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猶豫了, 若是供出二姨娘,趙晉萬一去查問,得知自己送禮前去的真正意圖, 豈不一點好處都落不著,還白白損失了那些貴重東西?
可若是不說清楚,趙晉定然認為她刻意盯著小院別有用心。
一時四姨娘有些心驚,開始懷疑自己這步棋是不是走錯了。
“爺,是我湊巧聽來的, 一時高興,也沒有去查證,立時就叫人備了禮送過去, 我是真心替爺高興,想盡盡心意,並無旁的意思。”她一臉委屈,紅著眼揪住趙晉的袖子, “爺,是不是留仙關心您, 也是錯了?可是留仙就是做不到,不理會您的事啊。”
說著, 她甚至滾落兩滴淚珠, 光滑的臉頰小心貼在趙晉肩頭, 一手揪著他袖子, 另一手去撫他的衣襟。
趙晉握住襟前那隻手, 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你知陳柔這胎對爺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最好離她遠一點,若叫爺察覺一點兒, 你想要傷害她腹中骨肉的可能,咱們之間最後這點情意,也就徹底盡了。”
他推開她,起身便朝外走。
四姨娘撲了個空,滿臉震驚與憤怒,她站起身追上去,嚷道:“爺,您今兒過來,不是為了瞧我,是怕我對付月牙衚衕那小賤人,特來敲打我的?”
趙晉已穿過稍間到了明堂,嬤嬤捧著他剛脫下的那件貂絨氅衣小心披在他肩頭。
他側過臉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繫好氅衣帶扣,毫不猶豫地跨出門檻。
簾子放下來,適才放進來的冰冷氣流混著屋裡燻人的暖意,化成一團氤氳的霧氣。
四姨娘肩膀發顫,氣得踢打那夾棉簾子。嬤嬤從後抱住她勸,“姨娘,不可再胡言亂語惹惱官人了,您受的教訓和委屈還不夠嗎?”
四姨娘哭鬧了一陣,渾身力氣抽光,流著淚跌坐在地上,“他變了,他再也不是嘉凌湖上救了我的那個男人了。我為他受了那麼多委屈,他看也不看,為了個上不得檯面的小賤人,他竟然這樣對我。走著瞧吧,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嬤嬤擔憂地抱著她,“姨娘,您可不能錯了心思,做出什麼不可轉圜的事啊。爺這麼多年沒有子女,盼著有個孩子出生,這是人之常情。您既前頭已經做了姿態,不管爺領不領情,總歸那陳姑娘該是知道好歹的。上回奴婢送東西過去,那姑娘很是小心,說怕回不得禮惹人笑話。您說,若她真那麼得爺的寵,又豈會連個名分都無,連幾張皮毛幾盒子補品也還不起?爺這些年在外確實多情了些,可到底外頭那些人也沒一個能進了趙家門。那鄉下丫頭便是這胎當真生個小子,最終也就是個姨娘,抬進了府裡,孩子也生了,還有什麼新鮮的?今後大家一個樣是守著屋子過日子,時日長了,難道您就不能懷身子?何苦爭這一時長短呢?爺遲早知道姨娘您的好心啊。”
四姨娘哪裡聽得進勸,她低姿態都做了,舍下臉去討好一個鄉下女人,誰料趙晉不但不念她半點好,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她向來心氣高,為他做了妾,心裡一直是有怨言的。盧氏若當真有個好孃家,興許這命她也便認了,可分明盧氏不及她 ,盧青陽是個賭鬼,對趙家沒半點助益不說,還頻頻扯後腿,她樣樣都好,到底憑什麼要受這些委屈?
趙晉出了門。
書房的墨紙香令他頭疼。
漫天亂飛的雪沫子,一重重往頭臉上撲來。
牆邊未來得及凋零便被寒霜凝住的葉片尚有綠意,羊皮皂色雲頭靴子踩在淺薄的雪面上留下一串墨色痕跡。趙晉發覺一個人冷寂久了,意志就會變得軟弱,他開始嚮往一間燈火昏黃的小屋,嚮往素手捧來的一杯熱茶,嚮往一個可以陪他一塊沉默的人。
福喜躬身綴在後面,小心地問:“爺,藥堂那邊出現的人,不是四姨娘派的吧?”
