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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於禁奮勇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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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文聘、於禁和韓暨三人又在帳中計議。

討論多時,文聘和韓暨俱是無策。

文聘沉吟了會兒,問韓暨說道:“君家堵陽,距魯陽只百餘里,卻不知君在城裡有無舊識?”

韓暨與文聘一樣,也是南陽人。他家在堵陽縣,文聘家則在宛縣。一則宛縣離歷魯陽遠,最主要的是二來文聘離家已久,多年前就跟著他的從父文直投到了荀貞帳下,因此他在魯陽卻是無有什麼故交。

文聘此話一出,韓暨即知其意,問道:“校尉是想在城中找個內應麼?”

“不錯,我正是此意。”

韓暨說道:“若說舊識,也有一二,唯是楊弘、紀靈防備嚴密,如何能與城中取得聯系?”

這的確是個問題,楊弘、紀靈對城頭的守備極是嚴密,他兩個就沒下過城牆;而且文聘等曾登上望樓眺看城內,也看到城中的裡、巷皆被楊弘、紀靈的兵馬施行了軍事化的管理,裡外有兵士看管,街道的交匯處起了高臺,臺上亦總有兵士居高臨下,監督附近區域,並又大街小巷常有士卒巡邏,要想與韓暨在城內的故交取得聯系,然後再讓他的故交們組織人手,發動內亂,確是難之有難。三人又討論了一會兒,皆無好的辦法。文聘此策,只能暫且罷了。

於禁黑黝黝的臉膛上露出果決的神色,他挺起了腰桿,顧視文聘、韓暨,說道:“我聞之,狹路相逢勇者勝!今其城中雖仍負隅,然我軍已圍攻多日,又已將其城外營拔克,今日我等大舉攻城,儘管還是沒能搶上城頭,但護城河至少已被我軍填平!我料守賊士氣,現必低落!此際,若於全軍之中,揀選出精銳死士數百,以勇將統之,然後再作猛攻,必可陷也!”

文聘約略聽出了於禁此話之意,愕然說道:“文則,揀選精銳死士,以勇將統之,再作猛攻,你此話何意?難道你是想?”

於禁個頭不高,身材也不很健壯,而這會兒他筆直地跪坐席上,臉上盡是沉毅之色,觀之卻甚是雄壯,他慨然說道:“明日再攻城時,我願領死士,為君等陷其城!”

文聘與韓暨對視一眼。

文聘說道:“文則,這怎麼能行!”

於禁一投到荀貞帳下,荀貞就委任他做了親兵軍官,對他的喜愛和看重,由此可見一斑。這回打魯陽,是於禁頭次被荀貞放出來打仗,如果這頭一仗就讓於禁出了什麼閃失,文聘做為此戰的主將,他擔心不好向荀貞交代。

然而,卻也正因為此仗是於禁的頭一仗,於禁本人更想把這一仗打好。

他本來以為以他和文聘兩部合兵,四千餘眾,打一個按照預料早已然是軍心散亂的魯陽縣城,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尤其是在有荀貞親統主力在不遠的昆陽給他們壯聲勢的情況下,這場仗該是更好打才對。結果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個小小的魯陽縣城居然會這般難打!

打了幾天打不下來不說,韓暨帶著新型的發石車、還有荀貞親自給他們做出的指示前來相助之後,依然還是打不下來。

於禁因是早就按捺不住!

他從席上起身,站到帳中,昂然地與文聘、韓暨說道:“校尉以為不可,是因擔心我會出什麼意外麼?若是因此,校尉大可不必!我敢請為二君述我心聲:禁緣何求車騎放禁外任?已知魯陽系南陽北之重鎮,禁又緣何向車騎請纓,佐助校尉,來攻魯陽?所為者,馬上取功名,以尊榮先祖也!既求功名,又怕兇險,古今哪有此等事?馬革裹屍,無愧此七尺丈夫身,禁之願也!明日攻城,我若陣亡,此我自求之也,與校尉無干!唯一事相請,君二人屠陷魯陽,還拜車騎時,敢煩君二人稟與車騎,便說禁以身而報車騎恩矣!禁則死而無憾。”

當下風氣,哪怕是士人也不忌諱談論功利,並且大多也都以汲取功利、建立事功、既貴己身,又耀祖先為追求,故是於禁的這番話,不僅沒有激起文聘、韓暨對他的小看,反而皆是動容。

於禁語氣轉緩,露出笑容,說道:“但是有件事,咱們得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明日攻城,我果能將魯陽縣城攻破,這先登之功可就是我的了,君二人可就搶不到了!”

