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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天旺就被六叔搖醒了。六叔先搖醒酸胖,再搖醒天旺。搖醒後,六叔就說:“先人們,別做夢想媳婦了,起吧!起來動彈了。”六叔幾乎每天早上都是這樣叫著他們,他們也習慣了,一聽六叔叫,就都眯了眼,先坐起身子,等清醒了,再穿了衣服,帶上一天的餅子,跟著六叔出了門。

祁連山的冬天,分外的冷。一出門,冷風就像刀子一樣割人的臉。他們就低了頭,頂著風,貓了腰,向前走去。誰也不說話,冷得想說話也說不成,就任風在臉上割,割上一陣,臉被割麻木了,就不疼了。他們出門時,天還黑咕隆咚的,等走到了山坡坡的煤窯上,太陽花兒也冒了出來,一天的工作又開始了。天旺第一次下到黑洞洞的窯裡時,很是恐懼,總擔心要是窯塌了,他們就被活活地埋在了裡頭,出都出不來。下了幾次,代之而起的是體力的不支和神經的麻木,那恐懼感也就逐漸地消退了。尤其是背了煤,上坡道時,身體就像一隻拉滿了弦的弓,每個骨節都繃緊了,汗水從毛孔中擠了出來,整個人,就像躑躅在霧裡。腳上像拖著千斤鐵鐐,每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等到了外面的堆煤處,身子就一下子散了架。六叔責怪說:“我說讓你少背點,就是不聽話。你不能與酸胖比,你的身子骨還嫩著哩,得慢慢適應。一嘴想吃個大胖子,咋能成?”他大張著嘴,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等緩了一會兒,力氣又慢慢緩了上來,第二次下去,又背那樣多。他的骨子裡早就滲透了一種倔強,他就不信,別人能幹的,他幹不了。他就是想挑戰身體的極限,在這樣的挑戰中來懲罰自己,來為他的今生贖罪。經過了幾個月的磨鍊,他明顯地感到了他的身體比過去強壯結實了,飯量也大得出奇,一頓能吃他過去的兩頓。

外頭很冷,但是,一下到洞裡就暖和了,從洞裡背煤上來時,汗水已經將衣裳溼透了,經冷風一吹,很快的,衣服就結成了硬邦邦的冰袈。人卻感到分外的舒服。等感覺到冷了,又到了洞裡,衣服又被融開,溼溼地貼到身上,背了煤,沒走幾步,熱氣又上了身。背煤的,就這樣,一冷一熱,卻也不感冒,身子好好的。三個人,幾乎一塊兒上來,又一塊兒下去,誰也不說話,也沒心說話。偶然,六叔咳嗽一陣,咳嗽完了,就又靜了下來。背了四趟,太陽就高懸在了頭頂。六叔說:“吃飯吧!”酸胖說:“吃吧!”天旺說:“吃!”三個人就圪蹴在洞口的避風處,拿過熱水瓶,在三隻瓷碗裡倒了三碗水,一邊喝著水,一邊吃著烙餅。吃過了,三人都來了精神,就開始有了話。酸胖說:“我昨天聽人說,東邊的窯塌了。”六叔說:“砸下人了沒有?”酸胖說:“沒有。幸好沒有砸下人,要出了人命,他白老闆還得賠人命費。”白老闆叫白發財,他在這一帶開了幾個小煤窯,都是僱外地的窯貓子來背煤,他一天只騎了摩托車,這裡看看,那裡瞅瞅,最忙的時候,也就是拉煤的車來了,他過過秤,平時都很閒。他們背煤的這個窯也是白老闆的。這幾天,白老闆沒有來過,怕是處理東窯的事去了。六叔又咳嗽了一陣,等停了,才說:“白老闆有的是錢,他開了好幾個窯,一年能掙好多錢,賠一條命又賠不窮他。”酸胖說:“舊溝窯的黃老闆去年就賠過一條命,掌子面塌了,壓了一個背煤的,對方家裡來了人,要他賠八千,黃老闆一口咬定賠三千,雙方僵持了十天,死人都發臭了,雙方才讓了步,賠了五千,才將死人埋了。”天旺說:“一條命就值五千?”六叔說:“那你以為能賠多少?這些人的命,生來就賤,能值五千也就不錯了。動彈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能掙一個,是一個。”說著,就下了洞,天旺和酸胖就跟了他,一步一步地下了去。下到半腰,天旺不小心,腳下滑了一下,摔了個馬趴。酸胖就玩笑說:“是不是看到了一個金元寶?慢慢拾,不要急,沒有誰跟你搶。”天旺說:“真是個金元寶,你過來看。”六叔說:“這趟路上,要是真有金元寶,早就讓酸胖給拾了,哪能輪到你?”天旺起來了,腳脖子卻崴了,就一瘸一拐地走了來。六叔聽到天旺嘴裡的吸氣聲,回頭了了一眼,看他一瘸一拐的樣,就停住步說:“咋了?”天旺說:“腳脖子崴了。”酸胖也回了來,說:“厲害不厲害?”天旺說:“也不咋的。”六叔說:“你都成瘸子了,還不咋的?這趟你別下了,先歇一會再說。”天旺又走了幾步,果然疼,用不上力,就扶著窯壁說:“那好吧,你們下吧,我真的下不去了。”六叔說:“你不能停,要多活動,停下來立馬就腫了。”天旺嗯了一聲,就見六叔和酸胖下去了。

