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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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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董仲庭聽到陳少尹口令,立刻便帶了兩名不良衛,折回前院,去尋靈真禪師。

陳少尹雙目血紅、怒氣難平,又轉過身來,衝著張松嶽吼道:“他們用法器傷蓮兒、你便冷眼旁觀麼?既然這袈裟和雲羅天網損傷陰魂、何不扯下來?你張松嶽又安的什麼好心!”

張松嶽垂手不語,心知陳少尹痛失愛女、激怒攻心,早已失了往日的沉穩與威嚴。待他罵了一會,注意力被趕來的靈真禪師吸引,才拱手道:“下官愚鈍,未能保護好三小姐……”

陳少尹偏過頭、不再理他,正要痛罵趕來的靈真禪師,範宜娘卻從後面衝出,撲在三小姐身上:“蓮兒!蓮兒!你這是怎麼了……你把娘狠心拋下、叫我怎麼活……”

範宜娘聲淚俱下,哭聲如寒刃般刺進陳少尹胸口,令他心神又亂了起來。

哭了一會,範宜娘聲音漸小、開始劇烈抽噎起來,突然一口氣未喘勻,腦袋一偏、昏了過去。

陳少尹看看女兒、又看看妾室,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悲不自勝:

蓮兒、倘或爹未曾生你,你便不會橫遭此禍……宜娘、若我不曾強娶了你,便不會有今日慘事……我身為一方官吏,卻護不了妻女周全,才是罪孽源頭……

靈真禪師走了上來:“阿彌陀佛!陳施主切勿追悔自責。死生有命、壽限在天,蓮兒生具佛性,如今只捨去一副皮囊,卻能往生西方極樂,豈是惡事?

若囿於生死、不斷舍離,人生苦楚,又豈會只此一樁?貧僧雖不具般若上智,願誠心誦持《阿彌陀經》千遍,以為逝者超度。”

陳少尹聽完靈真禪師開導,心中竟有撥雲見日之感,頓時雙手合十道:“禪師高智!弟子已然開悟,蓮兒之果,因卻在我。若非位高權尊,怎會橫禍加身?待葬了蓮兒,弟子願致仕還鄉、長奉佛前,懺盡罪孽。”

張松嶽雖看不慣和尚的行徑,但對這靈真禪師察言觀色、舌燦蓮花的本領,也不由地暗暗稱讚。

卻說楊朝夕與老丐龍在田,一齊出了武侯鋪,在擇善坊某處涼亭坐下。二人互通了姓名、敘過年庚,便談論起各自的武技和功法來。

楊朝夕這才得知,龍在田所使掌法為“捕風捉影手”,是蜀中青城山天師洞的成名武技。而龍在田曾是天師洞道士,故而對符籙之術頗有心得,只是後來脫籍出來、輾轉來到洛陽。

龍在田向楊朝夕親口證實他所使輕功、便是“一葦渡江”絕技時,毫不掩飾豔羨之色。便提出以“捕風捉影手”掌法,來換取“一葦渡江”輕身功法。卻被楊朝夕坐地起價,最後只得答應再增授一門武技,作為互換,方才作罷。

兩人盤膝而坐、相談甚歡,竟有相見恨晚之感。只是東天已漸漸泛起魚肚白,該各自回去歇息了。於是龍在田誠意相邀,待楊朝夕改日有暇,可來南市乞兒幫找他,好烹茶論道、互通武藝。

楊朝夕再度回到武侯鋪時,佟春溪等人已經借來獨輪車,將羅柔屍身裝好,隨時準備動身。

不久後,晨鼓響起、宵禁解除。佟春溪、楊朝夕這一支道士,向武侯張松嶽、弘道觀尉遲淵等道友告辭後,便載著羅柔,一路向麟跡觀而回。

一夜未睡,眾人眼中皆是血絲,看著終於回來的羅柔,心中依舊傷感,卻都了無睏意。

許梅香、卓松燾身上傷口較深,此時又溢位鮮血來。佟春溪打起精神、叫人拿來金瘡藥和紗布,與丁陌娘一起,給二人重新包扎了一番,才將眾人遣回房歇息。

忙過這些,佟春溪叫來當值的知客女道士,將羅柔抬進自己靖室,又遣她找來羅柔平日最喜歡的一副綢緞道袍,給羅柔換上。這才慢慢趺坐下來,打坐行功,緩解疲憊。

上午辰時

將盡,得到羅柔屍身回觀的訊息,崔琬、唐娟、覃清等人接踵而來。見羅柔屍身已然入棺、停放在演武場上,棺前小案上燃起三炷線香,擺著她生前喜食的胡麻餅,不禁潸然灑淚、俯首而拜。

