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可能是因為她失去了曾經的風情與高傲，看起來才沒有那傾城的美麗了吧？沐清很隆重地向我道了謝，她說是我和黎花開的出現才讓她有勇氣接著生活；不過她說她再也沒見過我和黎花開這麼好的人了，她被騙過，被人淺薄過，被辱罵過也被驅趕過，然而她就這麼一直堅持了下來，靠著一份我和黎花開給她的信心與希望，才獲得了現在的這個收入不菲的穩定生活。
我想我和黎花開都沒想到，我們對沐清一時沒有自信的勸導，竟讓她走出人生陰霾，改變了她的一生。
沐清對我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很誠懇，我雖然很感動，卻也覺得哪裡有些怪怪的，不那麼真實，好像這些都是變得市儈的沐清對我的敷衍。那時候她可不會敷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只是成天活得不人不鬼罷了。我又覺得這是我多慮了，可能是我不習慣現在的沐清吧！沐清身邊的位置空著，我便把我的東西都拿了過去，坐到了沐清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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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很老實，頭頂光禿禿的沒有頭髮，然而他腦袋周圍的頭髮還在，空氣中還從他的頭頂隱約飄來了生薑味道。
沐清和那個男的搭訕，她對他說道：“大哥，您一定是一個教授對吧？”從沐清的話中我聽到了一種奚落的味道，對面那男的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教授，他身上又髒又亂，看起來像是一個底層的農民工。所以沐清叫那個男的教授像是奚落他頭頂長不出頭髮來，留了那麼一個可笑又醜陋的髮型。
而那個男的卻沒有意識到這些，人對自己總是認識得不夠完整，對人生時常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那個男的或許曾幻想過自己是高階社會的教授，於是聽見沐清這麼說則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尷尬又滿足地笑著，操著一口濃重鄉音味道的語言對沐清說道：“看你這妹子說的，俺看起來哪裡會像是教授嘛！”
沐清把頭湊近那男的，說：“怎麼不像？你看你寸草不生的頭頂，不是教授的話，哪有人頭頂長不出頭髮來？”
我以為沐清就是奚落那男的的，便想攔住沐清，別讓她侮辱別人的自尊。在我說話之前先注意了一下那個男的反應，他想發怒但是怒不起來，像是習慣了隱忍一樣。不過他還是急躁地搓了搓他的光頭，很是委屈，這種委屈他一定也想改變——他頭上生薑的味道說明他嘗試過用搗碎的生薑塗腦袋，希望長出頭髮。可是顯然沒有作用，於是他的委屈似乎成了一種絕望，這種絕望無處訴說也無法改變，抓耳撓腮只能讓他更加焦急。
沐清又對那個男的說道：“大哥，如果大腦沒有過度使用的話，頭頂是一定可以長出頭髮來的。所以你既然不是大學教授的話，那你頭頂的頭髮一定是慢慢脫落掉光的吧？這種情況下，你的頭髮是一定可以長出來的！”
聽見沐清這麼說，那個男的絕望的眼神裡又突然發出了光，好像他是看見了微弱的希望一樣。於是他連忙焦急地問沐清：“妹子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沐清對他說：“大哥，我說你頭頂的頭髮是可以再長出來的！”
那男的情緒有些亢奮了，他激動又大聲地重複問沐清：“妹子，你說俺頭髮還能再長出來嗎？那你說，怎麼做才能讓俺的頭髮給長出來？”
沐清這時則有些語塞了，她斷斷續續地對那男的說道：“這辦法嘛！它，它……它有是有，只是！……”
那男的焦急地追問沐清道：“只是什麼？”
沐清又在那裡猶豫了一番，她像是在很艱難地抉擇著什麼，一會兒她用終於做出了抉擇的遺憾語氣對那男的說道：“那大哥，看咱們有緣我就不瞞著你了，其實我身上現在就有可以生髮的洗頭水，這可是德國美國那些科技頂尖的國家最新生產出來最管用的生髮水！其他人都不知道的！”
那男的信了沐清的話，他眼睛裡的光越來越亮了，他開始溫柔地摸著自己腦袋頂部的光頭。他的光頭一定困擾了他很久的時間，我想他曾無數次地嘗試讓他的寸草不生的頭頂長出頭髮來；所以沐清的這番話讓已經嘗試過無數種生髮方式但毫無作用、並且已經絕望了的他又生出了希望，他的希望很炙熱，他用那炙熱的眼睛和語氣看著沐清說道：“妹子呀！咱能在一輛火車上遇見，這可是緣分嘞！你大哥可是為這不爭氣的頭髮懊惱了很久的，要不你就賣給俺一瓶？就賣給俺一瓶好不好？”
我已經完全看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了，沐清正在給對面的可憐人推銷生髮水，並且她在用騙的方式，她很聰明，她抓住了這個男人的無知和他對生髮的迫切渴望。
為了提高自己推銷東西的價位，我想沐清一開始一定不會直接賣給那個男的。我猜對了，沐清一開始是支支吾吾地對那男的說道：“大哥啊！不是，不是小妹不賣給你，你也知道這是外國來的高階貨，你看你，你……”
那男的聽懂了沐柔的意思，他拍了拍胸脯對沐清說道：“你放心吧妹子！別看俺只是一個農民工，但俺肯吃苦能幹，這次回家可是掙了很多錢的，一定能買得起你的生髮水的！”