天旺怕停下來真的腫了,就慢慢地順著窯壁走。活動了一陣,不太疼了,但走路還是用不上勁,心裡就有些氣惱,怨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怕是背不成煤了,就扶了窯壁,開始往回走。快到洞口時,聽到後面傳來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就擰過頭,朝後一看,見洞裡一晃一晃地像飛著一隻螢火蟲,他知道那不是螢火蟲,那是他們頭頂上的礦燈。他想,他看別人的礦燈是螢火蟲,別人看他頭頂上的燈,也一定像只螢火蟲了。他便停了腳,等著讓路。那螢火蟲一晃一晃地來到眼前,才看清是酸胖。酸胖跟他哥鎖陽一樣,能吃苦,力氣也大,每次背煤,都走在他和六叔的前頭。他打了一聲招呼,酸胖看了他一眼,算是做了回應。可那目光,卻被強大的體力消耗抽去了內容,變得瓷瞪瞪的,彷彿羊死了一樣。讓過了酸胖,又看到一隻螢火蟲,一晃一晃地向洞口搖晃了來,那肯定是六叔了。他就叫了一聲六叔,六叔應了一聲,那聲音,小得像貓娃一般。再看六叔,頭上熱氣旋天,像是剛揭開鍋蓋的蒸籠。臉上早被煤灰抹黑了,經汗水一衝,衝出了一道道的溝痕,那牙就分外的白。六叔每向前邁一步,都很吃力,喘氣的聲音中,還夾雜著“沙、沙”的像扯風箱的聲音。他的心由不得一陣刺痛,按六叔的年齡,本不該到這種地方來,本不該受這樣的苦,可是他為了供他的兒子上大學,卻不得不來賣命。在大學讀書的富生,如果看到了他爹此刻的樣子,想是那學決然不會再上了。這一幕,足以讓一個人記一輩子的。天旺忍不住說,六叔,你累了就歇一會。六叔一聽,就突然地癱倒在了地上。那喘息聲就像扯風箱一般,越來越大了。扯了一陣,才說:“老了,不球中用了。”說完,就接連不斷地咳嗽了起來。咳完了又說:“你咋的,疼得厲害麼?”天旺說:“有些疼,用不上勁。”六叔說:“你別硬撐了,回去歇息去吧!我就想不通,你不好好過你的日子,跑到這裡來受這個罪做啥呀?這不是人幹的活!”說完站了起來,躬起腰,又哼哧哼哧地擔起了煤挑。天旺就跟在六叔的後面,一瘸一拐地向洞口掙扎了去。

