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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禍福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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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中。

軍用太空港內起落的飛船不多,幾乎看不到人,顯得十分冷清。

入關的關口,值班軍官看到一隊人長驅直入地走了進來,他帶著幾分倦意不耐煩地吼:“眼睛瞎了嗎?到這邊排隊!”

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執政官和六位公爵,他一下子嚇清醒了,立即站起來敬禮,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心裡叫苦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為什麼會突然一起出現在這個普通的軍用港口,用普通軍人的通道?

殷南昭站在檢測儀前,等待智腦掃描檢測身份。“為了不在封林的葬禮上再橫生枝節,只能委屈一下六位了。”

六位公爵都知道這算是變相拘禁,可殷南昭擺明了要封鎖封林有繼承人的訊息,趕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把第二區的事情處理完,將封林突然死亡對聯邦的衝擊壓制到最小,讓內奸或者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沒有機會再策劃新動作。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沒有一個人吭聲,沉默地排好隊,等候檢查過關。

過完關,一行人走出港口,看到一艘運載軍需物資的飛艇停在大家面前。

百里蒼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悄悄抬起手腕檢視個人終端。

殷南昭說:“沒有訊號。封林的葬禮結束前,我希望諸位都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百里蒼立即放下手腕,肅容站好。

殷南昭站在開啟的飛艇艙門前,優雅地展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辰砂率先走上飛艇,其他人尾隨在後,依次上了飛艇,各自在兩側的位置上坐好。

殷南昭等狄川和駱尋上了飛艇後,最後一個走進飛艇,下令關門起飛。

一群人沉默地坐在飛艇兩側,中間是封林的棺柩。

其他人都是保持著筆挺的軍姿,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連駱尋也下意識地跟隨大家坐得筆直。楚墨卻好像不堪重壓,背靠著艙壁,面無表情地盯著棺柩。

左丘白神情哀慟,鼻息明顯沉重起來,雙手握成拳頭,漸漸越握越緊。

就在他忍不住要爆發時,紫宴的聲音突然響起:“駱尋,封林最後一次見你時,除了說起孩子,有提起過我們嗎?”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駱尋,左丘白和楚墨更是眼巴巴地盯著駱尋,目光內湧動著焦灼和期盼。

駱尋決然地說:“沒有!她誰都沒有提起,只是和我說孩子。”

左丘白和楚墨一下子眼神黯淡了,像是被扎破的氣球,整個人變得萎靡不振。

百里蒼忍不住問:“孩子的父親是誰?封林不可能什麼都沒提吧!”

“她提了,但沒提名字,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男人,意外發生關係懷上了孩子,孩子屬於她,和那個男人無關。”

百里蒼頷首,完全接受了駱尋的說辭。畢竟以他們的地位,碰到這種事,封林的決定非常正常,如果因為一個孩子去接納一個男人才是不正常。

左丘白和楚墨盯著封林的棺柩,表情哀痛,眼神複雜。

駱尋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有沒有遺憾自己不是孩子的父親,反正不管他們怎麼想,封林都不會在乎了,因為她已經死了。

半個多小時後,飛艇到了目的地,竟然是阿麗卡塔軍事基地的英烈堂。

上一次,駱尋來這裡是參加基地為A級體能者舉行的慶典,英烈堂裡四處插著五顏六色的鮮花,氣氛輕鬆愉悅。可這一次,整個英烈堂裡不是白色就是黑色,莊重肅穆中滿是沉痛哀傷。

英烈堂內已經坐滿了人,雖然接到緊急通知時,沒有告訴他們因由,但大致都猜到是有人犧牲了,要麼穿著軍裝,要麼穿著黑色的正裝。

八個軍人邁著整齊劃一的軍步走到殷南昭面前,敬禮後等待指示。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看向六位公爵。“你們願意送封林最後一程嗎?”

楚墨和左丘白立即走到棺柩前,辰砂、紫宴他們也跟了過去,六個男人抬起棺柩,默默向前走。

八個本來準備抬靈的軍人只能跟隨在殷南昭身後,走在靈柩後面。

悲傷悠揚的哀樂聲中,六位公爵抬著棺柩走進了英烈堂。

所有人看到抬靈的人都悚然而驚,紛紛站了起來,驚懼不安地想:死的人究竟是誰?竟然要六位公爵抬靈,執政官護靈!

楚墨和左丘白他們把棺柩放到大廳最前方,兩個軍人捧著一方旗幟,走到殷南昭面前,殷南昭開啟旗幟蓋到棺柩上,眾人認出是第二區的旗幟,再看看站在棺柩兩側的六位公爵,終於猜到了裡面躺著的人是誰。

封林向來與人為善,在奧丁聯邦很受人敬重,不少人一下子失聲慟哭。

安教授走到臺前致悼詞。

他常年蓬亂的頭髮難得地梳理整齊了,脫下了幾乎完全不離身的白色研究服,穿著黑色正裝,表情滿是疲憊和哀傷。

“今天,英烈堂的牆壁上又將多刻下一個名字,聯邦痛失英才,我們痛失好友……”

當機器人在英烈堂牆壁的空白金屬磚上一字字燒錄下封林的名字和她的出生、死亡日期時,駱尋再控制不住,淚水滾滾而落。

一塊手帕遞到她面前,駱尋擦了把眼淚,才看到遞手帕的人是紫姍。

舉行完追悼儀式,殷南昭宣佈第二區的爵位由封林的孩子繼承。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把本來屬於封林的權力和職責一一分配好,要求相關人士簽署一份份文件。

