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慈善音樂會
週五的考試終於在70分上空滑過，香惠子拿到成績單時差點痛哭流涕。不過據浩美說，山本拿到成績後似乎哭得更慘。（對於補考還只能考70分的人他已經徹底死心了……）
於是，週末時分，香惠子踏上了去中央公園的地鐵。
照著宣傳單上寫的位置，香惠子找到了小型的劇場。看看上方寫著“為xx福利院募集捐款”等字樣的橫幅，香惠子隨著人群走了進去，幾個穿著西服的人與她擦肩而過，香惠子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不禁感到正式的演奏會和學生組比賽就是不一樣。
進入劇場，香惠子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劇場的設計很科學，弧形的牆壁，讓觀眾席中的人都能聽到舞臺上的聲音。米黃色而帶著某種沙般觸感的粗糙牆面，乾淨的座位，微微傾斜的地面，讓香惠子有一種優雅而又放鬆的感覺。
不錯的地方呢！
這樣想著，香惠子的眼睛瞟到舞臺右下方的一塊像花圈一樣的白色大板上。
感謝中央公園的贊助——上面清楚地寫著。
還有一些單位的名稱，不過向來不關心政經訊息的香惠子並不清楚。
腦中雜七雜八的東西到處沸騰，舞臺上的燈光忽然亮了。
“歡迎各位參加這次演奏會。”
同其他人一樣，香惠子的注意力被主持人熱情的聲音拉了回來。把視線調整好，主持人宣佈了贊助商，在一大堆場面話之後，節目終於宣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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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請藤堂慧子小姐，小西弘治先生，有川真人先生為大家演奏《悲傷羅曼史》。有請！”
舞臺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兩位穿著西服和一位晚禮服女士陸續上臺，其中一位男士拿著一把小提琴，女士則握著一樣香惠子十分熟悉的樂器。
單簧管。
美麗的音樂流瀉而出，如同春日的山泉灌溉著聽者的心田，那漸漸流露出來的愁情，如同春日山泉裡未融化完全的冰片，柔柔的，劃過人柔軟的心房，然後，融化。卻沒有融化成水，而是比水濃度更高的東西，卻隨著水的流逝，濃烈而又細膩。
一曲終了，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剛剛那禮貌性的掌聲不同，這時的掌聲渾厚而清脆。
演奏會繼續著，香惠子看著臺上都已不年輕，卻讓人感到美麗的人。是什麼滋潤了他們？音樂？或是對音樂的喜好？還是對於熱愛音樂的人們那共同擁有的喜悅？
轉頭看看在場的人，陶醉而又幸福的表情到處都是。那發自內心的嘴角弧度，臉頰的粉紅，或者是溫暖的眼神，都訴說著各自不同的人生。
臺上的曲子又過了一個，仍然是久久不絕於耳的掌聲。
主持人再沒有出現過，臺上的人卻依然忘我的演奏著。
《加伏特》。
這是一首相當歡快的曲子。每個音符彷彿都在跳躍，跳進人們的心裡。
香惠子也不知不覺的露出笑容。
一曲完畢，又來一曲。彷彿是為了平靜聽眾們剛才被帶動的情緒，這次換成了一首舒緩的曲子。
“《亞麻色頭髮的少女》。”一個聲音在香惠子身邊響起。
香惠子轉過頭，只能望見對方的肩膀。微微抬頭，香惠子認出了來人。
高高的個頭，堅毅的五官，嚴肅的聲音，以及……熟悉的咖啡色西服。
冰帝網球部的神監督。
