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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逸才蔡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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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與曹操離開崔府,忙出了開陽門,鞭鞭打馬一路向南面趕,直奔太學而去,這是事先和王儁約好的。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周澈、曹操的馬也快,不多時就望見了太學院前停著喬玄的馬車。

饒是樓圭的目力好,大老遠就看見他了,扯開嗓門喊他。周澈領著曹操趕緊催馬上前,等到車前勒住了馬卻累得汗流浹背半天都喘不上氣來。王儁捧過水來叫他二人喝:“都瞧見我們了還著什麼急!聽他胡喊濫叫的!這倒好,忙得一身汗,好好一身衣服都髒了。”

“衣服髒了算什麼?”樓圭不以為然,“我們不像你,整天打扮得比女人還細緻。”

“怎麼啦?外出時不應該穿戴得體嗎?難道都跟你一樣,一臉大鬍子也不修修?”

“行了!小白臉!我要是你就別拿同伴玩笑,咱們都是恭候周司刑、曹縣尉駕到的嘛!”樓圭開始調笑了。

“是呀!”王儁對著馬上的周澈、曹操各一揖,白皙俊美的臉上綻出一絲壞笑,“我與這位水草大王恭候二君多時了。”這一語自然是嘲笑樓圭不修邊幅,一臉大鬍子活脫脫一個落草的山大王。

周澈聽了一笑,端起水罐來剛喝了半口,卻忽見樓圭對著王儁也是一揖,笑眯眯道:“既然上差大人已經到了,夫人你就不必多言了。”這時曹操似乎剛到嘴的水一股腦就笑噴了出來:“好好好!水草大王的這位壓寨夫人果真是傾國傾城啊!”

這一哄就連周邊的從人也都笑彎了腰。喬玄在車裡聽得真切,也一掀車簾笑道:“貧嘴呱舌的,虧你怎麼想出來的…皓粼、孟德來了。”說著邁腿就要下車。

周澈趕忙湊到喬玄跟前施禮:“我與孟德來晚了,喬公見諒!不過今兒我倆可是告了假來的,沒擅離職守。老人家您先上車,一會兒咱們到了好地方再下來說話吧!”說著便與王儁一同扶著他又安坐在車上。

喬玄吩咐僕人捲起車簾,周澈四人也各自上馬,一行人緩緩往南而去。剛開始還能望見幾片才收訖的農田,後來逐漸行遠,所見就只剩下一片原野了。大夥索性離了驛道徑往西面開闊的地方而去。又行了一陣子來到一個高坡前面,喬玄一擺手:“這兒好!就是這兒了!”由從人攙著下了車後,他又嘆道:“孟德,這兒就是前年你回鄉前咱們坐過的地方…走!咱們還到那幾棵樹下面去。”說著也不叫從人跟隨,只叫曹操、周澈、王儁、樓圭跟他上了坡。

老少五人到樹下席地而坐。喬玄終歸是有年紀的人了,鬆開手杖有點兒喘,苦笑道:“老了!不行了!頭十年還另一個樣兒呢!那會兒還抱著兒子滿院跑呢!”

王儁一皺眉,出來散心就為了沖沖這事,可他一張口就是兒子!忙勸慰道:“師傅您可不老,去年您還在這兒跟皓粼、孟德論忘年交呢!我們大喬、小喬倆妹子可還小咧,將來可還等著您給她們張羅女婿呢…這樣吧!我給您說個笑話好不好?”

周澈等人附和道:“好!你說!你說!”

“嗯…話說我大漢武帝年間,朝中有個東方朔,為人最是詼諧風趣。有一日,武帝爺問東方朔:‘如今我朝人才濟濟,比如董仲舒、公孫弘、汲黯、司馬相如、主父偃、朱買臣、司馬遷等等,他們學識淵博,才華橫溢。東方朔,你自覺得與他們相比如何呢?’東方朔想都不想就說:‘臣雖然算不上什麼賢人,但卻兼有這些人共有的長處。’武帝一聽很是驚訝,趕忙問他與這些人都有什麼長處,誰料那東方朔卻不緊不慢道:‘我們這些人的牙齒都長在下顎上,說話的時候要動脖子,走路時彎著身子,兩條大腿都連著屁股,腿一動屁股跟著動……’”王儁本不精於說笑話,但他溫文爾雅不緊不慢,反倒一副東方朔的做派,再加上邊說邊跟著扭脖子動屁股,著實是好笑。

“好!”喬玄笑得挺開心,“這是班孟堅《漢書》上寫的,也算是經典了。東方曼倩能夠隱於朝堂,是後人難以企及的智慧之人吶!我說水草大王,你也來一個吧!”