六個男人一直面無表情,十分配合。

駱尋覺得悲傷的葬禮中透出了權力的無情和冷酷,心裡十分憋悶,一邊擦眼淚,一邊悄悄走出了英烈堂。

天已經亮了。

初升的太陽照在碧綠的草地上,露珠晶瑩剔透,不知名的小鳥撲稜稜地飛起落下,嘰嘰喳喳地歡叫著。

又是嶄新的一天。

但是,有人永遠都看不到新的一天了。

駱尋問身後的狄川:“你說楚墨現在究竟有沒有後悔?看上去是後悔了,可有什麼用呢?他肯定以為封林會一直等著他回頭,卻沒有想到封林走得這麼決絕。”

“男人都是這樣嗎?喜歡自由、討厭束縛,送到他手上都不知道珍惜,一定要等到失去後才會意識到身邊人的重要?”

駱尋聽是個女人的聲音,驚得立即回頭,才發現是紫姍。

狄川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顯然是判斷紫姍沒有危險,不想干涉駱尋的交友自由,任由紫姍跟了過來。

紫姍的眼睛哭得像兩個胡桃,但駱尋很清楚她和封林的關係不過是認識而已,猜到她是為了別的傷心事流淚,倒也沒有見怪。

封林性格爽朗,不會在乎這個。如果她現在還能說話,估計會笑著說,能讓一個驕傲的姑娘藉著她的葬禮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哭,證明葬禮沒有白辦。

駱尋說:“謝謝你的手帕。”

紫姍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親近。“您和封林公爵是好友,肯定很傷心。”

駱尋客氣地說:“我不是公主,不必用敬稱。”

“我喜歡您只是因為您是您,和您是不是公主、是不是公爵夫人沒有絲毫關係。”

駱尋愣住了,沒有想到奧丁聯邦內竟然有人對她是這種態度,而且是來自一個她完全沒想到的人。

紫姍說:“剛看到新聞時有點意外,可仔細想想覺得很合理,難怪您當初對我那麼和善呢!正因為您不是公主,知道普通人無助哭泣的感覺,才願意真誠地伸出援手。如果您是真公主,肯定不會有耐心幫我,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救澤尼。”

駱尋不太習慣別人這樣誇她。“當年幫你只是舉手之勞。”

紫姍說:“稻草之重,卻會壓垮駱駝。您的舉手之勞,對我卻是解了燃眉之急,雪中送炭。”

駱尋覺得這姑娘不但腦子清楚,學識修養也不錯,顯然紫宴是悉心栽培了的,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要藉著封林的葬禮哭。她委婉地勸導:“自尊是很重要,但在關心自己的人面前沒必要硬挺著,你有什麼為難的事可以告訴紫宴,他肯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紫姍哇一聲,抱住駱尋,傷心得大哭起來。

駱尋蒙了,只能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小姑娘把她當成依靠,發洩著悲傷。

恍惚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在封林眼裡,茫然無助的自己是不是就像現在的紫姍一樣讓人無法拒絕?

紫姍嗚嗚咽咽地說:“大哥說不喜歡我。如果我找他想辦法讓他喜歡我,他也能解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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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尋被問住了。

沒想到紫姍上次說的一直暗戀的人是紫宴,她還計劃二十五歲的成年生日時要對喜歡的人表白,和他做愛。

紫姍長得妍麗動人,以紫宴的風流應該不會拒絕,難道是做完了就想撇清關係?

“……我以前以為是因為自己太小了,他交往的女人都成熟嫵媚,看不上我。可我已經成年了,打扮得很性感,他怎麼依舊不要我呢?還大發脾氣,把我關起來,自己跑去了小雙子星……”

駱尋意外地問:“紫宴沒要你?”

紫姍滿臉是淚,撇著嘴點頭,“我藉著自己過生日,灌醉了大哥,用盡所有招數都沒起作用。他警告我再敢亂來,就把我送走。”

駱尋目瞪口呆。

竟然有人耍花招去勾引妖孽,她難道不知道那只妖孽才是耍花招的祖宗嗎?更令人意外的是,紫宴居然能坐懷不亂,看來他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風流多情。

紫姍怯生生地問:“姐姐也覺得我做得不對嗎?”

駱尋想了想,慎重地說:“這是你和紫宴之間的事,我不瞭解,沒有評判的權利。不過,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你可以表明心意,他也可以拒絕。”

紫姍咬著唇一言不發,眼淚像是斷線的珍珠般一串串往下掉。

駱尋覺得美人楚楚可憐,如梨花帶雨、芍藥含露,紫宴竟然能美色當前,絲毫沒有心軟,也算是不近人情、鐵石心腸。

舉行完葬禮,處理完所有事情,殷南昭“釋放”了六位公爵,允許他們離開。

駱尋跟著殷南昭回到斯拜達宮時,已經是下午。

不知道是心理上的原因,還是時差和缺覺導致的身體原因,她覺得非常疲憊,整個人頭重腳輕、虛軟無力,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殷南昭讓她好好睡一覺。

駱尋問:“你呢?”

“我還有幾份檔案要看。”

“那你去忙吧!”

駱尋昏昏沉沉地躺下了。

殷南昭看她情緒不對,沒有離開,就在屋子一角工作起來。

駱尋感覺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可又一直睡不著,心裡像是壓著數不清的事,莫名地壓抑焦灼難過。

殷南昭放下手頭的工作,走過來躺在她身畔,溫柔地擁住了她。

駱尋立即睜開了眼睛。“你去忙吧,我沒事,就是有些情緒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再忙也不至於連哄你入睡的時間都沒有。”

“哄我入睡?”

