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別拿你的敵人當傻瓜，哪怕他真的是傻瓜。
——《俚語》·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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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索站在茶鍋前，將水倒滿，又把袋子中的黑頁豆倒在手上、洗淨，並最終將完整的顆粒倒進沙罐中細細研磨。
研磨細粉的時候，他將擺在牆壁邊上的小椅子挪到身邊，並一邊哼著歌、一邊輕飄飄地坐了上去。
他仍記得小時候的事。
想當初，在從爺爺的布兜往出倒黑頁豆時，他從不知這種飲料、其實是必須先研磨好再煮的。曾經的他啊…卻只是將完整的豆子倒進小鍋，就往裡面倒熱水。可這種完全不對頭的煮法，卻被他和當初的幾個小夥伴，一起胡搞了近三年之久……
咔噠、咔噠、咔噠。
將完整的豆子搗碎後，索索就往沙罐裡倒了一點水。
雖然剛剛已洗過手，但自己那邊的習俗，能否被老人接受仍是個未知數。因此，他便輕聲詢問道：
“老先生，您這裡有叉子一類的東西嗎？”
“沒關係！”
老人卻在正廳揹著身，且高聲嚷道：
“你不是洗過手了嗎？一切都按你們東方的習俗來吧！”
***
老人側耳聽著。
索索的每一個步驟，乃至每一個步驟的每一個小步驟，他都精準的刻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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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豆放在沙罐裡磨，這是每一個會煮黑頁豆的人都知道的步驟；但喜歡在磨豆子時往裡面倒水的，據德維瑪所知，卻只有索菲西部到維塔—蹙維一帶的居民會這樣做。
（這麼說，他真的是波羅人？）
德維瑪仍不敢確定。但多年遊歷經驗能告訴他的，卻只有這些了。
在後廳中，那個貌似很懂得尊重老人的年輕人，依舊表現得非常謙卑；但常識卻告訴德維瑪，一個年紀輕輕便具備超強實力的男人，想在百戰百勝的同時保持平靜如水的心態，是基本不可能的……
想著想著，他就越來越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林索索。
他甚至覺得，連剛剛想出的“透過煮黑頁豆來試探對方”這個主意，也顯得非常笨拙。
（如此心性，假如真屬於這孩子…想必，他今後必然能成就一番偉業……）
剛這樣想，老人便不由得再度啞然失笑。
“哈，哈哈……”
偉業？
真是夠了。這麼年輕，便能夠憑實力一路登頂黃金城的人——豈不是已經成就了一番偉業嗎？
他搖搖頭，以免令剛剛那個可笑的念頭，繼續存留在自己的腦海。
而後，老人便悠悠起身。
“孩子，你過來。”
“請等一等！”
從他的角度看去，林索索在將研磨好的黑頁豆倒入鍋子中後，正小心翼翼往其中添水、並注意令水平面維持在一定刻度之下。
“……我很快就好了。”
“嗯……”
德維瑪瞥了眼周遭事物，卻見後廳內的牆壁上，已有了稍許潮溼的意味。
（做什麼事的時候，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希望中途停止嗎？）
按說從小事中，是看不出太多為人處世的條理的。畢竟人各有不同，而人每時每刻所做的事、所想的念頭、以及所認準的方向，都會同他人想象中的產生偏差……但不知為何，面對這樣一個以實力著稱的年輕人。德維瑪卻覺得，自己似乎可以輕易將其看透。
雖然……他並不排除已知的一切，都是這個“林索索”偽裝出來的。
但作為一名老朽——德維瑪卻還是想依據這並不精準的經驗，來對此人的一切施以評判。
（就當是玩兒了。）
他如此想著，然後，便緩步朝少年所在的位置走去。
“……”
鍋中的水再次沸騰了。
這次，林索索依舊沒有放鬆繃緊的神經。他在避免水溢位的同時，繼續添水以令水面維持在最高線。
（足夠認真。）
漸漸地，德維瑪已走至對方身後。