緩了幾天,天旺的腳還沒有消下去,腫得像發麵糰一樣。天旺下不了窯,就呆在家裡看書。他又拿出了那本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看了起來。來到窯上後,他幾乎沒有時間看書,也看不成書了,晚上偶爾拿起書,看不上幾頁,就困得不行了。這次,有了大段的時間,他就想再認真的看一遍。很快地,也就進入到了書中的人物與故事中。他越看,越覺得從孫少平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們都是農民的兒子,都是高中畢業生,又都到了外面去闖世界。所不同的是,孫少平運氣要比他好,當上了正式工人,在大煤礦上班,採用機械化的裝置來採煤,他卻在這個原始的洞穴裡,採用最原始的方式背煤。當他看到田曉霞犧牲後,孫少平為了完成他的許願,獨自來到古塔山與田曉霞會面,他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哀悼他的愛人。從田曉霞的死,他想到了葉葉的死,雖然她們一個死得卑微,一個死得崇高,但是,她們都還是花朵般的年輕,都不應該那麼早就結束生命的。孫少平哭了,他也哭了。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所不同的是,孫少平並沒有從此消沉,而是把他的巨大傷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以一種新的姿態來迎接生活;可他卻沉迷在了個人的情感中,來消極的麻木自己。他漸漸地清醒了,他不應該再這樣懲罰自己,麻木自己,他應該從孫少平的身上,感受積極向上的力量,感受到進取精神。人,無論生活得高貴,還是卑微,都不能消沉,得有志氣。即使社會還沒有給你創造了幹大事的環境和條件,但是,你不能放棄改變社會,改變人生的態度。他很慶幸扭傷了腳,才使他有時間從這本書中得以慰藉,領悟到了對人生新的理解,使他的思想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昇華。

這幾天,六叔與酸胖上了煤窯後,銀杏都會過來,用燒酒來給他消腫。這位熱情奔放的裕固族姑娘就像冬天裡的一把火,走到哪裡,就能把歌聲帶到哪裡,把快樂帶到哪裡。當她得知天旺的腳崴了後,就主動地拿來了她家的青稞酒,要親自給天旺消腫,天旺有點不好意思,再加上他的腳早就被煤灰髹了一層厚厚的垢甲,黑得像捅炕洞的長耙頭子,怎好讓人家這麼白皮嫩肉的姑娘擦洗?然而,姑娘卻不在乎他的腳髒不髒,黑不黑,將酒在碗裡倒一些,然後很內行的用火柴點燃說:“把腳伸過來,我們草原上騎馬摔跤扭傷了,就這樣擦,擦幾次腫就消了,不留後遺症。”旺子伸過腳說:“這麼髒,你別擦,我自己來吧。”姑娘就笑著說:“要是你的腳白白淨淨,就不是背煤的。”說著,她的手就蘸了碗裡閃著火苗的酒,極快地搓到了他的腳脖子上,火苗就在她的手指間和他的腳脖子上燃燒起來,隨著她手指輕柔而極快的來回一搓,腳脖頓感一陣舒服。等到半碗燒酒搓完,他的腳感到好受多了。再看姑娘的手指,光滑而紅潤,他無不關切地說:“這樣不燒壞你的手?”姑娘咯咯咯地笑著說:“這怎能會呢?你看,我的手不是好端端的麼?”說著就將她的手伸了過來,一直伸到了他的眼前。他小心翼翼地抓過姑娘的手,感覺熱乎乎的,很是溫暖。心裡卻有點慌,就又立馬地鬆開了手。姑娘一看他這樣子,就笑得越開心了。

