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新生的枝條埋入土壤中, 雖然是寒冬的凍土，但由於植株的特殊性，來年依然會茁壯成長。
直哉靜靜地旁觀著阿依努老祭祀將那根樹枝種在土壤裡, 直到整個過程結束才開口：“這樣就算結束了嗎？”
老祭祀在希多娜依的攙扶下慢慢站直身子，有些傷感地說道：“是啊……一百五十年, 一切都結束了。我之一族的等待不是無用的, 神明並沒有拋棄我們。”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說的是對的。山林神從來沒有拋棄過這片土地，祂只是死在了異鄉，無法自己回來了而已。好在直哉帶回了祂的一根枝條, 結束了阿依努人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也讓山林神回到了故土。
說來也巧，老祭祀種下樹枝的地方，剛好就是直哉早些時候在與五條悟的打鬥中意外斬斷的古樹的位置。他們清理了泥土下龐大的根系，再將新的幼苗栽種下去。一死一生, 彷彿冥冥中自由安排。
“我等的託付，你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是我等欠你一個人情……”說到這裡，老祭祀忽然轉而提起，“對了，你覺得我這個女兒如何？”
直哉表情一僵，這、這是什麼意思？以身相許來還人情？？
他有些慌亂，“呃, 抱歉。希多娜依小姐挺好的，但我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希多娜依也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的老父親都說了些什麼, 她一臉尷尬地扯了扯老祭祀的袖子, 小聲提醒道：“父親, 他和那位……已經……”
那個六眼太強，她打不過！
然而二人都沒想到的是，聽了他們的話，老祭祀不悅地杵了杵手中的柺杖，“想什麼呢！誰說那個了！我是問你她的實力如何！”
啊？哦，實力啊，早說嘛！放在那個前後語境下看，那句話問得怪惹人誤會的。
直哉松了口氣，“希多娜依小姐的實力當然很強，常態下能夠穩定保持一級術師的水準，這一點在她的同齡人中十分難得。”
其實希多娜依比他還要大兩三歲，可他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麼問題——作為與六眼齊名的十影，他早就不把自己當做同齡人看待了，甚至絕大多數比他們年長的人也沒他們能打，這樣的比較毫無意義。
老祭祀沒有被他肯定的話語所矇蔽，冷靜地追問道：“那要是和你比呢？”
“和我比……”直哉語塞片刻後，終於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在沒有加護的情況下，應該是我會勝出；有加護的話，希多娜依小姐可以短時間與我抗衡而不落敗。”
“……”希多娜依握緊雙拳，一言不發地垂眸。
這話其實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抗衡而不落敗’，說白了就是贏不了。而以先前雙方真刀真槍地對上的結果來看，希多娜依豈止是贏不了，她根本就是一敗塗地。
不論是五條悟、夏油傑還是直哉自己，都不可能被現在的希多娜依所打敗。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不管哪一個都能研究出頂著加護打敗阿依努族的方法，這就是特級在面對非特級術師時的絕對統治力。
老祭祀瞭然地嘆息：“我知道了。”
特級與一級，這是絕大部分普通術師眼中的天塹。千百年來咒術界出現過數不清的一級，可特級卻少之又少，尤其是當五條悟誕生之後，整個特級的門檻都被拔高了。從前能評得上特級的術師，在他橫空出世之後就只能憋屈地退居特別一級，寸步不得僭越。
僅僅有一個五條悟也就罷了，像他這麼驚才絕豔的還有兩個——禪院十影和咒靈操使！
