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降了下來。
今夜無月,夜間的風輕輕呼喚,奔跑在這空曠的原野上,顯得寂寥冷漠。
長社城,籠罩在這漆黑的夜色下,透著一抹沉悶,深沉。
城裡,縣衙內。
此刻,一間房舍裡靜悄悄的,唯有那油燈忽閃忽爍,將小屋點亮。
房屋的正前方,兩名甲士身披甲冑,腰懸佩刀,站在那裡,猶若兩尊門神般,神情嚴肅,一絲不苟的盡忠職守。
屋內,兩道身影靜靜的跪坐在蒲席之上,在他們身前擺放著一張古樸厚重,刻著吉祥瑞獸的案几。
案几上,擺放著三兩小菜,一壺濁酒。
一人手把杯盞自飲自酌,另一人一手虛扶著長案,低著頭靜靜冥思。
屋裡,這兩道身影不是他人,正是享有漢末三傑之稱的漢軍統帥北中郎將皇甫嵩和右中郎將朱儁。
“義真,若你不應,那小子恐怕會一直跪下去的。”
朱儁微抿了口酒,放下手中杯盞,望著那低頭冥思的皇甫嵩,道。
“公偉,那小子的性子我豈會不知……哎!”
皇甫嵩抬起頭,望著向他提醒的朱儁,嘴角掀起一絲苦笑,臉色露出濃濃的無奈。
日間慶功宴上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讓他心緒一時難以入靜。
此次,討伐黃巾叛逆,一路勢如破竹,氣勢如虹,卻沒想到在這潁川境內小小長社下,遇到了小小波折。
期間,若非援軍及時,否則說不定,真讓那些黃巾叛逆攻破了這長社城池。
還好天佑我大漢,否則,他……
想到這裡,皇甫嵩更加沉默了。
這一場戰事打下來,能有如此摧古拉朽,完全因為一個人。
這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此次討伐黃巾的先鋒姜易姜興平。
只不過此刻其人依舊跪在縣衙大堂之上。
本以他的看法,這場討伐黃巾的戰事結束後,日後定會為其請功,可沒想到,這姜興平日間在席上竟然提出如此請求,這怎叫他不忿怒。
他忿怒的並不是這姜易提出的請求,是氣憤他,不明時機,一意孤行。
若是,平時,這姜興平請求也就請求了,他定不會怪罪,反而會欣賞,認同。
可是,那臭小子也不想想,如今是什麼時候。
眼下,這黃巾崛起之迅速,聲勢之浩大,自秦末以來,那是空前所有,自古已無。
“哎……這個臭小子!”
想到日間,那臭小子所言,皇甫嵩不自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幽州三年,倒是讓他改觀了許多,可這一犯起混來,哎……頭疼!”
見皇甫嵩坐在蒲席之上突然笑了起來,朱儁搖了搖頭,臉上也露出一絲無奈。
“大人,在屋內議事,你不能進去?”
正當兩人沉寂的時候,屋外突然響起了護衛阻攔的聲音。
兩人聽到這聲音,紛紛對視一眼,然後眸子閃過相同的神色,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外面何人在吵鬧?”
皇甫嵩端起案上的酒樽,輕輕飲了口酒,對著外面喊道。
隨著這一聲落下,屋外那嘈雜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緊接著了一道鏗鏘有
力,渾厚嘹亮的聲音在屋外響了起來。
“騎都尉曹操,拜見中郎將大人!”
“原來是孟德啊,讓他進來吧!”
屋內,皇甫嵩輕撫美髯,微微一笑,對著屋外的黑暗,喊道。
“諾!”
黑暗中,那負責職守的甲士見皇甫嵩發話了,連忙應了聲,讓開道路,讓深夜造訪的曹操走了進去。
咯吱!
虛掩的木門被輕輕推開,只見一個身材短小,膚色略微黝黑,細眼長髯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中年男子年紀大約三十左右,身穿一襲黑色的便服,走進屋內,望著跪坐在屋內的皇甫嵩兩人,臉色微微一怔,旋即很快恢復正常,趨步上前,拱手行禮,道:“騎都尉曹操拜見兩位中郎將大人!”
“孟德,這裡沒有閒雜人等,就勿需多禮了!”
皇甫嵩放下手中的酒樽,抬頭望著眼前黑色勁服,一臉精幹的曹操,揮了揮手,示意他起身,道。
“孟德多謝大人!”曹操彎著身子,道。
皇甫嵩望著站在屋內,深夜拜訪的曹操,心思一動,抬手示意他在屋內坐下,然後向朱儁掃了眼,見其輕微點了點頭,開口詢問道:“孟德,不知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皇甫大人,操此次深夜拜見,卻有要事相求!”
皇甫嵩見曹操如此回答,彷彿在他意料之中,開口問道:“哦?莫非是為姜興平求情乎?”
“皇甫大人說笑了,操此次前來並非為此,而是另有其事!”
曹操跪坐在蒲席製成的坐墊上,耳邊響起了皇甫嵩的聲音,上身微微一躬,行禮恭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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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知孟德有何事?”
