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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將軍之慮,太子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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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東郊,乾燥的午後,無精打采的鳥雀藏在樹中,眯著眼犯困。野鼠從密草遮掩的洞穴鑽出、東瞅西望,又迅速縮回洞內。

一隊兵募背弓披甲、手持長戟,“踏踏踏”地從鼠穴前跑過。騰起的塵囂被風撩起,將洛城行營中的景象、塗抹得一塌糊塗。

中軍帳內,西平郡王哥舒曜居中而坐、面色肅然,認真聽著致果校尉譚令德的奏報:“將軍,太微宮得寸進尺!第一次洪治業過來、末將應承了他十個兵募,預備扮作江湖遊俠,助他們阻截祆教聖女。

今日應邀去了太微宮,那王縉竟唆使幾個道士、以言語相激,想叫咱們洛城行營,幫他們圍剿聚在通遠渠的江湖遊俠。末將不敢擅作主張,便將此事推了回去。”

哥舒曜面無表情:“你做的不錯。洛城行營只聽聖人排程,若無軍符、不得妄動,這是鐵律!王縉此人城府極深,當年與我同在李光弼將軍麾下效力時,此人便詐計百出。你被他算計進去,也是意料之中。”

譚令德拍膝怒道:“早知太微宮如此,那十個兵募我也不借給他!”

哥舒曜忽然笑道:“這倒無妨!阻截祆教聖女之事,是朝中元相的意思。敕牒早便發了下來,本是交給河南尹蕭璟去辦的差使。那王縉也是幫蕭璟借人、並非為太微宮。只是不知,你調了哪支隊伍的兵?”

譚令德忙單膝跪倒、抱拳道:“末將失職!未曾將這十人的名錄呈報將軍過目、便報給了太微宮,請將軍治罪!”

哥舒曜擺擺手:“知錯便好,下不為例!今日召你不為問罪,只是多日不來行營坐鎮,聽一聽近來練兵情況。至於你派誰去應差,自決便可,無須再呈報!”

譚令德這才起身,朗聲回道:“將軍慧眼識人!末將所派之人中,有個方七鬥、便是您舉薦入營的。此人一身武藝確是不凡,短短幾年便做到隊正,手下兵募無不欽服。末將以為此人實是將才、可堪大用!待今歲秋防之時,或可予以拔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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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曜笑道:“方七鬥?只是一位遠親的弟子罷了。我這遠親你或許還認識、叫做尉遲淵,是弘道觀觀主,有幾手拳腳功夫。他教出來的弟子,身手自然不會太差。如今說拔擢之事、為時尚早,還得視今年秋防戰績再定!”

譚令德又道:“還有一人,叫做陳谷。當初是團練兵的兵頭,後追隨李光弼將軍四處征戰。只是脾氣有些暴烈,不大受兵募擁戴,所以至今,還是隊正。”

哥舒曜想了一下道:“此人倒是有些印象,是王縉舊部,自視頗高,膽大性急。在戰陣上倒是從不露怯,能打能殺,是員猛將。你派他去,倒也正中王縉下懷。”

譚令德不無擔憂道:“只是、咱們洛城行營駁了王縉的盤算,不肯助他去圍剿聚在通遠渠的江湖遊俠。不知他會不會寫奏札彈劾咱們?”

哥舒曜沉吟道:“應當不會。王縉一早便許下重利、想誘導行營兵將,參與河道疏浚之事。最後被咱們肅清了一番,還抓了他一些把柄在手上。區區小事,不至於和咱們

魚死網破。

恰好這兩日、太子殿下要來洛陽,河南尹蕭大人正籌備筵席,已知會我屆時一道相迎。我便尋個機會,將通遠渠的情況稟告太子、闡明利害。相信太子定會在聖人面前,給咱們行營將士說句公道話。”

次日晨起,天陰欲雨。團團鉛雲囤滿長空、黑沉沉地壓下來,叫人心頭不免又多了幾分不安與沉重。

洛長卿手執符信,再度進了神都苑,要來接回昨夜侍寢的歌伎、舞伎。然而等待半晌,只見到十多名鬢髮微亂、嬌態懨懨的伎人,在望春宮外漸漸聚攏,卻還差兩名舞伎遲遲未出。

向苑中宿衛略一打聽,才知這兩名舞伎、昨夜被派給了駙馬都尉田華。想到田華在大殿內色膽包天的舉動,洛長卿不禁心中一沉,連忙帶著幾名舞伎、向田華暫宿的館閣快步奔去。

館閣門窗緊閉,閣中諸物寂寂。洛長卿輕輕抬手、叩門三通,叫了數聲“都尉大人”,皆無人應答。

推門而入,閣中一片狼藉,摔碎的青瓷花瓶、白瓷茶盞、三彩擺件,濺的到處都是。更有破碎的字畫、傾倒的桌案,散落在地。田華卻早已人去閣空。

洛長卿心頭一揪,忙從外堂繞進臥房。只見紫檀雕花的大榻旁,兩名侍寢的舞伎正瑟縮在那裡,未著片縷,遍體鱗傷。血痕、淤青佈滿雪白身軀,面上淚痕已幹,暈花了的胭脂和落梅妝、更顯淒涼無助。

兩名舞伎,眼神呆滯、氣息奄奄,兩股間不斷滲出的血汙,早將她們僅餘的自尊、撕得粉碎。

“田華!你這個狗輩畜生!!”

