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何許人也？
起家翰林，蜚英宇內！
天下聞名的“有才有學有識”之士，並藉此與當時的文人學者結交往來，與郡吏縣宰如太守姚惟寧、徐宗獻、“前七子”的代表人物李夢陽、著名心學家王守仁、大學士王鏊、如顧鼎臣、翟鑾、張璨等文人名士互為縞紵，把酒論詩，經常唱酬來往，才名遠揚。
其詩詞氣魄逼人、雄奇豪放，其書法方嚴渾闊、雄奇博大，堪稱“詩書雙絕”！
而圍棋是文人雅士必備技能，嚴嵩自然熟悉，甚至可以說是精通。
比起生性暴躁的夏言來說，棋藝不知高出了多少，稍微認真起來，夏言便節節敗退，自知不敵遂投子認輸！
嚴嵩深吸了口氣，隨即目光灼灼地望向夏言，期待他能給自己指出一條明路。
夏言見狀暢快笑道：“果然啊，論下棋、寫詩、書法，一百個夏公謹都比不上你一個嚴惟中！”
如此之高的評價令嚴嵩受寵若驚，急忙起身行禮道：“明公謬讚了，惟中惶恐！”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夏言品了一口香茗，意有所指地開口道。
嚴嵩陡然一驚，頓時面色慘白，心中升騰起了不安之感。
他是一個聰明人，他很清楚這句話從旁人口中說出與從夏言自己口中說出，區別會有多大！
甚至，完全可以借夏言之手整死他嚴惟中！
“明公！惟中絕無藐視明公之心，不知何人在明公面前搬弄是非，挑撥離間……”
“行了，別瞎想了，這句話，是陛下說的！”
轟隆一聲炸響，宛如一枚核彈爆炸在了嚴嵩腦海之中！
這句話，竟然是陛下說的？
這……這怎麼可能？
陛下竟然如此欣賞自己？
那他為什麼還要將自己流放去滿剌加國這海外之地？
嚴嵩英俊的面孔上充滿了茫然與不解，還有難以置信！
“明公……此言當真？”
“屬實！”
得到肯定答覆，嚴嵩顫巍巍地端起了桌上的香茗，不顧冷暖一口喝了下去。
看來，這件事情與自己想象當中的根本不同啊！
或許其背後，還有不少自己根本不知道的隱秘！
夏言看嚴嵩終於鎮定了下來，這才淡笑開口道：“現在你明白了吧？陛下之所以派你去滿剌加國，是因為他信任你！無比地信任！”
“滿剌加國，或者說馬六甲王朝，地處航海及經貿的中心，又有良好的深水港口，東來便是資源豐饒的大明，西接印度、阿拉伯世界及西方弗朗機等列強，使得馬六甲不僅成為繁榮一時的商業中心，它也同時成為了東西方多種文化互相碰面及交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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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年間，三寶太監七度下南洋的時候，船隊就曾抵達過馬六甲，並在記住了這個繁榮之地，寫進了航海日誌之中。”
見嚴嵩仍舊處於極大的震撼之中，夏言端起香茗自顧自地開口敘述起了他此次出海之事。
“馬六甲之所以重要，很大原因基於其地處的海峽，我們姑且稱其為馬六甲海峽。”
“馬六甲海峽，呈東南至西北走向，它的西段屬緬甸南海，東南端連線占城南海，它不但是一個交通樞紐，更是一個戰略基地，是決定我大明能否推行海上爭霸之國策的重要關鍵！”
“雲南及緬甸戰事不出數月便可平定，到時我大明水師將會再次起航，此次起航以殖民掠奪為主要目標，屆時馬六甲將會成為整個戰局的運轉中樞！
“而你，嚴惟中，將會成為此次大戰的核心人物，將會成為協助水師遠征、鑄造大明海上霸主地位的千古名臣，將來必定會名留青史，萬載流芳！”
“現在，你還覺得這是一個苦差事嗎？”
“現在，你明白聖天子對你的重視程度了嗎？”
夏言狂熱無比地勾勒出了一副大氣磅礴的絕美畫面，令嚴嵩遲遲不能回過神來，只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滿剌加國，馬六甲？海峽？
水師將會第二次出海遠征，以殖民掠奪為主？
掠奪，自己懂，但殖民，是什麼意思？
千古名臣？
名留青史？
萬載流芳？
這……是真的嗎？
嚴嵩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無比，根本講不出話來。
夏言卻始終緊盯地望向他，狂熱的目光令嚴嵩有些畏懼。
“惟中，這是一個大爭之世！不爭，便會泯然眾人矣！不爭，便會淪為陪襯！即便大明成為了當世最強，千年之後，史書之上也根本不會留下你我二人一筆一劃！”
“現在，惟中，回答我，你是想要在史書之上留下那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是想要淪為他人的陪襯！回答我！”
嚴嵩被嚇住了，被夏言癲狂的模樣嚇住了，不自覺地起身退後了半步，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朝廷巨擘。
夏言本欲抓住嚴嵩的雙手以激勵於他，豈料他徑直起身後退了半步，一時之間不由呆立當場，氣氛頓時尷尬無比。
片刻之後，夏言痛心疾首地看向嚴嵩，恨鐵不成鋼地怒罵道：“嚴惟中啊嚴惟中，老夫本以為你是一個心懷報國之念，志在家國四方的忠正賢良，但今日所見卻令老夫失望至極！你不過是一個貪圖享樂之輩罷了！”