“閉上眼睛。”殷南昭的手從她眼睛上輕輕拂過。

駱尋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響起了殷南昭低沉柔和的聲音。

“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人捕捉我。所有的雞都一樣,所有的人也都一樣。因此,我感到有些厭煩了。但是,如果你馴化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讓我躲到地下去,你的腳步聲卻會像音樂一樣讓我從洞裡走出來。再說,你看!你看到那邊的麥田沒有?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我對麥田無動於衷。而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髮。那麼,一旦你馴化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會讓我想起你,我甚至會喜歡上風吹過麥浪的聲音……”

駱尋禁不住笑了,沒有想到殷南昭的睡前故事竟然是小王子和狐狸。

她閉著眼睛低語:“你馴化了我。”

一個溫暖柔軟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我曾經以為是這樣,但是忘記了。當狐狸看到麥子的顏色,覺得十分美妙時,小王子看到蘋果樹,也會覺得十分美妙,因為有一株蘋果樹下曾經藏了一隻教會他建立聯系的狐狸。”

駱尋想起她和千旭之間的點點滴滴,心裡像是有一道暖流緩緩流過,眉梢眼角都柔和了。

“……應當非常耐心……開始你就這樣坐在草叢中,坐得離我稍微遠些。我用眼角瞅著你,你什麼也不要說。話語是誤會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在殷南昭的聲音中,駱尋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放鬆地沉睡過去。

駱尋一覺睡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安達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可惜殷南昭已經離開了。

安達說:“天還沒亮,阿爾帝國的使團就到了,執政官閣下不得不很早離開。在離開前,特意做好了早餐,讓我提醒您務必好好吃飯。”

駱尋吃驚地看向桌子上的早餐。“他親手做早餐?為什麼不讓機器人做?”

“閣下說您不喜歡吃機器人做的飯菜。”安達唇畔含著暖暖的笑意,總是古板嚴肅的面容竟然透著慈祥溫和。

駱尋心頭溫柔地牽動,甜蜜酸澀交雜。

今天要舉行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的遺體轉交儀式,雖然她對這兩人沒有什麼感情,可是剛參加完一場葬禮,又要參加另一場類似葬禮的儀式,她的心情沒有辦法不受影響。

本來一點胃口都沒有,打算隨便喝點營養劑就行了,可現在看到餐桌上一道道精緻的點心,都是殷南昭半夜裡犧牲休息時間為她做的,她突然間就覺得胃口大開。

駱尋坐到餐桌前。

安達將一套碗碟和筷子放到駱尋面前。“這個也是執政官閣下特意為您準備的。”

粉紅色桃心形狀的碟子和小碗,小桃心套在大桃心裡面,兩隻白羽箭形狀的筷子,每次從碗碟裡夾取食物都像是把箭射向兩顆相連的心。

駱尋禁不住撐著頭,笑了起來。“安達,你知道嚴肅的執政官竟然是這個樣子嗎?即使人不在都能逗得你笑!”

“不知道。”安達表情嚴肅,一板一眼地說:“我看到閣下準備食物和餐具時在微笑,

他很開心為您做這些,希望您也開心地用餐。”

安達鞠了一躬後離開了。

駱尋拿起白羽箭筷子,微笑著慢慢享用一個人的早餐。

吃得飽飽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的冗長儀式,有了歡笑才不怕未來可能流的眼淚。

用過早餐,安達把流程表發給駱尋。

駱尋研究完,發現其實沒自己什麼事,只不過她身份尷尬,必須到場做背景板。

駱尋洗完澡,服裝師和化妝師恰好也到了。

打扮時尚的兩人問她有什麼喜好和想法。

駱尋對出席這種大場合的著裝完全沒有經驗,又知道這兩位專業人士都是安達安排的,完全可信,告訴他們一切由他們做主。

半個小時後,駱尋穿戴妥當。

幾乎看不出妝容,頭髮紋絲不亂,梳到腦後編成麻花辮盤成髮髻,黑色的半袖及膝連身裙,黑色的半跟鞋,白色的珍珠耳釘、珍珠項鍊,胸前別了一朵白色蘭花,整個人看上去簡潔利落、莊重肅穆。

服裝師仔細打量完,讚許地點點頭,對化妝師說:“A級體能的人穿衣服就是好看,再簡單的衣服穿到身上都自帶氣場。”

女化妝師羨慕地附和:“是啊,再好的化妝術都不如自己本身的氣場。”

駱尋整天待在一群超A級體能的人中,個個身形挺拔、器宇不凡,難得聽到別人誇讚她的身材,忙客氣地道謝。

服裝師和化妝師離開不久,狄川來接她。

駱尋詫異,因為比行程表上預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多小時。

狄川解釋說使者團的領隊邵菡公主特意提出要見她,聯邦這邊不好拒絕。

駱尋點點頭,表示明白。

狄川一邊開車,一邊把阿爾帝國使者團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

阿爾帝國非常重視這次的遺體轉交儀式,不僅僅是希望藉助儀式緩和目前的緊張局勢,還希望讓邵菡公主在全星際露個臉。如果公主表現得好,也算是為立皇儲積攢人氣。所以對方一遍遍核對流程、規定細節,務必確保任何人都不能搶公主的風頭。

駱尋聽得頭疼。政客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種,一切都可以放到天平上稱量,一切都可以利用!