香惠子嚇了一跳！反射性的想起立行禮。剛在想他怎麼在這兒，又轉而想到，演奏會人人會來，人人可聽，況且是音樂造詣非常深的神。想起舞臺劇裡的花絮，香惠子差點笑了出來。
“仔細聽。”
神制止了她行禮的動作。
“是！”下一秒，香惠子規規矩矩的坐好。
接下來的演奏，神沒有再說話，香惠子也沒有開腔。
演奏會的最後兩個節目是高潮，是由福利院的兒童們演奏的合奏《小星星》，以及《少女的祈禱》。其實吹得七零八落的，但是沒有人露出厭棄或嘲笑的表情。反而回以更加熱烈的掌聲。
香惠子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書上看過，這首歌以前在臺灣是垃圾車的曲目。主辦方如果知道，會不會很有趣？
演出結束，聽眾們站起來依次捐款，香惠子捐出了身上一部份的鈔票。正要離開時，身邊的人出聲了。
“冥戶？”
“啊？是！”香惠子起來行了個禮，“有什麼吩咐嗎？”
“你喜歡音樂？”
“咦？”看到神掃過來的眼神，香惠子神色一凌，“是！喜歡！”
“跟我來。”
神轉身走出大廳。香惠子不明所以的緊隨其後。
“啊啦，神，你怎麼有空來找我們？”後臺裡，藤堂慧子用一種調侃的口氣打趣著走向他的監督。
“呵呵，好久不見了呢！”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人，有川真人戲謔道，“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下雨開車會很危險的！吶，是不是啊，弘治？”
小西弘治笑著，不作評價。
“藤堂，弘治，好久不見了！”不理會有川，神直接向其他兩位演奏者點頭。
“喂喂！神，不要無視我啦！……啊嘞，這位是……”有川將目光落到正在行禮的香惠子身上，然後惡作劇的笑笑，“難不成……是你女兒？”
“啊？”香惠子抬起頭，差點臉抽痙！
喂喂，他哪只眼睛不對了？她和那家夥很像嗎？
“真人！別胡說八道！”藤堂輕輕的拍了一下有川的手，“這對小姐來說很失禮哦！”
藤堂親切的態度很快為香惠子帶來了好感。
“我是冥戶香惠子，請多指教！”香惠子彎腰行禮。
“冥戶小姐？您好。”藤堂溫和的看著香惠子，“我是藤堂慧子。”
“藤堂現在在東京音樂學院教授古代音樂史；這位是小西弘治，是大阪一帶頗有名聲的小提琴家，現在和藤堂一樣在音樂學院執教。”（怪不得剛剛場裡有好多說著大阪口音的人！香惠子想）神又轉過去，“這是我學生，冥戶香惠子。”
“我是有川真人，現在在幹雜工。”有川晃了下手，算是打招呼了。
“……有川真人，lokera的音樂總監。”神介紹道。
“啊？請多指教！”香惠子連忙再行了個禮，抬起頭，無意中看見了躺在盒子裡的單簧管。
“冥戶小姐？”藤堂問。
“是？”
“……你也會嗎？”藤堂發現了香惠子的視線。
“啊！是！會一點……”
學了整整十年啊……
“要試試嗎？”藤堂似乎看穿的她的心思，體貼的問道。
“呃？不用了！那麼貴重的東西……”
“沒關係的，”藤堂溫柔的笑了，“老實說，自從發生某件意外以後，我已經很少碰它了。要不是今天的演奏會，恐怕我連鍵的位置都忘記了呢！它一定很寂寞的。況且，我也想聽聽冥戶小姐的演奏。”
“是啊是啊，別害羞嘛！”有川在一旁起鬨，小西也點頭同意。
“我？我不行的……”
“啊啦，是嫌棄它太舊了嗎？”藤堂笑笑，“快吹吧！我很期待呢！”
“老師……”香惠子向神投去求救的眼神。
“沒關係，你就吹一曲吧。”
神顯然拒絕了她的求救。
迫不得已，香惠子只得將盒子裡的樂器拿了起來。
有點重，卻比想象中輕。
黑色的管身，金屬按鍵，分不清是鍍銀還是鍍錫，卻保持著美麗的光澤。
“嗚——”
四個人期待的眼神讓香惠子有點緊張，氣息稍有不穩，樂器發出奇怪的聲音。
“慢慢來，別緊張。”藤堂拿出老師的力量，“我們不是評委，只是和你一起聽音樂的人而已。”
