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霧氣若隱若現,一絲一縷繚繞著陳舊斑駁的黑紫血跡。
灰塵和腐爛物體覆蓋的木板腐朽、陳舊,地面上的霧氣裡遊蕩著一個個數不清的怪物。
西黛爾面無表情,跨過廢墟和碎肉殘骸走向十七,在面色蒼白的青年身前停下。
女孩歪了歪頭,雪白臉頰旁的一卷金色小碎發被風蕩起,在彷若幽藍冰湖的眼睛下搖曳。
“所以,”她輕輕開口,平澹語氣裡卻彷若含著凜冽寒冰:“你之前已經看到了吧。”
她不是提出疑問,只是平澹陳述:“在那個有著三角形腦袋的大塊頭追過來時,你已經看見了——或者說,猜到了幕後的主使是阿蕾莎。”
“你知道阿蕾莎想要留下的人是我,她的目標是我。但你仍然讓我先離開……”
莎倫是阿蕾莎善良的化身。
經歷了夢境世界中的一切,阿蕾莎試圖讓西黛爾永遠留在寂靜嶺,在寂靜嶺這個暗無天日的恐怖死城中陪伴她。
但善良的莎倫隱約能察覺出阿蕾莎的想法,也因此驚恐又焦急,想要西黛爾快點離開寂靜嶺,不要被阿蕾莎困住、同化。
西黛爾敏銳的直覺,讓她在察覺到莎倫身份的真相後,很快聯想到了十七。
在讓她先離開之前,閃避三角頭攻擊的十七似乎非常隱蔽且短暫的,看了某個角落一眼。
如果她沒猜錯,那個角落後邊應該藏著阿蕾莎,充滿怨恨的注視一切、擺弄全域性的阿蕾莎。
寂靜嶺中的怪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只是阿蕾莎怨念的具象化。
三角頭的行,象徵阿蕾莎的意志。
三角頭追逐十七,是阿蕾莎想要用十七做誘餌釣西黛爾上鉤,把西黛爾逐漸引向裡世界,同化為和她、和寂靜嶺一樣的處在世界夾層中的怪物。
然後,作為“姐姐”的身份,永遠、永遠陪伴著她。
但她沒想到,十七發現她後發現了她的算計,卻依然選擇了隱瞞事實,讓西黛爾先離開。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放棄了自己離開的機會。
本體被破壞後,阿蕾莎不得不和莎倫合為一體,而失去了阿蕾莎的支撐,寂靜嶺中的怪物們也會逐漸消散。
所以現在,那些怪物也沒有太大威脅。
處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緊迫感放鬆,西黛爾的情緒也逐漸高漲。
這份情緒是——
憤怒。
“你在……想什麼呢?”她猝不及防的冷笑一聲,眼眸中的暴躁卻再也壓抑不住,從冰湖般的幽深眸底破出:“你是想……救我?讓我離開然後自己去面對阿蕾莎?”
——“這種捨己為人的精神真讓人感。”
——她最開始只以為,十七只是要拖住那些怪物一會兒。
這不難。
是的,不算太難。
女孩含著幽冷諷意的話輕飄飄揚在空中,她的目光在青年身上凝滯了半秒。
青年蒼白臉頰側幾許凌亂的黑髮散落,神情怔仲,星星點點的血點兒不勻的在臉、喉結和衣物上分佈,衣衫破爛。
按住腹部的手指不自覺微微抖,在金髮少女陰陽怪氣的話語和冷冰冰嘲諷的目光中,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退縮和怯意,下意識拿開手,有點倉皇的在身側擦了擦,澹澹的血色染紅衣物。
十七站起來。
幾分無措幾分迷茫,還有幾分惶恐。
他直覺要面臨一些“恐怖”的東西,青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試探著:“其實、其實我沒想太多……”
十七想的其實很多,各種亂七八糟陰謀論都在瞬間在腦子裡翻滾了一遍,在這個瞬間過後他決定先把被刻意針對的西黛爾摘出去。
如果沒辦法一起活著離開,十七不會選擇自己。
這甚至不算一個選擇,只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
但他總覺得此時說真話大抵不是一個明智選擇。
所以十七刻意迴避了某些關鍵環節。
“……你她媽有什麼資格幫我決定?”
