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楓欲走,周澈又叫住了他,拉住他的手,來到一處安靜的地方,說道:“縣君已移文潁川,請求協助追捕你。潁川如果不見你,也許會再移文周邊諸縣。姜君,你打算去哪兒呢?”
姜楓絲毫不隱瞞,說道:“我欲再返潁川,陽翟黃家,我有一個朋友認識他家中人。我本想在救出阿翁後。就投奔黃家。”
“黃家?”
黃家的大名如雷貫耳,豫州人不知道的沒幾個。周澈沉吟片刻,說道:“黃家與天子乳母有親戚,豪名在外,你若能得到黃家的庇佑,即使郡縣知道,也必定不敢為難,可以安枕無憂。”
他面帶微笑,勉勵姜楓,說道:“漁陽陽球為報母辱,結客滅郡吏全家,由是海內知名,及為九江太守、平原相,除奸猾、平賊寇,州郡畏震。姜君今雖亡命,不可自棄,以君奇節,來日未嘗不能為朝廷棟樑。”
陽球任九江太守時,九江山中賊寇作亂,連續幾個月不能平息。陽球到郡,制定策略,將兇惡的賊寇全部擊敗消滅,逮捕了郡內的奸惡官吏,將他們全部族滅,因被殺的皆為高官權宦的門生故吏,天下皆知。
男兒大丈夫輕死重氣,不能五鼎食、便即五鼎烹,與其苟且偷生,不如轟轟烈烈。周澈的這番勉勵正中姜楓心意,他改顏正色,說道:“楓小人黔首,不通經文、家無足貲,不敢求為貴人,然擊強除暴、掃滅不平正所願也。澈君勸勉,楓必銘記在心。”再看周澈,他已不是單純地感恩了。
再拜行禮後,他傾盡囊中,又招呼諸人,總共湊了一千多錢,悉數遞給周澈,說道:“姜楓一去,不能日日來。家父、堂弟平時吃住穿用,請澈君多多費心。”
周澈怎肯去接?作色說道:“姜君,你有奇節,難道我就行不得奇事麼?你作此庸夫俗態,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姜楓再三相遞,周澈堅決不收。姜楓沒辦法,只得再又拜倒,說道:“只恨澈君晚來橫路任職!不能早日相識!”
周澈笑道:“有道是:傾蓋如故、白頭如新。今日相識,亦不為晚。”親自將姜楓等送走,立在門口,目送他們呼嘯離去。
夜色籠罩大地,星光閃爍。麥田間,一條官道筆直。姜楓等三十餘人下了舍前臺階,便熄滅了火把,各分東西南北,散入麥田間,很快,盡數消失夜中。
裴元紹等站在周澈的左右,嚴偉、邢剛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嚴偉抹了抹額頭,說道:“嚇了俺一頭汗!”說話的聲音兀自帶著顫音。他膽子最小,剛才都是硬撐著,腿都軟了。邢剛也好不到哪兒去,畢竟來的有三十多人,誰不怕呢?
裴元紹對周澈刮目相看,說道:“姜楓朋黨來時,成群結隊、刀弩相對,俺亦驚駭,而澈君卻絲毫不懼。如此膽色,實令俺們慚愧。”
周澈嘿然,說道:“老實說,我也害怕。”
“咦?那為何見汝鎮定自如?”
周澈心道:“因為害怕解決不了問題。表現得越害怕,姜楓朋黨便會越膽壯。”這些話不足為外人道也,他笑了笑,沒有再回答裴元紹,眼見姜楓等人走遠,說道,“阿慶,關了院門吧。”轉身回院,恭謹地請姜父回屋。
姜父很難過,既心疼兒子,又覺得愧對周澈,說道:“阿澈,吾兒今夜來,他們人那麼多,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周澈不以為意,說道:“能有什麼麻煩?夜深人靜,他們呼嘯來去,就算半路上有人看到,又怎知他們是來我亭舍呢?就算有人知道他們來了我亭舍,又怎知他們是來此作甚呢?就算又有人猜出他們是為何而來的,沒真憑實據,又能怎樣呢?……,阿翁,你不要多想了!天色不早,秋深夜涼。……,俊傑,咱們扶著阿翁回屋,早點歇息。”
姜楓投案自首的時候,姜父能忍著,那是因為他知道仁義,周澈對他這麼好,他不能連累他。可是說到底,姜楓是他的親生兒子,又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投案、取死呢?所以,對周澈不肯收捕姜楓,放他走,他非常感激。越是感激,越是自覺慚愧。
在周澈扶他回到屋中後,拉住周澈的手,不讓他走,又叫姜俏給他跪拜行禮。周澈怎麼肯?連連推辭。又是說了差不多一晚上的話,直等到姜父睡著,周澈和姜俏才輕手躡腳地出來。
“阿翁真是個好人啊!”出屋門時,周澈扭臉往臥室看了眼,想道。
……
天色微亮。晨風冰涼,吹動院中枝葉,周澈早起練功倒是精神一振,不覺秋風肅冷。他開始靜坐練功,開始練習那本週鼎給他的那本帛書裡的吐納之術。
前院慶鋒、韋強等人也都起了床。
慶鋒開門、餵雞、養馬、打掃。
周倉、韋強在院中,一個拿出了弓矢除錯,一個搬舉粗石,打熬力氣。
裴元紹出來轉了一轉,回到屋中,盤腿坐在床上,抽出刀,拿手試了試鋒芒,突然嘆了口氣。
嚴偉、邢剛都在屋內,嚴偉還睡著,未曾醒來。
邢剛剛起來一會兒,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聽見裴元紹嘆息,問道:“老裴,你為何長嘆?”