“行啊!”樓圭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的樣子開始講:“從前有一隻螞蟻和一隻蒼蠅正在吹牛。螞蟻說:‘我們雖小,但出入都有君臣之義,有什麼吃的,我們又能共同分享。如此忠孝仁義,堪稱萬物之長。’蒼蠅卻說:‘你們可沒有我們享福。無論公家私人擺設筵席,我們都能飛臨其上,佔他們的桌案,吃他們的美味,喝他們的瓊漿。如此榮華富貴,才真是萬物之長。’”樓圭邊說邊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這時候從旁邊飛來一隻蚊子說:‘依我看你們都不行!你們瞧我專挑香閨蘭房,夜靜更深燈燭熄滅的時候,我鑽進紗帳之內,停於美女玉體酥胸之上,專揀那些香軟的地方,滿足慾望而止。豈不風流快哉?’”說著他冷不防抓了王儁一把,眾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耍貧嘴有能耐,我看你比那蚊子也強不到哪兒去。”喬玄邊搖頭邊笑著說。

曹操這時在一旁搜腸刮肚了半天才說:“我也有了一個。話說宣帝時京兆尹張敞每逢朝會總能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可下了朝卻不拘小節。他平日上街總穿得隨隨便便,回到家裡還總愛親自為夫人畫眉,京城裡盛傳張京兆的眉毛畫得嫵媚。後來有人據此上奏宣帝,說張敞行為不檢點。宣帝問張敞是否有畫眉毛的事情,張敞不慌不忙說:‘閨房之內,夫妻之間,比畫眉毛更不檢點的事還多著呢!我給夫人畫眉又算得了什麼呢?’”

周澈、王儁、樓圭都笑了,獨喬玄沒有笑,老人家嘆息道:“當時宣帝爺是笑了,可張敞始終也沒當上更高的官。這也是班固在《漢書》裡寫到的。可惜那班孟堅從擊匈奴、燕然勒石、著下《漢書》、編纂《白虎通義》,學識膽氣都是一流的,就是能見人卻不能見己,和這個張敞一樣不拘小節,而且更不該依附竇憲,放縱子弟胡作非為,到頭來受囹圄之禍,橫死獄中。叫人惋惜呀……”

曹操見碰了個軟釘子,臉色略尷尬。周澈為其解圍道:“喬公您說的是,不過文采過人之士又有幾人不好張揚?遠如司馬相如,近如張衡之流不也是如此嗎?班固著成國史,也是為國立下了功績。”

“皓粼,你說得對,”喬玄點點頭,“不過就在今時今日,我朝就有一位才德雙佳的大才子,而且他還決心續寫國史。”

“哦?這人是誰?”四個晚生不約而同發問。

喬玄微然一笑絲毫不做理會,把玩了一會兒手杖才說:“你們別急,再過一會兒你們就見著了。我今天也邀請他一同來,看樣子他可能是有點兒事,不過老夫開了口他是必定要到的。”周澈、曹操、王儁、樓圭聽後都面面相覷。

喬玄瞧他們的樣子差點兒笑出聲來:“我沒告訴你們,這人是我親自請的……我說壓寨夫人呀!我臨出門時叫僕人把你的琴也帶來了,你給我們彈上一曲如何呀?”

周澈見他故意不道出來人是誰,也不好再多問,抬頭望了望碧藍無垠的天空。此時恰有一隻失群的孤雁正徘徊在空中,它張皇四顧、雙翅顫抖、焦慮悲鳴,周澈倏然想到自己只因陰差陽錯穿越到這個時代,又何嘗不是仕途之上的離群孤雁?低頭來又見遠處雜草間躥過一隻野兔,灰白的絨毛、長長的耳朵倒也可愛,又憶起前世幼時在家鄉與發小一起逗弄小兔子的光景,一切竟彷彿昨日啊……轉眼間又見王儁捧著瑤琴走了過來,他吩咐從人放置好琴案,又親手小心翼翼放下琴,接著向喬玄深施一禮道了句“獻醜了”,這才坐在案前。

周澈聽許攸說過王儁精通音律能彈一手好琴,卻不曾親眼觀瞻。只見他先用兩手的中指在琴絃上微試其音,待那悅耳的弦聲響起,他側耳傾聽了片刻,便舒展起潔白纖細的十指向絲絃上滑撥起來。那琴聲猶如和風細雨一般沁人心脾,又恰似春日照耀使人暖意融融。周澈閉上雙眼細細聆聽這琴聲:一時間白雲飄繞、春潮湧動、蜂舞蝶繞、草長鶯飛、鳥聲鳴鳴、流水潺潺,渺渺茫茫之間感覺雨潤沃土育化萬物,卻又是霏霏不見悄悄無聲,彷彿大地上揚起一陣陣精氣,嫋嫋蒸騰升上天空……

這時一陣車馬聲打斷了周澈的遐想,睜眼尋找,原來從驛道往這邊緩緩行來一駕馬車…這一定就是喬玄剛才提到的那位才俊了!