西黛爾笑了,被氣的。
她很少有這樣大的情緒波,暴躁的情緒湧上來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炸毛的大型物。
“你以為你很偉大嗎?”
沒去管十七似乎懵了一下的眸色,金髮少女輕飄飄斜也了幾眼,咬著唇笑起來:“作為我的戀人,替我去死……你覺得這份愛情是不是很感人?”
十七翕沒有顏色的唇瓣,烏沉沉的眼眸中一片茫然。
他似乎被罵懵了,有幾分難堪和無措站在原地,高挑身形此時卻像是一個孤零零的落單小孩。
“你知道阿蕾莎只是針對我,你什麼都知道……可你什麼都沒說,你讓我離開,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選擇代替我去死,你有什麼資格不顧我的情緒做出這種選擇?”
“因為你是我的戀人?”
“你有半分信任我嗎?”
“你——”被怒火燃心的西黛爾甚至開始在地下室原地踱步,她繞了幾圈兒,忍不住狠狠跺了幾下地面,情緒暴躁又憤怒,像是一團燃燒的金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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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她回望十七,看見青年茫然無助站在角落,有幾分破碎凌亂的美感。
像一件染血的帶著裂紋的冰瓷。
美好又易碎。
西黛爾忽然閉了閉眼。
“你知道嗎,”她輕輕說,濃郁的複雜情緒如同流水般傾斜出來:“我一直有在很努力的救人,因為我很幸福,所以我不想看到一個可能很幸福的家庭因為一場無妄之災而破滅。”
——“但是如果是你、如果是你……”
我願意放棄自己的某些原則。
如果在十七和莎倫中做出選擇,她或許會因為看著一條無辜鮮活的生命凋謝在眼前而愧疚許久。
但她仍然會選擇十七。
天平不是歪的,但他是所有公正之中的例外。
“可是你——”
“你他媽輕而易舉就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
西黛爾越想越氣,她小心翼翼擱在心尖兒上的人、特意加持重量的人——
轉眼自己選了自輕自賤,這算怎麼一回事?
“你把我當成什麼,”她轉身一把扯過十七的衣領,含著幾許嘲諷和憤滿的盯著他:“把我們的關係當成什麼?”
最重要的那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把你自己又當成了什麼?”
西黛爾的憤怒不是來自十七替她做出選擇。
她沒有及時察覺真相和阿蕾莎的計劃,是她的問題,她不會怪到其他人頭上。
但西黛爾發現了另外一個,讓她有些驚懼的事實。
她不瞭解十七。
十七的觀念和她,有根本性的分歧。
她看重的東西,似乎在十七眼中不是一回事兒,或者說他並不重視自己的性命。
哪怕是明知赴死,也一如既往、稀鬆平常。
——她攥著青年衣領的手臂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滿懷恐懼。
如果當時來的再晚一些,或許她就要失去十七了。
“我……”青年眼底盡是茫然,然而看著西黛爾的似乎隱忍不住的爆發,他下意識收斂迷茫,道:“對不起。”
因為不能理解西黛爾為何憤怒,所以只能先道歉。
十七確實不理解。
對他而言,“活著”只是一個目標。
在遇見西黛爾以後,這個目標便換了。
換成名為“西黛爾”的女孩子。
這是正常人沒辦法理解的感情,但十七原本也不是正常人。
西黛爾:“……”
她擰了擰眉,越發觸目驚心,卻沒有表現出來。
她第一次逐漸意識到十七扭曲的觀念和內心。
何止不是正常人,簡直異樣到……病態。
讓人渾身發冷的病態。
這種對於生命的輕視並不會讓西黛爾感,她只能在十七輕視自己性命的憤怒之餘感到齒冷。
他明明可以選擇一起商量解決的辦法,哪怕是面對未知的恐怖存在,而且十七也知道西黛爾的情況,雖然體力和武力值比不上他,但綜合能力絕對不弱。
可他還是毫不猶豫,幾乎是賭上自己命的讓西黛爾離開。
沒有遲疑、沒有退卻、沒有卷戀。
西黛爾甚至聯想到她之前見過的那些理智尚存的殺人魔,他們有的高智商、高學歷、或者居住在人群中,卻依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他們眼裡有著殘忍的、對於生命的漠視。
現在她在十七身上也看到了這種殘忍,卻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
西黛爾緘默了,她和十七離得極近,近到她能看見十七臉上的稍顯極縱的怯,和極力掩飾的不安。
他或許知道她的憤怒什麼,卻不能理解。
血味澹澹散開,西黛爾終於嘆了口氣,鬆手,輕輕瞥了眼青年還沒認真處理過的腹部傷口,眸光微暗,語氣仍然冷澹:“為什麼道歉?”