趙晉眉頭比枝頭掛著的霜還冷,他勾唇冷笑,“她倒是想,可惜沒這個腦子。”
在孃家被寵壞的姑娘,動輒就要投河上吊,拿自個兒的命要挾人,遇事也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多些手段都沒有。這麼多年她都沒個長進。
福喜松了口氣,“四姨娘雖脾氣壞些,倒不是個有心計的。”也虧得沒心機,就這麼都能攪得後院天翻地覆,要是再聰明幾分,那才真是家無寧日了。
趙晉眉頭沒有舒開,在柔兒之前,他也曾有個妾侍懷過孩子,只可惜到了五個月左右,突然吃壞了東西血崩落胎。他暗中查過,幾個姨娘甚至太太都有插手過孕婦的飲食用具,打死了十來個僕人,搜遍了整個院落,最後也沒得出結論。有人躲在幕後壞他子嗣,幾個姨娘就是為此才被他疏遠,買了柔兒後,一直不曾抬進府裡,也正是為此。
他無法再承受一回,失去子女的痛。
這世上他擁有無數東西,可他最渴望擁有的卻只是那麼少。這麼一點心願,上天亦不肯給他圓滿。家財萬貫為富一方,生意做得再大,身邊歡聲笑語再多,心裡空著那塊卻怎麼也填不滿。
若一直沒有,也許還能嘆一聲都是命。可給了希望又拿走,那是怎樣一種劇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爺,咱們現在去哪兒?”福喜縮著頭,手抄在袖子裡,走了這一會兒,四肢都已凍得不聽使喚。
“去哪兒?”趙晉抬眼,目視前方的一片茫茫。
他腳步凝住,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出這麼遠了。
家裡還有客,他瞧似活得灑脫恣意,其實從來都不自由。他笑了下,習慣性的笑容,不代表他任何情緒。
“回吧。”
他說,聲音聽來有幾分失落。
福喜去瞧他的臉,只見端沉的五官平靜無波,什麼喜怒也瞧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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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發覺,自己所用的補藥換了。
金鳳說,巷口藥堂的大夫水平有限,官人另指派了別的藥堂郎中料理她的胎。
沒幾日,柔兒在附近散步的時候,發覺巷口那家藥堂正在拆匾額。人群在旁圍觀,有人說裡頭的大夫犯了事,至於到底是什麼事,卻沒人能說出來。
金鳳每天都在仔細記錄她吃用過的東西,熬藥前要將所有的藥材都點算一遍。她隱隱覺得金鳳有事瞞著自己,但她沒有開口問。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四姨娘送來那些東西都被收進庫房,懷孕時其實是用不著人參的,她鎮日在家不出遠門,新做的襖裙披風幾十件,也不習慣穿狐裘這麼華貴的外氅。
她另有一重小心思,就如趙晉給她的每一筆錢都被她好好儲存著一般。她把自己的,和屬於他的東西,分得很清楚。
趙晉近來在忙生意上的事,隱約聽福喜進來跟他回報,說是新進從北邊收來的幾十車皮毛出了問題。她估算那應該是筆很大的損失,但他只是閒閒喝著茶,隨意說了兩條處置辦法,轉過臉來,仍能笑著把她扯過去,將耳朵貼在她肚子上,對裡頭那個未出世的小東西說話。
後來的幾日他沒過來,趁著天氣晴好,兄嫂又來了一回。小樓買下來後,他們將其中一間隔出來賃給包子鋪,樓上樓下重新添了桌椅,店子大了,客流也多了。陳興和柔兒商量,不若也開始做炒菜賣點心。
錢廚娘很熱心,手把手教林氏做時興糕點,還說願意幫忙,常做點新鮮樣式送去店子裡代賣。陳興提議,既錢廚娘幫了這麼大忙,願意出資,比照她如今的月例付給工錢。
錢廚娘很願意。小院人少,趙晉也不是天天過來,時常得閒,她做些點心賺點外快,還能多補貼補貼家裡,何樂不為?
後來每隔一日,陳興就派夥計來取一回點心。福喜報給趙晉知道,趙晉沒言語,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柔兒自己折騰。
到了月底,陳興算賬的時候,才知道自個兒賺了多少。柔兒錢袋裡又添了頗重的一筆,她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比從前安心。
錢能帶來的安全感,比人給的溫暖還堅實。她這般想著,又自嘲,怎麼一進城,人就鑽到錢眼裡去了?