我想制止沐清這麼做，那男的是一個可憐的人，我不想他被騙。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制止沐清，這興許是她的生財之道。我愣愣地看著沐清，原來她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不太認識她了。而這或許是生活的代價吧！社會就是無情而殘忍，那麼我可憐的對面的光頭工人，就再給你一份終將絕望的希望吧！
最後沐清還是將一瓶寫滿英文的生髮水賣給了那男的，這生髮水上面雖然寫滿了英文，但市場價頂多也就是五六十，沐清卻賣了七千。那個男的不知道自己被騙了，七千塊對他來說一定是筆不小的數目，他不知道風餐露宿多長時間才能掙得到這七千塊錢！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錢給了沐清，然後樂呵呵地接過了那瓶生髮水，仔細地端詳著那上面他看不懂的英文，嘴裡不住地發出“嘖嘖”的讚歎聲。他的眼睛裡充滿了希望的光亮，好像他已經看見了他長出來頭髮的頭頂，他透過鏡子看見了長出頭髮就年輕了十歲一般的自己，他開始幻想種種美好的事情——卻唯獨沒有考慮自己被騙的這個結局；那麼在他最後絕望了的時候，是會為長不出頭髮而悲傷，還是會為這七千塊錢而心疼呢？
我的心也突然疼了起來，我只知道沐清可能市儈一些，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殘忍，成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這可能是她的生活方式吧，我沒有阻止她；我的心裡有些荒涼了起來，我在對面那男的抱著生髮水甜甜入夢的時候小聲問沐清：“沐清，這生髮水一定是假的吧？”
沐清急急地對我做出了一個“噓”的動作，指著那男的對我說道：“小聲點兒任遠，他又不知道，我這一瓶生髮水可是掙了六千多呢！”
我有些失望地說道：“我想他比你更需要這七千塊錢！”
沐清連忙擺了擺手，對我直白地說道：“屁呀！這個世界誰不喜歡錢？誰有能力誰掙錢，他的錢靠力氣掙，我的錢靠腦子掙！這社會那麼勢利，誰也別想阻止我掙錢！”
我看著沐清搖了搖頭，對她說：“我沒想要阻止你，我只是覺得你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沐清說：“對，我的變化是很大！我以前沒有認清楚這個社會，我現在認清楚了——它自私、冷酷、殘忍、無情；如果不用一些手段誰也別想好好活下去，我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有我的現在，這些我都得感謝你和黎花開給了我走入社會的勇氣！”
我連忙向沐清擺了擺手，急於撇清關係般地對沐清說道：“可別感謝我和黎花開，我們受不起，我們可不想你成為現在的這個樣子！世界行業有三百六十種，沐清我問你，你為什麼偏偏要去做騙子呢？在我看來，做妓女都比做騙子要好得多！”
沐清聳聳肩，她冷笑了一聲對我說道：“我靠！你說妓女嗎？妓女多累呀，再說我也不是騙子，我們都是很正規的交易，我掙得錢都是別人心甘情願給我的。而且我的收入也不低，我現在生活很好！”
我們的談話就這麼不歡而散了，沐清的改變讓我著實難以接受，可我也無力再去改變她了。我一開始只是以為她步入社會後市儈一些、圓滑一些，而沒想到現在的她竟是自私又殘忍。下火車臨別的時候沐清也想給我推銷東西，被我給婉拒了，然後我們就這麼分開，我今後再也不想遇見她。
說真的，與之前的沐清相比，現在的我寧願她還是以前的樣子，雖然消極但至少還長著一顆有溫度的心。她說她的現在是冰冷的社會賦予她的，我目送著她的離開與遠去，心裡想：無論曾經怎樣，我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
甚至我有些後悔坐這班火車了，我想早一班或者晚一班與沐清避開，那麼我就不會看見她的改變，不會看見那個光頭工人眼睛裡炙熱的希望、與他今後註定絕望的殘忍對比，這些都是現在的沐清帶來的。所以火車上看見沐清的這件事，我不會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黎花開如果知道一定會因為沐清而感到失落。
不過管他呢，我和沐清的交情並不是，轉眼間就是陌生人了。
接下來我發現我很悲劇，我來到北京之後，便不知道再該去哪裡。章宣琳他們只是讓我趕快來到這座城市而沒告訴我具體位置，我也沒有手機所以沒有辦法問他們。一番考慮之後我決定先不找他們，先在大北京隨便逛一逛。
我發現，所有城市的模樣幾乎都千篇一律，沒有區別。無論是大城市還是小城市，裡面無非是冷冰冰的車子，冷冰的房子和冷冰冰的人。然後我恍然想到，這並不是我第一次來到北京，隨即我找了一個公共電話，把電話打給了章宣琳，一撥通他便直接給接了，語氣間有些焦急地問道：“誰呀？”
我對章宣琳說：“章姐是我啊，我是任遠！”
章宣琳聽見是我，語氣驚喜地問道：“你現在到哪了？”
我問章宣琳：“我現在已經到北京了，你們在哪兒？我去找你們！”
章宣琳說：“那你快點兒來，我們在任長晴家裡！”
小包子？我不禁疑惑地問道：“你們怎麼都在天我姐家裡，是她的家裡出什麼事情了嗎？要不要緊啊？”
章宣琳急急地說道：“當然要緊啊！你丫的怎麼那麼多廢話，快點兒過來呀！”
我便對章宣琳說：“等我，我現在就去。”
掛了電話我打了一輛車，往小包子住的地方趕。是小包子出事了嗎？可她卻沒有通知我——哦，即使她想通知我也辦法通知，因為我的手機丟了。從章宣琳焦急的語氣聽來，小包子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否則他們不會都在小包子的家裡。想著我便有些惶恐了，我對司機便連忙喊了一聲：“師傅快些有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