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歸揹著瓊樓輕輕敲響竹房，恭敬至極，站在這些劍侍身前，劍子柳如是滿臉笑意，隨手抓起一把劍笑道：“你就是觀音山座葉青鸞衣缽弟子，是叫李當歸把？我姓柳，相信來劍冢之前已經有人跟你講過規矩，既然來取劍，那麼便要遵循規矩，不過看你境界太低，你現在返回還來得及，我們可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言語最後，站在柳劍子身旁左右劍侍心有靈犀一點通，互相看了一眼，眼眸口中含著笑意，其中笑意難以言喻。
六位劍侍，除了剩下三位沒有動靜，前面三人都爽朗笑著，好像柳如是說了一個浮游劍宮百年難聞的笑話。想來也是，觀音山座這麼多年沒有點衣缽弟子，現如今竟然要了一個修為不高的少年，本身就是笑話。
李當歸有些尷尬，前輩當著別人的面這麼說真的好嗎？怎麼都喜歡把觀音山座那些事翻出來？
身佩銀色長劍的朴硝嘴角勾起一個玄妙角度。
另外一名年輕人則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剩餘三人看了少年一眼，然後便自顧自交談起來。
因為他們職責只是看護劍冢，如果不是這位少年有靜珠洞天第一任山主以及青山老祖宗的意思，他們絕對不會讓這小子踏進劍冢半步，更別說來第二層了。浮游劍宮，前身又是道家，還是十難有一的道家嫡系山脈，所以這座劍山上很多劍士們都被三家道教理念所影響，講求‘無規矩不成方圓’，而且劍氣大戰歷歷在目，世間劍修道統更是嚴格制約門中弟子，好在劍冢有專門一套規矩，柳如是本就不是那種冥頑不化滿嘴‘之乎者也’的臭酸儒，重新回到劍子，嚴格遵循規矩便是，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無聊憋屈，相反在劍冢以劍氣、劍意錘鍊劍心，那真是事半功倍。
了雲劍侍修行七百年，幾乎都是在劍冢中一步一個腳印前行，劍冢作為浮游劍宮禁地，也是聖地，每年二十四蓮花池大會後便會有諸峰天驕來此取劍，了雲一生七百年，劍冢便花去五百年，每次都不會被剔除出劍冢，顯然是心思細膩之流，雖然劍首沒有言明，可在李當歸踏進劍冢開始，他一下子就意識到那少年就是了塵二十四峰傳的極盛的玉淨宮衣缽弟子，既想與其他三位劍侍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想像吳劍首那樣公事公辦。
只是了雲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位地位高於了塵山一半劍士的觀音座千年來唯一一名衣缽弟子，自己一個劍冢持劍侍衛，背後站著應如是的少年，若是這傢伙屬於那種心思玲瓏剔透的難纏角色，覺得是他樂刻意刁難了他，像花八九那小丫頭片子一樣，打得過便下死手，打不過就回家向掌教真人告狀，大抵是被背劍山上那位劍仙所影響，性子也是極其護短，往往只要隨意露出一句話，然後自己這個左右持劍侍說不得便要被替換，哪怕憑著五百年資質繼續當下去，但絕對不會那
麼舒坦。年輕人心思飄忽不定，難以想象一位準六境劍士會被一位尚未行加冠禮的少年影響，但是就在柳劍子再次看向李當歸的一瞬間，持劍侍衛了雲心靜神寧，笑臉望向站在門前的少年，眼角餘光瞥見柳如是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便想要開口遵循規矩問一句‘公子可曾手持掌教宮羽，若是沒有，那可有帶山主手令，進劍冢必須要有山主以上長老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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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下一秒李當歸反應就讓所有人瞠目結舌，在劍侍，甚至新弟子聽說觀音山座那些‘英勇事蹟’後都覺得這個衣缽弟子就是覷頭，但偏偏便是這麼個泥腿子少年獲得了青山老祖宗、靜珠洞天第一任山主應如是的青睞，浮游劍宮堂堂嫡傳弟子三天兩頭往少年身旁跑，不過一想到這裡並非劍宮，也不是觀音山座，很多東西都不如一條規矩管用，了雲想開口勸誡李當歸原路返回，可是還沒開口，竹房外劍氣忽然狂暴。
