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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者外傳:懲罰》_引子_第二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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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人

開局很順利,那個最重要的角色也到位了,而且表現得很好。

這是一張大網,進來了就別再想跑。

(1)

“鑽石也丟了,人也沒抓到。你們這幫子警察都是吃幹飯的吧?”柯守勤撇著嘴大聲嚷嚷起來。

這裡是金山體育場的內部會議室,臨時被徵用作為警方的據點。當羅飛等人在球場上和綁匪周旋的時候,柯守勤便和其他一些後勤人員在會議室內等候。現在球賽已經散場,莊小溪和羅飛也回到了據點內。得知警方鎩羽而歸了,柯守勤立刻拍案而起,一掃下午時分被壓制禁言的窩囊氣。

這簡直是被人指著鼻子訓斥啊!但羅飛等人卻無力反駁,因為他們確確實實是輸了個底朝天。

對手布了一個好局,這個局顯然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而警方的應對如此倉促,失敗也是難免。不過這樣的開脫之詞說了也沒什麼意義。羅飛便假裝沒聽見柯守勤的嘲諷,只忙著檢視警員阿成在現場拍攝到的監控錄影。

倒是莊小溪看了柯守勤一眼,說道:“你別著急,我借你的錢會儘快還給你的。”

“我說的不是錢的事!我是說——”柯守勤連忙把頭轉過來衝著莊小溪,他想要辯解的心情過於急迫,反而變得笨嘴拙舌,“我是說??哎,哎!我的意思你懂的,反正不是說錢!”

莊小溪做了個壓手掌的動作:“那就別說了,坐下吧。”

柯守勤乖乖地坐在了莊小溪身邊。

羅飛調整錄影的進度,在二十一點四十三分零七秒的時候,莊小溪走出場館,出現在客隊球迷聚集的K區看臺,羅飛便從此刻開始看起。

攝像鏡頭以莊小溪為中心,覆蓋其周邊五米方圓的區域。錄影可見:莊小溪進入K區看臺後,先檢視了一下座位號,然後便徑直走到了看臺最下方靠中間的位置。她和一個身穿紅色球服的小夥子交流了幾句,那個小夥子起身離開,莊小溪則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羅飛指著螢幕問了句:“這個人是誰?”

莊小溪解釋道:“他佔了我的座位,我說了一下他就走了。”

看臺最下方的座位是同片看臺裡面最好的,這樣的位置如果空著肯定會被人搶佔。所以這個小夥子的出現並不算奇怪。羅飛對此不再多慮,接著看後續的錄影。

莊小溪坐下後把坤包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間。她的右手握著一隻手機,左手則端著那只已經喝空的可樂杯子。她的拘謹與身邊那群球迷的熱情洋溢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二十一點四十五分十三秒,莊小溪忽然把手機舉到眼前檢視。羅飛知道此刻她又收到了綁匪發來的簡訊,而這條簡訊當即就轉發給了羅飛,內容是:“現在把裝鑽石的袋子放進可樂杯子裡。當接到我下一條簡訊的時候,你就把可樂杯放在椅子上,然後立刻離開。”

於是莊小溪把手機放進坤包裡,空出右手取出了那個裝有鑽石的紅色小布袋。她把布袋放進左手的可樂杯中,然後從坤包裡重新取出手機,繼續等待。

又過了兩分多鍾,K區看臺上的客隊球迷開始異常地騷動起來,很多球迷都離開座位湧向看臺的下方。恰在此時,莊小溪再次舉起手機在眼前檢視。

羅飛按下暫停鍵,轉過頭問道:“這是綁匪又給你發短信了嗎?”

莊小溪點點頭。

羅飛道:“你沒有把這條簡訊轉發給我。”按照事先部署,莊小溪在接到綁匪簡訊之後應該立刻轉發給羅飛才對。

莊小溪聳著肩膀解釋說:“這條沒必要轉發了,你們應該都能猜到內容。”她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手機遞到羅飛面前,手機螢幕上顯示出那條接收於二十一點四十七分三十二秒的簡訊,內容是:“把可樂杯放下,馬上離開。”簡訊的來源和之前幾條一樣,都是發自於快遞單上所留的那個號碼——但球賽散場之後該號碼就再次關機了,所以警方無法繼續鎖定手機使用者的方位。

最後這條簡訊的確沒有轉發的必要,因為綁匪在上一條簡訊的末尾已經說明:“當接到我下一條簡訊的時候,你就把可樂杯放在椅子上,然後立刻離開。”而後面這條簡訊的內容只是在複述這句話,並沒有值得警方關注的其他資訊。

羅飛沒有深究,按下播放鍵繼續觀看錄影。卻見莊小溪看完最後一條資訊便起了身,同時將那個可樂杯子放在了座椅上。在這個過程中,有很多身穿紅衣的球迷已經湧到了看臺欄杆前的那片空地上,攢動的人影遮擋住攝像機的視線。於是在接下來的畫面中,羅飛只能依稀看見莊小溪擠過人群向場館入口走去,而擺放著可樂杯的那張座椅則完全隱藏在眾人身後。

羅飛暗暗搖頭,心知要透過現場錄影來追尋綁匪蹤跡的希望也落空了。在沮喪之餘,他也不免心生訝異:犯罪嫌疑人在整個交易過程展現出隨心所欲的控制力,設計的方案也能配得上“滴水不漏”這四個字。除了已深陷重獄的那個年輕人,羅飛還真沒遇到過如此高明的對手。

“你老在那兒看錄影有什麼用?”一聽這抱怨的口氣就知道說話的人又是柯守勤,這傢伙沒沉默幾分鐘就憋不住了,他粗魯地催促道,“快給個主意啊,接下來要怎麼辦?”

“贖金被取走,我們已經失去了和綁匪糾纏的籌碼??”羅飛沉重的聲音說道,“現在只能透過外圍偵查來尋找綁匪了。”

“那李俊松呢?還能活著回來嗎?”柯守勤直言不諱地問道,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對此——”羅飛如實回答,“我不敢保證。唯一慶幸的是,警方在這次行動中並沒有暴露行跡。”說後面那句話的時候羅飛把目光轉向了莊小溪,很顯然他想用這話來寬慰一下那個女人。

莊小溪立刻抓住了對方的潛臺詞:“也就是說綁匪還是有可能會遵守約定的?”

羅飛點點頭:“但願如此吧。”其實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刑警,羅飛此刻已無法樂觀。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為什麼要聽從莊小溪的意見,在倉促間安排下這次行動呢?如果再努力一下,能說服莊小溪採納警方的拖延戰術該多好!

不過莊小溪當時的態度是那麼堅決。在她眼中,一根手指的重要性似乎更勝過李俊松的生命。羅飛的選擇本也屬無奈之舉。

“把希望寄託在綁匪的身上?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不靠譜呢?”卻聽柯守勤在一旁冷笑道,“我看你們還是趕緊出去找人吧,別閒坐在這裡了!”

羅飛告知對方:“其實外圍的偵查一直都在進行。”

柯守勤便問:“有什麼線索嗎?”

羅飛搖頭:“暫時還沒有。”

柯守勤“哧”的一聲:“那還是你們沒本事啊!”然後又拿腔作調地反問道,“這事有那麼難嗎?”

莊小溪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些什麼,便略皺著眉頭詢問:“難道你有思路?”

“當然有啊。”柯守勤咧著大嘴,露出一口難看的牙齒,“其實我下午就想說了,但是你們都不讓我說話嘛。”

這傢伙雖然令人討厭,但他和莊小溪夫婦的關係顯然頗不一般,或許他真能提出一些有效的思路?羅飛便用鼓勵的口吻說道:“那你現在說說看?”

柯守勤道:“我覺得綁匪的目標範圍非常小,就在那有限的幾個人之內。”

羅飛“嗯”了一聲,示意對方繼續。一旁的莊小溪也凝起目光專注地看著柯守勤。

柯守勤把臉轉過來和莊小溪對視:“我問你,你平時工作,是在醫學院的時間多呢,還是待在人民醫院的時間多?”