駱尋見到邵菡公主時,一群人圍著她,有人在幫她化妝,有人在幫她梳頭。

也許因為這段時間阿爾皇室非常不太平,皇儲英仙邵靖從雲端跌落,成了階下囚;草包王子葉玠搖身一變,竟然是威名赫赫的龍血兵團的龍頭。邵菡公主和上一次見面時相比,清瘦了不少,沒有了富貴閒人的驕矜傲慢,臉上總是帶著親切的笑意,眼神中卻多了幾分陰沉凌厲。

駱尋上前,恭敬地行屈膝禮。“公主殿下。”

邵菡公主故作惱怒地說:“上次還親親熱熱叫人家姐姐,這才多久不見就變成生疏的公主殿下了?”

駱尋抱歉地笑了笑。

邵菡公主親熱地拉著她坐到身邊。“叫我邵菡吧!”

駱尋向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從來不在小事上和人擰著幹,溫順地說:“謝謝邵菡。”

邵菡公主問:“我剛到阿麗卡塔就聽說你已經是奧丁聯邦的公民了,是真的嗎?”

“是的。”

“聽說你失去了記憶,記不起以前來自哪裡。”

“是的。”

“你整天埋頭在研究室做研究,知道星際的形勢嗎?”

“不大清楚。”

“你是純種基因的人類,奧丁聯邦是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你和他們就像是日和夜……”髮型師要給邵菡公主戴珍珠髮飾,邵菡公主不悅,猛地偏了下頭,口中的話沒有說完就斷了。

髮型師掃了眼駱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放下珍珠髮飾,拿起一個黑鑽發箍,戴到邵菡公主披垂的頭髮上。

一點黑紗低垂,半遮在額前,透著幽幽哀思,顯得人亭亭玉立、楚楚動人。

邵菡公主打量了一下鏡中的自己和駱尋,滿意地移開了視線。“駱尋,你的家不在奧丁聯邦,寄人籬下終非長久之計。現在太太平平自然一團和氣,可不太平時,你該怎麼辦?阿爾帝國隨時歡迎你回家。”

駱尋不卑不亢地說:“古地球時代有一句話,‘我身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奧丁聯邦就是我心安處。”

邵菡公主不悅地盯著駱尋,目光銳利。

駱尋低垂雙目,沒有正面對抗她,可也沒有絲毫畏懼,淡然平靜地任由她盯著看。

一會兒後,邵菡公主收回了目光,微笑著站起,侍女忙蹲下,幫她整理衣裙。

駱尋知道她還要排練演講稿,趁機提出告辭。

邵菡公主沒有挽留,只意味深長地說:“古地球時代可沒有人類攜帶異種基因,好好琢磨一下我的話!”

遺體轉交儀式在斯拜達宮外的大廣場舉行。

不知道哪位官員佈置的廣場,十分有心思,四周全部用白色的蘭花點綴,暗含洛蘭公主的名字,表達出對洛蘭公主的哀悼。

出席遺體轉交儀式的人都穿著黑色正裝,整個廣場被黑白兩色覆蓋。

哀傷的音樂聲中,氣氛沉重肅穆。

新聞發言臺四周是白色的蘭花,背景全黑,虛擬螢幕正中間是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的遺像,儀式正式開始前,已經有不少人陸陸續續把手中的白色蘭花放到遺像前。

駱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後,沒有多久,儀式就正式開始。邵菡公主代表阿爾帝國致辭。

她表情哀痛、言辭懇切,回憶著她和洛蘭公主以前相處的美好時光,對全星際的人表達著她對洛蘭公主的思念。

駱尋有點恍惚,想起了約瑟將軍擊斃洛蘭公主的一幕,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約瑟將軍為什麼臨死前一定要見她一面。

難道知道了她是失憶的龍心,想要刺激她想起過往?

邵菡公主講完話,禮貌地讓到一邊,等待奧丁聯邦的代表講話。

六個身高腿長的男人穿著黑色正裝,排成一隊走上臺。雖然沒有穿軍裝,可步履之間軍人特有的剛毅沉穩盡顯,讓現場和螢幕前的觀眾都眼前一亮。

他們依次把手中的白色蘭花敬獻到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的遺像前後,自我介紹:

“奧丁聯邦總指揮官,辰砂。”

“奧丁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左丘白。”

“奧丁聯邦醫療健康署署長,楚墨。”

“奧丁聯邦能源交通部部長,百里蒼。”

“奧丁聯邦資訊保安部部長,紫宴。”

“奧丁聯邦治安部部長,棕離。”

整個星際都知道奧丁聯邦有七位大權在握的公爵,可七位公爵向來只負責各自的事務,從不會同時出席一個公開活動。

除了已經死去的第二區公爵封林,這應該是六位年輕的公爵第一次同時公開露面,一下子整個星際都沸騰了,連直播室裡的主持人都在激動地嚷嚷:“毫無疑問!奧丁聯邦非常重視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表達出了足夠的誠意,連一向因為身體原因深居簡出的執政官也到了……”

現場直播的鏡頭特意切換到執政官身上,他穿著黑袍,戴著面具,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間,身旁是阿爾帝國使團的官員。