如果說咒術師的評級是一場考試，那麼這幾位年輕的怪物就是憑藉著一己之力將滿分拔高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範疇，導致後來的人只能踩在及格線上，眼巴巴地瞧著他們在優秀的範圍內神仙打架。
從這個角度來看，六眼和十影遭人恨，而沒有家族背景的咒靈操使被排擠出咒術界，簡直再合理不過——
——這都是曾經的學霸對學神的嫉恨！
老祭祀作為和世家們打了幾十年交道的人，對這些彎彎繞繞自然也有所瞭解。在這個圈子裡，級別和頭銜可能不會為你贏來尊重，但沒有頭銜的人，是萬萬不可能被人正眼相看的。
他捋捋花白的鬍子，看著自己英姿颯爽的女兒，也是他們一族年輕一代的最強戰士，暗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受到神眷的年輕人喲，”他這樣稱呼直哉，“你現在還不是特級術師吧？”
直哉有些意外於他瞭解得這麼詳細，“是這樣沒錯。”但那又如何？以他現在的實力，特級不過是囊中之物，區別只在於他什麼時候伸手去取而已。
老祭祀顯然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被逗得‘嗬嗬’笑起來：“不錯，年輕人這樣銳意進取是好事。只不過就我所知，那群老家夥可是很討厭你啊……他們未必會乖乖將頭銜交給你，哦不，應該是他們絕對會給你使絆子。”
沒錯，就算是在強者為尊的咒術界，也還是有一些必須遵守的規則的。這其中就包括了不能向普通人透露咒術界的存在，以及級別的評定必須經過嚴格的稽核，最終由咒術協會來裁定等等。
每個一級以下的術師都要經過一位級別在自己之上的前輩推薦，同時在另一位關係相對疏遠的高階術師的監控之下完成對指定咒靈的祓除，成功完成了這一系列任務之後，才有資格晉升。
這一整套手續複雜無比，而且漏洞奇多，只要是有意干擾晉升的人，都可以在任意一個環節處動手腳，光明正大地阻礙下位的咒術師向上爬。也就是熟知程式且掌握話語權的大世家才能保證每一環節順利進行，不必擔心被人搗鬼的問題，接連不斷地產出高階咒術師。
然而特級之上無術師，每一位特級的誕生都要透過另外一套更加嚴苛的評選，同時經由各大世家進行複雜的利益交換以後，確認不會引起任何爭議了，才會確定下來。
在這樣龜毛到令人生厭的程式下，就連五條悟也是前前後後花費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成功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成為了名正言順的特級術師。有了他的先例後，夏油傑再想晉升就容易許多了，特級術師的話語權是相當的大，尤其說話的人還是五條悟。這就是為什麼世家和協會遲遲不願讓他晉升，原因很簡單——一旦放他登上那個位置，他們就再難用以前的手段來制裁他了。
但就算如此，他想故技重施地舉薦直哉都沒那麼容易了。自從夏油傑叛逃一事發生後，五條悟在協會高層中的話語權就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聲望下跌不說，甚至還有人懷疑他和夏油傑一起策劃了這起陰謀，為的就是掀起叛亂。
在這樣的背景下，就算直哉有禪院家的助力，成為特級術師的道路依舊困難重重。
可他終將登上應屬於自己的位置，不管其他人願不願意，這一點都無法改變。
面對老祭祀的說法，他輕笑一聲：“這可由不得他們不願意。”
“他們不願意交給我，我就去搶，去奪。反正咒術師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暴力至上的職業，不管我有多麼推崇文明的溝通方式，只要沒把他們揍趴下，就不會有人乖乖聽我的話的。”
他只是崇尚和平，並不是傻——有大棒放著不用，難道還指望著用糖來和敵人對話嗎？那樣子會被撕咬得一點殘渣都不剩的，那群老橘子就是這樣一群豺狼，不能指望他們自己良心發現。
老祭祀深深看了他一眼，“雖然看上去是那個六眼更強硬，但骨子裡你可比他蠻橫多了……”
不愧是天災的代言人，行事作風是實打實的天災過境，寸草不留。
得到這種評價的直哉嘿嘿笑著摸了摸頭，“不不不，您太過獎了。”
