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聖天子的聖眷！
或者說一條通天的坦途！
沒有誰是傻子，這件蟒服更是一步登天的大好機會！一份步入朝堂的珍貴名額！
毫無疑問前三名都將得到這樣的聖眷！
雖然暫時未曾授予他們官職，但這蟒服代表的聖眷即使給他們一個六科給事中的高位，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可以想象為了這一件蟒服，這三百餘名新科進士毫無疑問會動用自己手中所有的能量，拼命完成陛下的任務，拼命掙得功績！
即便是那些寒門子弟，也會被各大權貴士族爭相拉攏，尤其是那些自家子弟不爭氣的世家大族，這三百新科進士會成為他們在朝堂之上新的代言人！
這是一個互惠互利的事情，相信沒有誰會不願意吧！
所以這三百餘新科進士除卻少數目光短淺的愚蠢之輩，沒有誰會敷衍了事，甚至赴任後與當地官吏朋比為奸，同流合汙！
這無異於親手斬斷自己夢寐以求的坦途！
頂著“天子門生”的金字招牌，他們註定會成為大明朝堂的新貴！
沒有誰會為了這一點蠅頭小利放棄自己已經近在眼前的顯貴之路！
雖然陛下現在給的他們是一個沒有品秩得監察使，但沒有誰會真的將他們視為撮爾小吏！
為什麼會叫“獵鼠行動”？獵的是誰？鼠是誰？
《詩經》中《魏風·碩鼠》有云：
碩鼠碩鼠，無食我！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
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獵的就是那些州府之中魚肉鄉里的貪官汙吏！
不得不讚歎一聲陛下此舉的老辣，雖然繞過了他們這些朝堂重臣，從基層查起，但正是因為這些底層官吏對百姓的禍害更大。
而且陛下選擇動手的這些最高品秩不過正七八品的底層官員，是將朝堂震動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即便定會有反彈，但還有他們這些“國家柱石”屹立在朝堂之上，這大明亂不起來！
群臣再聯想到朱厚自殿試閱卷之日後，便徹底繞過了他們，選擇起用這批新科進士！那他們這些朝堂重臣該如何自處？
以目前這些進士的狂熱表現來看，他們日後只會成為朱厚忠實的臣子，根本不會再有程朱理學的擁護者！
他們只會成為這位聖天子的堅定擁躉！
而這是文臣集團不能忍受的！也是他們不能允許的！
如若此事成為定例，他們的後備人才將會徹底被陛下生生截斷！
從此朝堂之上將不會成為某人或者說某方勢力的“一言堂”！而是眾多勢力縱橫交錯、互相制衡的混亂局面！
陛下這是在“玩火”啊！已經對他們文臣集團的忌憚到如此地步了嗎？
況且即便這批新人步入朝堂還需要五至十年的時間，但他們不能忍受這批學子的逐漸成長，以至於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但他們這些朝堂重臣能阻止嗎？陛下選擇於傳臚大典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宣讀此詔，其目的便是不給他們這些朝堂重臣反應的機會！
難怪他會封鎖整個皇宮，這是要杜絕訊息向外流傳的任何一絲可能性！
這位聖天子謀定後動的本事真的令人心寒！
而丹陛上的朱厚則靜靜地聆聽著臺下眾人的高呼聲，享受著三百進士的狂熱崇拜。
即位後，除卻登基大典那次外，便只有今日才讓他真正體驗到了帝王的至高無上！
正如群臣所想，他就是要從基層查起，揪出大部分的害群之馬！
不過他選擇的是以這三百進士為利刃，替他撬動這腐敗吏治的底層！
貿然清理現在朝堂上的重臣是不合理的，而且是不可能的。他們是各種勢力的代言人，突然清算他們必然會引起其背後勢力的激烈反彈，極不利於朝堂的穩固。
但基層官吏可就不一樣了，群臣自然明白自己看了張璁的答卷後不會無動而於衷。
適當地拋棄犧牲掉一些無傷大雅的底層小吏，換取扶持一個代言人步入朝堂，“棄車保帥”，甚至可能“以卒換帥”，這麼淺顯的道理他相信那些人不會不懂！
因此這三百新科進士非但不會受到阻攔，反而會得到各大世家大族、權貴豪強明裡暗裡地幫助，只為那一件蟒服！
朱厚自然是清楚當今大明吏治的腐敗是爛到根裡的了，但這個根出自中央朝堂，也出自地方小吏。
朝堂重臣暫時自己還能壓制，但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吏可就是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此時的地方官吏對百姓的侵害更大！
而且收拾了這些地方上的“碩鼠”，等於斬斷了朝堂上這些“猛虎”的財路，他們也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利爪！
這也算是自己現在能夠為天下百姓唯一能做的一件好事吧！
這是他朱厚給張璁的一份答卷！
朕知道！朕明白！既然你們心中有恨，那朕就讓你們放手去做！
雖然無疑此舉是將這三百進士放進火上烤，但真金不怕火煉，到底是珍貴的鑽石還是卑賤的沙粒，朱厚很快就能知道了。
思慮片刻，朱厚接著高聲開口道：“朕明白你們心中之憂，朕更清楚你們心中所想！