洛長卿心中咆哮,咬牙切齒。攥緊的指甲嵌入掌心、令得雙手血肉模糊,也無法抵消這滿腔怒火!

東天晦暗,日無所蹤。

密佈的雲絮宛如黑鱗,層層疊疊,鋪遍穹頂,籠罩在洛陽城上。

崇政坊,河南府衙後花園內,太子李適睡足而醒、已然起身,在花木蔥蘢的大院中舞劍。昨夜歌舞宴罷的酒意、以及被柳曉暮當殿運功震懾的後怕,已經盡數消褪。

李長源手執木劍、立在一側,滿目欣然地看著太子李適華而不實的劍法,不時誇讚幾句:“殿下果然龍鳳之姿!此劍法精妙絕倫、已臻化境,盛朝雖疆域廣博,堪為匹敵的,只怕不超過一掌之數。便是貧道碰上這等劍法,也要退避鋒芒、棄劍而逃。”

太子李適一套劍法舞畢,揮袖抹去額上汗珠,淡笑道:“長源真人過譽了。這‘無為劍法’是你所教,我不過習練月餘,怎可能便勝過師父?真人大早過來,怕是有事要說吧?”

李長源亦從容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殿下。此番來洛陽、本就是貧道的主意,自然要向殿下將諸事稟明。昨夜開宴前,西平郡王哥舒曜所言之事,不知殿下有何看法?”

太子李適哂笑道:“哥舒曜也是老奸巨猾,怕吃罪於元載、王縉之流,所以向我納‘投名狀’來了。通遠渠遊俠匯聚之事,發生已近一旬,王縉想要借洛城行營兵力

、圍剿這些江湖遊俠,被校尉譚令德當面回絕。

不論太微宮、還是洛城行營,其實都清楚這些江湖遊俠招惹不得。太微宮想借刀殺人,洛城行營不願被當槍使,這才是哥舒曜找我的根由所在。”

李長源點了點頭:“不過哥舒曜透出的一些訊息,確是值得深思。按說太微宮與河南府聯手疏浚河渠、迄今已有四載,兩方一面暗暗尋劍、一面悄悄斂財,始終秘而不宣。此其一。

至於祆教忽而覬覦‘如水劍’,也是今春之事。如今他們已在通遠渠伏下眼線、又在“虎賁衛”中安插細作,欲待神劍一出、便出手搶奪。其行事風格、還是一如既往地果決詭秘。此其二。

再者,魏博鎮節度使田承嗣,本就是安、史舊部,歸附朝廷後也一直不肯安分。此次派其子田華來洛陽尋劍,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想必是在為收買人心、雄踞一鎮做鋪墊。此其三。

三件事情,本無蹊蹺。蹊蹺的是,為何今春以來,這‘如水劍’出世的傳聞、忽然就傳遍天下,引得各方遊俠聞風而來?

我思來想去,三方勢力雖互生齟齬,但也不至於靠散佈謠言、來阻止他方尋得寶劍。所以,刻意放出‘如水劍’出世傳聞的,必另有其人!”

太子李適聽罷,也是暗暗心驚:“此人一道謠言,就將幾方勢力逼到明處、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其居心之叵測、用心之狠毒,實在令人寒毛直立。卻不知此人、究竟意欲何為?”

李長源擺擺手:“或者不只是一人、而是一股勢力。他們既然一直躲在暗處、佈局操縱,必然有大圖謀!咱們不妨反過來看,若洛陽公門、祆教、魏博鎮、以及江湖遊俠,這四方勢力一旦方火拼、必然死傷慘重,甚至再釀傾覆之禍。如此結局、誰最樂見其成?答案,只有番邦。一旦禍起蕭牆、中原板蕩,他們便可乘勢而起,驅兵劫掠百姓、擴充疆域。”

太子李適深以為然、頷首道:“長源真人言之有理!如今與我盛朝交惡的番邦,唯有吐蕃國。此番國最是不服王化、屢屢犯邊,想來應是他們派出的細作所為。”

李長源拈鬚道:“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吐蕃人性情多勇猛好鬥,少有善用智謀之人,這種從中挑撥的手法、卻也不似他們做派。”

太子李適昂然道:“總之,吐蕃方面不可不防。我既過來,自是要將那‘如水劍’收歸正統,以震懾各方蠢蠢欲動之心。還望長源真人多串連洛陽道門眾人,協力助我、尋得此劍!”

李長源拱手道:“必肝腦塗地!只是如此一來,便又多了一股尋劍的勢力。呵呵呵!”

太子李適亦笑道:“確是如此……”

兩人又猜測了一番,昨夜那仗義出手、獨震諸公的女俠身份,卻未猜出所以然來。只好慨然長嘆:江湖綠林,果然臥虎藏龍,竟還有如此武藝高強的奇女子!若能招歸朝廷,才是社稷之幸、天下之幸!

一番深談,太子李適又與李長源叮囑了些其他事宜,才坐上車輦、奔紫微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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