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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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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話, 福喜立時出現在門前,躬身道:“爺,二姨娘的院子各處都搜過了, 並無異常。底下人一一審問,可以相互佐證,暫沒審出什麼。”

二姨娘聞言,哭得更心酸了,“爺聽見了?總不能為了四妹的一句話, 就認為是我搞鬼吧?害了爺的孩子,也輪不到我佔什麼便宜,這些年爺不近我的身, 我除了加倍勤勉伺候爺跟太太,哪曾有過怨言?姑母活著的時候就說過,將來這個家,要璧若幫忙看顧著, 爺缺什麼少什麼,璧若要比旁人更細心的填補。這些年, 璧若自認沒做錯過什麼,爺究竟是覺得四妹比我更可信, 還是因不喜我所以覺得什麼都是我錯?”

趙晉厭煩地揉揉眉心, “你夠了, 爺沒心情聽你是怎麼勤勉持家的。”

二姨娘哽了一下, 哭聲掐滅在喉嚨裡。趙晉抬眼問福喜, “那藥堂郎中和夥計都帶過來了?把院子裡所有人都帶過去給他們過目, 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這個人來。”

福喜躬身道:“是,小人已命人去辦了, 約莫待會兒就有結果了,爺,您要不……”

在外頭辦了半日事,匆匆去瞧陳姑娘,接著遇著這事,天都黑了,連口東西都沒來及吃。

趙晉厭煩地擺手:“下去。”

福喜只得斂眉退出去。

二姨娘又哭了一聲:“爺……”

趙晉睜眼,眸中盡是血絲,“你不承認,不要緊,爺遲早能查出來,叫你啞口無言。”

二姨娘抿住唇,委屈地落淚,“璧若之心,天日可表,若有半點虛言,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趙晉冷笑:“省省吧,留著將來到了地底下,去跟老太太說。”

二姨娘知道他如何不肯信自己,如今既在叫人辨認著去藥堂打聽事情那人,那便只等有了結果再分辯好了。

趙晉站起身,負手在窗前踱步。

雪花亂舞,天地茫茫一片。他目光越過院牆青瓦,瞧向混沌的天邊。

三姨娘性情溫婉,與世無爭,原是許了人的,未及成婚便做了望門寡,一守便是五年。

跟了他時,年已雙十,是幾人中最年長的,是在他去收賬的路上結識,納回來時就已成孕。她那時風華無兩,正處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那些歲月,窗前手談,醉聞琵琶,如今想來,像上輩子的事一般渺遠了。

佳人杳杳,芳蹤不再,她若非進了趙宅,許是如今尚能平安順遂的活著。

他這輩子放浪形骸,內疚的時候當真不多。人命如草芥,連他自己,亦不過是亂世浮萍。他這輩子負了無數人,也被人負過,因果輪迴,是非不止,誰欠了誰,哪裡又算得清。

他有幸得到過一個孩子,只是尚未出世,便被謀殺在母體中。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那個傍晚,他在樓船上瞧歌舞,從人慌張地跑過來,說三姨娘血崩不止,就快不行了。

他酒醒了一半,渾身冷汗,縱馬馳騁在寒夜裡,狼狽一如此刻。

涼風灌入喉嚨,淬著寒冰,他呼吸艱難,踉蹌走入院子。

聽見哭聲,聽見步聲,聽見各種嘈雜,唯不聞那女人的痛呼。

他跌跌撞撞推開從人,一步一步朝內走。

滿地的血,順著床榻往下淌。

液體流淌的聲音,像把最鋒利的刀子在凌遲著他的心臟。

他的孩子,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孩,已可以窺出性別的特徵……就那麼沒了。

他嘔出來。

那景象,令他胃裡翻騰不止。

他的孩子,他一直盼著的孩子,就那樣殘忍的被扼殺在眼前。

他震怒,徹查,牽連無數。當時四姨娘還沒進門,院子裡所有人都被他關起來。

刑訊,血流滿地。

以至於,現在那些下人瞧見他還會發抖。

如今,舊事重現,往日重來。

他閉上眼,腦海裡全是滴答不住的血。

順著床沿,順著地板,將他的鞋底染紅,將他衣襬也浸染……

“爺,查出來了。”福喜的聲音,將他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來。

趙晉睜開眼,眼底痛色尚未盡褪。他匆匆轉過身,蹙眉道:“說!”

“爺,是上院做粗使的張二春婆娘。人已綁了用了刑,說是、說是受太太身邊的秦嬤嬤指使,現在秦嬤嬤跪在院子裡,要向爺陳情。”

趙晉袖中的手緊了緊,他這麼聽著,竟然笑了出來。

這是多大的一張網啊,四姨娘送去的東西,又指認是二姨娘出的主意,接著徹查,又牽扯到上院的太太盧氏。

最後,就會像當年一樣,下人死了一大堆,卻仍舊查不出主使對吧?

