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等在後院議事剛結束,已是夕陽西下,亭舍門前邊來了一撥旅人,車馬甚眾。
裴元紹、慶鋒聞聲到前院,迎將上去。
一人驅馬近前,停在亭舍的臺階前,沒下馬,便坐在騎上,橫矛在前,問道:“這裡是橫路亭舍麼?”
“正是。”
“聽說你們這兒是周邊最大的亭?”
“對。”
“我家主人要在你處借宿,速將房舍清掃乾淨。”
這隊旅人氣勢十足,裴元紹、慶鋒分不清是官是民。慶鋒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貴人來自何處?”
“汝陽。”
“可是因公事路過?”
“問這麼多作甚?吾主去潁川也。”持矛的騎奴一臉不耐煩,不過還是回答道,“不是因公事路過。怎麼?不為公事,你這裡便不能借宿麼?”
亭舍不但要招待過往官吏,也允許百姓投宿。面前這隊旅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慶鋒哪敢兒說個“不”字,彎腰陪笑,說道:“當然不是。……,只是,舍中房屋有限,怕安頓不下來這麼多人。”
“有多少房,打掃多少房。別的事兒,不用你管。”
“諾。”
裴元紹、慶鋒把兩扇院門盡數開啟,請他們進來。
那騎奴卻不肯,說道:“爾等先將房舍清掃乾淨。”瞄了兩人一眼,問道,“誰是亭長?”說了半天話,才想起問誰是主事人,可見根本就沒把這小小的“亭”看在眼裡。
慶鋒說道:“小人亭卒,他是求盜。不知貴人來到,亭長尚在後院。”
騎奴揮了揮手,說道:“去,去,叫他來。”
裴元紹、慶鋒不敢多說,應了聲是,倒退著回入院中。
聽得院外馬嘶人響,周澈和周倉正欲出來,恰好相遇慶鋒問道:“是誰人路過?來投宿的麼?”
此時暮色漸深,入夜便要宵禁。潁川離此地幾十裡,宵禁前肯定趕不到。這個時候來,顯然是為了投宿。
“沒有說。只說是從汝陽來,不是為公事。……,倉君,澈君。他們請你們出去。”
周澈這是頭回接待投宿的客人,雖不知對方底細,但聽這陣勢,不是官宦出身,也必為地方豪族。他略整衣袍,大步流星,從院中走出。
出得院外,他張眼看去,只見官道上停了幾輛輜車,皆雙轅單馬,車邊有御者扶轅。車隊的周圍散佈了二三十個或騎馬執矛、或步行帶刀的奴僕隨從,還有四五個婢女打扮的婦人、少女,亦跟在車後。
輜車與軺車不同。軺車賤,輜車貴。軺車多為敞篷,而輜車有帷蓋,兩邊可以開窗,四面遮蔽,封閉較嚴,可擋風遮雨,車身也大,鋪陳設施,可臥、可居、可乘,較為舒適。這種車,最先只用來載物,故名為“輜”,後也用來乘坐。
“爾等誰是亭長?”
“是。在下正是,這位是亭父周澈,請問貴人尊姓?”周倉指了指周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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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周澈腦筋急轉,想從籍貫、姓氏判斷出對方的來歷,很快想到了:“汝陽,袁氏。四世三公?”斂容作揖,問道,“可是精通孟氏《易》的袁氏麼?”