有時,不太忙了,她也過來與天旺閒聊一陣。見天旺抱著一本書看,就問你看的什麼書?這麼投入。天旺就將書遞給她。她看了一下封面,又交給天旺說,我看過《平凡的世界》,太感人了。看它時,我不知流了幾次淚。你流過淚麼?天旺一聽她也看過《平凡的世界》,便有點高興地說,藝術對人的感染力是相同的,我初看時,就流了不少淚,這次再看,依然打動人心,我想,這大概就是一部優秀作品的魅力所在吧。銀杏也高興地說,沒想到在這些背煤人中,竟也有讀過《平凡的世界》的人。我問你,這本書中,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天旺說,自然是孫少平了,因為我的經歷畢竟與他相同,都是農村出來的,都有點思想追求。所不同的是,他比我幸運,他成了國營煤礦的職工,我卻在這原始煤窯裡背煤。說這些話的時候,銀杏就專注地看著他,直看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才掉了話頭問起銀杏,你喜歡誰?銀杏說,我喜歡田曉霞,我覺得她有思想,不世俗,有同情心,對感情專一。只可惜,那場洪流奪走了她的生命。天旺當然也沒有想到,在這祁連山腳下,竟也能遇到與自己談論文學,談論人生的人,自然感到興奮。這是他半年來,第一次有人打破了他內心的沉悶,調動起了他的傾訴欲。一談起文學,他的話題一下多了起來,便問道,如果田曉霞不死,你覺得她與孫少平能結合嗎?如果結合了,能幸福麼?銀杏說,難道你對他們的感情還持懷疑的態度嗎?你不覺得田曉霞對孫少平的愛是真實的,孫少平對田曉霞的愛也是刻骨銘心的?他們是那樣的相愛,怎麼不能結合在一起?況且,田曉霞的爸爸雖是大官,但又那麼開明,這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天旺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否認,是的,孫少平是愛田曉霞,但是,田曉霞對他好,除了是老鄉、同學這一層關係外,還有一點同情與憐憫。由於他們的出身不同,文化差異不同,他總是無法勇敢地,真實地去面對。銀杏一聽,一下激動了起來,有點慷慨激昂地說,難道孫少平還要步他哥孫少安的後塵,去當一個懦夫?難道田潤葉的悲劇還要讓她的妹妹田曉霞去繼承,去重演嗎?如果你是孫少平,你願意當一個勇士,還是去當懦夫?難道真要放棄田曉霞的這種真摯的愛,去傷她的心?我想,要是問孫少平,孫少平也不會的,他決不會放棄,只有你,你才會放棄。銀杏說著說著,一下生起氣來,彷彿天旺破壞了她心裡的夢想與美好。天旺被銀杏說得無言以對,就嘿嘿笑了說,我只是按書上的意思推想的,要是我,我當然不會當懦夫的。銀杏這才天真的笑了。

他們除了談文學,有時也談一點理想,談談前途。一次銀杏問天旺說:“像你這麼一個有文化,有理想的人,難道就沒有別的出路,非要在這種地方幹?”天旺說:“我本來想到新疆去,結果在火車站碰到了六叔,就跟他到這裡來了。”銀杏說:“你的目光應該放遠一點,為什麼只放在大西北?放在貧窮落後的地方?現在改革開放,怎麼不到南方去闖蕩?聽說深圳成了特區,經濟發展非常快,海南也在招聘人才,你應該到那些地方去闖闖。其實,我也有這個想法,想到那邊去,可就是阿爸阿媽不放心,不讓去,我要是男的多好呀,也去闖闖。”天旺第一次從這個少數民族的姑娘這裡聽到了這麼多的新思想,他不由得詫異地問,你是哪裡知道這些的?銀杏笑著:“聽廣播呀。我放羊的時候,沒事了,就開啟收音機聽,天南海北,什麼事兒都能聽到。”天旺說:“你的話對我衝擊很大,真的,我真不能這麼下去了。要是再這麼下去,理想、信仰都會被埋葬在這原始的煤窯裡。等年過了,也不去新疆了,真的就上廣東去闖闖。”銀杏一聽天旺下了決心要走,卻有點失落地說:“其實,認識了你,我還是挺高興的,你要真的一走,我會想你的。天旺,到時候,你會想我麼?”天旺說:“想的,肯定會想你的。”

天旺呆了十多天,腳才徹底消了腫,但是一用力,還是稍稍有點疼。呆久了,覺得無聊,一個人便出了門來,想看看風景。其實,冬天的早灘上是沒有風景的,萋草哀哀,一片荒涼。南邊是逶迤不絕的祁連山,祁連山的山脈上掛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將它高高地託到半空,彷彿藍天下的白雲。北邊卻是隱隱約約的焉支山,連綿不絕的山群,光禿禿的,呈一抹黛青。因為兩邊都是山的緣故,中間這條通道才顯得平展,而這裡,正是河西走廊的中段,也正是古往今來通往西域的咽喉之道,之所以如此,才有了太多的傳奇,也有了無數次金戈鐵馬的廝殺。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統兵數萬,曾在這裡征戰過,才有了“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之說。唐僧取經,曾在這裡歇息過,樊梨花徵西,也在這裡拼殺過,楊文廣曾在這裡被圍困,女兒楊滿堂率兵前來救駕過。徐向前元帥曾帶著西路軍,從這裡衝破馬家軍的重重堵截,走到了新疆。每一個時代,都有過傑出的人物,曾在這裡留下過足跡。發思古之幽情,天旺不由得思緒萬千,感慨萬端。是的,飛沙流石,掩埋了多少千古往事,風雲人物!然而,卻掩埋不了曾經的傳奇和他們的不朽的精神。