六位公爵自我介紹完後,其他人都後退一步,表情肅穆、站得筆挺,充當背景,紫宴代表奧丁聯邦致辭。

他非常誠懇地向全星際致歉,沒有保護好約瑟將軍和洛蘭公主,讓令人心碎的慘事發生在大家面前,然後表情沉痛地回憶起約瑟將軍的音容笑貌。

紫宴和約瑟將軍明明沒有見過幾面,完全沒有任何交情,可紫宴講得聲情並茂、言辭懇切,讓人覺得他們肯定一見如故、相交莫逆。

駱尋感慨,如果出一本《論政客的自我修養》的書,演技必須是高居前幾位的必備技能。

紫宴講完話。

在悠揚哀婉的音樂聲中,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的棺柩各由八個軍人抬著,送上了阿爾帝國來接他們返回故鄉的靈車。

不知是天意巧合,還是別有玄機,明明晴朗的天空突然晴轉多雲,竟然飄起了毛毛細雨,把儀式的氛圍推上了一個高潮。

當兩個棺柩被放上靈車,靈車的門緩緩關閉後,儀式本應該完美落幕。邵菡公主卻沒有按照流程和紫宴他們握手告別,而是走到新聞發言臺的正中央,兩幅遺像的正前方,用手帕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悲傷又堅強的表情,“趁這個機會,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宣佈。”

飄浮在半空中四處捕捉畫面的鏡頭唰一下全部對準了她,連本來追著靈車飛的幾個鏡頭也飛了回來。

“洛蘭公主已經芳華永逝,作為痛失妹妹的姐姐,我不希望類似的悲劇再發生……”邵菡公主眼含熱淚、聲音哽咽。

煽完情後,她目光欣慰地看向駱尋。“我想給大家介紹一位和我妹妹洛蘭公主一樣美麗善良的女孩。”

駱尋面無表情地看著邵菡公主演戲。

“沒有關係,不要怕!”邵菡公主鼓勵地向駱尋伸出手,像是一位見多識廣、能力出眾的大姐姐正在引導沒見過世面、羞澀拘謹的妹妹勇敢地走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步。

駱尋也真的像是一個突然被大場面嚇住了的姑娘,一直表情僵硬地呆站著。

全星際的直播鏡頭都定格在駱尋身上,作為真假公主中的假公主,在真的洛蘭公主離去後,她成了這段傳奇事件中活著的傳奇。

紫宴雖然知道這個時刻開口絕對不合適,一定會給觀看直播的觀眾留下奧丁聯邦不讓駱尋發表自己意見的嫌疑,但實在不放心駱尋,依舊往前走了幾步,臉上帶著笑,想要張口把事情攬過來。

坐在最前方的殷南昭立即察覺了他的意圖,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

紫宴不得不按捺住擔憂,關切地看著駱尋。

邵菡公主看駱尋一直不動,直接走下了新聞發言臺,牽著駱尋的手,把她帶到臺上。

“她叫駱尋,做了我十幾年的妹妹,一位不是公主,卻承擔了公主責任的姑娘。雖然從血緣上來說,我們已經不是姐妹,可是在我心中,她依舊是我的妹妹。不僅僅是因為駱尋和我一樣是純種基因的人類,還因為命運已經奪走了她的父母親人,我絕不能再拋下孤身一人的她。就像父皇說的‘法律不是殺戮,懲戒惡是為了保護善’,我們從悲劇中汲取的不應該是憤怒,而是慈愛。我不會留駱尋孤零零一個人在奧丁聯邦,我要帶她回阿爾帝國,我願意用我微薄的力量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我相信,這不僅僅是我的願望,也是我妹妹洛蘭公主的願望,更是阿爾帝國所有公民的願望,全星際人類的願望!”

邵菡公主越說越慷慨激昂,廣場四周的虛擬大屏幕上實時播放著各個星球觀看直播的人群的反應——人們群情激昂、歡呼鼓掌,揮舞著拳頭高聲吶喊著什麼。

現場觀禮的人群卻是一片壓抑的寂靜,瀰漫著一觸即發的敵意。

奧丁聯邦的新聞發言人昨天就已經宣佈駱尋成為奧丁聯邦公民,邵菡公主的做法簡直是明目張膽地說奧丁聯邦不會善待駱尋。

人們都盯著臺上的六個男人,等著看他們的反應;六個男人都看著臺下的執政官,等著他的決定;執政官卻是看著駱尋。

駱尋完全沒想到邵菡公主這麼荒唐大膽,竟然明知道她已經選擇了留在奧丁聯邦,還想用全星際的人類逼迫她離開奧丁聯邦。

這種情況下,如果她還要堅持留在奧丁聯邦就是背叛自己的基因,背叛所有人類。

不得不說這一招雖然荒唐大膽,卻十分有效,一般人就算心裡不情願也會迫於壓力暫時屈服。

邵菡公主一箭雙鵰,不但帶回了一個瞭解異種基因的基因學家,為帝國立下大功,還踩著奧丁聯邦迅速建立起自己的聲望,既討好了執政的精英,也討好了普通的民眾。

可是,邵菡公主不明白駱尋誕生時,睜開眼睛的剎那,不但置身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星球,失去了外在的一切,還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內在的一切,她是真正誕生於一無所有的人。