十月天寒地凍,屋裡炭火燒的旺又足,柔兒抱著手爐,推開炕邊的支摘窗,望著漫天飛舞的雪沫子發呆。
她四肢仍是瘦的,肚子凸起一塊,穿著寬大的衣裳並不太明顯,這般半躺著的時候才尤其像個孕婦。
趙晉吩咐下人禁聲,悄然跨入稍間。
抬眼便見那婦人半側半臥在窗前,穿一身紫地纏枝紋夾棉比甲,內著同色調淺一重的綢面闊袖立領長衫,鴉青八幅裙子。她甚少穿得這樣豔,襯著一張稍顯稚嫩的臉,別有一番風韻。
原本是個未抽芽的小豆丁,在他的滋養下長成這幅美豔模樣,趙晉甚至升起幾縷“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
他不動聲色上前,將她手裡抱著的東西奪過來丟到一邊。
姑娘被他一掀,倒掉個方向,伏在他身上。
她小心護著肚子,貼靠在他肩頭,那雙清亮的眼睛裡倒映著他的影子,“爺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趙晉搓弄她唇瓣,溫軟的嘴唇沒塗口脂,顏色淺淡柔嫩,叫人忍不住想要品嚐。
但他沒輕舉妄動,指頭下沉,落在她圓領比甲斜襟上頭,隔衣輕輕壓了下,不正經地道:“饞你這味雪尖兒櫻桃果,所以就來了。”
柔兒臉色騰地變得通紅。抬手握拳捶了他一記。“爺就知欺負人。”
惱羞成怒,又不得逃,眉尖直顫,耳朵都沁成了嫣紅色。
他取的名目可多呢,什麼蜜釀桃花瓣,雪尖櫻桃果,醉人霜裡紅……調戲人的花樣不知凡幾。
趙晉喜歡瞧她又羞又惱的樣子,連她打來的那下不疼不癢的拳,都叫他身上火苗直躥。
金鳳端茶進來,不敢抬眼亂瞧。聽見柔兒被吻得“唔唔”說不出話,她心裡更著慌,忙加快腳步退出去。
鬧了一會子,趙晉歪在炕上睡了個午覺。柔兒在旁做針線,不時替他掖掖被角。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紗,淺淺灑下來。外頭雪住了,好容易見晴的天兒,微藍泛白的顏色,如他身上那件兒輕煙色闊袖袍子一般。
趙晉睡得少,不一會兒就醒了來。柔兒側坐在他身畔在繡小孩穿的衣裳。
這一瞬時光停滯歲月不前,不知為何叫他覺得這一刻便是歲月靜好。便是煙火人家尋常日子。
姑娘轉過臉來,沒想到他醒過來了,以為是自己吵著他,有些歉意,“爺,您是不是沒睡好?”
她的小心謹慎跟下人們又不一樣,不是擔心自己做不好差事受罰,而是誠意想服侍好他。是個質樸沒機心的孩子,從前他沒經手過這麼敦厚實誠的姑娘。
他的子女出在這人的肚子,若給她養在身邊,多數能教成個勤奮懂事不爭不搶的性子。倒是好,可惜做他的兒女,光有這份純善不夠。他自己精於算計,尚在那份爾虞我詐裡頭折了多少去,即便有他鋪好的路,他的孩子也得有獨當一面能在這亂世中活下來的本事。
他朝她招招手,等她靠過來,投入他懷裡。
並頭躺在炕上,他說:“你估摸著,這胎是男是女。我聽一元大師的意思,多半是個兒子。”
柔兒對此本就有點緊張,聽他這麼說,以為他盼兒子,聲音發緊地道:“萬一不是,爺會不會不高興?”閨女挺好的,跟爹孃親,趙晉長相出眾,他的閨女應該會是個大美人。
趙晉嘆了聲:“是個女兒也不賴。若這輩子實在註定無子,就給閨女招個上門女婿,不需要多有本事,能生孩子就行。”
柔兒哭笑不得,“官人對女婿要求倒不高。”她可不願意。將來她閨女要嫁,必然得嫁個知冷知熱會疼人的,還得長得漂亮,有擔當,會行事,能護著姑娘。
這一想,就想得遠了。
趙晉笑道:“我趙晉的閨女,自然不比男兒差,將來撐著家業,在浙州當女霸王。後院最要緊本分不惹事,若嫁個太要強的,反倒惹得她分心。”
他這一番言論,約莫是比照他自己對後院的要求吧?柔兒被“女霸王”幾個字逗笑了,“官人,可不能這樣。女孩子在這世上不容易,行差踏錯一點兒就要給人戳脊梁骨罵不安分。若招個上門女婿,是個知恩圖報的還好,就怕心裡還不服氣,覺得墮了男人威風,一邊佔著家裡的好處,一邊怨懟不甘生外心。若要嫁,不若嫁個比她能耐十倍百倍的,才不至眼氣她那點東西,僅圖著她這個人。”
趙晉捏了捏她下巴,笑道:“這麼說,我們柔柔還想把閨女嫁個王侯將相?口氣倒不小。”
柔兒臉上一紅,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只盼著孩子能過個小日子,沒什麼發愁的事兒,有人疼有人護著,別叫她太操心。”
說到這,她不知怎地又有點傷感,偎著他小聲地說:“官人會護著她,給她尋個最好的人家,對吧?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趙晉不知她怎麼突然情緒低落起來,他翻身坐起來,展臂攏住她,“這是自然。你放心,只要你不出大錯,這輩子,爺護著你,任何事有爺替你撐著。”
柔兒別過頭,伸指抹掉眼角的水珠,趙晉扣著她臉頰將她正過來,親了親她額頭,“你這是怎麼了?當了娘的人了,還這麼愛哭,越來越嬌氣。”
柔兒聲音發澀,舉目回視他,“爺,您記得要答應我一件事兒,可別忘了,不要食言好不好?”