“……我沒有誇你！”老祭祀感到心累，“你的確可以用實力威逼他們屈服，但那樣也會花費不少時間，畢竟你不能真的殺光他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提議？”
直哉把手放下，笑容也收斂，端著一副嚴肅的模樣，“願聞其詳。”
老祭祀的想法很簡單：就像是這次阿依努幫直哉掩飾了這四年間的去向一樣，接下來的特級評定任務他們也會利用職權幫他開後門。這件事並不算他們償還直哉的人情，頂多算是一項免費服務，為的就是向他展示阿依努族的善意，同時也是為接下來他們一族踏出北海道做準備。
“哦？”聽到這裡的直哉忍不住眼前一亮，“你們終於要參與進咒術界的事務了嗎？”
作為一直盤踞在北部的神秘勢力，阿依努族的下場代表的意義可不一般。必定有許多人試圖把他們拉進自己的陣營，可直哉可以保證，他們已經和自己站在一起了。
果然，老祭祀雙手扶著柺杖，看似無奈實則解脫地說：“欠了你這麼大一個人情，再袖手旁觀也說不過去。”
直哉吃吃一笑，“不光是為了我吧？你們難道不也一直想下山？”
“此言不假，”人老成精，老祭祀毫無羞愧之意地承認了自己的私心，“我們的確可以幫你，但是為了有更多的話語權，你先幫我的女兒舉薦一下吧！反正她常態都有一級術師的水平了，這不是你說的原話嗎？”
直哉笑容僵住：“……”這臭老頭，原來是挖好了坑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皮笑肉不笑，“明明說好了是你們還我的人情，怎麼到頭來還是我在給你們墊腳啊？”
此時的希多娜依已經露出些微慚愧了，可老祭祀仍然義正言辭：“噯，此言差矣，這怎麼能叫墊腳？這明明是必要的前期投入！你現在付出的精力必將轉化為將來的收穫，這叫合理投資！”
半截眉毛入土的老頭，懂得還挺多，真看不出來他在這偏遠的山頭上住了大半輩子，忽悠人真是一套一套的。
直哉看著他，就感覺隱約看到了禪院直毗人那個老狐狸，兩個老家夥都是一樣的陰險狡詐，不過也是一樣的替家族著想，想方設法地要為族人闖出更寬闊的一片未來。
想起那個許久不見的老頭，直哉終於心軟了。看著羞到幾乎想把頭埋到地縫裡的希多娜依，再看看她身邊理直氣壯毫不心虛的老祭祀，他無奈道：“行吧，我同意了。舉薦她成為一級術師，不過接下來的評定可就不歸我管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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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祀信心滿滿地拍著女兒的背：“沒問題！她一點可以的！”
雖然不是六眼和十影那種怪物級別的，但他的女兒一定可以用自己的實力向世人展示，什麼叫驕傲的阿依努獵手。
老祭祀如此堅信著。
……
一星期後，咒術界再度發生了一起不輸給當初星漿體刺殺的惡□□件，其性質之惡劣，影響之巨大，連御三家都為之側目。
此時的直哉已經帶著希多娜依和一部分阿依努戰士離開了北海道，所以當訊息傳到他們手裡的時候，距離事件真正發生的時間點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個小時。
將訊息送到他們手上的人注意到這些阿依努族人，於是露出了沉重的表情，輕輕說了一句：“請節哀。”
希多娜依沒聽懂這句話的含義，而直哉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上前一步搶先結果情報，閱讀起來。
只見不大的信紙上，用特殊的咒文記載著：
‘二零xx年十二月xx日，北海道阿依努族遭遇不明詛咒師襲擊，留守者全力反擊卻未能留下犯人，最終四人死亡、二十一人重傷。
經驗證，死者中包括了祭祀夷度內，即阿依努族當代首領。其聚居地目前已由就近咒術協會接管，倖存族人將得到妥善保護，請北海道區域的一級及以上術師，接到訊息後立刻啟程前往，追查兇手。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