下一刻，便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在所有人都以為眼前這個少年進劍冢雖然有青山老祖宗和應如是示意，膽子必然是花八九那小丫頭慫恿，果不其然，李當歸瞧見劍侍們愛答不理，他也不生氣，再次恭敬行禮，儒家聖賢常說‘君子以德報怨’，只有小人才會說‘何以報德’這句話，不過花八九騎著飛劍闖進劍冢是他自己完全沒有考慮的事情，少女看見李當歸的身影，趕緊飛到這位修為實在不夠了的泥腿子少年身邊，估計是又從應如是嘴裡套出一點話，一字不漏轉述給他，而那少年臉色平靜聽著花八九絮絮叨叨，劍子柳如是還好，早已經見怪不怪，但把剩餘幾位持劍侍衛震驚得不行。
李當歸知道浮游劍宮規矩不少，當天走進劍宮那個魁梧大漢喋喋不休講了一堆，他以平常神色悉數記在心中，但是哪裡想得到諸如劍士這種不弱於儒家君子一樣滿身正意的修士也有那世俗那些‘爾虞我詐’。深知小丫頭脾性，認真聽完花八九的傳話後，李當歸輕輕搖了搖頭，他需要幫助不錯，但是就這種事情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插手，想了想，覺得太直白會適得其反，於是靈機一動，笑著跟她說道：“八九妹妹，你回去告訴大師姐還有應師伯一聲，像我這種泥腿子沒有仙家煊赫背景，但是也知道很多道理，替我多謝他們好意，進劍冢取劍這件事情，只能我一個人去。”
喜歡穿寬大長袍的少女一聽見‘八九妹妹’這個稱呼，愣了片刻，覺得與以前那八九姑娘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笑得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眸兒眯成小月牙，時不時露出兩瓣可愛虎牙，最後望向似乎真沒有看見兩人的柳如是，模擬李春秋口吻跟說了幾句話。柳如是也是浮游劍宮老人物，輩分不弱於一峰山主，談不上什麼心思玲瓏剔透，但是哪裡不知道這丫頭脾性，如果來人是紅萸那姑娘，他或許會信。
言語後大概半炷香時間，柳如是好似想通了，神色逐漸和藹可親，微笑
著輕輕點頭，聽見花八九這小丫頭拿著雞毛當令箭，就用劍冢規矩安慰自己心神，說了個誰都沒辦法反駁的藉口，說劍首吳大人下山了，一切事情得由他親自做主，既然兩位有掌教真人口諭，青山老祖宗也親自示開口，那就可以上第三層，不過劍冢第三層名劍太多，有的劍殺意極重，第二天日落前必須出來。
李當歸眉開眼笑，點頭說了十個個‘是’、‘好的’。
花八九不喜歡聽這種太官方話語，輕輕嗯了一聲就不再理睬柳如是，沒有白活這麼多年的持劍侍們也沒有任何不滿，了雲向花八九提醒了幾處危險，便獨自返回屬於自己的一間竹房。
朴硝笑了笑，期間一句話都不說，第二個離開，柳如是重新叮囑次日日落西山前必須出去，然後就走，剩餘幾人趕緊跟上。
花八九小心翼翼拍掉李當歸身上塵埃，送了一截，蹦蹦跳跳，邊走邊笑道：“應師伯說第三層那把劍叫‘碧海青天’，具體緣由很快就會有定論，除了那柄劍外，然後就是玉宇，與你身上這柄瓊樓屬於一個鑄劍天君打造，那位仙師追憶昔日干將莫邪，然後耗費一生修為打造了一把劍，叫‘瓊樓玉宇’，後來經風霜歲月摧殘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兩柄，應師伯沒說，我看他好像也不明白。”
李當歸想了想，他有兩個習慣，一個是喜歡未雨綢繆，另外一個就是在一件事情前會提前做好最壞打算，懷中抱著瓊樓，臉色擔憂道：“要是兩柄劍我都沒有拿到呢？”
花八九破天荒翻了個白眼，這種時候不應該說豪言壯語嗎？
少女呵呵一笑，生怕那幾位人精劍侍去而復返，嗓音降低，“除了這兩把劍外，劍冢還有一柄不為人知的好劍，你見過。”
李當歸想了想，試探性道：“是不是鏽跡斑斑。”
花八九狠狠點頭，滿臉得意好像在告訴誰說，‘看吧，這就是我花八九看中的人’。
李當歸笑容滿面，“那把劍叫‘道’？”
少年輕輕嗯了一聲，不過猛然記起一事，趕緊說道：“應師伯說過一句話，神秘兮兮的，劍冢根本不存在有緣人。”
李當歸深吸了一口氣，跟隨著少女走到第三層階梯，慢慢坐下，好像明白什麼。
幻想破碎。
西蜀自幼流亡的少年沒有想過劍士也會這麼爾虞我詐。
花八九送到這裡就停下，看見李當歸不走反而坐下，心中好奇，也跟著坐下，關心道：“怎麼了？”
李當歸欲言又止，但是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只是強裝鎮定搖搖頭，抱著瓊樓起身就向第三層走。
花八九看著少年背影，笑了。
……
……
在目光死角處，傳出一陣聲響，像是佛家低聲誦唸佛經。
“一萬四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