他怎麼沒發現,家裡竟有個這麼有手段的人呢?

二姨娘哭著膝行過來,扯住他的衣襬,“爺,您信璧若了嗎?不是璧若做的,璧若本本分分,什麼都沒做過!四姨娘為求脫罪,是她冤我!”

趙晉甩開她,大步從內走出來。

“人呢?”他雙目猩紅,今日不見血,這場紛爭便不會停歇。

福喜快步跟上,“人就在院外跪著,一幹相應人等都帶過來了。”

推開門,震耳欲聾的哭喊聲。

那麼多下人,婆子婦人姑娘。一個個急於開脫,膝行上來哀喊冤枉。

秦嬤嬤尚算沉得住氣,原以為太太沒參與此事,便不會牽連到上院。誰知還是有人攀扯,攀扯到她頭上來。

她是盧氏乳母,她指使人行事,就等同於盧氏行事。秦嬤嬤跪地叩了個響頭,“爺,求爺明察,此事與老奴、與太太全無干係。”

有個跪在地上滿嘴血的女人掙扎著嚷道:“不是你,難道我見了鬼?我一個粗使婆子,沒有秦嬤嬤撐腰,我敢去胡亂打聽爺的事?好,你不承認,你不承認!爺,奴才所言,句句為真,您若還不信,奴才只有——”

她邊說,邊衝開束縛,一頭叩在地上,登時血濺三尺。

趙晉一塵不染的靴子上,濺了熱乎乎的血點。

他喉腔裡忽然熱湧,險些當眾嘔出來。

福喜上前去探那婆子鼻息,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那婆子抱了必死之心,她撞地這一下,可比四姨娘撞柱時用力多了。動作迅捷令身邊押著她的護院也反應不及。

婆子大抵是衡量過的,今日攀扯上太太,不論成與不成,她都不可能活著再回到上院當差。以死相搏,至少不會連累家人…

秦嬤嬤面容從寫滿震驚到絕望灰敗,她閉上眼,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定住心神,望向趙晉,“爺,這刁奴構陷主子,死不足惜。求您莫給這起子小人矇騙,怪錯了太太。攀誣事小,傷了夫妻情分事大。爺,求您細想,這些年這麼多個姨娘進門,太太可有表現出半點不悅?可曾有過一次,因爭風吃醋與您齟齬?太太為人清傲,她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

她雖說的婉轉,旁人聽不懂,趙晉卻有什麼不明白?盧氏恨不得連他妻子的名頭都不要,她哪裡會和妾侍們爭寵?她只怕恨不得他多娶幾房姨娘,永遠不要踏足她的臥房才好。秦嬤嬤說的對,她為人清傲,她連他都瞧不起,又豈會瞧得上這些姨娘?

就在這時,大姨娘忽然跪了下去。

適才因著那婆子的死,眾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沒人注意到有個小丫鬟悄聲溜過來,急急忙忙跟大姨娘說了幾句話。

趙晉挑眉朝她看去,冷笑一聲,“怎麼,連你也有牽扯?”當真是好大一盤棋。

大姨娘顯然怕極了,她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不敢瞞著官人,適才豔紅來報,說在我、在我床底下發現了一些沒見過的藥包。官人明鑑!那不是我的,若是為我所有,我豈會主動站出來,跟官人陳情?只怕是、只怕是有人故意陷害。”

趙晉沉默著,甚至勾了抹興味的笑。

有意思啊,如今府裡的女人,竟沒一個能完完全全摘個乾淨?

二姨娘原在門前跪著,聞此一言,她登時面色慘白,“怎麼連大姐也……?難道,難道有人想把我們都冤死嗎?官人,大姐是什麼樣的人,您是知道的啊,她吃齋念佛,最是心腸軟,她怎可能害人?”

眾人表情都變得沉重了,大姨娘一被牽扯進來,彷彿順勢替所有人都解了圍,查來查去,難道又是一場無頭公案?

趙晉抿唇笑了下,他垂著眼,叫人辨不清他眼底蘊著何樣情緒。

他負手站在院中,掃了一眼跪著的幾人。

隨之而來是長久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候他處置、發落。

就在這可怕的靜默中,有人踏雪而來。

她身子很輕,身穿素白衣裳,彷彿與雪色融成一體。她穿得單薄,紗絹衣襬隨風拂起,身邊四個侍婢,各提著一盞燈,簇擁著她緩緩前行。

她的聲音也似霜雪般冰冷,譏誚地道:“怎麼,連我的人也不乾淨?”