“咦,你這小小亭父,倒是有些見識。”
四世三公袁家,三公,在東漢時指司徒、司空和太尉,都是宰相之職。四世三公,即袁家連續四代都有人做宰相。
袁家的崛起,不可不提袁安。他是汝南袁氏的奠基人。
袁安是汝南汝陽人(今屬河南周口)。袁安的祖父袁良,是汝南袁家載於史書的第一人。西漢末年時,袁良拜師學習孟氏《易經》。學有所成後,被舉為明經(類似於考中進士),官至太子舍人。東漢建武初年,擔任成武縣令。
漢代重視五經,設有五經博士,精通者可以擔任。漢代選拔官員的察舉科目,主要有孝廉、茂才、明經、方正等。被舉薦者都需要對五經有一定的瞭解,尤其是明經科。袁良所學的孟氏《易經》,正是官方認可的易經學之一。學得孟氏易,相當於獲得了通往官場的金鑰匙。從此,孟氏易成為袁氏家學,這是汝南袁氏飛黃騰達的基礎。
袁安從小跟父親學習孟氏易。他為人威嚴,能夠堅持原則不動搖。袁安年輕時做縣裡的功曹,因公事會見別駕從事(州刺史的秘書長)。從事想託袁安給縣令捎一封信。袁安拒絕了,告訴從事:“如果是公事,可以透過驛站傳送;如果是私事,則不能接受。”後來,袁安被舉為孝廉,出任縣令。穩重威嚴的袁安很受人敬重。
袁安之後,到後來的袁紹,連續五代人,袁家都有人做到三公級別(包括地位更高的太傅、大將軍)。包括袁安(司徒)、他的兒子袁敞(司空)、孫子袁湯(司空)、曾孫袁逢(司空)、曾孫袁隗(太傅)、玄孫袁紹(大將軍)。另有十多人做到九卿、太守級別。
袁湯早就去世了,袁逢、袁隗皆在洛陽,現在袁家的話事男子只有兩個,不是袁紹就是袁術,來者必為其中之一。說起來,周澈、周倉出身周氏,也是名門,論歷史淵源汝南周氏的名聲比袁家厲害,乃東周皇族之後。這個時候,他應該自報家門,上前敘話。
只是,周澈現為卑微小職,身份不太恰當,因此閉口不提,只道:“不知貴客登門,有失遠迎。”看了看前呼後擁的車隊,為難地說道:“貴家從者人眾,舍中陋仄,怕屋舍不足。”
“剛才已對你亭中的部下說過了,只管將屋舍盡數清掃乾淨就是。”
周澈站在亭舍門前,正能看到車隊全貌,見中間的一輛車開啟窗,車內有人伸出手招了招,車邊一錦衣人過去,垂手躬身,恭恭敬敬地聽裡邊說了幾句話,連連點頭應諾,從車馬隊中走出,來到舍前,站直了腰,昂首挺胸,頤指氣使地對周澈說道:“你亭中有房舍多少?”
“小屋五間,大屋一處。”
“這麼少?”來人大為不滿,舉頭打量舍院,問道,“觀你亭舍規模,應是前後兩進,怎麼只有這麼點屋舍?……,你帶俺進去看看!”
周澈又沒騙他,自無不可,帶著這人回入院中,邊走邊介紹:“前院此屋,是給求盜、亭父以及亭卒住的。”那人“嗯”了一聲,問道,“後院呢?”
“後院現在住了三個人。一個是我,兩個是在逃案犯的親人。”
“什麼在逃案犯?”
“前幾日,亭部出了樁賊殺案,在下奉令將案犯的父、弟扣押亭中。”
這人不置可否,在前院略頓了頓足,便往後院走。
兩人來入後院,這人瞧見了北邊的兩套屋,楞了下,指著問道:“這不是兩套大屋麼?你怎麼說只有一套?”
“案犯的父親現在外邊這套居住。”
“一個案犯的父親,有什麼資格住在這裡?”
“此屋本為我的住所,……。”
“不必說了,把那什麼案犯之父趕出去!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快點收拾好,以供我家主人居住。……,被褥臥具之類的也全都拿走,俺們隨行帶的有,不用你們的。”
“案犯的父親年事已高,……。”
這人再次打斷周澈,斥道:“你沒聽見俺說的話麼?”指著南邊,問道,“這不是六間小屋麼?你為甚說只有五處?”
“……,我現在住了一處。”
“騰出來!”
“騰出南邊的屋子沒問題,只是北邊這個,案犯的父親……。”
這人勃然大怒,抬起右手,用下三指抓著袖子,指著周澈的鼻子,罵道:“你是耳聾的麼?我家主人何等身份?豈能與案犯之父住在一院?還有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小小亭職!便是你,也沒資格與我家主人同住一院!帶上你們的物事,全都滾去前院!”
北邊空著的那套屋裡,探出一個腦袋,正是在打掃衛生的慶鋒。姜俏也從姜父住的這套屋中走出,吃驚地望向兩人。
那錦衣奴僕惡語相加,滿院皆聞。
慶鋒急忙跑了過來,向錦衣人告個罪,把周澈拉到一邊,說道:“澈君,來人車馬甚眾,隨從人多,絕非尋常人家,咱們何必與他們鬥氣?便將屋舍讓出來吧。”
姜俏聽到了三言兩語,曉得事情是因為他父親而起,不安地說道:“兄長,聽這人說話只是個奴僕,卻錦衣華服,他家主人必定不凡。不要因為我們與他們起了爭執。便讓出來吧。”
周澈面沉如水,他兩世為人,從來沒被人指著鼻子罵過,這罵人的還只是個奴僕!換做前世,直接亂刀砍死這個狗東西,但是此刻心道:“韓信尚有胯下之辱,我欲成大事,豈可小不忍則亂大謀。”
罷了,罷了。眼見來客強橫,慶鋒、姜俏說得有道理,沒必要硬頂下去,微微一笑,頷首說道:“行。”對姜俏道,“就是委屈阿翁了。”
慶鋒小聲道:“委屈也就一夜。他們過路的,明兒一早肯定就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