湊近去看時,羅柔豐面敷粉、丹唇蛾眉,額頭點著榴花圖案,淡淡胭脂暈在雙頰,顯然是經過了一番精心裝扮。只是那雙緊閉的花眸,再也不會睜開了。

三人正抽泣中,一旁的師姊師妹突然向後看去,卻是佟春溪、許梅香、丁陌娘,以及觀中其他師姊師妹,前簇後擁地、向演武場走來。

唐娟看了眼崔琬、覃清,帶頭站入悼亡的隊伍中。眾人神情肅然,演武場上氣氛、一時間靜默沉重。

眾人心中皆知,羅柔實是觀主佟春溪收養的孤兒,雖稱師徒、情同母女。幼時經過“薊州之亂”的羅柔,在世上早無血親,因此安葬之事,俱由麟跡觀眾人合力操持。

隨著佟春溪一聲“救苦天尊”,眾人一齊懺誦起《太上救苦經》,超度羅柔亡魂。

懺經完畢,許梅香將一隻瓦盆放在棺前,丁陌娘將一貫紙錢遞給佟春溪。待她燒過一遍後,觀中女道士便皆按長幼之序、依次上來為羅柔燒化紙錢,寄予哀思。

便是綴在最後的楊朝夕、方七鬥等四人,也一人拿了一貫紙錢燒了,以作告別。

道門中,並不乏精研風水堪輿之人。半日工夫,佟春溪已差人在長廈門外,尋到一處吉穴。方七鬥召來“洛中七俠”中的四人,抬起柳木棺槨,徑直向城外而去。

因哀傷過度、形銷難支,佟春溪並未隨往,丁陌娘便與兩個弟子留了下來,聊作寬慰。下葬諸事,皆交由風夷子許梅香主持,觀中一眾女弟子、楊朝夕等人從旁協助。

眼見棺槨下入磚砌墓室,三彩馬、三彩妝奩等隨葬物依次縋入棺槨左右,封墓石緩緩落定。麟跡觀中,與羅柔情誼頗深的師姊師妹,無不掩面而泣,心中終於不得不承認:自此而後,大家與羅柔,便是真的陰陽兩隔了。

楊朝夕、方七鬥、卓松燾等人揮動鐵鍤,將封土一下一下地填滿墓坑,隆起墳丘,立好石碑,又在墳丘周圍栽上了楊柳。

崔琬、唐娟、覃清三人,上來將幾樣祭品擺好,眾人才依依不捨、一步三顧地離開。

群情低落,默然返回。進了長廈門不久,一道清甜軟糯的聲音,陡然打破沉寂:“衝靈子,你……你等一下。”

眾人皆循聲看去,卻是崔琬。只見她粉面含春、繡襦凝翠……幾年不見,越發清婉可人。

方七鬥、卓松燾等人嘴角微翹,對視一眼、露出瞭然的神情。同時默契地、將想要看熱鬧的黃碩強行拽走。

楊朝夕也回過頭,看到美目橫波、清麗絕俗的崔琬,心中也是微微一動:“崔師姊,有何見教?”

崔琬蓮步輕柔,裙襬輕揚間、便移到楊朝夕身前:“好久不見……衝靈子,能陪我在附近走走嗎?”

擦身而過的師姊師妹看到,不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紛紛視而不見、自覺避開。

楊朝夕一愣,對這位崔師姊,確實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感覺:“那……好吧!”

崔琬笑顏綻開,一雙尚且微紅的眸子,明澈動人。突然伸手拍了下楊朝夕的肩膀,嫣然笑道:咱們……就在仁和坊走一走。”

楊朝夕跟在崔琬身後、進了仁和坊,兩側不是旗招輕搖的食肆、酒肆,便是高低不等的房舍。正自納悶、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崔琬卻陡然轉過身來,看著他、略有些不自然道:“衝靈子……謝謝你啊!”