趙晉眉凝目冷,沒有應聲。

他負手立在院中,周身氣息便如這天地一般冰寒刺骨。他眸中未有任何情緒變換,抿唇默立,並不準備開口說話。

盧氏行禮,嫋娜蹁躚,姿態優雅。不等趙晉叫起,她便自行站了起來,瞧見地上死去多時的婆子,輕嘲道:“看來這人為求構陷,連自個兒命也拋了,倒有幾分膽色,平日,倒是我小瞧了她。”

二姨娘哭得梨花帶雨,仰頭道:“太太,只怕有人為了脫罪,早把我們都算計了去。單單算計我還不夠,竟膽大到連太太和大姐也不肯放過。”

盧氏沒有理會她,幾步走到秦嬤嬤身前,群袂輕擺,一併跪下,“如今涉及到秦嬤嬤,有幾句話,務必得說。您是知道我的,我向不是那等為求一團和氣委屈求全之人,姨娘也好,外頭的女人也好,我若想害誰,直接喊到自個兒院裡,叫人勒死了就是,何必這麼麻煩?秦嬤嬤跟我二十多年,從來不敢不聽我話擅自行事,若當真是她指使,我孃家帶來那些僕從,豈不更值得信任,為何要指使個後來的粗使婆子,難道就為了事發時讓她能攀咬我?”

她這話有幾分可信,從前四姨娘恃寵生嬌,她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斥責懲處,一向不容情面。

只是她這番話說得未免太生硬,不像在求情,倒像在擠兌趙晉似的。

趙晉不怒反笑,勾唇道:“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沒做過?一個個都來給我以死明志,覺得我趙晉吃這一套?你身為正室,本該整治好後院,肅清這些亂事,如今因你無能,幾番攪弄得後院不得安寧,你又怎麼說?”

盧氏嘴角噙了抹嘲弄的笑,仰頭目視他,“退位讓賢,自此不再理家,您覺得可夠了?抑或將我與嬤嬤一道攆了,官人另娶賢能便是。若您覺得還不夠,非要用刑方可洩憤,妾亦無二話,聽候官人處置。”

趙晉眯了眯眼睛,如何不知盧氏打的什麼主意,她早想卸下他妻子的名分和責任,恨不得遠遠離開這個家。他輕輕一笑,俯身扣住盧氏的下巴,“夫人說笑了,你是我趙晉明媒正娶之妻房,便是有錯,我又豈捨得重罰。”

盧氏緊抿住唇,被他撫觸到皮膚,難受得想把他甩開。她極力控制著自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越是要疏遠他,他就越發不肯讓她好過。

好在他很快就收回手去,在她面前踱開步子,抬頭瞥了眼秦嬤嬤,“既說不清楚,一概作有罪論處,將她拖下去,發賣出府,念在往日伺主有些苦勞,容她把這身衣裳穿走,其餘一概物品不得攜帶。”

秦嬤嬤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下意識瞧向盧氏。盧氏呆住了,他竟然……他竟然做的這麼絕?

盧氏啟唇,厲聲喝道:“不!你要懲處,衝著我來就是!嬤嬤年紀大了,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待她!”

趙晉冷笑,“你們盧家一門,從主至僕,哪個不是我贖買的?怎麼,我倒懲治不得一個奴才?”

他話音落下,就有護院上前拖住秦嬤嬤。

盧氏撲在地上,死命揪住秦嬤嬤的衣襬,“不!不!你們放開她,我命令你們放開她!”

她的手被人扣住,趙晉俯身,別住她手腕將她扯到自己身前,“原來你也會痛,也會怕啊?”

盧氏回眸,眼淚不受控地朝外湧,“你放了她,我什麼都答應你,你放了她……”

趙晉輕蔑地笑了,“你能答應我的,是什麼?你有什麼?你所有的一切,哪樣不是我給的?連你這個人,從裡到外,一毫一寸,也都刻著我的名字。”

秦嬤嬤絕望地望著舊主,她沒有張口求饒。她知道,那只會為難盧氏,只會更令官人厭棄。

她只是難受,沒想到,到老了,該回鄉榮養的年歲,扯到這些髒汙事裡頭,落得個這樣的結果。等她不在身邊了,太太孤立無援,以後連說心事的人都沒有。太太她,該怎麼辦啊?

處置了秦嬤嬤,趙晉站起身,為今日之事做了結語,“將這婆子屍身丟到外頭,其家人盡數攆了。隔院僕役罰月例半年,事情未查清前,暫先將三位姨娘看押祠堂,至於太太——”他頓了頓,覷向蜷縮在地痛哭的盧氏,續道,“太太舊疾不愈,家中頻出亂事,不宜休養,暫遷往南山別莊,慢慢養病去吧。”

他說完,提步就朝走。身後大、二姨娘都哭起來,跪在地上求他相信自己的清白。趙晉渾不理會,一步步走出庭院,沿著青磚牆一路朝前走。

他呼吸不過來,喉嚨緊的難受。

福喜亦步亦趨的跟著,不敢聲張,怕擾了他心緒。

他停下來,扶著牆大口大口的喘息。冒著風雪解開氅衣釦子,這窒悶感,才覺好了些。

福喜躬身扶著他,“爺,這事就這麼了了?”