這句話顯然是在開玩笑。

韓暨雖為士人,昔年有為父兄報仇,手刃仇人,以其首祭其父之墓的行跡,卻是個有輕俠脾性的,受於禁這番話的感染,他感嘆說道:“好一個馬上取功名!”與文聘說道,“都尉有此壯志,明日攻城,我看就按都尉此議行之可也!”

文聘暗自想道:“久聞泰山多出豪傑,臧霸諸將,悉氣節之士,文則慷慨壯烈,亦豪傑士也!”

他與於禁之前不熟,然透過這些時的接觸,他已發現於禁確非尋常之士,是個懷有遠志的人。

別的不說,只從文聘親眼見到的兩件事,就能看出於禁與其它軍官的迥異。

一件事是,前日攻破紀靈他們在城外的營寨後,於禁對繳獲到的那些財貨的處理方式。

帶兵打仗,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將軍難免陣上亡,也許沒準哪一天就會陣亡疆場,須當及時行樂,所以這些帶兵的將校、軍官們,每在打贏一場仗之後,對繳獲到的東西不免都會私扣不少,以滿足個人的各種慾望,可是於禁卻在打下城外營後,對繳獲到的東西一概不取,盡數封存,都上交給了文聘。——這樣清廉如水的軍官,文聘是頭次見到。

於禁同時也不好色,不好財、不好色,可是卻甘願從在荀貞帳下當親兵都尉這樣的好職位上出來領兵打仗,他所為者何?也就如他剛才的自言,為的只能是功名。

一件事是,文聘自覺治軍已算嚴厲,然前兩天他去於禁部隊的營區中轉了一圈後才發現,於禁治兵更加嚴格。於禁所部的軍將、兵士,或是他此前在荀貞親兵軍中的同僚,或是荀貞後來撥給他的,但不管是舊日同僚還是荀貞新撥給他的,他統統一視同仁,絕無徇私,軍將抑或兵士,即便是犯下了小過,他也嚴懲不貸。前兩天那次的巡視中,文聘就看到一個本是於禁做荀貞親兵都尉時的同僚,僅因大聲說笑,就被於禁喝令司馬執行軍紀,以其觸犯了在營中時不許喧譁為由,打了他幾十軍棍。這簡直已不是不顧情面、絕無徇私,而是鐵面無情了。

這等嚴格到嚴苛的治軍,說明了兩點,其一,於禁他沒有籠絡人心的念頭,其二,為的是打仗時能夠如臂使指,而這兩點最終的目的是什麼?自然還是為了博取功名。

既已知於禁出來領兵打仗的目的,現又見其心意堅決,文聘遂也就不再多說,許了他的此請。

……

當晚,文聘就傳下令去,向全軍立下賞格,招募死士。

報名的約四五百人,從中選出了精銳兩百。

除當場給了重賞外,另給承諾,克城後還有賞賜,又槌牛殺羊,讓他們大吃了一頓。

次日,攻城開始,先仍以投石車、弩箭、弓箭、火箭等向城頭打了一波,隨後文聘下令,全軍壓上,分別向魯陽縣城的東、北兩面展開攻勢。

打到快中午,觀察到城頭守卒的防禦漸有變弱,於禁向文聘請戰。

文聘說道:“且再等些時。”將令傳下,命往東城牆外增派部隊,加強對東城牆的進攻。

增援部隊不多時就到了東城牆外,加入到了攻城作戰。

望樓上,文聘仔細關注。

又等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文聘注意到東城牆的守卒明顯得到了增加,且其中有兩人皆是被眾多的將士簇擁,猜應是楊弘、紀靈,乃回顧於禁,說道:“都尉!”