雖然她是純種基因的人類。可她全部的記憶,全部的情感,都在奧丁聯邦。

邵菡公主看已經達到她想要的效果,牽著駱尋的手想離開新聞發言臺。

駱尋沒有動,邵菡公主加大力氣,駱尋直接甩開了她的手。

邵菡公主還想抓她,駱尋不動聲色,在她手肘上輕彈了一下,邵菡公主整條手臂發麻,一時間動都動不了,這才想起駱尋是A級體能,根本不是她能強拽的。

駱尋看邵菡公主老實了,抬頭看了看廣場四周的大屏幕。

她沒有修煉過政客的自我修養,只能直來直去、實話實說:“給我幸福的生活?我以為這麼老土的話只能在博物館的故紙堆裡看到,沒有想到居然有幸親耳聽到了。”

廣場四周大屏幕上歡呼鼓掌的人群剎那間安靜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面前直播螢幕上的駱尋。

“邵菡公主殿下為了當皇儲,和兄弟姊妹鬥得正厲害,過去的情人還一個個跳出來爆她的黑料,聽說一直失眠,看上去不像是幸福的樣子。她連自己的幸福都給不了,憑什麼能給我幸福?”

所有人都瞪著駱尋,駱尋卻一臉淡然,對氣得臉色青白的邵菡公主說:“謝謝公主殿下的好意,但先把自己的幸福照顧好吧!我的幸福我自己會照顧。”

駱尋轉身想要離開。

邵菡公主聲音尖銳地質問:“駱尋,你是純種基因的人類,我冒著得罪奧丁聯邦的危險接你回阿爾帝國,你跟不跟我走?”

“不跟!”

駱尋的話脫口而出、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回旋餘地。

剎那間,就好像有人施了一個威力巨大的魔法,整個星際一片寂靜,似乎連星球都停止了轉動,全星際的人都目光如利刃般地盯著駱尋。

駱尋心中一慌,下意識地去看殷南昭——他坐在那裡,姿態從容、目光淡定,似乎天塌下來,他都會扛著。

駱尋的心定了。

邵菡公主張開雙手,做了個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語調誇張地問:“你要留在奧丁聯邦?你知不知道阿麗卡塔整個星球上只有你一個純種基因的人類?連普通基因的人類都很稀少!”

駱尋平靜地說:“知道。”

“知道還要留

下?”

“你可以給我一個我不能留在奧丁聯邦的理由嗎?”

“因為……因為……”邵菡公主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想到他們都是異種,突然心生畏懼。

駱尋替她把話說了出來:“因為奧丁聯邦都是異種,我如果留下,就好像一隻天鵝待在了家鵝群裡。”

邵菡公主沒想到駱尋是個傻大膽,攤開雙手,遺憾地聳了下肩膀,表明“這可是你說的”。

駱尋對著空中的鏡頭詢問:“是這個意思嗎?”

廣場四周的螢幕裡,人人張嘴大喊,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也可以看出他們在興奮地說“是”。

和人類的興奮激動相比,現場觀禮的異種們異樣地靜默。

駱尋笑嘆了口氣,問:“知道生殖隔離嗎?”

臺下的人群憤怒地瞪著自比為天鵝的駱尋,沒有人回答。

殷南昭說:“知道。”

坐在前排的紫姍高高舉起手,大聲說:“中學就會學的常識,上過學的人應該都知道。”

駱尋對她點點頭,表示感謝。

“每個人因為出身家庭、成長環境、人生經歷、社會地位不同,會有不同的立場和觀點,我是基因學家,只能從基因的角度發表觀點,正好我們的問題也是由基因引發的。”

駱尋抬起手腕,在自己的個人終端上按了幾下,身後出現一個虛擬螢幕,螢幕分成了兩半,左邊是戴著小紅花、穿著小花裙的家鵝,右邊是打著領結、穿著正裝的天鵝,影象下面是它們各自的基因圖譜。

駱尋像是給學生上課一樣,指著基因圖譜講解:“天鵝和家鵝雖然看上去有點像,但不是一個物種。一個是天鵝亞科、天鵝族,一個是鴨亞科、雁族,它們不會自然交配。即使人類強迫它們交配,它們的基因也無法融合,不可能生育後代。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基因認定它們不是一個族群,已經做了生殖隔離。”

螢幕上兩隻鵝凶神惡煞般,都在狂揍對方,不但小紅花、領� �、衣服被撕扯掉了,連毛都一根根打脫落,成了兩隻光屁股裸奔的禿毛鵝。

大家看得都想捂眼睛,駱尋終於點點螢幕,兩隻鵝消失。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體態正常,女人長著毛茸茸的貓耳朵和貓尾巴。

“不用我說,大家都知道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和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會自然相戀、相愛,即使在嚴重歧視異種的星國,也會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和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不顧一切阻攔,組建家庭、長相廝守。”

螢幕上的男人和貓耳朵女郎看著對方,眼睛裡閃爍著桃心。

“大家也都知道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和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交配後可以繁衍後代。根據我的一個學生最近的一項研究,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受內分泌的影響性慾更旺盛,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的精子和卵子活性更好,他們兩者的結合才是孕育後代機率最大的組合,對人類的繁衍最有利。”

螢幕上,女人面紅耳赤,尾巴捲住男人的腰,把男人拖到自己身邊,熱情地撲了上去,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盯著看,螢幕黑屏了。

駱尋表情鄭重,聲音嚴肅,流露著對生命的敬畏:“和漫長的生命進化相比,人類的認知非常有限和淺薄,就像是一粒塵埃和整個浩瀚的宇宙相比。你們認為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和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就像家鵝和天鵝,抱歉!你們錯了!我們的基因寫得明明白白,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和沒有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沒有生殖隔離,可以自然交配,自然孕育健康的後代。”

“我!”她指指自己,再指指臺下的人群,“和他們是同一種鵝!可以待在一起!”