沒查出結果,不過是各打幾板子警告一番。以福喜對他的瞭解,只怕事情沒那麼簡單。

涼風嗆入喉嚨,他咳了幾聲,“著人盯著適才尋死的那婆子親眷,仔細去查他們私下裡跟誰來往最深。若我沒估錯,那人……”

他沒說下去,他心底其實早有猜測。

福喜沒敢追問,點頭應下吩咐,又道:“秦嬤嬤不是尋常下人,太太那邊一日都離不得,若當真發賣了……”

趙晉冷笑:“怎麼?我處置不得她的人?”

福喜大懼,忙縮頭行禮,“爺,小人失言……”

趙晉沒有理會他,他扶著牆,緩了一會,胸前那份鬱氣終於散了。

福喜跟上來,遲疑地問他:“爺這會兒出去,去月牙衚衕麼?”

趙晉默然,沒有回答。

他一路朝前走,在燈火璀璨的襟江邊停住腳步。

依稀記得那年,輕絮說等生下了孩子,要他帶她來這熱鬧的浮華地走走看看。要瞧瞧到底是個什麼世界,勾得他不肯回家。要嘗一嘗他夜夜喝著的酒到底是個什麼味道,要親眼看看倚在他懷裡的美人,到底有沒有她漂亮。

那夜放往生燈,有她和那個未成活的孩子的一盞。他這一生罪惡太多,放再多的燈許再多的願亦是無用。

趙晉在江邊吹了會冷風,很快就離開了。

**

柔兒默然坐在屋中,沒有點燈。

四周太安靜了,只聞那呼嘯的風聲裹著雪片敲打在窗墉之上。

她獨自坐在這,已經足有兩個時辰。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等一個審判結果?或是等一句敷衍的推詞?他會否說,四姨娘不是故意的,既沒造成實質傷害,不若算了。

他會否為她震怒,處置一干人等?金鳳等人會否受累,一併栽在這件事上?

門外輕而緩的步聲,讓她立時挺直背脊站起身。她朝外迎去,簾櫳掀開,趙晉帶了一抹雪光步入進來。

窗前微微一團涼氣,凝成化不開的濃霜。他立在門前解去大氅,抖落上頭落滿的雪籽。

柔兒自然地上前接過,轉身將氅衣搭在架子上。

等她朝他走過來時,他俯下身,緊緊的將她抱住。

她身上是暖的,穿著厚厚的襖裙,屋裡炭火一直不曾斷。

趙晉貪戀這一團暖意。

貪戀她柔軟稚嫩的身。

紗帳垂下來,他低首吻過她的唇,柔兒感受到他的堅定和渴求,她護著肚子,另一手勾住他頸,沉默而順從。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

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這樣無緣無故的相信。

他不能停。也停不下來。

女人香是醉骨酒,醉了,也就不必清醒的疼著。

往事一幕幕,在雜亂無序的節奏中快速迴轉。

他在腦子快要炸開的邊緣俯下身來堵住她的嘴唇。

長久的喘-息,長久的沉默。

她有那麼多想問的事,最終卻什麼都沒問。

她乖巧地偎著他,蜷縮在他懷抱裡。

他手臂結實有力,護著她,也能為她腹中的孩子遮風擋雨。

她從來不會奢求太多。也不會胡思亂想來折磨自己。

這件事若他不再提,那就任它在沉默中過去。

他的手還在流連。細滑的皮肉,是質地最上乘的絲綢。

桃尖兒留著幾個明顯的齒痕,雪藕似的小臂上也有掐出來的印子。他沒有半點內疚,甚至覺著這是不錯的戰利品。

姑娘乖得貓兒似的,再難捱,也只是小聲的嗚咽。她不會特別妖冶的配合,也做不出那些狐媚的樣子,無可奈何的放任他,怕得不敢睜眼。

趙晉喜歡她的乖巧,享受她的體貼溫和,這是個從裡到外,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人。她的心,一眼就能看透。

這一刻他很慶幸還能在這裡得到慰藉得到平靜。

他躺在她身邊。她自然地縮排他肩窩,被他擁住。

趙晉抬眼瞧著帳頂,這樣的夜晚,又豈能睡得著呢。

他撫著她的手臂,輕聲道:“你怎麼不問問,是誰做的?”