莊小溪回答:“當然是在醫院的時間多。”她身兼醫學院副院長和人民醫院骨科主任兩職,平時的工作重心還是以人民醫院為主,醫學院那邊相對來說要清閒不少。

“那就對啦。其實你最近一週基本上都是來醫院這邊上班啊,只是今天下午才到醫學院聽幾個學生匯報工作。”說到這裡柯守勤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又問道,“你說那個綁匪怎麼這麼巧就把包裹送到醫學院來了呢?”

莊小溪聽明白了:“你是說那家夥事先就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安排?”

“肯定的啊。”柯守勤充滿自信地說道,“你想想,如果你不在醫學院的話就不能及時收到包裹,那他不就白忙活了嗎?”

羅飛暗暗點頭:這確實是個值得關注的細節!之前他就認為綁匪是熟悉醫學院環境的人,如果加上柯守勤提供的這條線索,綁匪的目標範圍又可以大大縮小了。於是他便向莊小溪詢問:“你今天下午會來醫學院這邊,事先有多少人知道?”

“我的學生、院裡的部分老師,還有醫院骨科那邊的幾個同事??反正不會很多。”

“把他們的姓名和身份列個單子出來。”羅飛一邊說一邊衝尹劍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很利索地拿了紙筆遞給莊小溪。

莊小溪埋頭寫下二十多人的資料,末了說道:“我能想起的就這麼多了。也許這些人身邊的熟人也會間接瞭解到情況——這個我可掌握不了。”

羅飛拿過單子略略掃了掃,隨後遞給尹劍:“你安排人手,從側面瞭解一下這些人的情況。”

尹劍“嗯”了一聲,接過名單正要離去時,卻聽柯守勤又說道:“加上一條重要的判定標準:是不是球迷。”

綁匪基於一場足球比賽對贖金的交易過程展開佈局,說明那應該是個瞭解球場環境、熟悉比賽氛圍的傢伙,由此的確可以得出“他是個球迷”這樣的推斷。羅飛衝尹劍點點頭表示認可,同時他凝起目光看著柯守勤,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不拘言行的男人。

自己之前怕是有點低估對方了,畢竟也是在人民醫院做到病理科主任的人物,這傢伙的心思可不像外表顯現的那般粗俗。

尹劍離開會議室的同時,另有一名年輕的警察走了進來。這警察名叫曹琛,正是在外面摸查的警員之一。他把一張打印紙遞到羅飛手中,同時彎下腰來低語了幾句。

羅飛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贊了句:“很好。”得到褒獎的曹琛露出愉悅的笑容,繼續外出執行任務去了。

羅飛把那張打印紙轉交給莊小溪,問道:“你對這個女人熟悉嗎?”

打印紙上是一個女人的戶籍檔案。其中一張半身照片佔據了將近四分之一的紙面。照片上的女子正值妙齡,面容秀麗。

照片下方的個人信息顯示:年輕的女子名叫姚帆,今年二十六歲,戶籍所在地為鄰省的一個地級市。

莊小溪盯著打印紙看了許久,最後搖頭道:“我不認識她。”但她的嘴角卻隱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柯守勤注意到莊小溪表情上的細微變化,便把腦袋湊過來檢視。但是他也不認識照片上的女人,乾脆徑直向羅飛詢問道:“這是誰啊?”

“我們排查了李俊松的手機通話記錄。”羅飛解釋說,“在李俊松名下一共有兩個手機號。其中一個是137開頭的,這個號碼已經開通了十多年,使用頻率很高,應該就是他常用的電話號碼;另一個手機號是158開頭的——就是留在快遞單子上的那個,這個號碼剛剛開通了四個月,在案發前也很少使用,基本上只和一個138開頭的手機號有過聯絡。可以判斷,李俊松之所以開通了這個158的號碼,就是為了和某人保持一種私密的聯絡。”

“哦,就是這個女人?”柯守勤的目光又往那張資料照片上瞥了瞥,大聲宣佈說,“毫無疑問了,李俊松跟這個女人有一腿。”說完他又轉頭看向莊小溪的臉龐。後者此刻正緊繃著臉,看不出什麼表情。

“你雖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是肯定早就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吧?所以你一看到照片,就露出了那樣尷尬的苦笑,我都看出來了!”柯守勤還在像蒼蠅一般喋喋不休,直到莊小溪擰著眉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這才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羅飛繼續向莊小溪解釋偵查進展:“我們調查了那個138開頭的手機號,機主就是這個叫作姚帆的女人。所以要問問你,對她是不是熟悉?”

“我怎麼會和她熟悉呢?”莊小溪的嘴角微微下撇,露出厭惡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厭惡這個女人,還是在厭惡羅飛提出的問題。

的確,李俊松特意開通了專用的手機號和姚帆聯絡,目的就是不想讓莊小溪察覺吧?羅飛自己也覺得這問題確實有點多餘,可是既然案件排查到了這裡,不問也不行啊。

莊小溪不願談這個女人,一旁的柯守勤卻又按捺不住地插嘴問道:“你們覺得這個女人和綁架案有關係?”

“李俊松是在一週前,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離家的。”羅飛有條不紊地說道,“我們查出他最後兩個電話都打給了姚帆。第一次是二十三日十六點二十七分撥出,通話時間九分鐘;第二次,也就是兩部手機中記錄到的最後一次通話發生於二十三日二十三點零二分,這次通話時間很短,只有十三秒。”

柯守勤給羅飛這段話標明了註解:“也就是說姚帆很可能是最後一個見過李俊松的人?”

“沒錯,從姚帆那裡或許能找到一些更有價值的線索。”

莊小溪生硬地反問:“那你們直接給這個女人打電話不就行了?幹嗎還來問我呢?”

“直接打電話可能會有風險。”

“風險?”莊小溪一時間沒聽明白。旁邊的柯守勤也面帶困惑,抬起手在自己亂蓬蓬的頭髮裡撓了兩下。

“萬一姚帆和綁架案有牽連,直接打電話給她就會打草驚蛇。”

柯守勤“哦”了一聲:“沒錯,給她打電話問李俊松的事,等於是告訴綁匪:警察已經查過來啦!綁匪一緊張,或許就直接撕票了!”

聽到“撕票”兩個字,莊小溪的眼皮一跳,似乎被觸動到靈敏的神經。她一反先前的抵觸情緒,主動問羅飛:“那怎麼做才沒有風險呢?”

“最好能找到姚帆本人,和她當面接觸一下。”羅飛解釋自己的計劃,“如果她在隱瞞什麼,面對面很容易識破。必要的話我們也可以立刻把她控制起來,讓她沒機會傷害人質。”

莊小溪道:“那你們應該到她的住處尋找啊。”

“現在還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羅飛攤攤手說道,“姚帆是外地戶口,在本市也沒有查到固定的房產。”

“可以查查她的手機通話記錄啊,”柯守勤出主意說,“找個熟悉她的人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羅飛搖搖頭:“這樣還是有洩露訊息的風險。現在李俊松生死未卜,我們行事要格外謹慎。外圍的各種偵查都在以隱秘的方式進行。如果沒有把握,寧可等待,也不能冒進。”

“等待?”柯守勤咧著嘴,顯得不太滿意似的,“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羅飛回答說:“等到明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到時候如果還沒有李俊松的訊息,警方將展開全方位的、大張旗鼓的偵查。”

莊小溪一怔,下意識般問道:“為什麼等到明天十點二十分?”

“因為綁匪在信中提到,他是今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手指,而斷指再植的時限是二十四小時。他也正是利用這個時限來逼迫你繳納贖金。現在綁匪已經拿到贖金了,人質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他將面臨兩個選擇,一種是放人——這意味著綁匪將遵守約定,李俊松應該在明天十點二十分之前被放回。”羅飛略作沉默之後,又繼續說道,“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是綁匪毀約撕票——如果綁匪做出這個選擇的話,恐怕一拿到贖金就下手了。”

莊小溪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來:“是嗎?”

“是的。綁匪既然抱定了殺人滅口的念頭,那當然是越早下手越安全。”

莊小溪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抬腕看了看手錶,離球賽散場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她自言自語般呢喃道:“現在還是沒有李俊松的訊息??”

