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歸思來想去心中還是有點‘不舒服’，他困惑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床，翻身背起揹簍便進山採藥，把想到太煩惱的事情拋之腦後，其實他還想去那座廟問一問太甲真人，道長懂解籤、占卜，又有些仙風道骨，只要能夠靜下心問，逐字逐句應該可以得到答案，有關劍道的知識，要是實在是不能理解，那就真的要向浥輕塵討學，相信依照顏姑娘的大度不會有其他想法，只不過今日年輕道人不在，因此回來的時候沒有耽誤多少時間，踏進大門就跟顏姑娘說了太甲真人的事情。
顏寶釵聽了之後，意料之內，沒有捨得說多餘的話，只是告訴少年說那是你與他之間的事情，她不管山裡山外，不管吃喝拉撒，只負責引導他走上正確的修行大道，能夠走得多遠那就靠個人，如果太甲真人真的能夠一眼道出問題所在，那自身修為怎麼都不會太低。
李當歸沒有去反駁，反而是問了奴劍的很多疑難之處，然後學了新的走樁步伐，盤腿坐下來，雖然還不能夠引氣開啟天府，但是可以內視已經邁出了一大步。
走進正堂，桌子上還有著李當歸帶回來的糕點，大多都是桃子塢小有名氣的點心，每一次回來都會帶一些糕點，這已經變成了少年的一種習慣，而且便宜的一樣也沒有，李當歸擔心顏寶釵吃不慣，還特意向十二歲問了許多天潢貴胄們喜歡的點心，應有盡有，她不用想也知道與酒樓那小丫頭的關係，用一份錢買兩種糕點，對於那小丫頭來說只是小事一樁，現在看著桌子那些點心，白袍女子笑得很開心。
實際上她並沒有什麼愧疚之處，一個人要想踏上修行大道那該有何其之難，拂塵山有著“法不傳六耳”、“道不經三人”的說法，她肯把道法相傳，手把手指導，吃一些點心，讓少年充當跑腿，甚至還給錢，算起來還是少年小賺一點，不過人不能太絕，道義上說得過去，良心上過不去，但是困惑少年三個多月的問題，她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勉強安慰道：“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修行，習武都是這一個道理，譬如那套劍招，一次記不住那就兩次，兩次不行也就三次，記住招式，反覆學習，用心感悟，總有一天會達到神形具備的地步，引氣入室，心急不得，越急就越容易走錯路，沉心靜心，總有一次可以把天府開啟。”
李當歸點了點頭，還真是這個道理。
以前那些書上就有提起過，爹孃偶爾也會用一兩句話驗證，雖然與“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有些差別，便是太甲真人那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與它大同小異。
只是讓李當歸覺得很正確，沒有半點問題，還是她那句用心感悟，一次不行就兩次，光是學那套劍招、走樁，以吐納道法中呼吸順序與步伐凝聚為一，就試了不下一百次。
李當歸滿臉笑容，默唸著那些口訣，把新學的步伐從頭到尾演示一遍，以前那些樁功也凝到骨子裡，信手拈來。
引氣入室，氣聚天府，少年便在心中告訴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往往一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就會誤入歧途，反覆嘗試之後總一天能夠成功，可以把自己天府內那個如同“胚胎”的東西移開到小腹上部，他就會釋然。
那部《春秋》，經過幾千次的學習之後，他可以奴劍三尺，隨心所欲，只不過用的是自身的氣，沒有開啟天府的修士就像沒有糧草的大軍，一旦自己身上所帶的食物吃完之後就會出現問題，因此，奴劍不能停留太久，沒有後續，時間一長就容易脫力。
顏寶釵坐在門檻上，看著不亦樂乎的少年，細心解釋道：“要想把天府內的東西移開，就把它想象成一道門，只不過門背後被一塊石頭堵住，因此推開大門的時候就會需要多費一些力氣，但是每天推開一個縫隙，久而久之，那道門也就開了。”
李當歸點了點頭，他被說到了心坎上。
顏寶釵抬起雙手，半握拳的姿勢拍打著腿，身子扭動會讓腰間那兩塊綠玉碰撞，發出一陣清脆響聲，神情平淡，“真要學劍就去桃子塢，向別人討學並不恥辱，我不擅長用劍，也不喜歡，我也不是你師傅，讀書人‘所以傳道受業解惑’那套用到我身上不合適，而且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浥輕塵，他怎麼也是背劍山上的下來的劍仙，就是了塵山那位也沒能如願登山。”
李當歸有些猶豫問道：“那顏姑娘不會………”
顏寶釵打斷了少年的話語，冷笑道：“我也不會介意，因為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況且我輩修士胸納百川，別說向一個堂堂正正的劍仙求學，哪怕光明正大的向那只妖精討教我也不會說一個字。”
說起那只妖精，李當歸還是很好奇，“天君廟那個道長說它有三千年道行，顏姑娘你覺得呢？”
顏寶釵扯了扯嘴角，依舊望著外邊美景，敷衍道：“草守歲月一千年有靈，妖精修三千年