柔兒淺淺嘆了一聲,“爺有爺的難處,況又並未傷及孩子。”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流轉的光,害怕露出端倪被他瞧去。

她甚至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臂膀,“爺別放在心上,以後我會加倍小心,不若,便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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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容易,一個沒見識過後宅陰私的單純姑娘,突然遇到這種事情,她該有多害怕啊。可她純善的,還願站在他的立場上,去體會他的為難。趙晉不知緣何,心裡忽然窒得喘不過氣。

他抬手撫著姑娘的頭髮,許久都沒開口言語。

柔兒臉頰在他頸窩蹭了蹭,啞聲道:“爺,咱們睡吧。”

她小小的手,柔軟的搭在他衣襟上。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湊前親了親她的額角,像對她說,也想自言自語,“你放心,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柔兒聽著,低低應了聲“好”。

**

盧氏上路那天,只有府中管事並幾個僕役目送。

車馬踏著晨霧駛出金燕角,轉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

她孤身坐在車中,身邊跟隨的僕從神情木然,被攆到莊子上,一應供給都要低上幾個檔次,遠離城中,偏居一隅,所有熱鬧繁華都跟自己再無關係。

盧氏沒有回頭,也沒有朝窗外望。

她心裡很平靜,在哪裡對她來說都無分別,不過是換個地方苟活罷了。

只是可惜了,沒能在離開前安排好身邊的人,也不知織懿夫婦怎樣了,再就是……秦嬤嬤,白白跟了她一場,在該頤養天年的年歲受了這大罪。

但她可以接受這現實。人生一直在失去,生離死別,她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又如何去顧別人。

趙宅後巷,外院副管事王釗家的婆子正在跟牙婆說話,“邢姥姥您是知道的,這麼多年咱們趙府的奴才除了您,不賣第二家。這幾個都是犯事攆出來的,賤賣價兒,您隨便給兩個子兒就領走,仔細些,可別再買到旁的大戶去禍害人家。”

犯了事的罪奴,賤賣後只能淪為苦力,去礦上或是河堤做那些最辛苦的力氣活。

邢姥姥四年前三姨娘死那回就替趙府賣過人,深知這裡頭的門道,聞言含笑道:“王大娘說的是,事兒交給婆子我,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她仔細瞧了瞧被領出來的幾人,缺了一顆牙齒的嘴笑得合不攏,“這不是秦嬤嬤嗎?趙家最體面的嬤嬤,這是犯什麼事兒落到這地步?”

王大娘含笑道:“您別問了,咱們府裡的事兒,外頭最好別打聽,回頭有人問你她怎麼出府的,你就說年老力衰沒了用,自己請賣。這漢子是張二春,其餘都是他家的兒女媳婦兒,一併帶了去,我就不遠送您了。”

邢姥姥笑呵呵應下,“好說,好說,人我領走,回頭再有好貨,記得多關照啊。”

等王大娘進院關門,她回頭招招手,巷口候著的幾個男子就靠近過來,邢姥姥笑道:“把這老的帶回去先關著,這幾個,堵了嘴帶到小樹林。”

張二春扭過頭來,堆了一臉笑問:“邢姥姥,是不是小桃姑娘吩咐了,在樹林子給錢?”

邢姥姥眯起眼,聲音帶笑,“是了,小桃姑娘都交代好了,你們爺兒幾個,等著享福吧。”

張二春松了口氣,明顯振奮起來,還回頭對垂頭喪氣的兒女道:“沒騙你們吧?你們娘不白死,咱們家要發達嘍!”又求那邢姥姥,“我瞧就別堵嘴了,我們爺兒幾個,保證不吭聲。”

邢姥姥不贊成,“樣子總得坐坐,這還沒出金燕角呢。”

張二春等無奈,配合被人綁了手堵了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樹林,邢姥姥那一夥人將父子幾人按在地上跪著,張二春一走進這林子,不知為何右眼就開始狂跳。

邢姥姥左右四顧,確認此地並無旁人,才壓低聲音露出獰笑,“喏,我手裡這個,小桃姑娘給的。”

張二春裂開嘴,見她手裡攥著一隻巴掌大小、金燦燦的實芯鎖。這要是賣了銀子,能換多少東西啊!他仰頭對邢姥姥狂點頭,目露喜色,心道一個黃臉婆換這麼大塊金子,簡直賺大了!

邢姥姥卻是手一收,把金鎖放回了兜裡,俯身笑道:“這是給我的,小桃姑娘說了,覺著你們一家靠不住,與其花錢籠絡受你們一輩子要挾擺佈,不若徹底了斷後患。你們可聽好了,到了地底下要尋仇,可別找錯人,可不是我心狠,是你們自個兒認錯主子。動手!”

她一聲令下,負責押送張二春一家的男人紛紛從袖子裡掏出一截繩子,扣在幾人脖頸中就使勁勒緊。

張二春仍未接受現實,他瞪著眼,還盯著邢姥姥方向,他的金子、那麼大塊金子,怎麼能,怎麼能……?

嘴被用破布堵著,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咽。他兒子年輕,使勁掙脫了身後索命的繩子,但他沒有逃走,而是撲上來想從這些惡人手底下救出父親。

邢姥姥不耐煩地道:“動作快點!趕緊按住他,別叫他叫嚷起來,引了人來就完了!”