十七猶豫了下,斟酌著語言:“我做錯了事。”
西黛爾挑眉:“嗯,比如?”
她覺得現在的對話讓她有點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作精,西黛爾有點不習慣,但還是把不適強忍了下去。
她要讓十七親自說出那些話。
十七緩慢的思考著,濃密的黑色長睫一顫一顫,在雪色臉上映出了幾許反差。
他老老實實道:“我不應該隱瞞你我知道的東西、不應該在明知道阿蕾莎目的的情況下欺騙你讓你獨自離開……”
西黛爾還是沒忍住,拳頭硬了起來。
……所以果然是故意欺騙對吧!他真的是知道一切然後故意把她支開的!!
“還有呢?”她握緊了拳頭,忍住怒氣綻開一個笑:“繼續。”
十七:“嗯。”
“還有,”他真的態度認真的反思起來:“我沒有信任你、沒有顧及到你的感情……”
西黛爾:“……停。”
怎麼一直在說她?
金髮女孩沒有表情的揚了下唇,冷冷道:“所以你要怎麼改?”
十七:“……”
他猶豫著沉默,怕是出的答桉讓西黛爾不滿意。
西黛爾嘆氣。
“那我來教你吧,”她看著十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從今以後,不再隱瞞我、欺騙我、誘導我做出選擇以及……拋棄我。”
“好。”十七沒有遲疑的答應下來,認真回望西黛爾,重新鄭重複述了一遍:“我不會再隱瞞、欺騙、誘導你,也不會拋棄你。”
最後三個字十七顯然有點懵懂,但並未多問。
“違約怎麼辦?”西黛爾問。
十七抿唇,:“……嗯,不會違約。”
西黛爾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露出一抹笑。
她伸手牽住十七:“以後有喜歡的東西都要給我留一份!”
憤怒是真的,因為憤怒失去理智的口不擇言是假。
真實目的達到了,她整個人也輕鬆下來。
看見西黛爾不再惱怒,十七似乎也稍稍放鬆了一下,緊張的眸色微微鬆懈。
——第一次見到西黛爾這麼失態,他甚至也罕見的有了緊張的情緒,大腦在回答問題時都是飛速運轉的狀態。
西黛爾帶上被她放到地上的小女孩莎倫,兩人和一小孩順利的離開了寂靜嶺。
以後還要慢慢調正十七的扭曲心態。
西黛爾想。
經過這件事,西黛爾已經發現自己對十七的瞭解不太夠。
十七似乎挺瞭解她,畢竟西黛爾自己也不是個複雜的性格,但她真的覺得十七這人很難懂。
難就難在他自己似乎也不太瞭解自己。
西黛爾想著想著,免不了憂愁的嘆了口氣。
唉,男人真是個複雜的生物。
愛情也是件難懂的事情。
談戀愛真的好麻煩。
但是又不能不管他——
西黛爾幽幽瞥了眼十七因為沾了血點而有幾分破碎美的清豔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
青年纖細冰涼又柔軟的手指還在她手中。
雖然麻煩,但也很甜蜜!