趙晉嗤笑,捏住她下巴打量她,“行啊,不賴啊,仗著大了肚子,都敢跟爺談條件了。瞧爺怎麼收拾你。”
襟上釦子被扯落,他俯身張口咬下來。
她疼得一縮,被他扣住手動彈不得。
趙晉瞧那團兒起勢越來越喜人,心裡邪火直往上躥。
才要再咬兩口,忽聽外頭一聲尖叫。
小丫頭向來不敢這麼沒規矩,這一聲叫的突兀,令趙晉立時沉下面容。
片刻,外頭窸窸窣窣響動個沒完。趙晉起身喝問:“什麼事?”
金鳳推門進來,臉色難看得緊。
發財、小丫頭等人都在門外,瞧著地上什麼東西瑟瑟發抖。
金鳳硬著頭皮上前,“爺……爺,隔壁王家的貓……”
趙晉聽她支支吾吾,不耐地橫她一眼。
柔兒尚在系衣釦,揹著身不敢轉過來。
金鳳道:“王家的貓掏了咱們後院兒牆根下的老鼠洞,那貓兒揣崽子了,剛才突然、突然從房梁上掉下來,底下全是血。”
柔兒手上動作猛地頓住。趙晉沉聲道:“說下去。”
聽金鳳續道:“適才發財把老鼠洞挖了,裡頭找見半根參鬚子。奴婢瞧了眼庫房,上回放架子上的兩盒參,其中一盒折了半根,許是、給老鼠刨了,不知、不知其中有沒有關聯。”
她不敢咬死說那人參有事,事關重大,三姨娘的死,還有後來趙晉血洗院子,一幕幕往事還彷彿就在眼前。她怕極了,怕萬一真是這參有事,她從前逃過一劫,還能再好運的逃過第二回嗎?
金鳳話音剛落,就猛地跪了下去,“爺,爺……”
趙晉端坐在炕上,拳頭攥得發白,他不怒反笑,那笑冷嗖嗖瘮人,“喊福喜進來,給我查!”
他話落,“砰”地一聲炕桌隨之翻滾在地。
他一腳踢開地上那些碎瓷站起身,氣息凜然跟剛才與柔兒暢想兒女之事時的模樣完全換了個人。
他去警告過四姨娘,就怕那蠢貨豬油蒙了心動什麼鬼主意。不料他倒把她想得簡單了,連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的東西都敢做手腳。
也是他大意。想到那些東西送過來,一直就擺在屋裡。陳柔也不知碰過不曾,有沒有沾上有毒的東西。
他提步朝外走,院子裡跪著小丫頭和發財,見他震怒,頭都不敢抬。
他瞧著地上那只掙扎在血泊裡還沒死透的貓,地上半截老鼠的殘骸。
他見過更殘忍更血腥的場面,可沒一個片刻,比此刻更讓他覺得心寒。
福喜很快就進來了,身後還帶著幾個眼生的侍衛。
趙晉立在階前,道:“留幾個人,將這裡查驗一遍。福喜立即回家,把鹹若館圍起來,仔細搜驗。”
他甚至不等確定是不是老參有問題。他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柔兒扶著門框站在裡頭,她身子發顫,開始後怕起來。
這個孩子雖還沒落地,可自打她知道腹中有了,就一日日盼著它快快長大,想瞧瞧它是什麼樣子。
她被買來的目的就是生孩子的,是她的宿命、她的本事。她沒招惹任何人,為什麼別人卻不放過她?