“大明不是朕一個人的！而是天下億兆子民的！”
“如今有撮爾小吏正在魚肉鄉里！有九品縣官正在欺壓百姓！
“朕問你們，可有膽怯退縮之輩？”
張璁早已激動地面色漲紅，雙眼朦朧，聞言仰頭高聲吶喊道：“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學生願以死報國！縱死不悔！”
身旁的一眾新科進士聞言，彷彿回想起他們寒窗苦讀之時便立下的宏偉志向，他們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之時便立下的壯國誓言，齊聲響應道：“學生願以死報國，縱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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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被震撼到了，不少人熱淚盈眶，依稀間他們眼前浮現出了那個當初滿腔熱忱、矢志報國的自己，滿臉羞愧地對自己喝道：“吾羞於立世！”
他們也曾滿懷壯志！他們也曾滿腔熱忱！他們也曾矢志報國！
但他們沒有堅守住自己的本心！
他們步入仕途後，面對這大明朝廷下的蠅營狗苟選擇了妥協！選擇了避讓！選擇了同流合汙！
即便是朱厚此時也感慨不已，書生會誤國，但那只是滿嘴仁義道德的書生，只是程朱理學的書生！
不是眼前這批即將奔赴天下為民除害的三百壯士！
這就是大明的讀書人！
這才是文人風骨！
頓了頓，朱厚悄然拂去眼角的淚水，語氣溫和地說道：“朕既然身為你們的君父！自然會為你們第一次上陣做好萬全準備！”
“每名新科進士會有十名錦衣衛相隨，既是保護你們的安危，也是監察你們的言行。
“朕授予你們調動地方軍隊的權力，但需得到隨行錦衣衛百戶的同意，聖監察御史的印章由他們負責保管！”
“稍後司禮監掌事太監魏彬會賜予你們一部小冊《治安論》，那是朕於昨夜嘔心瀝血編撰而出。”
“裡面包含著朕對於治國安邦的一些看法，既然爾等身為天子門生，那朕就要傳授你們一些東西，不是學識上的而是為官為人上的，好好揣摩吧！
“你們雖德才兼備，但實戰經驗不足，赴任途中乃至上任之後，皆要精研此策，不可有萬分懈怠！”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勦絕其命。今予維共行天之罰。左不攻於左，右不攻於右，女不共命。御非其馬之政，女不共命。用命，賞於祖；不用命，僇於社，予則帑僇女。”
“最後，朕再送與你們一言：空談誤國，實幹興邦！望諸生共勉之！”
楊廷和跪拜在地，聽著朱厚慷慨激昂的演講，心中腹誹不已。
這小王八蛋將好好的傳臚大典變成了誓詞大會了啊！
而且還引用《尚書》中的《甘誓》為這三百進士壯行！
真的是不學無術啊！
那《甘誓》是夏朝國君夏啟出征之時所用的誓詞啊！
他這個帝師聞言都覺得臉紅！
不過你還別說，效果出奇的好。
這丹陛下的三百餘名進士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立馬為陛下效死。
想到這兒楊廷和也忍不住抬頭望了眼高臺上洋洋得意的聖天子，嘴角也不由露出了輕笑，或許這天下真的該讓給他們這些年輕人了！
他不由低下頭，低吟起了王安石的一首清平樂：
雲垂平野。掩映竹籬茅舍。闃（音同去）寂幽居實瀟灑。是處綠嬌紅冶。
丈夫運用堂堂。且莫五角六張。若有一卮（音同之）芳酒，逍遙自在無妨。
跪拜在地的謝遷、費宏等人，聽見了楊廷和的悄聲低吟，心中不免產生了同樣的心灰意冷之感。
或許他們真的該退位讓賢了嗎？
謝遷忍不住在心底發問。
也許吧！但不能是現在，他這個首輔還需要平衡朝堂各方勢力，壓制他們即將到來的反擊。
這位聖天子雖然手段不俗，但大局觀還是略有不足啊！
即便大多數人會為了長遠的利益選擇扶持這些新科進士，但這天下從不缺目光短淺之輩。
沒有權貴豪強撐腰，這些底層官吏哪裡來的膽子敢如此行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即便是聖天子又如何？
既然陛下有心整飭這些官吏，那他謝遷只能替他善後，這是他身為首輔的責任。
入閣拜相，相者，輔佐之臣。
即便陛下此次全然未曾與他們商議過，聖心獨斷。
但他是首輔，需匡補時弊，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使命！
即便推行此策會極大的損傷文臣集團的利益，誰都可以消極怠政，誰都可以辭官致仕，但他謝遷不能！
楊廷和已經屹立在這朝堂之上一輩子了，他也該休息了。
他謝遷平白耗費了十六載的時光，現在到了他抗起這大明江山的時候了！
或許是見這滿腔熱忱的三百進士心中有感，亦或許是聽出了楊廷和這位老友的致仕之心，這位首輔大人也不由低吟起了王安石的一首七言絕句：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不畏啊！無所求，便可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