聽見曹操不是為姜易求情,皇甫嵩微微一怔,旋即臉色如常,饒有興趣的望著曹操,示意他問。
“大人,操此來實為城中那數千黃巾俘虜之性命!”
曹操站起來弓著身子,抱拳行禮,道。
”孟德,日間衙堂之事,已忘乎?”
屋內,皇甫嵩聞言,臉上笑容依舊,只是這心裡卻起了嘀咕:“這曹孟德往日可是令行靜止,恩威如怒,斬殺黃巾戰俘可是絲毫都不手軟,怎得今日竟然為那些黃巾俘虜求起情來了?“
“大人,日間之事,操實難忘,然心中卻有數言不吐不快!”
曹操不亢不卑,拱手回答道。
“哦?那我倒要瞧瞧你曹孟德能說出什麼?”皇甫嵩抬手示意曹操講下去。
“大人,黃巾之叛,自古有之,然操自領軍前來,一路所觀,卻未有如黃巾者,所到之處,猶若蝗蟲,攻城奪寨,勢如破竹!
此際,我等當以雷霆之勢,挾得勝之師揮軍北上,將黃巾賊酋張角擒下,斬殺,以平息這突如其來之禍亂!
長社城外,一把火燒得叛軍,心膽俱裂,士氣全無,令我軍士氣銳不可擋,此本可喜可賀之事,然亦操所憂之事!”
“孟德,有何所憂?”
皇甫嵩見曹操一臉凝重,凝神望著他,雙手扶住長案,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瞳孔深處卻浮出一絲疑惑。
打勝仗了,請功慶賀,本就是正常之事,可如今卻出現憂患。
莫非他遺忘了什麼?
“大人,操曾聞秦之白起,崛起微末,投伍從軍,每戰必先,奮勇殺敵,逢
城必破,遇俘必殺,最終以布衣之身,功蓋天下,位極人臣,封為武安,然則他卻難活久矣!
此間之因緣,我想大人定有耳聞!”
皇甫嵩坐在蒲席之上,輕輕點了點頭。
秦之武安,戰功累累,位極人臣,功蓋天下。
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只是其名滿天下之際,卻難活久矣!
想到這裡,皇甫嵩心頭微微一顫。
莫非孟德所言是此?
“此前我軍大破黃巾於長社,斬殺黃巾渠帥波才,地公將軍張寶,致使士氣大振!
然操曾聞哀兵必勝之言,若大人將長社城內萬千黃巾俘虜斬殺殆盡,勢必會引起他們同仇敵愾之心。
若是這般,我等必將有一番苦戰!”
曹操站了起來,弓著身子,對著皇甫嵩拱手言道。
“大人,非是操不明軍法,實是為大人,為朝廷擔憂也!”
“大人,即知秦之武安,亦知自古就有殺俘不祥之言。
更何況,朝廷此刻暗流湧動,若是在出現動亂,恐怕……”
因此操此次前來,還望大人高抬貴手,放過那些愚昧無知,受人蠱惑的萬千罪民!”
屋內,皇甫嵩和朱儁聽了曹操所說的話,頓時沉默了。
黃巾爆發以來,他們只想著怎麼去剿滅,去鎮壓,去奪回他們丟失的城池。
可是,在今晚,他們被驚醒了。
被曹操的一席話所驚醒!
現在他們不得不慎重了,朝中暗流湧動,天下又正值大亂。
若是在出現些意外,那麼這其中的後果將難以想象。
更何況此次禍亂,正是那些內宦勾結賊人的結果。
“孟德所言不假,然此事關係重大,容我思量思量!”
皇甫嵩和朱儁抬起頭來,略微對視了一眼,彼此會意,然後略微沉吟了片刻,對著下方的曹操說道。
“夜已深了,孟德暫且下去休息吧!”
說完,揮了揮手,示意曹操退下。
曹操抬起頭望著那揮手示意他退下的皇甫嵩,心中微微一嘆,知曉此事暫且到此了,若是在苦說下去,反而會有不好的結果。
“既如此,那操先告退了!”
日間,姜易在衙堂之上相求,曹操覺得自己這位好友,太過婦人之仁。
男兒大丈夫,豈可優柔寡斷,婆婆媽媽!
黃巾之眾,禍亂之根本,若是不斬殺殆盡,又怎能震懾宵小,讓天下居心不良之人心生懼意。
但姜易的請求,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兩人亦己亦友,對姜易的秉性,他知之甚深。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好友遲遲跪在那裡。
皇甫嵩之名,他曹孟德在洛陽就有耳聞,所以請求之事,他不能直言明求,否則說不定適得其反。
因此,才以秦之武安,殺俘不祥之言,來扣動皇甫嵩之心,以大漢根本為己任為突破口,希望他看在姜易斬將殺敵,奮勇爭先的份上,晚開一面,應了姜易這無理的請求。
曹操躬身抱拳退了出來,抬起頭望著昏暗清涼的夜色,心裡感慨。
“唉……興平,此事,操也只能做到這兒了,成與不成,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