“虧得老夫力排眾議，在陛下面前拍著胸脯大力舉薦你，這才為你奪下了這個職位！可你卻……”
“悲哉！悲哉！悲哉！嚴惟中，你走吧！滾出老夫府邸！”
夏言陡然怒喝道，甚至抬手掀翻了桌上的棋盤，棋子落地，茶水四溢，氣氛愈發凝重。
嚴嵩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面容苦澀地躬身行禮，艱難地轉身，抬腳離去。
夏言氣得拂袖轉身，似乎已經氣急。
此次會面，雙方貌似不歡而散。
行走在綠蔭小道之上，腳底踩在被滄桑歲月打磨得圓潤光滑的細碎石子之上，不斷發出吱吱響聲。
嚴嵩突然停下了腳步，俯身撿起一枚被自己踩過的石子，望著它怔怔出神！
“惟中，這是一個大爭之世！不爭，便會泯然眾人矣！不爭，便會淪為陪襯！即便大明成為了當世最強，千年之後，史書之上也根本不會留下你我二人一筆一劃！”
“現在，惟中，回答我，你是想要在史書之上留下那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是想要淪為他人的陪襯！回答我！”
夏言那番慷慨激昂的話語不斷迴響在耳畔，一時之間，嚴嵩不由有些遲疑。
是淪為他人的陪襯？
還是在史書之上留下那濃墨重彩的一筆？
千古名臣！
名留青史！
萬載流芳！
大爭之世！
不爭，也許就會如同這顆石子一般吧？
彷彿明悟了一般，嚴嵩抓緊石子，突然轉身跑回了亭苑，目光灼灼地望向夏言。
“你還回來作甚？哦，我差點忘了你今日前來的本意！”
“你放心，老夫會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陛下，建議他重新選擇一位幹吏前去赴任！你，好自為之吧！”
不用回頭，夏言便知道來人正是去而復返的嚴嵩，心中對其愈發失望。
“不！明公！下官願往！”
“下官想要在史書之上，留下那濃墨重彩的一筆！”
嗯？
夏言陡然轉身，滿臉不解地看向嚴嵩，似乎在等著一個解釋。
嚴嵩攤開右手，掌心之中正是那枚因被無數人踐踏而變得圓潤光滑的石子！
“下官不想淪為他人的陪襯！”
“下官想要名留青史！下官想要萬載流芳！下官想要成為千古名臣！”
嚴嵩幾乎是淚流滿面地嘶吼出了這番話，他這一生，過得太苦太苦了！
自幼被稱為神童的他，高中進士被選為庶吉士的他，卻總會慢同窗一步，仕途多舛到令人絕望！
現在自己已經四十歲了，再不拼搏一把，難道這輩子就這般結束，淪為他人的陪襯？
不！
他嚴惟中！
絕不！
“我要爭！我一定要爭！我要成為封疆大吏！我要成為朝堂巨擘！”
這袒露心聲的怒吼，贏得了夏言毫不吝嗇的掌聲。
“恭喜你，惟中，你通過考核了！”
“考核？什麼考核？”
嚴嵩茫然地望向夏言，趁機擦拭掉了臉上的淚水。
夏言坐回了位置上，示意嚴嵩入座。
“你可知，陛下對你的評價是什麼？”
陛下對我的評價？
嚴嵩當即一個激靈，正襟危坐地看向夏言，目光之中隱約有些不安。
畢竟先前在朝堂之上，陛下多次流露出了對自己的誤解與不信任，嚴嵩當真害怕聖天子誤解了自己，有些事情當真不是他嚴某人做的啊！
“陛下贊你，有經世之才，可為相邦！待老夫致仕之後，這軍機處便會交給你！”
經世之才，可為相邦？
嚴嵩難以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激動到面色漲紅，渾身顫抖！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做到不激動！
這可是聖天子的評價啊！
可為相邦！
這可比那輕飄飄的一句“庶吉士目為儲相”不知好出了多少倍！
嚴嵩狂喜之後，當即起身跪地，向著乾清宮的方向高喝道：“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夏言眉眼含笑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卻是暗自松了一口氣。
終於忽悠住了啊！
不容易啊！
回想起聖天子交給自己的任務，夏言恨不得致仕歸鄉，撂攤子不幹了！
想盡一切辦法，讓嚴嵩成為駐滿大臣，前去滿剌加國布政！
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腿！
為了這個差事，夏言可是愁的頭髮都要掉光了！
因為他無比清楚嚴嵩是一個怎樣的人！
對於權勢，嚴嵩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與鍾愛！
想要讓他甘願遠赴海外之地布政，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冥思苦想之後，夏言決定先將生米煮成熟飯，讓陛下裁定嚴嵩這個人選，而後再邀請其來到府中相勸，這才有了先前這一幕。
一人差事完成，心情大好；另一人得知了聖天子的高度評價，欣喜若狂。
二人如沐春風，相談甚歡，甚至飲酒作樂，好不快哉！
直到送走了嚴嵩，夏言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收斂。
因為，他並沒有完全哄騙嚴嵩！
聖天子的那句評價，的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