“謝我?為什麼呢?”楊朝夕更加不解,自己剛來洛陽,除了滅倀鬼時費了些力氣,似乎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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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聽師傅說了,昨夜你捨命相搏,將那四個惡徒殺掉一個、重創一個,最後還孤身一人、把羅師姊屍身帶了回來。若非如此,師傅和我們師姊妹,怕是會更難過。”崔琬表情認真、眸光灼然。

“我和羅師姊也算舊識。聽聞她身遭不幸,我一樣義憤難平,恨不能將兇徒碎屍萬段!”楊朝夕想著一天一夜來看到的、經歷的事情,依舊難以平靜。

“其實……當年是我無理取鬧,羅師姊只是為幫我、才處處針對你。如今她不在了,希望你別記恨她……當年我學藝不精,被你打了……也是活該。”

崔琬糾結半晌,才終於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說到最後,已是聲若蚊蠅。

楊朝夕坦然一笑:“說起來,崔師姊!咱們也是不打不相識。那時年紀尚小,下手不知輕重、惹怒了師姊們,也是咎由自取。現在想來,倒是十分難得且有趣的記憶了。”

崔琬長呼了口氣,眼睛眯成月牙:“你不記恨我們,我便放心了……只是,可以不叫我師姊嗎?顯得老氣橫秋似的。”

“那叫什麼呢?崔小娘子?”楊朝夕有些懵懂,女子的想法、便都是這般令人費解麼。

崔琬笑中含怒,一記暴慄輕輕打在楊朝夕額頭:“榆木腦袋!叫琬兒,我爹孃、師傅都是這般叫的。”

說完,不知怎的、雙頰竟微微發燙,彷彿做了件羞赧的事情。

楊朝夕微微頷首、若有所思:“碗兒?這不大好吧?”

崔琬纖眉微蹙:“怎麼不好?”

楊朝夕忍不住笑道:“若叫你碗兒,那你家中,豈不是還有姊妹叫做鍋兒、瓢兒、盆兒……”

“啊~你敢取笑我!看招——不許跑!”

崔琬頓時暴跳如雷,看著掉頭便跑的楊朝夕,提起裙襬、追了上去。追打笑鬧之聲,引得坊中老者拈鬚而笑。

兩人一路打鬧,出了仁和坊,便沿著長廈門大街,向麟跡觀所在的敦化坊行去。長廈門大街兩側槐蔭濃密,地上經夜的雨跡未消,天空豔陽高照,樹冠灑下清涼,令人心神稍寧、煩惱暫消。

芥蒂已除,崔琬心情暢然。彷彿多年未見的老友,兩人無話不談。特別談到了近一旬來,崔琬委託崔府幕僚們,查到的一些密辛。

這些密辛來歷各異,但無一不在暗示羅柔身死之事背後,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仍在遮遮掩掩中進行著。太微宮似乎在滿城搜尋一件極其重要東西,卻又有所顧及,只好掛出疏浚河道的名頭,好掩人耳目。

不過疏浚河道是河南尹的職分,太微宮便不能越俎代庖,而是以巡視之名、派太祝洪治業在疏浚現場敦促察看。

河南尹自然也不會事事親為,便派出少尹陳望廬全權負責河道疏浚,並將疏浚政績記錄在案、按時呈報盛朝吏部考功司。

作為太微宮使王縉的親信,太祝洪治業暗中與江湖綠林串連,並安插了許多江湖遊俠進入民夫隊伍,防備河南府找到東西、知情不報。此事少尹陳望廬亦心知肚明,卻沒有戳破,而是以武侯鋪力量暗暗制衡。

然而羅柔似乎無意中聽到了兩人密談,為保密起見,洪太祝和陳少尹都派出過人手,搜尋羅柔,想要滅口。因此,羅柔最後死於非命,若說最有殺人嫌疑的,非這兩方勢力莫屬。

楊朝夕聽了半晌,也是暗暗心驚。只是如今張武侯那邊訊問結果如何、還不曾告知,所以一切懷疑,都不能即刻下定論。

他想了想道:“琬……琬兒,咱們先回麟跡觀,聽一聽春溪嬸嬸怎麼說。說不得,還要再折回去、拜訪一次張武侯……”

“嗯!”崔琬痛快應下,心中彷彿被撓中了癢處、麻麻地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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