駱尋看著大家,一副好老師的樣子,臉上寫著明晃晃的“聽懂了嗎,不懂可以提問”。

不管是異種,還是阿爾帝國的使團成員,都沒有人提問。

駱尋看邵菡公主,示意她儘管反駁。

邵菡公主動了動嘴皮子,卻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明明她問的是一個敏感的社會問題、政治問題,可硬是被駱尋掰成了科學問題,宇宙間客觀存在的事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沒有問題?很好!”駱尋轉身就向發言臺下走去。

鴉雀無聲中。

殷南昭輕拍了幾下掌,紫姍立即興奮地跟著一起用力鼓掌。

紫宴笑搖搖頭,也開始鼓掌。

辰砂盯著駱尋的背影,一下下用力地鼓掌。

漸漸地,鼓掌的人越來越多,整個廣場上的人都在鼓掌,匯聚成了雷鳴般的掌聲。

駱尋經過殷南昭身邊時,不高興地了殷南昭一眼:被邵菡公主強拉到鏡頭下已經夠煩人,你還來湊熱鬧!

殷南昭目光讚許:我是真心覺得你說得很好。

駱尋撇嘴:不是我說得好,而是對手太弱。

邵菡公主本來想藉著駱尋大放異彩,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蒼白著臉想要逃下臺,紫宴卻熱情地叫住了她:“公主殿下!”要和她握手告別。

邵菡公主只能強撐著笑容,和六位公爵一一告別。

除了辰砂,只是禮節性地握手告別,其他五個男人都沒安好心,故意拖延時間,暗中使絆子,邵菡公主應對間頻頻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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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帝國皇宮。

一直在觀看直播的阿爾皇帝英仙穆恆無奈地長嘆口氣,這個女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臨行前明明叮囑過她,他已經和奧丁聯邦的執政官私下溝通過,雙方都不想打仗。既然如此,那就彼此配合,各取所需。

邵菡卻貪功冒進、橫生枝節,也不想想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能在一群虎狼中安全生活十幾年,不但沒有淪為失去自由的實驗體,還成了受人尊敬的基因學家,怎麼可能是任人擺佈的弱者?

兒子已經聲名狼藉,女兒又這麼沒用,阿爾皇帝想到葉玠,心情越發沉重。

阿爾帝國重罪犯監獄。

所有犯人坐在一起看直播,一邊看,一邊嘴裡汙言穢語不斷。

“真公主不行,不如假公主帶勁!”

“嘖嘖……看那胸、看那腰……”

大家正鬨堂大笑,葉玠站了起來,笑聲戛然而止。

阿爾帝國的皇帝沒安好心,把葉玠送進了臭名昭著的重刑犯監獄,想讓亡命之徒給葉玠一點教訓,沒想到最後全被葉玠教訓得服服帖帖。

“誰再說一句,我就把他的舌頭拔下來給大家加菜。”

一群凶神惡煞般的男人立即閉緊嘴,甚至連頭都低下了,看都不敢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挖了眼珠子,這位大爺也不是沒幹過。

詭異的安靜中,穿著囚服、被剃成了光頭的葉玠一個人站得筆挺。

他盯著螢幕上的駱尋,眼神複雜,又是憎惡又是思念,最終都化作了一個喜怒難辨的笑。

是啊!我們的基因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不管你飛得再遠,遲早都要回來!

殷南昭送走阿爾帝國的使團,又開了兩個會。

根據情報部門蒐集的資訊,反饋很正面。

因為洛蘭公主和約瑟將軍慘死激起的民憤有所化解。

駱尋留在奧丁聯邦的選擇引起很多人的攻擊謾罵,可也讓不少人覺得一個純種基因的人類願意留在奧丁聯邦說明奧丁聯邦對她很好,令他們對異種有所改觀。

忙完一切,殷南昭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點多。

駱尋穿著睡衣,趴在床上看研究資料,雙腳翹著,兩隻腳丫子晃來晃去。

殷南昭想起她白天給全星際上基因課的樣子,眉梢眼角柔情湧動,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握住她一隻腳,撓了撓她的腳掌心。

駱尋禁不住癢,一下子軟在了床上,一邊笑,一邊回過頭。

殷南昭捂住了她的眼睛。“識骨認人的姑娘,這是誰的手?”

駱尋咬著唇不說話。他前半句是千旭的聲音,後半句是殷南昭的聲音,鬼知道他這個精分又想幹什麼。

殷南昭俯下身,吻她的耳朵。“想要千旭,還是殷南昭?”

又是半句千旭的聲音,半句殷南昭的聲音。駱尋好笑。“想要千旭如何?想要殷南昭又如何?”

殷南昭溫柔地吻她。“這是千旭。”

唇舌間脈脈含情、纏綿繾綣,就像是綿綿春水、暖暖旭日,令人漸漸沉醉、不知歸路。

“這是殷南昭。”

忽然間,脈脈含情變成了強取豪奪,就像是飄忽多變的疾風、炙熱滾燙的流火,讓人無處可躲,也無力可躲,只能與風共舞、與火同燃。

“你想要誰?”

駱尋終於明白了殷南昭的意思,羞惱地踹了他一腳。“變態!”

“你愛千旭嗎?”