天旺剛回到屋裡,銀杏便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說,你幹什麼去了?找了你幾趟都沒有找到,我還以為你下窯了。天旺說,出去遛達了一會兒,你找我有事麼?銀杏便一把拉過他說,你跟我來。天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跟了她,來到了她的屋子,便忍不住問,你叫我有啥事?銀杏俏皮地一笑,端過一盆熱水說,你洗一下手,洗過了就知道了。說完便扭頭出了門。天旺一邊洗手,一邊思謀著,她究竟讓我來做甚?再看她的小屋,收拾得很是乾淨,火爐上的茶壺吱吱地響著,房子裡暖烘烘的,讓人很是舒服。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一股濃濃的羊肉味,一聞,不吃也感覺心裡熱。他洗過手,正莫名其妙地打量著屋子裡的一切,銀杏便端著一盆熱騰騰的羊肉進了屋。銀杏說,我給你做了一頓手抓,專等著你來吃哩。說著放到桌子上,就瞅了天旺看。天旺一時不解,傻傻地看著銀杏,那目光裡,分明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似乎在問,讓我吃,你有沒有搞錯呀?銀杏一看天旺那傻樣,就笑著點了一下他的鼻尖說,別傻了,趁熱吃。天旺這才說,你讓我吃你家的肉?銀杏這才銀鈴般地笑著說,覺得奇怪嗎?告訴你,我阿爸阿媽到我姐家去了,這兩天回不來,家裡就我一個人,你放心吃。說著遞給了天旺一塊肋條肉。天旺這才放下心,接過銀杏遞過來的肉,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久違了,手抓羊肉。自從他離家出走以來,再沒有吃過羊肉了,真的饞極了。現在吃來,分外的香,香死了。他吃了一塊又一塊,不管它,既然她讓我吃,我就放開肚子吃。銀杏也吃,一邊吃,一邊拿眼睛去瞅天旺,看天旺吃得越起勁,她的心裡越是高興。姑娘的心事,一覽無餘地寫在了臉上,讓天旺一眼就讀了出來。天旺終於吃飽了,銀杏還要勸他吃。天旺就洗著手說,吃好了,再吃就要爆炸了。銀杏便笑著說,等我收拾一下桌子,收拾完了,再喝點酒,吃肉不喝酒,等於白吃了。天旺說,我喝酒不行。銀杏說,沒關係,不能喝就少喝一些。按我們裕固族的講究,本來你一進我家的門,就要給你唱一支歌,敬一大杯酒的,這些俗套我都免了,為的是讓你多吃點肉,現在肉吃過了,講究還得補上。說著,就在一酒杯裡斟滿裡酒。那是怎樣的酒杯呀,是一個小銀碗,那一杯,足足有二兩。天旺沒喝,就已被嚇著了。就在這時,銀杏的歌聲也響了起來:

金盃銀盃裡盛滿了酒

盛滿了我們的情和意

遠方的朋友啊

請你幹了這一杯

盡情幹了這一杯

它不是美酒

它是我的祝福

……

銀杏的歌聲裡,充滿了草原特有的神韻,悠揚如奶茶飄香,那長長的尾音,像雄鷹展翅飛翔在藍天。人的想象,便也隨了那雄鷹,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平添了一種“清興忽來詩能下酒,豪情一往劍可贈人”的豪邁。歌聲一完,天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從肚下,熱血頓時沸騰起來。他也斟了一杯酒,兩手舉到銀杏面前說:“銀杏,感謝你盛情款待,無論我將來走到哪裡,我都記住今天,記住你!借花獻佛,這杯酒,我誠心誠意地敬於你,請把它喝了。”

銀杏二話沒說,接過酒,也一飲而盡。喝了酒,兩人都興奮了起來,銀杏說:“天旺,你有沒有搞錯,今天是歡迎你,歡迎你第一次來我家做客,而不是告別,你話說錯了,要罰你一杯。”說著就斟了酒,遞到了天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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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旺一看又是一滿杯,心裡自是虛了,便求饒說:“向你承認錯誤,我說錯了,改正不行嗎?怎麼要罰酒呀?”