話音剛落,就聽幾聲飛箭破空而來。

正與繩索爭奪性命的張二春陡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在這兒呢,在這兒!”

福喜帶著的護院都會武,片刻就將那夥人全部擒住,福喜將張二春脖子上的繩索解下來,冷聲道:“張二春,你死八百回都活該!賣主求榮,連你老婆的命你都能賣,有什麼話,待會兒見了爺,你自個兒說!這會兒留你性命,是給你個贖罪機會,要不要把握住,你自個兒決定!”

張二春給勒得差點斷氣兒,這會兒一個字說不出,蜷縮在地上使勁咳嗽。他兒子翻坐起來,摘掉嘴上塞著的麻布,哀聲道:“福喜哥,我爹糊塗,我去見爺,我跟爺說!”

**

夜裡又落了雪,趙家祠堂裡頭,四姨娘跪不住了,腿一軟就倒在蒲團上。

二姨娘將她扶住,輕聲道:“四妹,你怎麼樣?若是累了,不若去裡頭躺一躺吧。”

四姨娘厭惡地甩開她的手,“別碰我!雲璧若,不用你假好心,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這會子假惺惺幹什麼?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聰明,把所有人都矇在鼓裡?我告訴你,我尹留仙不信邪,但凡叫我能出了這祠堂,下半輩子,絕不叫你好過!”

二姨娘聞言蹙了蹙眉,頗無奈地嘆口氣,“四妹,咱們如今都被關在這兒,是誰連累了誰,一時哪能分辯?留待過些日子官人查清楚,到時你就知道,你是誤會我了。咱們都是給人當妾的,奴婢一樣的人,害了人家的孩子,難道咱們就能提個位分不成?倒是太太,她身體不好,如今遷到莊子上去住,也不知習不習慣。太太是嬌養慣了的貴重人,跟咱們究竟不同,心裡還不定怎麼委屈呢,真讓人擔心。”

“二姨娘不若擔心擔心自己吧。”

門外一聲喝,依稀是福喜的聲音。二姨娘蹙眉轉過臉來,緊閉了數日的祠堂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涼風卷著雪沫子,殘暴地朝內湧。

四姨娘本就冷的受不住,給風一吹,更加緊抱住自己。

一個人影踏著沉緩的步子靠近。

四姨娘心裡一頓,抱在臂上的手垂下,登時紅了眼圈。

一直未曾言語的大姨娘率先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奴婢給官人請安。”

四姨娘身子晃了晃,從蒲團上站起,“官、官人?”

趙晉肅容立在門前,並未提步踏入。

福喜朝幾個姨娘行了禮,然後目光停在二姨娘身上。

“二姨娘,爺想跟您說說話,煩請您移步,咱們去院子裡。”

二姨娘遲疑地瞧了瞧趙晉,她拿不定主意。突然要單獨提她問話,不會是……

趙晉沒什麼耐心,她不敢拖延太久,一面顫巍巍地站起身,一面心裡思索著應對的法子。

她跪久了,膝蓋疼得走路吃力,一步步挪出大廳,祠堂那兩扇大門又被從外鎖起。

“爺,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她讓自己聲音聽來儘量溫婉,仰頭望著他,確保自己眼底沒有被關了這麼多天而生出的怨懟,只有綿綿不盡的深情。

趙晉對她笑了下。

這麼多年,他漠視她,冷待她。頭一晚,她被開臉擺在他房裡,他接過她敬來的茶,一翻手,潑灑在地上,“你記著,”他說,聲音冷絕不摻任何感情,“給你這個位分,是為老太太臨終囑託。今後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屬於你的東西。你若安於本分,爺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後果為何。”

這麼多年過去,她記憶當中只有他不盡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見他笑,濃眉斜飛入鬢,面若冠玉瑩白,鼻峰陡峭,薄唇輕彎,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這張臉吸引,饒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為妾,也要留在他身邊。

她幻想總有一日,他的笑,會為她綻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擁有這個男人。

趙晉指頭動了動,笑容愈發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蠱惑,幾乎是下意識地,也跟著笑了笑。趙晉抬手,手掌按在她肩,“雲璧若。”

雖他是這麼連名帶姓的喚她,可仍叫她心頭一熱。肩頭那隻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溫暖。

她動都不敢動,生怕驚著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頭,視線從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爺。”她聲音啞得不像話,腿再如何疼,只要他肯親近,她就可以忍。

可當視線對上,她整個人都被那雙眼裡的寒光懾住了。

他搭在她肩頭的手掌收緊,捏得她開始覺出痛。

“凌輕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嗎?”他說。

“一屍兩命,那個孩子,是你下的手,對吧?”

二姨娘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肩膀被他抓著,她退不得。她驚恐地望著他,“爺,您、您說什麼?”