“你也不用太焦慮。”羅飛又開始勸解對方,“綁匪要放人的話,可能不會那麼快。因為他們還需要一個處理善後的時間。而且綁匪一般會在很偏僻的地方釋放人質,李俊松獲釋後想要和外界取得聯系也是需要時間的。但綁匪一定會在明早的十點二十分之前把人質送回,因為這個時間是雙方約好的,如果超過時限,人質家屬報警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綁匪並不願看到這種局面。”

“所以說我們要等到明天早上,那時才能知道最終的結果??”

羅飛點頭:“是這個意思。在這段時間裡,警方並不會停止對案件的追查,不過在策略上會採取‘外松內緊’的方案:就是對外低調,不給綁匪造成多餘的壓力;但是對內要加大工作強度,把握住破案的黃金時段,同時更不會放棄任何解救人質的機會。”

“好吧。”莊小溪認可了對方的思路,“那現在還需要做些什麼呢?”

羅飛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想對你進行一次深入的詢問。”

“對我進行詢問?”莊小溪的身體往回縮了一下,眉頭微皺,顯出幾分防禦的姿態。

“不是要針對你。”羅飛解釋說,“只是想深入瞭解一些東西,包括李俊松的生活狀態和人際圈子等。因為現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從李俊松身上著手倒查綁匪,也是一種外松內緊的好手法。既然要瞭解李俊松嘛,當然找你聊是最合適的。”

“我明白了??”莊小溪又問,“就在這兒聊嗎?”

羅飛反問:“你想在哪兒聊?”

莊小溪略一沉吟,說道:“去我家裡吧。”

“好的。”羅飛理解對方的顧慮。接下來的詢問或許會涉及一些隱私性的情節,在這樣的公眾場合確實不易進行。如果能回到家中,在一個最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環境裡,顯然會有利於更深入的詢問。

羅飛還主動提議:“這次詢問除了我,還有我的助手尹劍參加,別人都不需要在場。”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莊小溪率先起身,她抬手捋了捋鬢角的頭髮,儀態萬千。然後她又說道,“說實話,我本來也想回家了——我應該在家裡等著李俊松。”

柯守勤緊跟著站了起來:“那我怎麼辦?你們難道連我也要排除在外?”

羅飛沒有說話,他看著莊小溪,意思是這個人由你決定。

莊小溪轉過頭來衝柯守勤淡淡一笑:“你今天也很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拒絕對方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柯守勤很不甘心地梗著脖子:“我一點都不累!現在正到關鍵時刻,我怎麼能回去?回去也睡不著啊!”

“睡不著就找個地方喝一杯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柯主任,你是不是有點失禮了?”莊小溪的臉色板了起來,“我要帶一個丈夫之外的男人回家嗎?”

柯守勤憤憤不平地指著羅飛:“難道他不是男人嗎?”

莊小溪想也沒想便頂了回去:“他是警察。”

柯守勤“哼”了一聲,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我很感謝你的幫助。”莊小溪用亦柔亦剛的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干涉我的生活了,那我明天就賣掉房子把你的錢還上。”

柯守勤連忙搖手:“別別別,這跟錢的事沒關係!”

“那你就別再跟著我了。”莊小溪頓了頓,又放柔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是你跟著也沒什麼意義啊。再說了,萬一有了什麼狀況,我還是會及時向你求助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柯守勤也無法堅持了。“那好吧??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啊!”他把手插進頭髮裡胡亂抓了兩下,懊惱卻又無可奈何。

(2)

位於市中心的百合家園是五年前開發的一處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錯的小區:繁華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質也很好。

百合家園8幢303室便是莊小溪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夠給她這般年齡和身份的人提供體面的居住環境。

屋子的裝修風格簡潔明了,但選料用材都很考究。傢俱家電也都是頗具檔次的名牌貨。莊小溪招呼羅飛和尹劍在客廳沙發坐了,轉身在飲水機裡倒出兩杯白開水,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家裡平時不來客人,所以也沒準備茶葉什麼的。”

“沒關係,就喝點水。”羅飛接過水杯,目光往四下裡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乾淨。但或許就是太乾淨了,反而沒了生活的氣息。一眼看過去,總覺得冷冷清清的,沒個家的樣子。

“想問什麼?”莊小溪坐在兩人對面,直入正題。

羅飛首先便問:“在你眼裡,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莊小溪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她起身說道:“請跟我來。”說完便向著客廳右首的一間小屋走去。羅飛和尹劍也起身跟了過去。

進到小屋裡一看,原來是一間書房。南面窗下襬著張書桌,北面貼牆是一排書櫃,西面和東面的牆上則掛滿了相框。

“你們先看看這些照片吧,對李俊松可以有個直觀的瞭解。”莊小溪指著西面牆上的那些相框說道。

牆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相框裡嵌著放大的數碼照片,首先吸引羅飛關注的是中間那張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兩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態並排站在一起。中間的女人正是莊小溪,站在她左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右邊則是一個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顯然就是失蹤的李俊松了。

之前羅飛已經看過李俊松的戶籍照片,不過那種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態和表情,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相比之下,牆上的這種生活照片顯然更具價值。

照片上那個中年男子身高大約在一米七,身材較瘦,長條臉,腦袋頂上頭髮稀疏。不知是不是迎著陽光的關係,他細眯著眼睛,眉頭也糾結在一處,給人一種苦兮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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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照片上的莊小溪也同樣沐浴在陽光裡,她卻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這兩人雖為夫妻,但骨子裡的氣質差異卻在這張照片中一覽無餘。

莊小溪右邊的男孩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比夫婦倆都高。當羅飛的視線移到這男孩身上時,他便很自然地問了句:“這是你們的兒子吧?”

“是的。”

“兒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裡不該呈現出這樣冷清的氛圍吧。

“高中畢業之後就去美國念大學了。”——果然。

“有沒有叫他回來?”

“叫他回來?”莊小溪反問羅飛,“為什麼?”“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作為兒子不需要回來嗎?”

莊小溪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回來也沒有用。他的任務是好好求學。”

莊小溪說話時經常會採用這樣決斷的語氣,很少同別人商議。她的這種作風從那張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來。

一家三口,莊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卻當仁不讓地站在中間。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在向她靠攏,三個人體側相貼卻未相擁,可見這種靠攏並不是親密的體現,而是一種對權威的遵從。

羅飛已完全瞭解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也並不奇怪:如果沒有這種強勢的性格,一個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醫學院副院長之職?

那麼作為男人的李俊松,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又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羅飛的目光暫時離開那張合影,轉向了西面牆上的其他照片。這些照片多是一些風景照,有山水、樹木、夕陽等。羅飛雖然對藝術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這些照片拍得頗具水準。他一邊看一邊問道:“這些都是李俊松拍的嗎?”

莊小溪點點頭:“攝影是他唯一的愛好,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向著那些照片端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側過頭來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輛車?”

莊小溪看著羅飛:“是啊。”

“那李俊松一週前離家的時候有沒有開車?”

莊小溪點著頭說:“那車一直都是他開,我沒有駕照的。”

羅飛露出喜色,緊接著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是什麼車型?什麼顏色?車牌號多少?”