駱尋的眼睛依舊被他的手遮著,看不到他的臉,只聽到千旭的聲音,紅著臉點了點頭。

“你愛殷南昭嗎?”殷南昭用了自己的聲音。

駱尋臉頰發燙,有心故意氣氣他,可怕他萬一當了真,又自己吃自己的醋,她可折騰不起,只能又點點頭。

“那就……兩個都試試。”

駱尋的“不”字還未出口,就被殷南昭以吻封唇。

室內的照明光漸漸變暗,旖旎春色在黑暗中徐徐綻放。

半夜,駱尋迷迷糊糊醒來去衛生間,回來後看到殷南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不是夢遊。”

“我知道。”

駱尋鑽進被窩,縮到他懷裡,閉上眼睛繼續睡。

睡著睡著,突然睜開眼睛,看到殷南昭正盯著她看。

鑑於對方的體能,駱尋先詢問:“你是因為察覺到我要看你了才看的我,還是一直在看我?”

“一直在看你。”

“為什麼不睡覺?”

“睡不著。”

雖然駱尋和殷南昭同床共枕的日子不長,可她覺得殷南昭絕不是一個容易失眠的人。她好奇地問:“在想什麼?雖然我不懂政治經濟軍事,可說一說,也許你自己就能理出頭緒。”

殷南昭笑摸著駱尋的頭。“我在想你白天說的天鵝和家鵝。”

“哦?”駱尋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想的,竟然還能想到失眠。

“遊北晨建立的奧丁聯邦像是一個鵝籠子,把受欺負的鵝都安穩地保護起來,讓裡面的鵝不再被欺負。外面那些受欺負的鵝知道有這麼一個鵝籠子的存在,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以想辦法來鵝籠子裡生活,比如,我就是這樣。”

“嗯!”駱尋還是沒明白這有什麼可失眠的。

“鵝籠子裡生活的都是被欺負的鵝,外面的鵝排斥他們,他們也排斥外面的鵝,無形中相當於人為製造了生殖隔離。”

駱尋若有所悟地唸叨:“生殖隔離就是親緣關係接近的類群之間在自然條件下不交配,即使交配也不能產生後代,或者,不能產生可育性後代的隔離機制。隔離發生在受精以前,就稱為受精前的生殖隔離,包括地理隔離、生態隔離、季節隔離、生理隔離、形態隔離和行為隔離。”

“鵝籠子雖然保護了受欺負的鵝,卻做了地理隔離,讓奧丁聯邦變成了星際中的孤島,長此下去……”

駱尋霍然坐起。“要麼滅絕,要麼進化成和外面的鵝不同的種群,染色體無法配對,即使強行交配也不會誕生後代,即使誕生後代,也會像馬和騾子的後代馬騾,沒有繁衍能力。”

“你覺得哪種機率更大?”

“滅絕的可能性更大。奧丁聯邦各種稀奇古怪的基因病就是徵兆。因為基因病,奧丁聯邦的男女越來越不願生育後代,嬰兒出生率遠遠低於星際平均水平。現在因為移民政策,一直有新移民加入,總人口沒有呈現減少趨勢,但新移民不可能源源不絕,隨著時間推移,自然而然就會走向滅絕。”駱尋頓了頓,“不過,人類是智慧生物,不會任由物競天擇自然發生,會自我干預。但干預的結果,究竟是加速滅絕,還是新的生機,沒有人知道。”

殷南昭沉思。“如果遊北晨還活著,他會怎麼做呢?”

駱尋覺得他失眠的理由太充足了,準確地說,他竟然還能平靜地躺著已經非同尋常。

駱尋躺下,抱住他。“我不想和你變成不同的種群。”

殷南昭笑。“是子孫後代的事,和我們無關。”

“想著就很不舒服。”

“這兩種結果,我也都不喜歡。”

“那該怎麼辦?把籠子拆掉……”

駱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們說的可不是真的鵝籠子,而是歷經上百年戰爭、無數異種壯烈犧牲才建立的奧丁聯邦——異種的伊甸園。

殷南昭屈起手指,警告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眼中卻沒有多少責備,反而是滿滿的溺愛。

駱尋沿著嘴唇做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表明絕對再不說這樣的話。

殷南昭輕嘆口氣。“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研究院上班嗎?”

“睡不著。”

殷南昭讓機器人送了一杯幽藍幽碧過來。

駱尋問:“我睡著了,你怎麼辦?一個人接著失眠?你在飛船上就沒有休息,這兩天一直在忙,也幾乎沒有時間休息。”

殷南昭摸摸駱尋的臉。“能看著你失眠很幸福。”

駱尋輕捶殷南昭。“就會用甜言蜜語哄人開心!”

“別囉唆,快點喝。再不喝我就強喂了,用這裡。”殷南昭板著臉,指指自己的嘴。

“一會兒一張臉,難怪你的隊長叫你千面。”駱尋嘟囔完,一口氣把幽藍幽碧喝了。

兩人臉對臉地側身躺著。

駱尋精神漸漸渙散,咧著嘴傻笑。“千旭,我愛你!”

“嗯。”

“殷南昭,我愛你!”

“嗯。”

“我愛你!”

“嗯。”

“我很愛你!”

“嗯。”

“我非常、非常愛你!”

“嗯。”

……

駱尋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殷南昭含著笑,以指為筆,在她額頭描摹,畫著看不見的畫。

我愛你,以身、以心、以血、以命!以沉默、以眼淚!以唯一,以終結!以漂泊的靈魂,以永恆的死亡!

本书作者其他书: 散落星河的記憶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步步驚心 最美的時光 大漠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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