趙晉回過頭,見姑娘踟躕地立在那,那雙清亮的眼睛蒙了層水霧。他抿唇沉默,沒有出言安慰她。
此刻他努力控制著情緒,怕自己太過激湧的怒火嚇著了她。
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裡,是他珍而重之的寶物。
他不容許,不容許有人對它動歪心思。不論那是誰,他定要對方知道,生了這樣的邪念,將付出什麼代價。
庫房大門開啟,她的東西原本少的可憐,如今堆在裡面那些東西,都是為了孩子的到來置備的。腳步紛紛雜雜,有人來來回回的倒騰著裡面的物品。
所有東西都被抬到院子裡,用幾床舊被子墊著。那幾個人明顯訓練有素,手裡墊著布巾一樣樣攤開裡面的東西。片刻外頭又請來了兩個郎中,戰戰兢兢被推到那些東西面前,叫他們仔細驗看是否摻了毒物。
趙晉坐在明堂椅上,端沉如水,一言不發。柔兒被金鳳扶進房中,她坐立不安,捧著熱茶幾回遞到唇邊又忍住了沒有喝。
適才趙晉遮著她的視線,她沒瞧見那只貓的慘狀,依稀瞧見半片染了血的磚,她抱著肚子,隱隱覺著抽痛。
害怕。她太害怕了。
過往十七年她的世界簡單得像張白紙。
沒想過自己會落進這複雜的漩渦裡,面對這麼可怖的現實。
想要她孩子命的,是那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四姨娘嗎?
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外頭的人終於有了發現。
郎中哆哆嗦嗦被推進來,躬身給趙晉行禮,“趙、趙爺。”內宅秘辛,見不得光的事情太多,郎中不是沒見過這些事,但眼前這位實在不是一般人,浙州趙家多大的勢,他擔心會被滅口。
趙晉不言語,甚至眼皮都不抬。他垂眼坐在那,像座凝固不動的雕像。
身後侍衛喝了一聲,那郎中打著哆嗦自行說了起來,“小人看過了裡頭的東西,其中幾件,盛裝的盒子裡有湯水乾涸後留下的印子。小人嗅了下,又用藥水試驗,發現、發現是種叫無子草的藥……那盛著老參、布料及一應東西的盒子都泡了這藥,應是撂了一晚上風乾了,兼之這些日子一直雨雪不斷,所以大夥兒那時沒發覺那水印子異常。”
不等趙晉說話,金鳳已急著問道:“這藥是毒嗎?是怎麼個用處?對我們、我們奶奶的胎有沒有影響。”
其實真相已明了,可有些事必須問個清楚明白。
那郎中為難地瞧了她一眼,頭垂得更低了,“無子草毒性弱,對常人影響不大,若是孕婦碰了,會造成氣血紊亂。若是多次接觸,就會血崩。適才那貓兒,應不是頭回碰著染了無子草的老參了,老鼠吃了參,體內帶藥,貓多次抓捕洞裡的鼠,這才落胎……”
他說出“血崩”二字,金鳳臉色立時白得不剩半點血色,她身子晃了晃,彷彿看見那個血崩的三姨娘慘死的模樣。
她騰地跪下來,再也沒有力氣和勇氣問下去。
身後有一隻手扶住了她。金鳳抬眸看去,見是陳柔,一臉平靜,眼神堅定,扶著她的手臂,示意她起來。
趙晉也在瞧她。
初聞這麼嚴峻的訊息,她的表現出乎他意料。
她沒有哭鬧,沒有慌亂,也沒有求他做主。
她這麼安靜,若不是突然扶住金鳳,甚至沒人發覺她走了出來。
“姑娘……”金鳳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她恐懼,恐懼到小腿打顫,站都站不起來。
柔兒朝她點點頭,然後將自己的袖子翻起來,伸出白嫩的胳膊,對那郎中道:“還請先生幫我看看,有沒有受那藥性影響。”
趙晉瞧她舉著手臂,就著門頭射過來的光線,瞧見那只伶仃的手臂那樣纖弱,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它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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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視線瞟向趙晉,等他的示下。趙晉抿唇點了點頭,郎中飛快回院中就著廊下的水盆洗了手,又再三擦拭過,隔著條帕子按住陳柔的手腕。
他切脈切的比往常還仔細,屋中靜極了,沒有一個人出聲打擾。
所有視線都停在柔兒那條手臂上。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好生劇烈。
郎中換了個方向,又診她的左腕。
等脈象切完,郎中又問了她幾個問題,“可有乏力,可有頭暈,可有腹痛、可有見紅?”