“是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車牌號是XAEK282。”

莊小溪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羅飛一直用眼神盯著身旁的尹劍。尹劍會意,先凝神聽完,隨即一點頭說:“記下了。”

“趕快安排人去查吧。”羅飛揮揮手說道,“我要知道這輛車最後到達的地點。”

尹劍拿著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門口肯定是有監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李俊松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的莊小溪忍不住問了羅飛一句。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羅飛伸手指著牆上的那些風景照:“這裡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開發的風景區,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李俊松經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該是自駕出遊的。”

“你的分析很準。”莊小溪讚許地看著羅飛,“其實李俊松學車買車,就是為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羅飛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後他轉了個身,走向了對面的東側牆壁,那面牆上也掛著好多相框,相框裡嵌著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麼?”羅飛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羅飛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莊小溪詳細解釋道:“李俊松以前是人民醫院腎臟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臟移植手術,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後的X光片都儲存下來,掛在書房裡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羅飛讚歎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莊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後她回過頭來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為什麼我一定要保住李俊松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李俊松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羅飛還是持保留態度。但他已經瞭解到莊小溪的行事風格,也瞭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面,往書櫃裡張望了幾眼,卻見那裡面碼放的全都是專業類的資料書籍。

尹劍這時回到了書房內。他向羅飛彙報說:“排查監控的人手已經安排好了。另外技術科那邊剛傳來訊息: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羅飛看了莊小溪一眼。後者並未顯示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莊小溪先問羅飛:“現在你覺得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內向、專注、敏感。”羅飛根據剛才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於享受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莊小溪首先贊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註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羅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莊小溪這麼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願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莊小溪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羅飛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莊小溪在輕嘆一聲之後,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莊小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李俊松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學院裡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婚後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並不矛盾,因為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莊小溪的嘴角輕輕一挑,又特意看著羅飛補充道,“??等你結婚之後就會明白的。”

羅飛確實沒有婚姻的經驗。他只能尷尬地聳聳肩膀,用試探的口氣繼續詢問:“你是說李俊松的性格仍然讓你著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莊小溪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羅飛意識到了什麼:“你在說他丟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對方點頭認可之後,羅飛再次表示不解,“我聽說那是一次醫療事故,這和他的性格有什麼關係呢?”

莊小溪淡淡地反問:“醫療事故經常會發生,可是有幾個醫生會因此丟掉工作?”

羅飛聽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誰給坑了嗎?”

“出了這種事情,或者醫院扛下來,或者找個替罪羊。”莊小溪冷笑道,“不過既然有李俊松這樣的軟柿子在,不捏你捏誰呢?”

看來是醫院為了推卸責任,主動把李俊松給拋棄了。羅飛“嗯”了一聲道:“在這件事之後,你就覺得李俊松必須有所改變?”

“不改變行嗎?他整個人都變得特別消沉。我一直在鼓勵他:‘憑你的業務能力,到哪裡不能發展?’可你知道他說什麼?他居然說:‘我再也不想當醫生了。’這不是自暴自棄嗎?這時我終於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種軟弱的性格,那他永遠都不會有出息。”

“為了讓他改變,你不惜以離婚來威脅他?”

“我是真的要和他離婚。”莊小溪鄭重說道,“這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手段。”

“手段?”

“就像國外做父母的把成年孩子趕出家門一樣。”莊小溪打了個比方說,“對於這種過於軟弱的人,你不把他逼到絕境,他是不會振作起來的。”

羅飛理解了對方的用意。以中國人 固有的家庭觀念來看,這種對待家人的方式肯定是過於殘酷了。不過在莊小溪的眼中,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愛”吧?

見羅飛沉默不語,莊小溪又問:“你不認同我的觀點嗎?”

羅飛無意在這件事情上表明態度,他“哦”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像李俊松這樣的性格,應該很少會得罪什麼人吧?”

“他能得罪誰?看見別人恨不能繞著走。”

羅飛開始切入正題:“這起案件中綁匪的目的可能不光是求財這麼簡單。因為一般求財的話,綁匪會以小孩為目標,既容易控制,勒索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像這種針對成年人的綁架,背後往往還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說人際糾紛、情感糾紛、債務糾紛之類的。綁匪一方面是要錢,另一方面也有洩憤或是討還公道的用意。所以我想問問你,在李俊松身邊,存不存在這樣和他產生過矛盾的人?”

莊小溪沉吟片刻:“你要我說的話,我只能想到一個人:就是那個姚帆。”

姚帆也正是羅飛重點考量的目標,他“嗯”了一聲,接著又問:“你以前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嗎?”

莊小溪嘆著氣說:“我能感覺到??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怎麼感覺到的?”

“李俊松的行跡變得不太正常。他說是在外面搞攝影,但我知道肯定有別的事。而且最近兩三個月,他說不清楚的開銷也多了起來。”

“你能掌握李俊松的開銷嗎?”

“當然可以。”莊小溪挑起眉頭,似乎這根本多此一問,“李俊松的工資卡一直都在我手裡。我一個月一般給他一千塊錢零花。可最近幾個月,他經常找理由額外管我要錢,有時候說是修車,有時候說是在外面跑多了要加油,還有一次說是在外面撞到了人,要賠別人的醫藥費。這三番五次的下來,傻子也知道裡面有問題的。”

“那你沒去查一查嗎?”

莊小溪不屑道:“我哪有這個時間?”

“難道你就這樣放任不管?”羅飛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對方的性格。

“管當然要管,但不用那麼麻煩,只要嚴格控制他的零花錢就可以了。一個月就是一千塊,多了一分錢也不給。如果那個女人還願意跟著他,那我就成全了他們。”

一個月一千塊還能泡什麼女人?這招確實有效。不過羅飛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不是要和他離婚的嗎?離婚了他分走一半財產,那你還怎麼控制他?”

莊小溪“呵”了一聲,說:“我們的財產全都在兒子名下。”

羅飛暗自咂舌,心想這女人確實有一套。財產都在兒子名下,那個大男孩肯定也對她言聽計從。這樣兩個人離婚之後,李俊松還真是一點財產也分不到。

“說說李俊松失蹤那天的情況吧。”羅飛的提問繼續細化,“他在離家前有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反常表現?”

莊小溪受到羅飛的提醒,立刻說道:“他那天確實挺反常的!”

“哦?”羅飛表現出強烈的關注。

“他居然敢跟我吵架了!這事以前可從沒發生過。”

原來是這樣的反常??一個人忍氣吞聲久了,難免也會爆發一次吧?不過既然說起來了,就不妨聽聽細節。

“怎麼吵的呢?”

“那天我從醫院下班回來,李俊松又管我要錢。我當然不給。可是那天他的態度很強硬,居然敢跟我大喊大叫的,還摔了家裡的東西。”

“後來呢?”

“我當然不能慣著他。我把他趕了出去。”

原來李俊松是被莊小溪趕走的,難怪失蹤一個禮拜了,莊小溪也沒有刻意去尋找。

“後來你就再也沒有他的訊息嗎?包括電話什麼的?”

“沒有。不過他第二天好像回來過一次,趁我上班不在家的時候。”

“哦?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回來之後,發現家裡的首飾少了幾件。我想一定是李俊松偷偷拿了賣錢去了。”

羅飛的眉頭卻立刻緊鎖起來。“不??”他沉著聲音凝思道,“這可不一定是李俊松幹的!”

莊小溪一怔,隨即回過味來:“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那個綁匪?”

“李俊松的手機從失蹤第二天開始就沒有通話記錄了。如果他當時已經被綁匪控制,綁匪拿著你們家的鑰匙上門先偷點東西也是很可能的。”

莊小溪點點頭,神色有些凝重。這麼說的話,這一週來她的家完全處於不設防的狀態,想想還真是叫人後怕。

羅飛先吩咐尹劍:“叫技術科的人上門採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指紋、腳印之類的東西。”然後又對莊小溪說,“丟失的那些首飾,具體的品牌和樣式都記得吧?等下也給我們的技術人員詳細描述描述。”

莊小溪點點頭。旁邊尹劍拿出電話正要撥號的時候,手機鈴聲卻率先響了起來。尹劍接通電話聽了幾句,興奮地向羅飛彙報說:“車找到了!”