“昨夜姜楓雖沒能劫走姜父,但澈君將他放走的事兒,如果傳出去,後果不妙啊。”
“昨夜姜楓朋黨眾多,就憑咱們幾個人,也留不下他啊。”
“話是這麼說,但你覺得縣君會聽咱們的解釋麼?事情如果暴露,不但澈君、倉君,你我也會獲罪。”
“昨晚不是說好了麼?知道的此事就咱們幾個,還有那些的朋黨。姜楓的朋黨不會說,咱們也不會說,縣君怎會知曉?”
“他們三十多人來而又走,聲勢極大,也不知出門時有無驚動裡監門,也不知在路上有無驚動亭部,隱瞞怕是不易,而且別忘了,犴獄裡還關著一個武柏!”
嚴偉一驚:“哎呀,昨夜忘了此人!”雖說犴獄在後院的盡頭,離前院比較遠,中間又有院牆、院門間隔,但昨夜來了三十多人,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不排除被武柏聽到。
邢剛生氣地埋怨道:“昨夜為何不說!直到現在才提起,太也反覆!”
嚴偉惶急失措地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裴元紹也無主意,低頭撫刀,默不作聲了。
............
昨夜陪姜父說了一夜話,但勝在年輕,能熬夜,也不困,練完功,早上吃了飯後,周澈坐在前院,尋思是不是該騰出手,做點別的事兒了?
他盤算來到亭舍後的收穫,想道:“來亭中時間不長,但對亭中諸人的脾性已較為瞭解,他們對我也算敬重。經昨夜,如今在本地、鄰近亭部的輕俠中亦薄有名聲,並稍得安文裡、坪南里的敬畏,算是初立威望了。那中陳盼所在裡坊盡是太平道信徒,不能掉以輕心,該早點著手下一步才是。”
更重要的,敬事姜父得到了回報,不但得到了姜父的一拜,還得到了姜楓朋黨的一拜。雖說這只是一個開始,姜楓對他或許還只是感恩、在感情上尚還疏遠,而姜楓的朋黨只是看姜楓的面子,但只要再下些功夫,不愁能得到更好地回報。
這來亭中任職還沒有幾個月,已經得到了這樣的局面,可謂“良好開端”。即使有陳盼他們那個裡坊盡信太平道的麻煩壓在心頭,他卻也驟然輕鬆,迎對秋風,亦是精神振作。
周澈對著亭舍的院門,望向舍外。
日頭高升,田間農人忙碌。很多小孩兒跟著出來,在田邊玩耍。
三四個小女孩兒聚在路對面,捏土為飯,弄點泥水當成是羹湯,擺些木頭、土坷垃算是肉塊,嘰嘰喳喳地玩兒過家家的遊戲。
這個遊戲有很久的歷史了,周澈記得《史記》裡就形容過這種遊戲,而在他的記憶中,千百年後的小孩子們依然喜歡玩這個遊戲。小孩子們跟著大人成長,耳聞目濡,學著模仿家庭生活,既在情理之中,看著也很有意思。
周澈心中想道:“今與前漢不同,亭部不止需負責“本亭”的治安,還要負責一些民事。陳松要我提倡教化,把孩子們都送去上學,雖不太現實,但確為好意。孩子們的模仿能力、學習能力快,跟著父母就能無師自通地學會過家家;送去學堂,若能遇到良師,近朱者赤,長大後未嘗不會成為國家棟梁。”
只是,“提倡教化”雖也是亭部的職責之一,並且做好了能得美名,但就目前來說,卻非當務之急。
他接著琢磨他的“下一步”。他的下一步就是“組織部民、備寇冬賊”。
“威望已立,當可備賊,借勢聚眾、打造班底。”此本是他來前的計劃之一,但如今卻有個問題,“如果組織部民,肯定是每個裡都要選人,而那陳盼那邊裡坊內盡是太平道信徒,該怎麼對待?”
有太平道這個背景在,總是塊心病,在組織備寇的時候,該怎麼對待他們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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