車子在坡前慢慢停下來,周澈、曹操已經顧不上聽琴了,傾著身子仔細打量車裡走下來的人。只見此人身高七尺有餘,身著一件青綠色半新的深服,外披一件絳紫色蜀錦袍子,腰繫著樸素的玄色寬布帶子,兩個針線精巧的紫色錦囊用絨繩穿著懸在腰間,腳下是一雙簇新的厚底白邊的黑布靴子,這一身裝扮不庸不俗,別有一番氣質。再往臉上看,此人高系髮髻卻未戴冠,攏發包巾僅以一根青玉簪子別頂,黑眉筆直,面如冠玉,鼻直口闊,目若朗星,一對元寶耳朵因為離得甚遠倒是不太顯眼,上唇的鬍鬚修作筆直的“一”字形狀,毛茸茸蓋著口,額下的則修長纖細直垂在胸前。

“我想起來了,”樓圭思索片刻忽然道,“此人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伯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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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蔡邕?”曹操道。

周澈自然曉得這個蔡伯喈:蔡邕祖籍陳留郡,曾師事太傅胡廣,但一點兒也不像那個中庸的老師;他好辭賦、能書畫、通數術、曉天文、解音律、讀遍經史子集;前朝桓帝時徐璜、左悺、單超、具瑗、唐橫五個宦官居誅殺梁冀之功擅權亂政,舉薦才藝之人獻媚皇帝,蔡伯喈被徵不願屈媚,鼓琴彈劾五侯,半路逃亡,留下洋洋灑灑《釋誨》一文天下傳誦;後被喬玄闢為掾屬外任河平縣長,接著拜郎中,遷議郎,校書東觀,編纂《漢記》——真一代無雙才俊!

蔡邕仔細整理一下衣衫,卻不忙著上前來,只是駐足坡前聆聽王儁的琴聲。此刻那琴聲已比先前歡悅了不少,急急如風密密如林,高音層層疊疊好似一浪高過一浪,王儁也不低頭下視琴絃,只是望著曹操身後不遠處那棵大樹,由著兩隻靈巧的手自如地撥弄著琴絃。

曹操只見那蔡邕剛開始還頻頻點頭微笑,接著卻笑意全無,接著皺起眉頭詫異地看著王儁,忽又目視了自己一眼,頃刻間變得驚慌失措。就這樣躊躇再三,蔡邕竟遠遠朝喬玄一躬轉身就往馬車走去。

喬玄也看得分明,忙叫王儁止住琴音,拄著手杖探身喚著:“伯喈!你這是怎麼啦?來了連句話都不講,怎麼轉身就走呢?過來呀!”

蔡邕止了步,規規矩矩就是一躬:“喬公相邀在下不敢不來…可這幾個年輕人又是誰?為什麼想要殺我呢?”

幾個人聽得一愣:這是從何說起?誰要殺他了?

喬玄也很不解:“伯喈何出此言?這幾個都是我的門生,皆與你素未謀面,你怎麼說他們要行刺你呢?”

蔡邕還不放心,不肯向前邁一步,只是放聲問道:“敢問幾位郎君怎麼稱呼?”

“在下是汝南王儁,現在喬公門下習學《禮記章句》,請蔡公萬莫見疑,過來敘話。”

“我叫樓圭,也是喬公的門生。”

“下官周澈(曹操),現充司刑令史(洛陽北部尉)。今日是受喬公之邀而來。久聞蔡公大名,相見恨晚,在此見禮了。”周澈和曹操行禮作揖道。

蔡邕別的不理,卻問王儁:“王生,我有一事不明,請君答覆。你未見我之前琴聲悠揚雖急切卻明快分明,既知我來為何絃音驟變,好似烏雲遮月利劍藏匣,霎時音韻綿裡藏針又蓄勢待發,儼然一股殺氣泛於琴音之中。你莫非與我有什麼仇怨嗎?”