(3)

監控錄影顯示:十月二十三日晚七點三十三分,李俊松所擁有的那輛白色凱美瑞駛出了百合家園,並右轉由東至西上了雙林大道。隨後這輛車便一直往省城的西南方向行駛,直達市郊。在二十點十一分,白色凱美瑞在郊外的吳唐路上往西拐,就此脫離了城市監控系統覆蓋的範圍。

負責排查監控的民警抱著試試看的心理,驅車從吳唐路往西,沿著凱美瑞最後的行車路徑展開追蹤。結果沒過多久就在附近的楚崗風景區內發現了那輛白色轎車。

楚崗風景區是位於省城郊外的一片森林式公園。公園的核心區域是一片方圓約一公里的丘陵。丘陵上種滿了各式樹木,同時開闢出多條供遊人漫步的盤曲小道。

公園是完全開放式的,平時沒有工作人員管理,周邊也沒有停車場之類的配套設施。前來郊遊的市民通常會把車輛停在丘陵北側的公路邊。調查民警也正是在這條路上找到了李俊松的小汽車。

羅飛對楚崗風景區並不陌生,因為在這裡曾發生過一起連環劫案。

像這樣地處偏僻的開放式公園,也就節假日的白天熱鬧一點,其他時間都比較冷清,到了晚上更是人跡罕至。不過有一些小情侶卻專門挑人少的時候過來幽會。今年夏天有幾個本地混混盯上了這個地方,他們專挑這樣的情侶下手,在短短一週內實施搶劫作案四起,有一名女受害人還遭到了劫匪的輪姦。後來羅飛親自查辦此案,終於將涉案的三個惡棍繩之以法。這起案件經過媒體報道之後,就很少有人會在夜晚來這裡了。

此刻李俊松的小汽車就孤零零停在路邊,白色的車身在夜色中格外顯眼。當羅飛走到近前的時候,最先抵達現場的警員羅雲琦便主動上前彙報說:“車輛好像沒鎖。”

“哦?你們開門看過了嗎?”

羅雲琦搖頭說:“那倒沒有。只是在外面觀察了一下。”

沒有開門意味著現場的初始狀態很可能尚未遭到破壞。羅飛滿意地“嗯”了一聲,他從羅雲琦手裡接過一支警用手電,從駕駛座一側車窗外向內照射。

果然,車門上的鎖銷是拔著的。車內則空無一人,也看不到什麼異常的狀況。

羅飛這才戴上手套,輕輕把車門開啟。然後他探頭到車內打量,很快便有了新的發現——車鑰匙還掛在方向盤下方的鎖孔裡。

羅飛皺起眉頭:車沒鎖,鑰匙也沒拔。這樣的場景說明司機下車的時候並沒有計劃在車外逗留過久。可是這輛車為什麼會在這裡停放了整整一週,而司機本人又杳無行蹤了呢?

難道說這裡就是綁架案發生的第一現場?

目光又在車內細細掃視一圈,暫時沒有更多的發現。羅飛把身體撤出來,轉到車輛尾部開啟了後備箱——裡面裝著車輛維護工具和一個洗車用的鉛皮桶,別無他物。

關上後備箱,羅飛凝著眉頭細細思量。這時尹劍的手機又忽然響了起來,鈴聲因周圍的寂靜而分外洪亮。尹劍生怕打擾到羅飛的思緒,連忙跑開了幾步,到較遠處接聽。

一週前的夜晚,在和莊小溪發生激烈爭吵之後,李俊松為何會開車來到這裡呢?是想找個偏僻的地方靜一靜,還是要奔赴某個秘密的約會?

那個叫作姚帆的女人不得不再次進入羅飛的視線。她在二十三日下午四點二十七分和李俊松有過一次電話長談,並且在深夜十一點還有一次短暫的通話。而李俊松到達楚崗風景區的時間應該在晚上八點十五分左右。如果把這裡認定為李俊松失蹤的第一現場,那姚帆在案件中的介入程度恐怕更要超出之前的預料。

那麼找到這個女人,似乎已成為突破此案的首要之急!可是如何才能安全有效地找到對方呢?

羅飛沒有料到,一個驚喜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而帶來這個驚喜的人正是自己的助手尹劍。這個小夥子打完電話之後匆匆趕回羅飛身旁,彙報說:“羅隊,我們剛剛鎖定了姚帆的確切住址。”

“哦?”羅飛訝然道,“怎麼鎖定的?”

尹劍“呵呵”一笑,解釋說:“之前在莊小溪家裡談到姚帆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像她這樣的年輕女人,肯定會經常在網上購物吧?所以我先透過手機的基站定位,大致確定了姚帆所在區域,然後又安排警員到快遞公司去查詢近期該區域內的送貨記錄。後來果然查到了,姓名和電話都能對上。具體的送貨地址是明月苑12幢701室。”

“幹得漂亮!”羅飛伸手在尹劍肩頭重重一拍,“我們現在就去會會這個女人!”

尹劍咧著嘴,無法掩飾心中的歡喜。他知道羅飛情緒內斂,對下屬做出這樣的誇獎實屬少見。在享受這份榮耀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一名助手的職責。

“通知技術科的人過來,對車輛內外做一次檢查。”在如此吩咐完羅雲琦之後,尹劍這才緊趕兩步,跟上了羅飛迅捷的步伐。

(4)

明月苑是省城新建成的高檔樓盤,人車分流系統,全封閉式電子化管理,二十四小時物業服務。

羅飛和尹劍抵達明月苑的時間是十月三十一日凌晨兩點三十分,他們首先來到物業辦公室,與值班的保安隊長周曉東進行了接洽。

物業方面調出了12幢701室的住戶資料,產權所有者是一個叫作吳宇鑫的男子,不過客戶服務單上的聯絡人登記的卻是“姚女士”,聯絡電話也與警方掌握的相符。很顯然,姚帆正是在此處租住了一套住宅。

姚帆在小區內的地下車庫還租用了一個車位,並且登記了一輛車牌號為XA32174的馬自達汽車。地下車庫的電子管理系統顯示,這輛汽車於十月三十日晚間八點四十一分刷卡進入車場。

在周曉東的帶領下,羅飛很快便在地下車庫找到了這輛紅色的馬六汽車。他們湊到車窗邊,開始用警用手電向車內檢視。

剛看了兩眼尹劍就發現了異常,他壓低聲音緊張地說道:“羅隊,這車有問題!”

羅飛也看到了:在車輛後排右側掛著一副手銬,手銬的一隻銬環扣住了窗戶上方的握手,另外一隻銬環則垂下來呈開啟狀態,看起來有人曾經被單手銬在過這裡。而後排座椅上的坐套坐墊也非常凌亂,似乎在那裡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掙扎搏鬥。

羅飛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他繞到汽車尾部,按住車輛的後廂蓋往下壓了壓,從著力的感覺來看,後箱內應該沒有藏什麼重物。他便揮揮手說:“上樓吧!”

一行三人乘坐電梯來到七樓。由周曉東出面按響了701室的門鈴,在反覆多次之後屋內終於有所反應。

“誰啊?”一個女人在門口詢問,語氣中帶著七分慵懶、三分彷徨。

“物業保安。”周曉東首先報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又按照羅飛的策劃詢問道,“請問您是牌號32174的馬六車主嗎?”

“是啊,怎麼了?”女人的聲音比剛才清楚了一些。

“您的車剛剛被人撞了,情況還比較嚴重。您趕緊下來處理一下吧。”

女人意外地“啊”了一聲,隨後又道:“你稍等一會兒啊,我換一下衣服。”過了兩三分鍾,房門開啟,一個妙齡女子走了出來。

這女子長了一張標緻的瓜子臉,長髮披肩,羅飛一眼認出她就是戶籍資訊中的那個姚帆。

姚帆也看到了周曉東身後的兩名便衣刑警,她先是一愣,隨後便問周曉東:“就是他們撞了我的車?”

周曉東搖搖頭,閃身讓在了一邊。尹劍則上前出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

“警察?”姚帆眨了眨大眼睛,目光中透出幾分驚慌的情緒。

“你的車沒有被撞,我們是來調查案子的。”尹劍把房門完全推開,他和羅飛二人走到了屋內。周曉東則繼續在門外守候。

這是小戶型的一居室,屋裡的裝修很精緻。羅飛站定之後,便開始四下裡觀察。

姚帆不自覺地往臥室門口瞟了一眼——那扇門此刻正緊閉著。

“房間裡還有人嗎?”羅飛先問了一句。

“沒有。”

羅飛朝著玄關方向指了指,提醒對方:“鞋架上有一雙男人的皮鞋。”

“哦??”姚帆遲疑了一會兒,解釋說,“那是我男朋友的。”

“可你說房間裡沒有人。”

“對。他今天沒有過來,那雙鞋是他換下來的。”

羅飛繼續追問:“那為什麼沒有拖鞋呢?”