柔兒適才腹部抽痛了一下,她描述那痛感,“剛才它動了一下,腹下跟著抽動,很輕微,但有點痛。”
趙晉握著椅子的扶手,指頭緊攥,掌心都滲出汗來。
郎中說,“這之前,可有異動?適才情況突發,夫人興許是出於心急,一時動了胎氣。”
柔兒放心下來,理好袖子擦了額上的汗,她轉回頭,扯開唇角朝趙晉笑了笑,“官人,孩子沒事。”
趙晉想回以一笑,可他發現自己的臉早就僵了。他笑不出,瞧著她滲了汗珠的鼻尖晶亮,他知道,她適才該有多害怕。
她很勇敢,即便怕成這個樣子,仍然鎮定的和郎中詳細說明情況,確認她腹中的孩子無礙,她才露出幾分倦態。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步聲,福喜徑直闖進院子,立定在門前,“爺,鹹若館諸人皆已關押,護院們在西窗盆景裡頭挖出了一味藥物及一道詛咒用的符文。”
趙晉緩緩站起來,他提步朝外走,同時問道:“尹留仙何在?”
福喜道:“四姨娘吵鬧不休,小人們沒法子,只得堵了嘴鎖在房裡。”
趙晉點頭,幾步走到院中。瞥見地上擺著的那些東西,淡聲道:“把這些都燒了。庫房裡裡外外都燻一遍,確保無礙,另置一套新的送過來。”
福喜應下,又問:“爺,那這院裡的人?”
按慣例,所有下人都留不得。
趙晉回身,瞥見柔兒立在明堂正中,正舉目望著他。
她這樣純善,定然不忍身邊的人喪命吧。
她甚至在這樣的時候,還去攙扶金鳳,用笑容安撫他。
趙晉收回目光,別過頭冷聲道:“暫先綁起來,待審!”
他說完,就快步消失在院門外。
柔兒收回目光,見那幾個搜東西的侍衛拎住哭喊不已的發財正要綁,柔兒嘆了聲,道:“這幾個都是我身邊的人,跟我情分不淺,待查明真相,就知道此事與他們無關。煩請您手上輕些,別傷了他們,暫先關在耳房,就別綁了,您看行嗎?”
那人有點猶豫。趙晉向來說一不二,他們不敢不遵他的命令。可見柔兒扶著肚子,一副“你若不聽我肚子就要疼了”的模樣,他立時頭上滲汗,猶豫再三應了,把發財金鳳等人都關進了耳房。
柔兒立在階前瞧了眼天色。剛才還晴好的天,此時重雲洶湧。似又醞釀著一場雪雨,要將世間萬物都凝成冰。
趙宅裡人人摒氣斂聲,圍在鹹若館院旁,裡頭適才還傳出哭喊聲,此時那幾個哀嚎的人已經有進氣沒出氣,喊不出來了。
趙晉坐在正廳椅中,中門大開,淡淡瞥著門外。
四姨娘被兩個人按著,起不得身,見自己貼乳嬤已被打得不成人樣,她高聲道:“別打了,別打了!趙晉,你是要屈打成招嗎?我送過去的東西乾乾淨淨,從我自己嫁妝裡拿的。那小賤人成心害我,定是她自個兒把東西摻在裡頭,想要誣陷我。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竟連我的為人也不知?過去四年歲月,我待你哪一點不好?你如今為那個賤人,打殺我的人,把我也綁了,你一點不念舊情,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糊塗了嗎?”
那嬤嬤還吊著一口氣 ,聽見自家姨娘又在逞兇說狠話,她流著淚,顫顫巍巍開口,“姨、娘,您好好跟、好好跟官人說……”
四姨娘哭道:“好不了了!再也好不了了!自打趙晉得了那賤人,就已經沒把我當個人瞧了。早知落得這個下場,我幹嘛要送東西給那賤人?我就該在把她弄到府裡那晚整死她,讓她再沒機會禍害我!我就早該一把火燒了這院子,回孃家改嫁給人做正房。淪落成妾,守著活寡,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是我瞎了眼,我看錯了人!”
