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現在很慌亂，十分慌亂，甚至恍然未覺間險些撞上了殿外的楠木望柱，倘若不是夏言拉了他一把，只怕這位六科都給事中大人就會在朝臣面前丟盡顏面了。
終於回過神的嚴嵩感激地望了一眼夏言，卻迎來了後者的厲聲呵斥。
“惟中，想什麼呢？”
嚴嵩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夏言卻警惕地環顧左右，以手指嘴低聲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地方，今夜來我府中細談。”
話畢，夏言徑直轉身離去，留下依舊面色灰敗的嚴嵩，失魂落魄地向宮外走去。
馬車緩緩行進，不知過了多久，車外傳來了車伕的提醒聲:“老爺，回府了。”
“唔……”
嚴嵩下意識地答應道，起身下了馬車，便瞧見滿臉焦急的嚴府管家永年正守在門口。
永年見自家老爺回府，急忙上前試探性地詢問道:“老爺，京都傳聞……您被陛下派去了滿剌加國布政？”
“呵呵，訊息倒是傳的真快啊！看來有些人巴不得我走了!”
嚴嵩聞言冷笑一聲，臉上卻有憂色浮現。
沒錯，他的確被聖天子派遣至滿剌加國為官佈政。
因滿剌加國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且盛產香料、瑪瑙等珍寶，大明自然要將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最佳的辦法，便是派出一位得力大臣前去佈政，安撫軍民，發展儒學。
但誰願意去啊？
若說滿朝文武不願前去滿剌加國之人，嚴嵩肯定排在第一位!
不要忘了，他當年不過是南京一個刀筆小吏，因幫助聖天子坑害了一把上百文臣，這才贏得聖天子青睞，超擢入京為六科都給事中!
換句話說，他能活到現在，甚至步入朝堂，全因聖天子的青睞!
此次與先前入藏之行可完全不同啊！
入藏調查，耗時不過短短數月，但前往滿剌加國布政，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到時候誰還記得他嚴惟中？
何況上次入藏歸來，他就發現自己的心腹下屬被換了一個遍，好不容易重整的給事中衙門又成為了魚龍混雜之地。
有的人，還沒有忘記當年的事情啊！
或許是入藏之行時間太短，自己聖眷依舊濃郁，所以背後之人才未貿然出手!
而一旦去了滿剌加國布政，呆個三五載，聖天子還記不記得他這個人都是一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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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滿剌加國剛剛成為大明版圖不久，百廢待興，蠻夷橫行，百姓更是對朝廷牴觸無比，這讓他如何安撫軍民？
到時候倘若有奸賊進獻讒言，他嚴嵩頃刻之間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這樣的藉口簡直不要太多，隨便拿一個便足以讓他嚴嵩死無葬身之地!
呵呵，說的好聽點是封疆大吏，說的難聽點就是一個送命的差事!
看來那背後之人，在此事上出了不少力啊！
先向聖天子舉薦自己，將自己外放為封疆大吏，以此減弱天子聖眷，到時候想要收拾自己可就容易多了!
嚴嵩無語望蒼天，眼中隱約有淚光流動。
“奸臣當道，為之奈何？”
這句話無疑是回答了永年的問題，令他面色瞬間慘白。
若說最清楚嚴嵩境況者，也就只有這位嚴府大管家了。
“老爺，這一去……只怕有去無回啊！事情難道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嗎？”
永年雙眸迸射出精光，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迴旋的餘地？若是有……嗯？不回府了，現在就去夏府!”
嚴嵩陡然想起殿外時夏言說的那句話，心中陡然升騰起了無限希望。
或許，夏言能夠救他第二次!
“老爺，不用準備拜貼嗎？”
“不必，現在就去!快!”
嚴嵩扭頭又鑽進了馬車，催促著車伕向著嚴府疾馳而去。
小命要緊，他現在顧不得不了那麼多了!
一炷香後，馬車戛然而止。
嚴嵩兩步跳下馬車，小跑著走到門房身前，恭敬開口道:“下官嚴嵩，煩請……”
“哦，嚴大人快快請進，我家老爺恭候多時了!”
還未等嚴嵩講完，門房便含笑開口道。
夏言在等我？
一時之間，嚴嵩心中百感交集。
他也不清楚為何夏言對自己如此看重。
當年自己坑害的那批文臣之中，夏言正在此列!
僅憑那點所謂的同鄉情誼，傻子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自己!
這是大明官場，一個只講究權力與利益的地方!
相信所謂的情誼，無異於自掘墳墓!
嚴嵩並不蠢，相反他是一個極其精明狡詐之人。
或許，這位朝堂巨頭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但他夏言乃是通政使兼軍機大臣，是權勢滔天的朝堂巨擘，他想要什麼得不到？
何況現在的自己……有什麼呢？
嚴嵩苦澀一笑，整了整衣襟，在門房的引領下，大步走進了夏府。
門房並未將夏言領到會客大堂，而是來到了一處錯落有致的別院，院中佳木蔥蘢，奇花爛漫，翠湖假山，一應俱全。
眼前一道綠蔭小徑直通湖邊一座亭苑，而夏言正在庭院之中含笑望著自己。
嚴嵩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在這條碎石鋪就的綠蔭小徑之上，似乎走上了一條永不見底的道路。
走到近處，嚴嵩才瞧見亭苑之中，香茗、圍棋一應俱全，唯獨只有夏言一人。
很顯然，他早就料到自己會來了!
“明公當真是好雅興!”
明公是私底下的一種尊稱，無論於情於理，嚴嵩稱他一聲“明公”都不為過!
“坐!”
夏言捧起一杯香茗，簡短地吐出了一個字。
“明公，惟中而今……”
嚴嵩急得嘴角冒泡，甫一坐下便想要直入主題。
“先對弈一局，再談其他!”
“……”
礙於有求於人，嚴嵩只得忍住內心的焦躁與不安，老老實實地與夏言下起了棋來。
但嚴嵩心中焦急萬分，根本不能平心靜氣地與其對弈，很快便敗下陣來。
“明公……”
“再來一局!”
“……”
又是一局開始，漫長的時間過去，嚴嵩果不其然地再次落敗。
夏言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呵斥道:“惟中，久聞你‘書畫雙絕’，對於棋藝也相當精通，可今日卻令老夫大失所望!”
嚴嵩忍不住辯解道:“明公，惟中現在都要火燒眉毛了，如何能夠安心下棋啊！”
夏言聞言微微一笑，戲謔開口道:“我有一策，可保你無虞!”
嚴嵩頓時大喜過望，激動起身追問道:“明公此言當真？下官……”
“不過，你要先勝過我!”
嚴嵩聞言一愣，而後緩緩坐回了原位。
他撿起一枚黑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重地放下。
他心中清楚，此次對弈，將會決定他今後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