香惠子點點頭。努力平靜下來，再次吹奏，試了幾次，樂器發出的聲音總算正常了。
停下來想了想。一曲低沉緩慢的曲子靜靜的從管中傳出來。
《家路》。
這是她最早學會的完整的曲子。
為了響應母親的期待，在母親生日的酒宴上吹奏而練習的，是一首並不算難的曲子。
夏日難得的涼風從視窗裡吹了進來，翻開了輕掩的窗簾。可惜沒人理會。香惠子閉上眼，往日一個個情景浮現在眼前。
受親戚推薦上門拜師學藝的時候……
在午睡時間被母親親自守著，明明困得要命卻得拼命練習的時候……
在小學校樂器班與那些練習單簧管的男生格格不入的時候……
父親驕傲的表情……
母親期待的眼神……
鮮明，而又模糊的……記憶。
她的，而不是“她”的。
朦朧中，有人拿走了她手中的單簧管，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的抹去了臉上的溼潤。
“對不起。”藤堂溫柔的聲音傳來。
“沒，是沙子……迷了眼。”香惠子喏喏的說著糟糕的謊話，仍然一個勁的哭。
懷裡的味道香香的，是夏奈爾的味道。
不是母親的。
懷裡的溫度暖暖的，是女性特有的。
也不是母親的。
可是好舒服。
多一分鍾，再多一分鍾就好……
良久，香惠子放開了藤堂。
“對不起，讓各位擔心了。”
“沒什麼，很棒的演奏呢！”
“呵呵。”屋裡有一種壓抑的氣氛，香惠子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說起來，慧子你的單簧管好像是你從國外帶回的吧？怪不得音色這麼純。”有川打破了沉靜。
“是啊，是一位朋友送的。好多年了。”
“可惜呀可惜！”有川看著藤堂的盒子（單簧管已經被她收起來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那表情，活像色狼看到了美少女，老虎看到了肥兔肉……
“碰！”一記栗子，被小西毫不留情的奉上。
“小西你幹嗎嘛？我又不會真的幹什麼，讓我幻想一下不行啊……”有川撅著嘴，好不委屈的樣子，哪像個成年了的男人？
可惜小西挑挑眉，選擇了無視。
“對了，藤堂小姐，你的單簧管好像新的一樣呢！是怎麼保養的呢？”
“其實也沒什麼，只要注意一下就好。就是每次吹奏完以後要用管裡的護木油護理一下，用柔軟的擦琴布把管內的水份擦乾。墊子下面每次吹好都要用吸水紙，不要在太陽下直接暴曬，在使用時要特別注意不要用力去掰金屬鍵子，同時，經常在金屬軸承部分上些鐘錶油，保持靈活性，這樣就差不多了。”
“呀~！好複雜……”
“這是當然的，”藤堂點點頭，“而且修理一定請專業人士，否則很容易弄巧成拙。”
“藤堂小姐懂的真不少啊！”香惠子滿臉黑線的說。
夕陽的餘暉照了進來，香惠子看看表，已經快4：30了，“時間不早了，我要告辭了。”
“那，我們就不多留了。”
“那……”神也起來，準備和香惠子一起離開。
“什麼，什麼？神也要走？你好不容易來一次的說！”有川死死的抓住神，死不放手。
“有川，算了，讓神送冥戶小姐回去嘛！”藤堂制止道。
“沒關係的，老師，我能回去！”神想說什麼，但是被香惠子拒絕了，“老師再見！各位再見！”
“香惠子！有空來找我們玩啊！”有川說著像招待一樣的話，衝著漸漸消失的身影揮揮手。
“怎麼樣？”小西無視正在吵鬧的有川，問藤堂。
“很少看見一個12歲的女生有這麼穩定的氣息。如果交給我，她一定能夠有所作為。尤其她的感情很豐富。又能融於樂曲，只是……”
“只是？”
“只是，那怎麼也不像一個小女孩應該揹負的感情啊……”藤堂的神色裡露出了點點憂傷，“她一定有過一段別人無法理解的故事。”
“或許吧。”小西再次轉頭，向已經看不見女孩身影的地方望了許久，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