“什麼?”姚帆似乎沒聽懂。

“如果你男朋友經常過來,甚至把換下來的皮鞋也放在你這裡。那你應該會單獨為他準備一雙拖鞋吧?”羅飛不緊不慢地問道,“為什麼鞋架上看不到男人的拖鞋呢?”

“這個??本來是有的,但那雙拖鞋??嗯,太破了。所以我剛剛把它扔掉,準備換一雙新的。”姚帆支支吾吾地解釋著,為了掩飾心虛,她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捋了捋垂下來的長髮。

羅飛的目光在姚帆的手腕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即又轉向了對面的牆壁。牆壁上掛著一個相框,嵌著大幅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姚帆眼含桃花,酥胸半露,透出十足的風情。

羅飛不再糾纏鞋子的事情,轉而問道:“昨天晚上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麼?”

“我在外面。”

“具體去了什麼地方?”

“沒有去哪兒,就是在外面開著車兜風,散散心。”

“一個人嗎?”

“是的。”

“說幾條開車途中經過的路吧,我們可以查監控進行核實。”

“哦??我不是在城裡開的,我去了郊外。”

“郊外哪裡?”

“楚崗風景區那邊。我在郊外轉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就回家了。”

羅飛“嗯”了一聲,又繼續問道:“你認識李俊松嗎?”

姚帆遲疑了一會兒,含糊答道:“嗯??我們是網友,現實中沒有見過面。”

“網友會知道對方的名字嗎?”羅飛淡淡一笑,又說,“而且你和他之間有很多手機通話的記錄。”

“是的,他經常給我打電話??嗯,他總想約我見面,但我一直沒答應。”

“真的沒見過面嗎?”羅飛的目光再次投向對面的牆壁,“那張照片是誰給你拍的呢?”

“是我男朋友。”

“呵,那還真是巧了。”羅飛道,“李俊松家裡也掛著很多照片,相框上有影象店的名號,和你找的好像是同一家呢。”

“是嗎?”姚帆侷促地扭了一下身體,強擠出笑容道,“那真挺巧的。”

就在姚帆說這句話的時候,臥室裡忽然發出一聲挺大的響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撞翻了似的。姚帆立刻敏感地循聲轉頭,臉上再也掩蓋不住驚慌的神色。

羅飛衝尹劍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邁步向著臥室方向走去。姚帆向前跨了一步,阻止說:“那是我的臥室,你不能進去!”不過當羅飛轉過頭來看著她的時候,她便洩氣地縮了回去。

尹劍開啟臥室門走進房間內,裡面果然沒有其他人,只是朝向樓外的窗戶開啟著,原本放在窗臺上的一隻花盆打碎在地上。

尹劍走到窗前,把身體探出去檢視。卻見一名男子站在窗外的飄臺上,後背緊貼著樓外牆,神色緊張不已。

尹劍用手電在男子臉上照了一下,發現這人並不是失蹤的李俊松,於是他便叱問了一句:“你幹什麼呢?快下來!”

男子瑟瑟縮縮地從飄臺爬回屋內,臉色蒼白。

羅飛和姚帆這時也來到了臥室裡。尹劍彙報說:“這傢伙躲在窗戶外面,鬼鬼祟祟的。”

羅飛轉過頭問姚帆:“他是誰?”

姚帆的臉色也非常難看:“他??他是我男朋友。”

“你剛才還說男朋友不在家的。”羅飛衝尹劍努努嘴,“查下他的證件。”

尹劍把手一攤:“拿出來。”

那男人卻說:“我沒帶。”

“少來這套。”尹劍抬手在男人上衣口袋裡一摸,掏出只錢包,開啟錢包仔細翻了翻,還真是找不到證件。

尹劍看著羅飛:“他是沒帶證件啊。”

羅飛微微一笑:“不是沒帶,是藏起來了。你在屋裡找找,肯定有。”

尹劍略略一找,果然在床單下面找到了一張身份證。證件顯示那男子叫作張凱楓,三十六歲,本市戶籍。

尹劍拿著證件正要送給羅飛檢視時,那男子卻突然跪了下來,他抱住了尹劍的大腿,哀求道:“警察大哥,你放過我這一次吧!”

尹劍被嚇了一跳。要說他的年齡比這男子小多了,對方這聲“大哥”實在叫得不倫不類。尹劍深深地皺起眉頭,向羅飛請示說:“羅隊,帶回隊裡處理吧?”

羅飛卻撇撇嘴:“帶回隊裡幹什麼?不夠浪費時間的。”

浪費時間?尹劍深感詫異。這可是在處理一起人命關天的綁架案。這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案件的同謀,何來浪費時間一說?

羅飛這時又衝著那個叫張凱楓的男人瞪了一眼,說:“行了行了,趕緊起來。你那點破事我們懶得管。”

張凱楓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忙不迭站起身,退在一旁忐忑不安。

羅飛吩咐了一句:“你就待在這裡。”然後又招呼尹劍和姚帆:“我們出來談。”

三人出了臥室,只把張凱楓關在屋內。羅飛指指客廳裡的沙發,反客為主般對姚帆說道:“我們坐下聊吧。”

姚帆乖乖地坐到沙發上,羅飛和尹劍也跟著入座。在坐下的同時羅飛又往緊閉的臥室房門瞥了一眼,問道:“那人到底是誰啊?”

姚帆知道是瞞不過去了,只好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我的客人。”

“就是說你們在從事性交易,對嗎?”

姚帆不說話,算是預設了。一旁的尹劍眨著眼睛,這會兒才品味出眼前這事的真正關節。

卻聽羅飛又繼續問道:“李俊松也是你的客人吧?”

姚帆點點頭,同時又忍不住問道:“你們總問他幹什麼?”她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彷彿在說:你們整出這麼大的動靜,不會真的是來掃黃的吧?

羅飛丟擲正題道:“李俊松失蹤了。”

姚帆“啊”的一聲,臉上現出的卻是如釋重負的表情:“這事跟我沒關係。”

“李俊松是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失蹤的,在失蹤前的最後兩個電話都是打給了你。一次是當天下午四點多,一次是深夜十一點多,”羅飛看著姚帆的眼睛,“你能解釋一下這兩個電話嗎?”

姚帆道:“那天下午他確實給我打過電話想約我,但是被我拒絕了。”

“哦?為什麼拒絕?”

“因為他沒錢了。”姚帆直言不諱地說道,“事實上他已經欠了我一次服務費。那天又來約我,我問他錢夠不夠,他說能不能先欠著。那我當然不答應了,他再跟我磨嘰也沒用的。”

羅飛暗暗點頭。那天李俊松想約姚帆,因為沒錢被對方拒絕。於是晚上李俊松便向莊小溪要錢,兩人發生爭吵,進而莊小溪把李俊松趕出了家門——這一溜子事兒的邏輯倒是挺清晰的。

“所以說,你那天並沒有和他見面?”

“沒有。”

“那你去了哪裡?”

“哪兒也沒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裡待著。”

羅飛“嗯”了一聲,又繼續問道:“那天深夜李俊松還打過一次電話,那個電話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電話挺奇怪的。”姚帆微微皺起秀眉,“我接通了之後他卻不說話。所以沒過幾秒鐘我就給掛了。”

“哦?”羅飛凝眉思索了一會兒,又問,“當時在電話裡能聽見什麼聲音嗎?”

“沒聲音,特別安靜。”姚帆頓了頓,又補充說,“但我可以確定電話是通著的。”

莫非那時李俊松已經遭到了綁架,他是在被控制的情況下撥打了最後一個電話,所以他沒辦法說話?又或者是綁匪故意按了這個電話號碼,想要誤導警方的視線?羅飛在心中做了幾種猜測,隨後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李俊松那晚到楚崗風景區幹什麼?而姚帆昨天晚上也去了楚崗風景區,這裡面又有什麼關聯嗎?

於是羅飛便問姚帆:“你經常去楚崗那邊嗎?”