她平素驕縱跋扈,在府裡逞威要強,底下人沒少受她的閒氣,幾個姨娘甚至太太也常被她擠兌。如今聽她哭罵趙晉,沒一個人願意出來勸勸,連慣常最體貼顧大局的二姨娘也沒吭聲。一個個抻長了脖子,等瞧趙晉如何發落。
趙晉有些倦,他靠在椅背上,隨意抬了抬指頭。
按著嬤嬤行刑的人會意,三寸寬的板子又掄起來。
那嬤嬤慘叫一聲,徹底閉過氣去。
四姨娘使勁掙扎,竟給她掙脫了,她撲到那嬤嬤身前,用力搖晃嬤嬤,“王媽,王媽!你別死,你醒醒啊。”
她伏在嬤嬤身上,哭得形象全無。
那護院上來扯開她,兩指試了試那嬤嬤鼻息,一桶帶著冰碴的水潑到她頭上。
嬤嬤幽幽醒轉,疼得低喚,四姨娘見那人還要行刑,撲上去護著嬤嬤,“別打了!別打了!我認,我認還不行嗎?”
嬤嬤急得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可是胳膊像灌了鉛,根本抬不起來。
四姨娘膝行爬到趙晉腳下,“官人,官人,您饒了我嬤嬤,我認就是了。我確實生過害她的心,我不否認。我做夢都想把她肚子踩爛,跺扁,我想弄死那孩子,劃花她的臉!我是這麼想的,我早就想這麼幹!東西是我的,我叫人送的。誰知道窗下的東西誰埋的我不知道,更不知道怎麼辯,您既然認為是我,那就當是我做的好了。我尹留仙這輩子早就完了,多擔個惡名罷了,你以為我會在乎嗎?你若但凡還念著丁點舊情,就留我嬤嬤一命吧。她老了,經不得這麼打。她把我哺大的,就當我還她。”
她說完,立時跳起來,對著趙晉身後的柱子就撞過去。
她尋死過無數回,這回最用力。
往常或是上吊,或是鬧著要投井,怕他不肯救自己,早早安排了人及時把自己攔著。
今兒她沒旁的選擇,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脫罪的辦法。趙晉說得對,她不聰明,她沒腦子。
她但凡有一點頭腦,也不會放著正妻不做,給他做妾了。
她朝柱子撞過去的瞬間,餘光瞥向他。
他真是沉得住氣,一動未動,甚至眉頭都沒抬一下。
額頭撞上堅實的木頭,震得腦袋裡直響。
恍惚皮肉綻開了,有血液順著額角淌下來。
她倒在地上,聽見嬤嬤在院子裡撕心裂肺的喊“四姨娘”。這稱呼她不喜歡,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做了姨娘不說,還排在第四個位上,她們做生意的人家最忌諱這個,四與死同音,當真一點都吉利。
趙晉目光幽冷,疏淡的望著她軟倒在地。
她沒有死,甚至意識還清明。只是視線模糊得什麼也看不清。
天旋地轉,原來撞柱子是這麼疼。
原來他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連攔都沒有攔她。
趙晉閉上眼,沉默了片刻。
不是她做的,會是誰。
也許……甚至是和當年害了三姨娘的,是同一個?
時隔四年還敢動手,當真好大的膽子!
他目光掃向門前站著的人。
大姨娘和二姨娘並肩立著,一個面容沉靜,一個表情充滿惋惜。
尹留仙只知無理取鬧,一句有用的供詞都沒說出來。
那個躲在他身後,一直伺機謀害他子嗣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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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和家裡人賭氣,直接從船上跳下來,說要死給他們看。
家人慌亂極了,眼看著她落在水裡卻無力阻攔。
他們趴在船舷上,大聲喊她的閨名,“留仙,留仙!”
“留仙!”一道男聲,磁性悅耳,喊她的名字,引她轉頭看去。
陽光刺眼,她半眯著眼睛,看見他分明的輪廓。
那是怎樣一個男人啊。
濃眉鳳目,高直挺拔。他立在船欄後俯身伸出手,笑道:“把手給我。”
她不知怎麼了,聽見他這把聲音,心跳的不受控制。
他淡淡的命令,帶著股不容拒絕的成竹在握。好像算準了她一定會聽話,一定會把手給她。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去。
他的掌心乾燥溫暖,手掌很寬,指頭修長,握住她的手腕時,堅定而有力。
她渾身盡溼,被他拖上船。
對面她娘大聲哭起來,嚇得腿都軟了。
他撥開她溼漉漉的頭髮,訓孩子一般訓道:“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命可只有一條。”
他背後是細碎的陽光,耀眼得叫她不敢多瞧。
那一瞬就註定了一輩子。她栽在他身上,連自己都忘了。
睜開眼,同樣一張臉,可周身冰寒,陰冷刺骨。
她扯開唇,喚他“官人”。
趙晉點點頭,“醒了?還好?能說話嗎?”