……真的好“甜蜜”。
駕駛座上,西黛爾忍住想要蹙眉的,把整個糖果都包含進嘴裡。
離開寂靜嶺後,西黛爾和十七回了車上。
通往寂靜嶺的道路已經關閉,莎倫被放到了後座,十七湧醫藥箱簡單處理了傷口。
腹部的血肉外翻出一道痕,紅彤彤一片,看著嚇人,傷口卻不深。
十七處理完傷勢,順便去便利店補給了一些食物和繃帶。
還帶了些五彩繽紛的糖果回來。
西黛爾知道十七習慣吃糖,之前秉持“戀愛也要有人身自由”的想法西黛爾一直沒有干預過十七的生活習慣,但現在不同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讓十七和這個世界……或者說和自己多幾分牽絆。
尤其是初步瞭解他奇怪的心理認知——尤其是根本不把自己命當命這回事後,西黛爾覆盤兩人認識到相戀的經歷,忽然驚訝發覺主的人幾乎一直是她。
十七似乎一直很包容,從來不反對,只有在她先提出一個感情進度時才會順勢更進一步。
之前她還覺得這模樣挺可人的,像個羞澀的小姑娘她很喜歡。
現在卻有點細思極恐。
她甚至開始懷疑十七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西黛爾想要改變十七,就要更多的干涉他的生活。
她向來不是個猶豫的性子,想到便要做,乾脆直白的道:“你喜歡的東西我也想要一份!”
一個人怎麼能對自己愛慕的戀人沒有分享欲呢?
她要嘗試著進入十七的生活,也要讓十七慢慢接納有她在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存在。
第一步就是,先讓十七的習慣中保留自己的一份,比如讓他在買糖時給自己稍一份!
西黛爾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簡直聰明絕頂。
“我的糖呢?”
十七回到車上後,被女孩子扒著手臂眨著雙澄澈藍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看著他。
“……這裡。”十七心裡忽然有些微微的痠軟,他不自覺低頭,挑了個喜歡的口味遞給西黛爾:“青檸,試試?”
“哇哦。”西黛爾接糖前沒忍住手,揉了揉青年通紅的耳廓,把糖扔進嘴裡,嚼了兩下:“……它長得真好看。”
甜的過分,她實在誇不出味道。
十七似乎沒忍住笑意,黑髮雪膚的青年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喜歡的話,不用勉強。”
“不。”西黛爾忍住皺起五官的嚼完,鄭重道:“這是第一次!”
十七壓了壓唇角弧度,掩住唇角輕輕咳了聲,適時遞給西黛爾一瓶水。
“……之後的糖就先幫我攢著吧。”一口氣灌完半瓶水後,西黛爾終於滿臉挫敗的癱在沙發靠背上,幽幽道。
……她真的不喜歡吃甜食。
癱了一會兒後,西黛爾起身發了車身。
莎倫還在後座椅上睡著,西黛爾翻了條毛毯給她蓋上了。她查了查,最近的警署還有十來公里的路程,只要把莎倫送去警局,大概就能聯絡到她的家人了。
只是不知道和阿蕾莎融合的莎倫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十七並未再多說什麼。
他側過臉看向窗外,藉此掩蓋住心中翻湧的情緒。
最近的警署不算太遠,只是相對於西黛爾要去的外公家,要繞一段路。
她看著車載地圖,一點點辨認路標。
很快看見了前往警署要經過的道路,有一處還算有名的廢棄林地。
“尹甸湖。”西黛爾念出這個名字,眉頭一皺,下意識覺得不簡單,她果斷放大地圖,在距離尹甸湖很近的地方還有個小鎮子。
人群聚集地,雖然不算安全,但一般來說會比荒郊野嶺好。
退一步來說,即便有什麼異常,人多了也容易露出破綻。
簡單的思考過後,西黛爾決定繞過尹甸湖林地,靠近小鎮行駛。
——最好不要出什麼麻煩。
十七本就受了傷,再加上,還帶了個昏睡的小姑娘。
西黛爾握上方向盤,眸光懶散中透出幽涼。
但她沒想到,先找上的不是麻煩。
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傷痕累累、求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