姚帆的神情略有些尷尬,她解釋說:“李俊松喜歡把我帶到楚崗,然後和我在車裡做。”

原來如此。那天李俊松沒能約到姚帆,但他還是去了楚崗,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又約了別的女人?但是他的手機裡面並沒有其他的通話記錄啊。難道他還有第三部手機?可這完全沒必要吧,另辦手機只是為了瞞過莊小溪,這種手機有一部就夠用了啊。

這個疑問先放在一邊,羅飛又衝臥室門那邊努努嘴:“那家夥呢?也有這個愛好?”

姚帆道:“今天是我把他帶過去的。我覺得那個地方環境不錯,做好了能留個回頭客。”

“那李俊松呢?也是你的回頭客吧?”

姚帆笑了笑,不言而喻。

“你做生意怎麼收費?”羅飛一邊問一邊打量著姚帆,他知道這個女人的價格不會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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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帆遲疑了一會兒,說:“一次兩千。”

“李俊松一共約了你多少次?”

“挺多的??這幾個月下來,得有好幾十次吧?”

“他有那麼多錢嗎?”羅飛提出質疑,“據我所知,他的經濟是完全被他老婆控制的。”

姚帆點頭道:“沒錯,他老婆很厲害——不過他也藏著一筆私房錢呢。”

“哦?”羅飛有些意外。按莊小溪的描述來看,李俊松不是個擅長鑽營取巧的人,沒想到他也會藏著一筆“灰色收入”。這樣看來李俊松在姚帆身上花的錢可真不少,直到把自己私藏的小金庫花完了,這才開始編理由找莊小溪要錢的。

卻聽姚帆又說:“李俊松在銀行單開了一個賬戶,然後把存摺扔了,每次要取錢的時候再去櫃檯上補辦,取完錢再把存摺扔掉。所以他老婆一直沒發現。”她一邊說一邊笑,感覺這事挺有趣。

羅飛“嘿”的一聲:“你對他的事瞭解得還真不少。”

“他願意跟我說呀。其實這人挺有意思的,還給我拍照片,帶我去郊遊什麼的。我想他可能真的喜歡我。”姚帆的語氣輕快,帶著一點點炫耀的意思。

羅飛眯起眼睛看著對方:“他是很喜歡你提供的那種特殊服務吧?”

“是男人都喜歡。”說這話的時候姚帆的臉色微微一紅,居然帶出點羞澀嬌柔的感覺來。羅飛完全理解李俊松為什麼會對這個女人深深痴迷了。

既然李俊松和姚帆的關係如此密切,對警方來說倒又多了一條獲取信息的渠道。羅飛便問姚帆:“除了你之外,李俊松還有沒有約過其他女人?”

“應該沒有吧?”姚帆想了想,又搖頭說,“不過我也不敢確定,男人嘛,誰說得好。”

羅飛繼續詢問:“李俊松有沒有和什麼人產生過矛盾?”

“要說矛盾的話——”姚帆狡黠地挑起嘴角,“我想和他矛盾最深的就是他老婆吧。”

“嗯。”羅飛鼓勵道,“具體說說。”

“他老婆對他很苛刻啊,而且還嫌棄他,逼著要和他離婚呢。但是李俊松又不想離,兩個人好像鬧得挺厲害的。”

羅飛點點頭,又問:“除了他老婆呢?”

姚帆攤攤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總在抱怨老婆,別的事沒對我說過。”

“好吧。”羅飛沉吟了一會兒,覺得暫時沒別的問題,便衝尹劍使了個眼色,說:“差不多了。”

尹劍跟著羅飛站起身來,他揮了揮手中的那張身份證:“羅隊,這事怎麼辦?”

羅飛一撇嘴:“得了吧!”第一他不想在嫖娼的案子上耗費時間,第二沒準哪天還得對姚帆進行回訪,沒必要把關係搞僵了。

尹劍把身份證扔在了茶几上,姚帆脆生生地喊了句:“謝謝警察大哥。”

“大什麼哥呀?”尹劍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今年才二十五,你都二十六了!”

(5)

“羅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出姚帆跟綁架案沒關係的?”在回去的路上,尹劍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在地下車庫看到那輛馬六的時候我就有預感了。”

“是嗎?”尹劍頗感詫異,“可我看到那輛車的時候,幾乎認定姚帆就是涉案者。”

羅飛微笑道:“你看到車後座很亂,窗邊還掛著手銬,就覺得那輛車曾經囚禁過李俊松?”

尹劍點點頭,其實直到現在,他仍然對車內的情形深感疑慮。

“你只關注到表象,卻忽略了細節。”羅飛把車窗搖下一小塊,讓外面清新的空氣透進來,然後他又說道,“我問你,如果李俊松曾被那只手銬銬在車裡,那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姿勢?”

“他應該是坐在後排右側的位置,然後右手被銬在窗戶上方。”

“這個姿勢很熟悉吧?警察抓捕嫌犯的時候經常這麼銬人的。可你別忘了,這是一起綁架案啊。如果你是綁匪,你會把人質這麼銬在車裡嗎?”

“哦??”尹劍悟出些玄機了。這麼銬著的話,人質完全可以透過敲擊窗戶的方式來引起外界的注意,這對綁匪來說豈不是太危險了?

“還有,當綁匪要把李俊松從車裡轉移出去的時候,銬子是應該留在車裡呢,還是留在李俊松身上?”

“這個??肯定是留在李俊松身上,因為要繼續對他實施人身控制。”

“所以說啊——”羅飛總結道,“這個銬子根本就不是用來銬人質的嘛。很明顯的事情,你不該看錯的啊。”

尹劍有些慚愧地乾笑了兩聲,不過他心中還有疑問:“那車裡為什麼會有手銬呢?而且後排的座套那麼亂??肯定是發生過什麼!”

“確實很亂,但你有沒有注意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亂呢?”

“什麼樣的亂?”尹劍不太明白羅飛的意思。

“如果是打鬥或者掙扎引起的亂,應該看不出什麼規律的。因為那些動作本來就是雜亂無章的,沒有節奏,也沒有方向性。可你再回憶一下,後排的座套是什麼樣子的?”

尹劍想了一下說:“好像是偏向了一側。”

“有一個明顯的從左側往右側的偏移,並且留下了和座椅平行的條紋狀皺褶。所以我判斷座套之所以凌亂,是由一個持續的、從左往右的橫向作用力造成的。”

“持續的,從左往右的橫向作用力?”尹劍在腦子裡展開聯想,但一時間還是搞不清楚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

卻聽羅飛又問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姚帆的右手手腕?”

尹劍確實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只好反問:“怎麼了?”

“她的手腕上可以看到輕微的擦傷痕跡。”

“難道那個手銬是用來銬姚帆的?那是在??”尹劍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沒有繼續往下說。

“姚帆提供的是具有性虐色彩的色情服務。”羅飛把真相說了出來,“所以才特別讓李俊松這樣的人著迷。”

沒錯,李俊松性格懦弱,而他的老婆又極其強勢,所以他心中一定會積壓很多情緒吧。這時有一個女人被銬在汽車上,以跪姿來接受他的征服,這該帶來多麼暢快的心理刺激呢?

“羅隊,你還真是挺有經驗的。”尹劍嘴上調侃了一句,心中卻著實佩服。之前他為查出姚帆的住址而暗暗自得,現在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呢。

“一個綁匪在進行贖金交易的當天,怎麼有閒情搞出這樣的風月勾當?”羅飛最後總結道,“所以當我看到姚帆手腕上的新鮮擦痕時,我就完全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

“如果姚帆可以排除掉的話??”尹劍突然提出一個嶄新的思路,“那我們是不是要考慮一下莊小溪?”

“嗯。”羅飛鼓勵道,“說說你的想法。”

“姚帆不是說和李俊松矛盾最大的人就是莊小溪嗎?也許莊小溪就是嫌棄他了,真的想要和他離婚。所謂幫對方改變只是藉口罷了。可是李俊松又死活不肯離,所以莊小溪就自導自演這一出好戲。”

“那她的目的就不會是綁架了,而是謀殺?”

因為離婚不成而謀害自己的丈夫,這聽起來多少有些誇張,不過??尹劍斟酌著說道:“以莊小溪的強勢性格,也不是做不出來吧?”