於禁身披重甲,向文聘行了個軍禮,微微向從在文聘邊上的韓暨點了下頭,轉過身去,下了望樓。那兩百死士俱在望樓下坐地等候。於禁抽刀在手,簡短地說道:“跟我上!”

這幾天的攻城,主攻的是城東,東城牆受損最為嚴重,但也正因受損最為嚴重,所以東城牆的守軍力量也最強,故而,今日於禁與這兩百死士的進攻目標,不是東城牆,是北城牆。

那兩百死士起身,列陣完畢,於禁即率領之,徑赴北城牆。

高高望樓上的文聘一邊指揮東城牆的攻城部隊繼續進行猛烈的進攻,及指揮北城牆方位的弓箭手等給於禁及這兩百死士進行掩護,一邊矚目觀看於禁等的行動。

城雖然至今沒有打下來,但城外的護城河已被填平,鹿砦等也都已拔掉,所以通往城牆下的路已是暢通無阻。北城牆外,現搭建起來了兩座雲梯。於禁領著那兩百死士,行速甚快,過了護城河後,冒著城上的箭雨,穿過護城河與城牆間的正在攻城的千餘兵士,奔到了城牆近處。文聘看到,短暫的停留後,於禁與兩百死士分成了兩隊,旋即分別進到了兩座雲梯下邊。原本攀附雲梯的別部將士都從雲梯上下來,將兩座雲梯全部讓給了於禁和這兩百死士。

文聘不知道於禁在這兩隊死士的那一隊中,不過他離得遠,能夠把兩隊死士都收入眼中。

“傳我軍令,擊鼓,為都尉助威!”

隨著文聘的命令,望樓左近數十面的戰鼓被擊響。擊的是進戰之音,短促、沉渾,如與心跳融合。幾十面戰鼓的聲音匯聚一處,縱然兩面城牆上下的雙方數千兵士的喊叫也不能把之蓋住,令聞者熱血沸騰。仰望天空,蔚藍無雲;文聘展目戰場,敵我廝殺,鮮血早把城牆染紅。

兩隊死士迎著城頭射下的箭矢,在鼓聲的催促下,魚貫攀上了雲梯。

於禁在左邊那個雲梯上,他銜刀在口,當先援梯而上。

連著守了幾天的城,城中提前預備的守城諸物,如擂木、滾石之類,多半都已損壞,滾油、金汁等物也已消耗的差不多,加上今天已經守了半天的城,守卒都已疲憊,又因為剛才東城牆的被猛烈進攻,北城頭的守卒被調過去了一些,守備力量也被削弱了不少,而於禁和這兩百死士這邊,則不但都披有甲,不怕箭矢,而且這兩百死士是精選出來的,個個身強力健,行動敏捷,更重要的是於禁的奮不顧身,故竟是守卒

防禦不住,被他們很快就衝到了離城頭不太遠的地方,——最近的於禁,距離城頭已是咫尺之遙。

文聘提心到口,目不轉睛,遠觀眺望。

卻見城上一將帶著百餘兵卒,急匆匆地從東城牆方向飛奔趕到。

“應當是紀靈。”韓暨說道。

文聘緊盯雲梯上的於禁等的身影,沒有說話。

這及時趕到的守將確是紀靈。

紀靈的及時趕到,和他帶來的那百餘生力軍的加入防守,擋住了於禁等的仰衝。

於禁一手攥住雲梯,一手把口中的環首直刀拿住,渾然不顧射到鎧甲上的箭矢已如蝟集,口中大呼:“如昨夜校尉賞格,先登者,賞金二十!”鼓舞著在他腳下的死士們的鬥志,奮勇向上攀爬。

用機械調動的狼牙拍橫掃過來,於禁縮頭蜷身,將之避過,繼續上攀;一桶金汁倒下,惡臭撲鼻,於禁沒能全躲開,他掩住呼吸,繼續上攀;數支長矛從垛口刺下,於禁揮刀將之打散,繼續上攀。一個敵將的腦袋往下探了一探,隨之這將朝於禁甩出一支鐵短戟。