銀杏只是不放手中的酒杯,笑看著他說:“入鄉隨俗,酒桌上說錯了話就得吃罰酒,吃過了,你也就長了記性了。”

天旺不好強辯,知道銀杏是找藉口讓他喝酒,也是一片好心,可他實在力不從心,接過酒杯,抿了一小口,要放時,被銀杏擋住說:“喝不盡不能放的,放下還要罰!”天旺苦叫一聲說:“我實在不勝酒力,慢慢喝行不行?”

銀杏接過酒杯說:“我喝一點,剩下的你喝完,好不好?”說著,喝了半杯,天旺接過酒,再不好推辭了,便喝了個底朝天。再看銀杏時,見她面如桃色,目光如水,幽幽地看著他。他也就盯了她看。要是換了平日,他是沒有勇氣盯著人家姑娘這樣看的,可是,現在他有,酒壯了他的膽,他就有了勇氣看她了。

銀杏說:“你看我幹嗎?”

天旺說:“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

銀杏說:“我是要好好看看你,將來你遠走高飛了,想起你,印象就深刻了。”

天旺一下樂開了:“錯了,你也說錯了話,罰酒!”說著斟滿了一杯酒,遞給了銀杏。

銀杏接過說:“我錯了嗎?沒有錯呀!”

天旺說:“我說了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會記住你,你就要罰我酒,你說了我遠走高飛了,就不罰酒,說不過去。”

銀杏笑著說:“你說的是真的?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記住我?”

天旺說:“是真的。”

銀杏說:“就為這句話,我喝了這杯酒,也值。”說著,便端起酒杯,剛要喝,突然停下來說:“剛才我給你代了半杯,你也給我代半杯,好麼?”沒等天旺答應,她就先喝了半杯,然後將酒杯交給了天旺。

天旺已到了興頭上,拿過杯子,一昂頭,就將那半杯喝了。

銀杏高興地說:“這才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天旺喝了一口茶,等氣喘勻了,才說:“真正的男子漢,是不是應該都能喝酒?”

銀杏說:“在我們草原上,能征服烈馬,能大碗喝酒的漢子,我們才視他為真正的漢子。你既然來到了我們草原,就要學會喝酒。”說著,又斟了酒。

天旺說:“好,難得今天的好心情,人生難得幾次醉,為了我們的友誼,我們碰一杯!”說著,便端起酒杯。

銀杏高興地說:“好呀!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為了我們的友誼,乾杯!”剛碰過酒杯,銀杏說:“這一次,你可以慢慢喝。”

天旺說:“這一次,我偏不聽你的。”說著,一口喝乾了。

銀杏高興地說:“好好好,這才像個男子漢,我就喜歡這樣的男子漢。為了獎勵你,我給你跳一段舞,好不好?”

天旺說:“好!好!”天旺本來還想多說幾句,但是,他的舌根已經發硬了,他也就不說了。

銀杏便輕聲哼哼著,在地上翩翩跳了起來。那舞也似喝醉了酒,東倒西歪的,看似要倒,卻沒有倒,看似歪了過去,卻是分外的誇張,那舞姿就有了別樣的神韻。

天旺看得激動了,也跟著哼哼了起來,那聲音也是帶了醉意,拐了來拐了去,卻與那舞姿十分的合拍。終於,那聲音還是把持不住了,跑了調兒了,那跳舞的人兒,也跌到了一旁。天旺一看,銀杏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就去扶。他剛扶起銀杏,銀杏就撲進了他的懷中,將他緊緊地抱住了,兩人的嘴唇,很自然地吮吸到了一起。他們先是在地上,漸漸地,又從地上轉移到了炕上。他們誰都記不清了,究竟是誰先主動的,是自己脫去了衣服,還是對方脫了自己的衣服,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們都脫去了,一塊兒鑽進了同一個被窩,又一起進入到了夢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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