他不是頭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說“輕絮是怎麼死的”,現在這一問,小小的差別,讓她意識到,也許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趙晉額上青筋直跳,指頭捏緊,令她痛得半邊身子低下去,“爺,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趙晉扣著她肩膀,俯下身來,咬牙道:“是嗎?那小桃收買邢牙婆、張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勸誘尹留仙送禮去月牙衚衕,吩咐玉鈿那賤奴暗中做手腳的不是你?不見棺材不掉淚,爺就讓你親眼瞧著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鬆開手,直起身來,冷聲道:“把人帶上來。”

二姨娘肩頭一鬆,跟著火辣辣的疼起來。他氣力頗大,適才這麼攥住她肩膀,此刻肩頭皮肉皆傷。

可她顧不得疼,她單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見福喜引著人,把她身邊的小桃、玉鈿等人都帶了上來。

幾個姑娘顯然已經受過刑,這樣寒涼的夜裡,只著單薄的中衣,身上血跡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著口氣。

“說吧。”福喜喝了聲,那幾個姑娘渾身都嚇得抖起來。

玉鈿先膝行爬過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給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兒子,奴婢不願,她以此要挾,命奴婢在人參皮毛盒子裡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爺,饒命,饒了奴婢吧。”

“你、你血口噴人!”二姨娘渾身發顫,但仍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著玉鈿,指著小桃,“你們、你們究竟是被誰收買,齊齊攀咬起我來?”

玉鈿搖頭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沒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騙爺,奴婢想活命啊!”她臉上青紫難辨,涕淚交流,“二姨娘的藥,是從常來咱們家看診的楊大夫手裡拿的,爺若不信,爺若是……可以把楊大夫綁來,問問便知。當年、老太太病重,府裡的事都是二姨娘管著的,她說楊大夫好,在眾多大夫裡,挑了他做咱們府裡常顧的郎中……楊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許多年了……”

她話音未落,趙晉就揮了揮袖子,那“楊大夫”此刻臉腫得可怖,被人拖拽上來,一見趙晉,就跪在地上大哭,“趙爺饒命,饒了小人,當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處,她說要那無子草,小人就只得給,至於用到誰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趙爺,求您,小人一家以行醫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這輩子,就徹徹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條生路,求您了!”

他哀哭不止,還膝行上前想要抱住趙晉的腿。福喜眼疾手快,一腳把他踢到一邊。

趙晉目光發沉,“雲璧若,你還有什麼話說?”

二姨娘指甲深深扣在掌心,用疼痛幫助自己保持清醒,她跪直身子,哽咽地道:“我、我為什麼要害三姨娘?她比我遲入府,她年紀比我大,沒我漂亮,沒我賢惠,我嫉妒誰,也不會嫉妒她。爺,您縱著這些小 人顛倒是非栽贓於我,是為了四姨娘,還是為了那外房?我沒做過,沒做過要怎麼認?”

她不承認,聲淚俱下說自己冤枉。

趙晉並不急,事情查了這麼多年,今日就要水落石出,他瞧著二姨娘狡辯,就像在瞧笑話。

原來只知她喜歡扮賢惠,沒想到,她手段這樣高明,府裡府外,竟沒有她辦不到的事使不動的人。

福喜提著小桃上前,推跪在二姨娘對面,“小桃,二姨娘貴人多忘事,你提醒提醒。”

小桃渾身打顫,不敢瞧二姨娘的眼睛,她垂頭以額觸地,哀聲道:“二姨娘在各院都有眼線,伺候老太太那幾年,她、她趁機掌握老太太庫房鑰匙,那些不起眼又值錢的東西,早早藏好……留待自己花用。各處打點、收買,暗地裡大夥兒都知道,二姨娘為人大方,待下人最好。幾個姨娘院裡,甚至太太身邊,都有二姨娘的人。那日栽贓四姨娘,命鹹若館的飛霞把藥和咒符藏在盆景底下,後來二姨娘被提審鎖了院子,又有事先得了吩咐的奴婢去把藥也扔在大姨娘院子裡。當初害三姨娘的時候,二姨娘就命紫鳶把無子草化成的藥水浸在三姨娘的肚兜上,三姨娘受了毒害,血崩不止。紫鳶便在替她更衣之時將那證據毀了,所以爺查不著罪證,也找不見那兇手。紫鳶事後殉主,也不是自願的,是二姨娘提前命人趁亂先將她勒死,然後掛在房梁上,假稱是自縊。”

“你胡說,你胡說!你這賤婢,你為什麼害我?你到底收了誰的好處,為什麼害我?”適才小桃每說一句,二姨娘就嚷一聲“胡說”,待到後來,她實在按捺不住,整個人跳起來,撲到小桃身上要撕了她的嘴。

福喜連忙上前,將小桃從她手底下拖出來,“二姨娘,爺在呢,您這樣瘋張,成什麼樣子?”

