回去,“你一個小小的實習生,出了這種事情,至少是個記大過的處分。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女孩癟了癟嘴,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淚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這事讓我處理就好了嘛。肖嘉麟這個王八蛋,他也就欺負欺負李俊松,他敢把我怎麼樣?”柯守勤豪氣萬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後又對著女孩兇道,“所以說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就會在裡面添亂!笨蛋,十足的笨蛋!我真是受不了你!”

餘婧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別哭了!趕緊回去!”柯守勤用不容抗拒的口吻命令道。女孩乖乖地轉了身,抹著眼淚離開了。

柯守勤坐回到椅子上,他平息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然後看著羅飛說道:“羅警官,現在所有的事情你全知道了。你想要讓那個笨蛋沒法畢業嗎?”

羅飛笑了:“我只是在調查李俊松的案件。所以和李俊松有關的一切細節,我都要知道真相。至於那顆心臟到底是誰弄丟的——這事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柯守勤也笑了。這是他面對羅飛以來,第一次露出如此友善的笑意。

“學生給那家夥起了個外號,叫柯鎮惡。”在離開病理科的路上,羅飛把這事告訴了尹劍。

“嗯,怎麼了?”

“你不覺得很形象嗎?”

“對啊,那家夥對學生可真兇??”

羅飛卻搖了搖頭:“不是兇的問題。你沒看過小說嗎?柯鎮惡雖然令人討厭,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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