才能化形，妖精化人原本就是‘天理難容’，因此必渡一劫，稱為‘天劫’，爾後會有‘地’、‘人’，合三劫，每一劫三千年，三劫一個輪迴，能夠逃到長安城，還被背劍山的劍士惦記，怎麼也有六七千年的修行，抬手之間不說天地失色，要想毀一座城不過吃飯喝水而已。”
李當歸臉色有些難看，小心翼翼的問道：“要是真的打起來怎麼辦？”
顏寶釵起身，摩挲著腰間那兩塊玉佩，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凝視著少年，但是眼眸中略微有些笑意，想了想，不知想起什麼得意的事情，她斬釘截鐵道：“降妖除魔，護衛天地正意。”
李當歸咽了咽口水，第一次覺得顏姑娘有些蠻不講理，妖精也有好壞，不應該問清楚緣由嗎？
她懶得搭理少年。
之後少年就開始學習樁功，把困惑心中的問題一一說出來，然後坐到她身旁，談起長安城外亭子內的那些讀書人，以及與之格格不入的姑娘。
顏寶釵看了他一眼，“你就一點也不著急？”
李當歸知道顏姑娘說的是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你不是說欲速則不達嗎？既然修不出‘氣’來，那麼不管怎麼急也沒用，要是急就能夠修煉出‘氣’的話，天底下不得一堆神仙修士了嗎？”
顏寶釵忽然笑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很滿意，“還算說了句人話。”
李當歸嘴角抽搐，心中百般無奈，顏姑娘總是那副知錯改錯不認錯的模樣，被自己的話反駁，也能這麼從容，不過少年就不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他自幼從西蜀逃難，經歷過生死流亡清楚一些人情冷暖，更明白人間美好，笑道：“顏姑娘………”
話到嘴邊卻莫名咽回肚中，顏寶釵有些惱怒道：“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少年思索了很久，還是問出了萬仙大會，道家那位天資卓越的道種。
看著少年一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出口的神色，顏寶釵沒來由納悶道：“怎麼總喜歡關心與你無關的事情？”
或許是上一次壯起膽子吐出心聲的緣故，加上幾個月的修行，這一次李當歸沒有那麼猶抱琵琶半遮面，天經地義道：“顏姑娘你的事情與我有關。”
顏寶釵笑眯眯的吐出三個字，“夏辛夷。”
李當歸轉身看著她，求知慾很強。
她愣了片刻，看著他疑惑的目光，很快就理解了少年的心思，“大夏皇朝千年不出的奇才，同時也是山河之中少有的修行天才，被東勝神洲道門魁首看中，拂塵山點評山河罕見，雖然不是道種，自身資質卻與道種不逞相讓，七歲踏上修行大道，一個月的時間就開了天府，十五歲開天眼，兼修武學，春秋武道九品十八樓，十八歲便登臨十二樓，現如今二十歲，便被教中要求遊歷山河千年參悟聖賢大道，苦修真人法相，如今說不定已經蒞臨第六聖賢，短短二十年時間，便抵得上許多人一個春秋甲子年的修行。”
關於人間修士，春秋武夫，李當歸如今有些懵懵懂懂，但是也明白第六聖賢意味著什麼，山河中的修士不計其數，能開天眼的便少之又少，更謬論參悟什麼聖賢大道，如此竟然還不是道種，李當歸很難想象那位道種何其厲害。
李當歸抬起頭，就是一臉笑容。
對此顏寶釵搖了搖頭，修行二十載，拂塵山上也看過各種各樣的人，悲歡離合，陰晴圓缺，也有那種御劍雲海抬手天地失色的神仙人物，東勝神洲天下道門聚集，有真人、天君北上妖土降妖除魔，有抵不住長生誘惑而盜吃靈藥苦守月宮千年的仙子，也有滿城武夫的壯麗景象，說實話，她第一次看見像少年這種心態的人。
顏寶釵不去想那些縹緲莫測的事情，繼續說道：“山河中修行天才大多都是瘋子，像她那樣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不論悟性，天資都冠絕同齡人，卻堅守著勤能補拙的道理，大道之上對她來說似乎根本沒有分水嶺一水，甚至我師傅都提起過，若非是擔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現如今或許已經被培養成一位實打實的道家真人，東勝神洲身為天下道門聚集地，像夏辛夷那樣的女人背景、地位自然極其煊赫，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夏皇朝也因為她一個人的原因，由一座小國搖身一變成了四大皇朝之一，整個神洲都說截教那個道種第一，她第二，我便偏偏不信，萬仙大會上一枝獨秀，讓天下年輕人看看誰才是第一。”
她有些慷慨激昂，像極了酒樓的說書先生，李當歸起身跑到正堂端出一壺茶，遞給她，顏寶釵接過茶壺便仰頭喝了一口，姿勢不太雅觀，少年便痴痴的看著，然後把目光四處轉移，他發誓，心中如同清澈見底的溪水，但是少年的窘態很快就被顏寶釵看破，意外的是她輕輕一笑，似乎並不在意。
她跨出大門坐到屋簷底下，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陶醉，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微笑道：