二姨娘一向愛漂亮,尤其在趙晉面前,這麼多年,從沒有失態過。任何時候她都溫柔可人,任何瞬間她都完美無瑕。

她緩緩抬眼,仰望著趙晉,“爺,”她哀聲哭道,“爺要替我做主,他們被人收買,齊齊來害我,有人想害死我,有人想害死我啊!爺,您瞧瞧璧若,我是您的表妹,是跟您連著血親的璧若啊!”

趙晉任她抓住自己袍角,他沒有動,只是用那雙不帶任何溫度的眼睛輕瞥著她,“你本事不賴,這些年,我小瞧你了。”

那個破衣爛衫、唯唯諾諾,被領到他跟前,說是他表妹的姑娘,那個跟在他身後,一聲一聲喚著表哥的女孩,他從來沒有如此用心的瞧過。

此刻他注視她,眼底倒映著她的影子,“事到如今,大勢已去,你還沉得住氣,想用你那無用的溫柔和眼淚感化於我?我不妨告訴你吧,你知道為什麼我什麼女人都不忌,單不想碰你?”

二姨娘心縮緊,仰頭等他說出答案,比起求饒,比起為自己辯護,似乎他那個答案,對她來得更重要。

“你身上有股味兒,脂粉薰香都掩不住。頭回見你,噁心得我想嘔。”他嘴唇開合,用那麼漂亮的唇形說這樣刻薄的話,“如今我方明白,那是什麼味道。——是黑了心腸、爛了魂魄的腐味,是你那淬滿了毒汁的心肝散發出的惡臭。”

他眼瞧著她跌坐在地,被羞辱得落下淚來。

他笑了笑,抬手令道:“把她拖下去。”

福喜道“是”,命兩個護院上前,一左一右扯住二姨娘。

她流著淚,絕望又淒涼地搖頭,“看來,我說什麼都沒用了。也好,也好!趙晉,你這瞎眼的混蛋!我那麼愛你,我那麼愛你啊!你為什麼要娶盧疑霜,為什麼要帶回凌輕絮?一個做了你的正妻,一個懷了你的孩子,那本是我的!那位置本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給你生孩子,只有我的孩子能繼承趙家的所有!趙晉,我是害過人,可不管我害過多少人,我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為什麼你不領情,為什麼你總是冷若冰霜,我守著你這麼多年,我對你這麼好,為什麼你這麼狠心絕情,要把我所有的期盼都毀掉?為什麼,為什麼!”

她眼淚如雨,這麼多年,不曾如此放肆的哭過。她忍了那麼久,演了那麼久,也愛了那麼久,原來都沒有用,都沒用的!她永遠等不到他,永遠得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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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著心口,猛然嘔出一大口鮮血。

趙晉閉上眼,沉沉地道:“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她自找的。那年他娶了盧疑霜,曾派人來問她,願不願嫁給臨城一個鄉紳之子,若是願意出嫁,他將備上豐厚的嫁妝,把她當成親妹子一般風風光光送出門,他說,今後趙氏就是她的孃家。

她不願意,為此,她又哭又鬧,跪在老太太面前,說如果此生不能做表哥的女人,她寧願鉸了頭髮做姑子去。

後來她如願以償了嗎?

她掙到了留在他身邊的機會,卻再也沒能得到他半點溫柔。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耐心,都在那一句“今後趙氏就是你孃家”的話語裡,用盡了。

二姨娘痛楚地伏低身子,搶地大哭。

她悔 ,她不甘心。

她痛徹心扉,撕心裂肺。

趙晉並沒有覺得暢快。終於揪出這個潛伏在他身邊多年的兇手,他並沒覺得輕鬆。

此刻立在空曠的庭院中,聽著那風嘶聲吟唱著悲涼的戲目。

他的後宅就是一場大戲,喧鬧,雜亂,虛偽。

他就是臺上常在的小生,走走停停,一唱一頓,一言一行,早被命運規劃好。

身後一切聲音熄止,大戲落幕。他頎長的影子映在輕雪鋪就的道上。走去書房,手裡卷著一冊書,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聽見雪簌簌落在松枝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他信步走出來,立在階上瞧那不絕的雪勢。

福喜悄然湊近,垂頭木然道:“爺,二姨娘一刻鍾前,自縊了。”

趙晉緩緩回眸,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他薄而淡的唇方輕輕開合,卻只溢位一個字。

他說:“好。”

幾日後,柔兒得到二姨娘過身的訊息。

一名妾侍,死後連一點水花都沒有驚起。

柔兒在後院燒了一沓紙錢,聊表心意。

並非同情作惡的二姨娘,只為她之死,是因自己而起。

作者有話要說:  四章合一奉上。這章有點沒感覺,好像乾巴巴的。我試著代入一下二姨娘,撕心裂肺念了一下她說的那些話,才有點點感覺(這戲癮是怎麼回事)。明天還是0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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