（但手法相對笨拙。看起來，他不是第一次煮黑頁豆……但即便常做的事，也沒法完全靜心。看來，這孩子相當謹慎。）
但僅憑這麼一點東西，德維瑪覺得自己仍看不出個通透。因此，他屏氣凝神，一雙眼睛，也只盯緊了這個少年手上的動作。
（手指非常白皙。）
（但右手中指的指甲側，卻似乎有凹下去的痕跡。）
（他不止沒幹過苦活。而且，應該是經常拿“刻筆”的人。）
刻筆。能夠手握刻筆，便意味著此人懂得讀書寫字。雖說這對東方公國出身的男孩來說，並不算困難——但既懂寫字，又能出現在奧爾馬奇蘭這種索菲北濱的年輕人……其身份，便相當值得商榷了。
旅行者？不像。畢竟，那些年紀輕輕便背起行囊外出旅行的。沒有誰能不做一點苦活。
學者？也不對。他年紀太輕，這絕非學者該有的年紀。
那麼……商會的會記？富商帶出來歷練的公子？抑或說……是魔法學院、神學院、商人工會的學生？
都有可能。甚至，他極可能是一位貴族。
（不過，這樣一來倒可以解釋他為何能認出我的身份。）
（畢竟在吟遊詩人的文稿中……其扉頁，一般都印有我的頭像。）
“……”
想到了這點後，老人乾癟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身份可以劃定到一定範圍內。但同時，也不能排除他是某些組織刻意培養，並意欲安插到黃金城中的奸細。）
（但假如他不是…那麼，在這種年紀，便有如此心性與實力的武者……）
“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不覺地，老人無意間將心中所想說出了口。
“啊？！”
他不出聲倒不要緊。剛一開口，正在煮黑頁豆的林索索，便被嚇得一昂首。不止身子後仰，直接從小凳上摔下來，更連那正在“溫熟”黑頁豆汁的小鍋，也被他抬腳踢翻，裡面煮著的東西也直接灑了一地。
哐當！
淡紫色的汁液從鍋子中流淌出來，險些濺索索一身。而這個少年，在發生此事後整個人也直接愣在了當場，直到數秒後，才反應過來並慌忙起身：
“對、對不起！”
他胡亂扒拉了幾下衣服，而後，就羞澀的垂下了頭。
（？）
德維瑪稍作蹙眉，但在意識到這並不禮貌後，他便換上了和煦的微笑：
“沒事，沒事……這不是你的錯。該怪我突然走到這裡，卻沒事先和你說。”
話雖如此，但這樁小事，卻也令德維瑪意識到自己眼中的這個前程遠大的孩子，似乎並不像他想象中一般完美。
（謹慎是好事。）
他想。
（但膽子小，可就不見得那麼好了。）
想著想著，他又不由暗歎了一聲。畢竟，膽小的人總是容易被貌似強勢的人唬住，而如此一來，便很容易在許多事上失去先機。
……不過，比起那種近似完美的完人。假如自己還年輕，他倒更願意同這種有小缺點的人做朋友。
“啊，呃嗯……老先生，剛才…你說什麼？”
“不過是老年人的自言自語，你別在意……”
話雖如此，但德維瑪知道，這種事不是想叫誰別在意、對方便不會在意的。更別提自言自語的，還是自己這種有盛名在外的“英雄”——倘若不把話說清楚，只怕，這年輕人最近幾天都沒法安生。
“我只是想說，你後生可畏。是個不錯的小夥。”
如此說過後，老人繼續微笑道：
“不過……像你這麼有前途的孩子，既然不是窮苦出身，為什麼要到黃金城來呢？”
“？”
林索索明顯表現得相當困惑。
“您的意思…”
他又往背後抹了抹，似乎是想抹掉剛才沾到身上的灰塵：“我不太明白……”
“你不是一般的武者。孩子，我活的夠久了——像你這種想隱藏秘密的男孩，這麼多年，我見得夠多了。”
對林索索，德維瑪是相當欣賞的。
正因為欣賞，他才不想讓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成為兩人間關係的絆腳石。
“作為武者，你是優秀的。但一直戴著這張假面，你沒法得到我的信任。”
“我？！假面？！您指的是……”
林索索瞪大眼睛，旋即，便表現得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我明白了！……您等等，我，馬上！”
這般嚷過後，這個年輕人往手心倒了點水，然後就快步跑到角落裡，接連在臉上抹過幾次後，這才重又回轉頭來，露出了另一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