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脫口而出的瞬間，達利就後悔了。
這絕不是教子應該對教父說的話。
雖然是明面上沒有任何問題，但裡頭隱晦的意思，卻是毫不含糊。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威脅到菲利普在督樞機院的地位了。
一個擁有無限潛力的教子，在一個未來的傳奇魔法師妻子幫助下，扳倒教父，成為督樞機院之主，甚至達到更高層次，這不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菲利普司祭的表情變了。
不是那種陰謀被揭穿的惱怒表情。
而是一名父親，望著叛逆期騷動的兒子在犯錯，自己無能為力的表情。
「在你眼中的我，原來是這樣的人嘛……」
達利陷入沉思。
他是菲利普司祭從戰亂中拯救下來的。
在動盪的年代裡，年幼的嬰兒在戰爭中死去本是常有的事，但菲利普司祭卻將達利從死亡的邊緣拯救下來，並將他收為教子，寄養在修道院，盡心盡力撫養成人。
假如他真是那種為自己的地位不顧他人的人，他真得會做這種無聊且不討好的事情？
「對不起。」
達利知道自己的猜測是錯的，完全是錯誤。
菲利普司祭不讓他和勒菲娜結合，一定有連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原因，即使沒有明確說明，但達利相信一定是這樣的。
「您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拯救下來，並撫育成人。您是我偉大的教父，我相信您絕對不是那種性格卑劣的壞人，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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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堅持。」
達利攥緊拳頭，他已經下定決心。
「勒菲娜，我今生最愛的人。她的溫柔，她的熱情，她的存在已經刻印在我的靈魂深處。在我的心中，您與她都是同樣的重要。我不能捨棄您的恩情，同樣，我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只要可以跟她一起，我願意為她付出一切。」
菲利普司祭望著達利的眼睛，無表情的臉上，眼神像刀一樣。
「即使失去信仰，靈魂墜入深淵，心臟染上汙穢……也沒問題？」
達利的眼神裡沒有動搖，用點頭代替回答。
「唉。」
菲利普司祭閉上眼睛，回過身望向裡面的神像。
神像的頭部藏在陰影中，沒有流露出半分。
「她的受洗儀式，安排還順利嗎？」
「……」
達利一時錯愣，菲利普司祭說得每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卻跟上一句沒有一點關係，以致他忘記答話。
菲利普司祭沒有等他答話的意思。
「哈德爾修道院院長哈弗經驗豐富，有疑問可以多多向他請教。」
「哈德爾院長我會好好向他請教。但、我更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親愛的菲利普教父。」
這是達利的真心話。
菲利普司祭背對達利，用點頭當作回應，同時結束了對話。
達利望向菲利普司祭的背影，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
「不能告訴我原因嗎？可以的話，我希望也可以幫忙。」
「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菲利普司祭沉默一會，這樣回答他。
當達利即將推門離開，鐵門喀嚓喀嚓關上時，他聽到菲利普司祭的低語。
「希望著一切都可以過去。」
微風拂動門外的小草，陽光照入修道院的小禮拜堂內。
達利天剛亮就來到會場，在場的還有哈德爾修道院的大部分執事，依照跟達利的約定，他們今日過來幫忙為勒菲娜的受洗禮佈置會場，同時在儀式進行時，擔任共同見證人。
小小的禮拜堂內，數十人來往走動，將一件件物品放置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
牆壁上，掛著由白色百合花編織成的花帶，花帶由淺色的絲帶連結。
禮臺的銀色十字架下，鋪著白布的案臺上是裝滿淨水的長頸窄口瓶,神聖經文、銅鈴、橄欖枝葉、銀錘、小十字架依次左右排開。這是待會為勒菲娜洗禮時要用到的。
禮拜堂下數十張整齊排列的長椅，密密麻麻坐滿今日一同觀禮的修道院神職人員。
到儀式開始前半小時，今天的主角——勒菲娜在父親老魯茲及姐姐伊琳陪同下來到會場。
他們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勒菲娜並沒有穿尋常魔法師的黑色魔法師袍服，反而是一襲白色連衣裙打扮。
達利再次確認所有準備齊全後，走下禮臺，來到第一排的位置。
「辛苦你了，達利。」
一臉高興的老魔法師站起來，握緊達利的手。
「沒什麼。我很早之前就答應過她，今天只是兌現承諾而已。」
「是嘛……沒想到，一轉眼連勒菲娜都成年了。想當初，她出生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艾琳也才剛剛學會說話而已。到現在，兩個女兒都成年了……」
老魯茲感嘆著時光飛逝，表情一出現變化，臉上的皺紋像溝壑般顯現出來。
「無論她們是年幼，還是長大成年，她們依然是您最疼愛的女兒，不是嗎？」
老魯茲激動地拍著達利肩膀，連連點頭。
「那個、魯茲叔父，儀式結束之後，麻煩您稍微留下來，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老魯茲本人還沒什麼反應，坐在姐姐艾琳旁邊的勒菲娜倒是猛然顫動，不算太結實的長椅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勒菲娜的臉一下就紅了，感受到兩個人的眼神，她別過頭，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老魯茲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用達利可以看到的幅度輕輕點頭。
此時，從外面傳來一陣鐘聲。兩名駐院執事用力推著兩片門扉，緩緩將禮堂大門關上。
「要開始了。」
達利回到禮臺上，搖動案臺上的銅鈴。
小禮拜堂從吵雜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禮臺上的達利。
達利深吸一口氣。
「現在，開始受洗禮儀式。勒菲娜·魯茲小姐請上臺。」
坐在第一排的勒菲娜輕輕起身，像優雅的貴族淑女一樣，兩隻手指捏著裙角，一步一步走上禮臺。
白色的裙邊隨著勒菲娜的動作上下飄動，半透明的蕾絲襟邊上裝勾勒出女性柔美的身體曲線，妙曼如盛開的百合花。
假如世間有天使，這應該就是天使的模樣吧。
勒菲娜站在達利前面，達利有點不知所措，連手都不知道應該放什麼地方。
看著達利的樣子，勒菲娜掩嘴一笑。
達利輕咳一聲解除尷尬，然後大聲宣讀。
「開始淨手。」
勒菲娜順從地將左手伸出。
此時，毫無徵兆地，禮拜堂的大門突然倒下。
一群白色鎧甲裝束的士兵踏過倒下的門板，分兩隊突入禮堂，沿著兩旁牆壁擴散展開，手中散發著冷光的大劍長戟指向裡面，將整個禮拜堂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