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會落下。
寒夜終會來臨。
燭光搖曳,落寞的微光潑灑在房間中,斬斷了彼此勾連的一大團黑暗。
“……”
索索秉燭而立。
面對著沉吟不語的伍德,他一言不發。
許久……
“此言當真?”
緊皺著眉頭的伍德唸叨一句,又稍稍垂下視線,目光微滯:“但是,為什麼?”
“可能是為了錢財。”
索索低聲道:“我給了米妮兩枚金幣。”
“……為什麼?”伍德昂起頭來。
他迷惑地盯向索索:“怎麼那麼多?”
“我對她說——你值這個價。”
“……(笑)她哪值這麼多?”
伍德略顯鄙夷地移開視線。片刻之後,他重新移回視線:“值得嗎?為了一個女人?……不過,錯誤既然已經鑄成…走吧。”
“什麼時候?”
“你心裡有數。”如此說過後,伍德緩緩起身。
他立在那兒,好似一座不羈的石山:“越快越好,我沒什麼好拿的。”
“我都準備好了。”索索深呼吸一聲,他輕閉雙目,片刻,才慢悠悠小聲說道:“咱們偷偷離開……別讓任何人知道。”
“那姑娘,你不準備將她帶上?”伍德問道。
“……她畢竟是她爸的女兒,虎毒不食子,哪怕被發現了也頂多是挨一頓打、遭一頓罵。”索索的心底五味雜陳。他相信米妮是壯著膽子對自己說了實話…可是,如此重要的事,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自己?又為什麼非要在雪洞裡藏什麼信物,還放什麼裝著米的袋子(袋中之米是一個典故,在索菲古典戲劇柏默拉傳中代表被暗算襲殺的勇士利爾鐸)?她難道就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有多嚴重嗎?
“……”
伍德撇了下嘴。
他倒沒再多說什麼,僅是在心底重新整理索索之前說過的話後,便開始慢慢收拾起了該拿走的東西:“咱們的馬,還牽的出來嗎?”
“……只能試試了。實在不行,就趁夜徒步離開這兒,我認得路,現在又不是很黑——只要隨身做幾隻火把,藉著月光,一定能在他們發現前趕回曼鐸山。”索索心情遭極了。這一路上,他也不是沒遇見過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惡賊,只是……他實在不願相信一個本該淳樸的鄉村竟然也…也會、做這種“買賣”。
“我還是有點兒不理解。”
收拾好東西,將它們收進帶來的包裹後,伍德皺著眉思考片刻:“我現在在想。那姑娘……倘若真有這事,她為何要對你說?”
“我敢保證,米妮絕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索索側目盯了他一眼,這才加重聲音道:“願意幫咱們,這說明她心裡還有向善之心。興許……這裡的人從前沒做過這種事,現在只是…貪心作祟。”
“可她卻想你帶她一起走?”
“她只是個女孩,擔心被懲罰這再正常不過。”索索緊張地按著手指,他深吸一口氣:“而且,我一開始也想過有沒有可能是她故意騙我,想讓我帶她離開村子…可問題是,哪怕我因為這個帶她出山,她也沒有保障;再加上這幾天,你也不是沒看到這裡的人好像都急匆匆的,還總喜歡往一起湊……”
越想,他越覺得米妮必然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畢竟,她曾說過她父親在村子裡頗有名望——而有些事用腳趾頭想也猜得出來。那便是,她在從自己這兒得到兩枚金幣後,一定對她父親大致描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早已將金幣交給了那個男人…而作為一個曾在大鎮子中生活、又在年歲稍長後進入到城裡讀書的波羅人,索索自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理解那些鄉民、鎮民、村民們的貪慾……
“呼…………”
別說是一枚金幣,哪怕只是五十銅的仇怨,也足夠他們彼此因怨生恨、逞兇殺人……
“這次,是我太不成熟。”
到了這一步,他只得將這樣一句懊惱之辭引為懺悔:“她說,她們這兒最值錢的姑娘陪人能賺二十銀。我過度自矜——總覺著我索索睡過的女人,也該比別人高貴。一時衝動,就給了她能引發他人貪慾的金錢……這是我的錯。”
“……”伍德皺著嘴唇。
他盯向索索,過會兒,才終於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你確實太年輕……”
旋即,他話鋒微轉:“不過,誰沒這樣過呢?我過去也不是沒做過蠢事。當年,為了個慣於在男人間周旋的笨妞,我不知和本該試圖交好的人起過衝突——可結果呢?落下了仇怨、惹來了禍患,就算最後真把那妞拿到手裡,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兒…現在回想起來……唉。”
他低下腰,輕緩拍了幾下索索的肩膀:
“吃一次虧,長個教訓。男人不就是這麼成長起來的嗎?”
“……這次的事,我會將它記在心底。”索索抬起頭來,疲憊一笑:“今後絕不再犯。”
“看,這不就解決了嗎?……來吧,兄弟。咱們下山去。”
伍德笑了幾聲,他抽起行囊,推上佈扣,將自己的整個身體裹得嚴嚴實實——“你剛才說,他們打算後天凌晨動手?”
“米妮是這麼講的。”
“既然如此,今晚離開就正好。也犯不著和這兒的人起衝突,更用不著殺人——趁著他們還沒發現咱們,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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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一個詞,索索咬得無比僵硬。
又錯了。
竟然……又犯錯了。
自從離開迪達特後,除了回憶往事,他的心情已很少再起波瀾了。
可一想到若不是米妮冒險告密,再過一天就又可能有人會因自己而死…一想到這個,他便滿心酸楚。在過短的時間中爬到太高的位置,又在須臾之間重新回到現世的他仍沒法安穩下來。他還無法將意識從思考美狄亞、顧慮迪達特及模擬兩個帝國、數個民族間大博弈的高度轉回到日常生活中——也就是所謂的金錢、所謂的生活……
說到底,會認定這類東西根本無關緊要的只有他自己。
……他果然還是,不夠成熟。
***
趁夜出行,索索貓著腰、小心將視線不斷移向那些或熄燈滅燭、或人聲頻頻的房屋——他知道二人必須加倍小心。畢竟,這些在月色燭光中享受著各自人生的人們,當他們與各自的兒女親朋有說有笑的時候……陰謀,同樣正在這些人的心中緩緩醞釀。
……在抬頭看向前面微弓著身體往前趕的男人時,索索慶幸不已。
伍德是一個可靠的男人。
他身強力壯、性格豪爽,又不像一般人那樣貪婪世故……能在旅途中遇見這樣一位豪傑,這令索索的心情逐漸好受了許多。
……
這兒還不行。
不是這兒。
黑夜好似油墨,月光則是沖淡了墨水的水一般的柔華……
在皚皚白雪間,大地呈現出一片絢爛的白灰景緻。索索早已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還把意識繃到了最緊!可即便如此……小步前進時,他也還是會在隱約間感到彷彿有誰在暗中窺視自己。
然而,在驚瞥目光、掃視周遭的時候,那種遭人窺視的感覺卻又會突然消失。
有誰?
誰?
是不是有人,在跟著我們?
是不是有誰,想殺了我們?
可是,造成這個困局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他本不該將錢財暴露在外。
只可惜,現在才想起這個道理實在是太晚了。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