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既然提起了這個話題,就暫且按照對方的思路往下推導吧。羅飛便道:“那莊小溪必然還有一個同謀。”

尹劍點點頭。從昨天的案件程序來看,莊小溪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必須有同案來承擔看管李俊松、切割並快遞手指,以及在球場上配合莊小溪“演戲”等等諸如此類的工作。

“會不會是柯守勤?”尹劍猜測道,“我總覺得那家夥和莊小溪的關係不一般。”

“可是交易贖金的時候,柯守勤一直待在球場的會議室,並沒有到看臺上去啊。”

“對啊。”尹劍先是有些沮喪,不過他的思路很快又有所突破,“哎,會不會是這樣:柯守勤只要負責在會議室裡發短信就行了,而莊小溪最後使了個障眼法——她並沒有把鑽石放進那個杯子裡。”

羅飛回想阿成拍攝到的現場錄影,最後莊小溪是有一個往杯子裡放鑽石的動作的,但是放沒放進去還真不能確定。因為那個裝鑽石的袋子很小,完全可以用手掌遮住。

可是莊小溪有必要整這麼一出嗎?在李俊松活著的時候切掉手指,然後偽造一起綁架案出來?如果就是為了擺脫對方,何不直接將其殺死呢?設計這樣一起複雜的綁架案來誤導警方� �線,她就不怕弄巧成拙嗎?想來想去,羅飛還是覺得這個思路難以說通。

就在思索之間,汽車已經開回了百合家園。羅飛和尹劍終止了對這個話題的討論,兩人上樓來到了莊小溪的住所。房門是開著的,一進屋就看見有幾個警察正在進行勘察,領頭的是技術科的骨幹警員劉暢。

“有什麼線索嗎?”羅飛判斷勘察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便走到劉暢身旁問了一句。

“只找到半個腳印。”劉暢搖著頭說道,“價值恐怕不大。”

羅飛對這個情況已有心理準備,畢竟首飾丟失已經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在這六天裡莊小溪肯定對房間做過多次打掃,即便綁匪曾留下痕跡,此時也很難再恢復。能找到半個腳印已經可以算是意外驚喜。只是所謂的“價值不大”又是從何判斷的呢?

“腳印是在戶外門板上取到的,你來看。”劉暢這時又把羅飛引到門口,指著門板下方的某個位置說道,“我們本意是想看看門上有沒有嫌疑人的指紋,結果發現了這半個腳印。”

門板是米灰色的材質,要蹲下來細看才能看到那半個腳印,粗略判斷應該是來自於一個男人的前腳掌。門是往內開的,這個腳印看起來就像有人要把門踹開似的。但是盜走首飾的人是用鑰匙正常開門進入室內的,他完全沒必要對著門板來一腳啊。所以這個腳印確實是價值不大,或許只是哪個路人惡作劇般留下的。

而且腳印的留存時間也很難判斷,因為沒人會在打掃衛生的時候特意擦一下門板。這樣看來,真的很難把這個腳印和發生在莊小溪家中的首飾丟失事件聯絡在一起。

羅飛搖了搖頭,吩咐道:“先取下來再說吧。”這時他注意到莊小溪好像不在家中,便問了句,“莊小溪呢?”

劉暢回答說:“去醫院了。”

“去醫院幹什麼?”羅飛不太理解。都這個情況了,難道還想著工作。再說現在剛剛五點來鍾,去上班也太早了啊。

“她去提前做好手術的準備工作。”劉暢給出解釋,“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李俊松回來的話,要立刻進行斷指再植。”

羅飛“哦”了一聲,這時對面304室的房門開啟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從屋裡走了出來。

“哎,出什麼事了啊?”老太太看到劉暢穿著警服,便大聲問了一句。她的精神矍鑠得很,手裡提著個布袋子,看來是要早起出門買菜的。

羅飛心中一動,有些情況正好可以找這老太太聊兩句。

“大媽。”羅飛尊尊敬敬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問道,“您跟這家人熟嗎?”

“不熟。現在的人啊,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是在樓道裡遇見了,也未見得會打招呼呢。”老太太借題發了兩句牢騷,然後又問,“這家出什麼事了啊?”

羅飛簡單地答了句:“男主人被人綁架了。”

“哎喲,這可不得了,該不是得罪什麼人了吧?”別說,這老太太的思路還挺敏捷的。

羅飛沒有搭對方的話茬,他又問道:“在七八天之前,上個禮拜五的晚上,你有沒有聽見這兩口子吵架?”

“上個禮拜??”老太太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那麼一天,吵得還挺厲害呢。”

“都怎麼吵的?”這兩戶門對門的,這邊吵架的聲音如果很大的話,對面有可能會聽得比較清楚。

“哎呀,這也記不太清楚了呀。”老太太努力回憶了一會兒,“好像先是那個男的在喊:‘你給不給錢?’然後就是稀里嘩啦的,像是砸了什麼東西。那個男的又喊:‘你幹什麼?你幹什麼?’這幾句我印象最深,因為喊得挺瘮人的。後來又聽見那個女的說什麼‘這事得問你兒子’之類的。別的就不太記得了。”

羅飛點點頭。時隔一週,老太太能說出這麼多就不錯了。從這段回憶來看,莊小溪在描述的那場爭執的時候應該沒有說謊。夫妻雙方因為錢的問題產生激烈爭吵,而莊小溪把財產都轉到了兒子名下,所以會用“這事得問你兒子”這樣的說辭來應付李俊松吧。

“謝謝您了,大媽。您忙去吧。”羅飛把老太太送到了樓梯口。老太太一路走還一路唸叨著:“哎呀,誰家兩口子不吵架呀?你們趕緊把人找回來吧,這日子還得好好過!”

尹劍緊跟著羅飛,等老太太離開之後問道:“羅隊,現在怎麼辦?”

羅飛想了想,說:“去醫院找莊小溪吧。”現在也沒有別的線索,而距離綁匪約定的放人期限只剩下最後幾小時了。警方所能做的,或許就是和莊小溪一起等待。如果李俊松能及時回來,那可算是這起案件所能達到的最好結局了。

於是兩人又驅車往人民醫院趕。到了骨科一打聽,斷指再植的準備工作確實已一切就緒。隨後有值班護士把羅、尹二人帶到了主任辦公室。

莊小溪獨坐在辦公桌前發呆。看到羅飛二人進來,她立刻起身問道:“有什麼線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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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飛搖搖頭。莊小溪嘆著氣坐回去,同時她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長椅:“你們也辛苦了,休息一會兒吧。”

一夜未睡,莊小溪的臉色明顯憔悴。她的目光轉向桌面上的一個冰盒,盒子裡盛滿了冰水混合物,用塑料袋密封後的斷指正浸泡其中。

“這根手指的斷面非常平整,而且一直妥善儲存。如果讓我來做再植手術的話,恢復效果一定會很好的。”莊小溪淡淡地說著,也不知是在向別人傾訴呢,還是在自言自語。

羅飛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快七點了。

莊小溪瞥到了羅飛的舉動,她抬起頭來問道:“時間已經不多了,對嗎?”

羅飛沒有回答,也無須回答。因為這是一個所有人都很清楚的局面。

李俊松必須在十點二十分之前回來,否則的話,不僅他的拇指保不住,就連生命恐怕也已遭不測了!

奇蹟會在這最後的三個小時裡發生嗎?

大家都在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悄無聲息地溜走。終於,十點二十分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李俊松沒有出現。

莊小溪伸手把塑料袋從冰盒裡拿了出來,她把那根手指攥在手裡,緊緊地,像是在攥住一段生命。片刻後,她的手掌卻又鬆開,然後她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句:“他死了。”

她沒有流淚,但她的眼眉、她的鼻翕、她的嘴角,在那些最細微的地方全都透出徹骨的悲傷。那是一種難以偽裝的、只有在真正失去了至親至愛時才會出現的悲傷。

羅飛被這樣的悲傷深深打動。他看了看身旁的尹劍,用目光告知對方:從此刻開始,徹底放棄莊小溪謀害丈夫的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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