周澈和曹操聽了差點兒笑出聲來:名揚天下的蔡伯喈原來是這樣一個呆人,琴音之中豈會泛出什麼殺氣?但他們轉臉一看王儁,王儁已然臉色大異,直勾勾瞪著蔡邕,手指不住顫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中了?

“神了!神了!”王儁失聲地叫了起來,“蔡公真乃神人也!方才我撫琴時偶然見一失群之雁棲於孟德身後那棵樹上,可是那樹枝間正盤著一條蛇。我眼見那蛇扭動身軀逶迤爬到雁的身後,分明是要偷襲獵食。不知不覺間就把殺氣融到琴音中了。”

曹操與周澈對視了一眼:天下真有這等奇事?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枝丫間確有一條灰綠的大蛇,口中正咬著一隻垂死掙扎的雁。兩人不禁豎起了汗毛。

蔡邕見了卻一下子如釋重負,隨即大笑起來:“哎呀!我今天真是鬧了個大笑話呀!羞得沒臉見人了,諸位見諒見諒。”

喬玄接茬道:“剛才你沒來時他們幾個都在給我講笑話,這會兒我又仔細品了品,都不如你這個笑話雅呀!”樓圭也在一旁打趣道:“方才我們都已經向蔡公自薦過了,想必您也放心了,咱這樣隔著大老遠喊話太費氣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在這兒唱山歌呢!您快過來吧!”

蔡邕苦笑一聲,邁大步三兩下來至近前,朝著眾人一躬到地。

喬玄把手一擺:“得了吧!這都拜了三拜啦!”說著看了看弟子們,“你們看明白了嗎?這頭一拜是行見面禮,怕的是咱們爺們兒找他的麻煩;第二拜是慌忙告饒,怕咱們殺他;這第三拜是羞愧見禮,怕的是咱們臊他!”

蔡邕又是一揖:“下官服了!人說禮多人不怪,我再給您老人家添一個,只求您老口下留情吧!”這倒引樂了眾人,“剛才我是怕攪了喬公和諸位的雅興,想等王君一曲奏罷再過來。沒想到越聽越不對勁兒,還有這位曹縣尉傾著身子直勾勾盯著我,實在叫人心裡怵得慌!可能也是鄙人膽小吧…既然是我錯怪了幾位,就罰我為諸位彈一曲謝罪吧!”說著便坐到了琴前。

只見他用指尖輕輕一掃琴絃,低吟了一句:“原來如此,你音色純美、音韻寬廣,看來王君對你不薄,保養有加呀……”那神色和語氣彷彿是與琴對話一般,接著他便合上雙目撥動了起來。蔡邕這一撫與方才王儁所奏迥然不同,這支曲子大氣磅礴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霎時間有似風神下凡鼓動風囊,大千世界山海激盪,日光月華神采飛揚,獅吼猿啼龍吟虎嘯,萬般陰鬱一掃而光,殘枝枯葉飛沙走石,勁風所在一片激揚!

周澈也微合雙目,恍恍惚惚感到一股透骨的涼風襲來,忽然間琴音一轉又變得柔情萬種:飄若雲煙,澈似潭淵,甘賽清泉,香比麝蕙,靜擬石木,柔如無骨,纏綿悱惻,斷還相連,卿身即我,我身有卿,其馨若蘭,兩情依依,萬里咫尺,天地無間!

忽然間又變了,變得風馳電掣天崩地裂:乾坤震動,風雷迭起,寰宇黯然,日月無光,金剛怒吼,無常悲嘆,魔怪驚叫,厲鬼號哭,四方異獸,齊躍蒼穹,撕裂天幕,推倒五嶽,青龍擺尾,白虎狂嘯,朱雀悲啼,玄武纏繞,濁浪排空,驚濤拍岸,勢如奔牛,地動山搖!

天籟一曲,音調絕倫,迴盪天際,那撼人魂魄懾人心智的力量和強大的感染力,使一曲奏畢,在座四人竟久久沒做一絲聲息。

王儁半天才回過神來:“這是《廣陵散》…真是…我苦練一輩子也到不了這種境界。就算師曠復生、伯牙在世恐也不過如此了吧!”

周澈雖不甚通此道,但聽他比出師曠來就明白好得非同一般,卻見喬玄兀自閉著眼睛沉吟,蔡邕笑盈盈問:“喬公,我這曲《廣陵散》可受用?”喬玄睬也不睬仍合著眼不吭聲。樓圭也道:“師傅,您覺得如何?”喬玄還是不言不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睜開眼長嘆了一聲:“唉…你們不懂,一開口就俗了!”眾人初是一愣,隨即笑成一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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