短戟來勢極快,於禁閃避不及,正被砸中攥住雲梯的手。

痛呼了一聲,於禁手不由鬆開,那將從身邊守卒處搶來長矛,往下猛戳,戳中了於禁的胸口。

於禁再也支持不住,從雲梯上掉落。

望樓上,文聘眼看到左邊雲梯最上的那人自雲梯摔下,從半空往下墜,大吃一驚。——他這時已知,此人便是於禁。文聘急忙下令,命北城牆下的兵士去救於禁。

命令沒說完,於禁已墮地面。

韓暨驚駭說道:“啊呀,這可……!校尉,快把都尉救回來!”

話音落了未久,文聘和韓暨看到,那從丈餘高空掉下來,摔到地上的於禁,居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文聘、韓暨面面相覷。文聘回過神來,急聲令道:“趕緊去把都尉帶回來!”

——這麼高的高度,掉到地上,怎麼還能爬起來?其實也不奇怪。一則,於禁掉下來時,雲梯上的死士連著拽了他幾回,減輕了他墜落的勢頭,二則,他內著厚衣,外披鎧甲,也能抵禦些摔下的衝擊力,故而他掉落地上後,雖然摔暈了會兒,但很快就甦醒了。

於禁這一次可以說是死裡逃生,然而讓文聘、韓暨萬沒想到的是,他竟是不退,原地發了片刻呆而已,緊接著他就又奔雲梯而去,顯是要再戰。

文聘、韓暨色變,從高空墜下,一定身體受創,這要再由著他去打,恐怕真有性命之危了。不待韓暨再什麼,文聘急促令道:“鳴金,收兵!召都尉回來!”

文聘是主將,他一旦下撤軍命令,於禁雖為副將,也必須要聽從。卻就在此時,眾人猛地聽到一陣巨響,齊齊轉目看去,是北城牆的城門被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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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於禁等攀援雲梯仰攻城頭時,推著撞車等進攻城門的部隊並沒有停下,卻是終於城門承受不住撞擊,被撞開了一個大的缺口。

北城牆外的千餘兵士,爆發出了歡呼,城門兩邊近處的各部不約而同往城門湧去。於禁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於是於禁不再往雲梯上上,轉而呼令死士,與他一起殺向城門。

望樓上,觀戰的韓暨吐出了口氣,說道:“總算是攻破了!”

卻瞧見衝到城門處的將士,就像潮水拍打到了堅硬的石頭上,非但未有衝入城中,反而衝在前頭的開始向後撤逃。韓暨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說道:“怎麼回事?”

城門內,密集的弩矢、箭矢射出。

一個文官袍服的中年人立在數十弩手、弓箭手和矛手的中間,手中提劍,沉聲命令:“吾楊弘在此,與公等並肩同戰,後顧者,斬!”他聲音嘶啞,可是神色堅決。

遠以弩、箭射之,近以長矛搠之,城內壯丁推來了一面行女牆,向缺口堵去。

於禁擠在混亂的兵士群中,奮力向前,可是還沒到城門口,那城門的缺口就已被守卒用行女牆擋上了。

缺口就在前邊,怎能夠容守卒堵上!

於禁揮刀大呼:“克勝即在此時!退者斬之!”砍翻了兩個被城門內箭矢、弩矢逼退的兵士,但往前復又衝了沒兩步,他喉嚨發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眼前頭漸漸發黑,鋼刀掉地,於禁仰面栽倒。

再醒轉時,於禁發現自己已是躺在帳中,甲衣已卸,半身赤裸,兩個軍醫跪坐其側,在給他診脈療傷。於禁啞著嗓子,問道:“城呢?”

“都尉醒了?”

“城呢?”

一個軍醫答道:“未破。”

於禁用盡力氣,舉起手,狠狠地拍在身下的席上,滿是憤鬱不甘,說道:“如此難克?如此難克!”

卻就在這天晚上,攻破魯陽縣城的轉機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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