她點點頭,很奇怪的,她竟沒有哭。眼眶乾澀,一點淚意都沒有。
“你是從誰處聞知陳柔有孕一事?我希望你直言不諱。”
四姨娘蹙了下眉頭,額上的傷牽引著,她每做出一個表情都覺著痛。
她頓了頓,死氣沉沉的眼睛慢慢回覆生機,她有點激動地坐起身,“是雲碧若,是她!是她害我?”
一瞬間,彷彿什麼都想通了。
她那麼傻,一直在吵吵鬧鬧不肯答他問話,不肯去聽他問的是什麼,一味只在傷心他翻臉無情,她真是太蠢太蠢,竟到現在才明白他的用意。
趙晉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又道:“當時你們都說了什麼,我要你事無巨細,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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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晉在鹹若館留了片刻,出來後,命人提審二姨娘,搜查院落,照著處置四姨娘一般,將院子裡一干人等盡數鎖著。
秦嬤嬤提燈進了屋,見盧氏披散著溼漉漉的頭髮,正坐在窗前發呆。
秦嬤嬤快速步進去關了窗,“太太,仔細見了風頭疼。”
盧氏臉上有少見的紅暈,整個人精神煥發,忽然變得靈動起來,“我聽見隔院的慘叫聲了,是不是輪到雲碧若了?”
秦嬤嬤點頭:� �是,二姨娘剛被拖去前院書房,問話去了。院子也搜了一遍,好像沒搜到什麼。”
盧氏噙著笑,拔下頭上的銀簪子挑了挑燈芯,“雲碧若多機靈個人啊,府裡頭到處都是她眼線,就算有證據,只怕也早就挪到別處去了。”
秦嬤嬤嘆了聲,拿過布巾替盧氏擦頭髮,“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二姨娘,人心隔肚皮,想起來就瘮得慌。太太,您沒摻和當年那些事吧?”
她問得很小心。太太恨毒了官人,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出來。怕她多嘴阻止,多半要瞞著她。她今天聽見外頭的哭喊聲就覺得心驚,怕查到上院來,揪出那些她想都不細想的事。
盧氏冷笑:“我為什麼要對付那些賤婢?他們配髒了我的手?”
秦嬤嬤忙堆笑道:“老奴這不是……害怕把您牽扯進來嘛,沒有最好,太太心善,自然不像那些個蛇蠍心腸的……”
盧氏推開她,爬到炕上推開窗。雪花漫天,滿世界都是紛灑的銀白。
她伸出手,接了一捧,未來得及收回手來細看,那雪花就在掌心飛速化成了水珠。
書房內,炭火燒的正旺。
二姨娘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爺,這些年碧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再怎麼不喜,也不該這樣疑心。尹留仙說的話能信嗎?她為了攀咬我,什麼說不出來?您若是不信,大可順藤摸瓜查下去,去問問藥堂去打聽此事的人是誰,去問問那些下人,我有沒有指使過他們?任這件事是誰做的,也不可能是我,我跟那些人一樣嗎?爺,表哥!我跟您連著血緣,我怎麼可能會害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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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晚庭春》,以下是文案:
家中敗落後,未婚夫上門退婚,罵她“痴心妄想”,婉珍隔窗默默聽著,一言不發。
轉眼,婉珍鳳冠霞帔,去給病中的謝老爺沖喜,做了謝家大夫人。
幾年後謝老爺喪禮上,繼子們聯合發難,婉珍捧著牌位坐在高堂,斂容肅穆,把來瞧熱鬧的親朋都震住了。
唯獨沒震住聞家小子,聽見婉珍訓斥繼子,他一個沒忍住,嗤地笑出了聲。
婉珍蹙眉看過去,聞崢正向她擠眼睛。
夜裡,他從窗摸進來,被女人虎著臉罰跪在床畔,笑嘻嘻地求她:“嬸孃,我錯了還不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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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崢身為威武侯府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只是眼界奇高,直混到二十五六,還沒遇到個想娶回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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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為他的婚事愁壞了,在第十次相親不成之後,聞老太太下了死令,今年只剩唯一一個黃道吉日,在那之前就是打暈了他,也要給他抬個媳婦兒進門。
聞崢沒法子,這才在某次酒後吐露心聲,說:心裡早有人兒了。只是差著輩分,怕家裡不同意,才不敢吭聲。
聞老太太叫人暗中打聽,這一打聽不要緊,老太太差點氣得背過去。
原來聞崢相中的人,是謝家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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