“還是外邊的空氣新鮮一些。”
不明深意的李當歸只能跟著走出來，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正當少年以為是自己不禮貌行為使得顏姑娘如此，想要開口道歉的時候，李當歸任何心思似乎都瞞不過顏寶釵，笑著打斷了他的思緒，“開不了天府，就登上了塵山，他們怎麼都不會要你，一個沒有天府的人只能稱為劍客，那個時候再去學宮已經錯過了時辰，你或許要想想另外一種方法。”
李當歸不以為意，“那我跟著顏姑娘一起。”
顏寶釵轉過身，抬起頭看著少年，對於這個回答她很滿意，“你不怕我沒能奪得魁首，到時候只能帶你去拂塵山，充當一個跑腿小廝？不過待我有朝一日能夠證道紫霞，你也就隨之得道，但是山河中證道紫霞的修士，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李當歸低頭默然不語，卻還是輕輕應了一聲，她久久不肯挪動一分，少年只能貼身門、踮起腳尖慢慢走出庭院，生怕一個不小心整個人摔到顏姑娘懷中，然後看著她，“揹簍裡還缺幾位藥材，我現在就去買。”
顏寶釵看著少年‘落荒而逃’的模樣，忽然笑了，呢喃道：“真是個傻子。”
……………
那座距離小庭院咫尺之遙的學塾，拐過巷弄，翻過六七堵高牆，有一位華服少年躺在血泊之中抽搐，嘴裡不斷吐出血水。
跟在少年身旁那個老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灰飛煙滅、魂飛魄散，這一次並沒有隱藏什麼，雷厲風行，誰也不清楚動手的人是誰，聞到濃郁血腥味的百姓們圍觀，低著頭議論紛紛，十之八九都說是那只妖精所殺。
文人墨客眼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紅袍女子站在拐角處，透過人群看著地上的華服少年，那少年的目光正好可以看見這裡，滿眼祈求。
少女攤了攤手，無可奈何，其實抬手便能解決的事情，她就是見死不救。
黝黑少年立在一旁似一座山峰，眉頭緊蹙，聲音沉悶，口吻顧忌道：“好狠的手段，根本沒有片刻遲疑便廢掉他的天府。”
紅袍女子吐出兩個字，有些明知故問，“妖精？”
黝黑少年搖了搖頭，很顯然，妖精殺人的手段向來雷厲風行，生死只是頃刻間。
少女便揹著雙手，有些好奇，“天子腳下行兇殺人，你覺得是另有所圖還是其他原因？我聽說皇宮內有個劍士，號稱‘皇庭第一甲’，你覺得跟他有沒有關係？”
黝黑少年神色恢復如初，平淡道：“暫時看不出來，不過應該是近日來的那些外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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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袍少女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只要不鬧到學塾門前，那就先不管他們，天子皇城，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要是敢來，你就廢了修為，打斷四肢拖去官衙，還能領賞錢。”
黝黑少年點了點頭，看了一會，然後與少女分道揚鑣，相往不同的方向。
少女蹦蹦跳跳，活像個山間精靈，不過誰又能知道，她，十二劍圖修士，擅長喜笑於顏，哀怒於心。
一炷香時間，紅袍少女突然停下腳步，深淺巷弄出來一位少年，正是回來的李當歸，一隻手提著藥包，一隻手提著點心，小跑過來。
她看到這個清晨、黃昏會經過學塾大門，每次都提著一包藥、一包點心的少年，他似乎有些開心，不知為何，她也跟著笑了。
兩人笑容相同，心中想法不同。
少年心想，今日只花一份錢就，卻多買了一些藥草，回去告訴顏姑娘，她肯定會很高興。
紅袍少女退到牆邊，偌大巷弄讓少年一個人跑過，經過身前的時候他停住腳步，看了少女一眼，說實話，李當歸心中不太明白為什麼。
好奇害死貓，他不開口，就像一點也不好奇血泊中的華服少年一樣，但是他清楚的記得那就是桃子塢中與另外兩人有爭執的少年。
回到小庭院，李當歸就把看見的一切告訴了顏寶釵，語氣中全是充滿對那只妖精的害怕，他見過不少死人，可那是因為戰火中死亡的官兵，戰亂裡死人那是極其其正常，可妖精殺人，少年第一次看見，對於那只妖精，充滿了未知，顏寶釵沒有理睬少年，山河之中死一個人不是什麼稀罕事情，別說天子皇城，要是真想，便是金鑾殿殺一個人天子也不見得有膽子說話，但是生怕這傢伙陷入泥潭，於是靈機一動，安慰道：“那只妖精殺人了才好，順藤摸瓜就能夠把她找出來。”
少年坐在門口，還有些心有餘悸，那人太慘了。
慘到他甚至向抬起頭向三尺神明討一個說法，顏姑娘看白痴的眼神，一臉嫌棄，他也有些慘了。
顏寶釵不想向李當歸解釋什麼，她清楚少年這般年齡的認知，存在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世俗道義上，當他真正踏足修行大道，登上了塵山後就會明白，殺一個人，真的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