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事情暫時無法解決, 工作卻還是要做的。
風間和川並不在異能特務科官方的編制內，只是由辻村深月帶進異能特務科，因此他手裡的任務都是由辻村深月親自委派……這些任務或多或少涉及一些複雜的內情, 大都是辻村深月不希望其他派系的人經手的。
因此, 會和風間和川一起共事的也都是辻村深月手底下的勢力, 有辻村深月之前的囑咐在, 不會有任何人對風間和川的決定提出異議。
風間和川在橫濱各處奔波了一天, 太宰治也跟在他身後看了一天。風間和川走到哪他跟到哪。
相比正常十三四歲的學生，風間和川的日常要枯燥得多。太宰治在一邊看著, 深深感慨雖然自己曾經經常向織田作之助抱怨幹部的工作無聊，可比起異能特務科這邊, 其實還是稱得上一句“有新意”的。
他想，自己當年叛逃港口mafia後沒接受種田山頭火的邀請加入異能特務科實在是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可是風間和川不覺得無聊，倒不如說, 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所以做什麼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
到傍晚, 風間和川手頭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就立在地鐵站外跟協助自己工作的同事交代明天要做的準備。
事情交代完後，幾名調查員告別離開。
風間和川這才轉頭看著太宰治, 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看起來有點出神。
太宰治以一個十分放鬆的姿態靠在路邊的公共座椅上，瞟了眼幾名調查員的背影，毫不見外地問：“明明是同事，卻還這麼忌憚你嗎？”
白天調查事件時, 太宰治能清楚感覺到風間和川和其他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就連剛剛那段對話也是，聽命令的那名調查員整個過程中都只是低頭應是，整個過程中居然都沒敢和風間和川對視, 動作間雖然不明顯，卻透出一種對風間和川的刻意躲閃。
——他們在畏懼風間和川。
聽他這麼問，風間和川頓了頓，像是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太宰治是在問什麼，點了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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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說著，語氣間是一貫地無所謂。
那幾名調查員——或者說異能特務科內和他接觸的人掩藏情緒的手段都並不高明，風間和川很輕易就知道他們的想法，不過風間和川也並不在意。
“這樣啊。”太宰治撐著下巴，鳶色的眸子裡映出風間和川的身影。
少年站在路燈下，穿著黑色的外套、配著短靴，一頭淺茶色的長髮垂在身後，相貌精緻，眸子卻彷彿隔著一層霧。
太宰治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幾名調查員的心理。
如果說幾年後的風間和川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普通的“人”而去努力改變自己，那現在的風間和川無疑是直接將最真實的自己展露在外。
眼前的少年缺乏普通人會有的各種情緒，因此那種與生俱來的漠然就更為明顯，配合上他那和年齡不符的心智，極容易讓人感受到種非人感。
與這樣的人共事大概不會是什麼愉快地體驗。
異能特務科裡沒有正常人，作為一個專門處理異能犯罪事件的組織，這裡面的工作者隨時隨地都要接觸己方、或者敵方的異能力者。
這些異能力者們天生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行為模式和性格習慣自然也和普通人有著極大的不同。
但即便如此，其中恐怕也少有風間和川這樣的人吧？
太宰治站起來，伸手幫風間和川把髮絲順到耳後。等發現自己做完這一連串動作風間和川都沒阻止之後，聳聳肩感嘆：“……現在看起來比長大之後可愛多了。”
放在之前風間和川估計一定會冷著臉問他是不是有病。
太宰治話剛說完，就見風間和川轉頭上了左手邊那棟樓的樓梯。
太宰治：“不回去嗎？”
沒記錯，風間和川明天一早還要出門。
那邊，踩著樓梯往上走的風間和川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去跳樓。”
太宰治：“……”
……好吧，也不是很可愛。
之後的日子裡，一切按部就班。
風間和川在發現自己沒法甩掉太宰治之後乾脆接受了這個設定，每天照常工作，照常跑去自殺……然後再照常被太宰治救起來。
這個過程中唯一的變化就是風間和川和太宰治漸漸能聊天了。
聊天內容大多數時候是風間和川問太宰治究竟怎麼樣才會離開，而少數情況，他們會聊風間和川手裡的案件。
後面那種情況，大都發生在風間和川調查案件時。
太宰治發問後，風間和川偶爾也會回答他，意料之外的和諧。
可惜在外人看來，就不是這樣了。他們看不見太宰治，風間和川和對方對話的樣子自然就變成了自言自語。
於是沒過兩天“局長帶進來的那個異能力者能見到鬼”的流言迅速在異能特務科內傳了起來。
某次去局長辦公室聽辻村深月交完代任務後，風間和川被對方叫住了。
“最近有遇到什麼麻煩嗎？”異能特務科的局長坐在辦公桌後，思忖著用詞。
說實話，一開始聽說這個流言的時候辻村深月是不信的——畢竟這種靈異事件一聽就不太真實，且風間和川的異能力是占星魔術，不是百鬼夜行。
但是時間過了這麼久，流言不但沒有消失還愈演愈烈，辻村深月作為風間和川的監護人——姑且算是監護人——也有必要要關心一下這件事。
辻村深月問話的時候，風間和川對著她，視線卻落在辻村深月身後的落地窗前。
太宰治正站在那裡，蹂躪插在玻璃瓶裡的幾支鈴蘭。
要不是他現在的狀態無法對外物造成太大影響，那幾枝可憐的花估計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風間和川默默收回視線，搖頭：“不，沒什麼。”
“是嗎？”見他這麼說，辻村深月就沒再接著問了。
風間和川什麼事都無法處理的孩子，既然對方說沒什麼，那就代表即使有事他也能自行解決。
不過辻村深月還是補充：“偶爾也可以放鬆一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山雨欲來。她想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風間和川推出去，但在此之前對方需要積攢經驗，也需要積攢讓人信服的履歷。為此風間和川要在事情爆發前取得相應的成績——辻村深月會交給他那麼多工也是為了這個。不過如果因為壓力太大而出什麼問題就得不償失了。
風間和川看著太宰治繞過辦公桌回到自己身邊，應了一聲“不會的。”
隨後告辭離開了局長辦公室。
出了門，風間和川沒有急著去查任務相關的資料，而是上了頂樓。
今天白天的時候天氣就很不錯，到了晚上，夜幕清朗，沒有一絲陰雲。晚風輕拂過指縫，讓人覺得很是愜意。
“又要自殺？”
太宰治看見風間和川站到樓沿，嘆了口氣，好心提醒：“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最後屍體會慘不忍睹，會給別人造成很大困擾的。”
風間和川轉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就在這裡坐下：“不。”
沒再去理會太宰治，他看著遠處的夜景微微失神。
風間和川暫時沒有再次嘗試跳樓的興趣。
上次他從那棟高樓樓頂跳下去，明明已經有種死亡迫近的預感，但那絲已經收束的可能性卻又在太宰治拉住他手的時候被生生斬斷。
——連自身異能力給出的預兆都不能影響到太宰治的行為。
從這一點看，太宰治倒真有幾分“神明”的感覺了。
風間和川想著事，太宰治也沒去打擾他，只是站到他身側。
青年偏過頭，垂下眼看他。
在骸塞附近時，他還有一些話沒和風間和川說過。
在最開始見到風間和川時，他只是對對方的生存方式感到費解，以及好奇。而在和夏目漱石對話後，他才忽然明白一件事——當初他對風間和川懷有的感情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也許是敬佩以及……羨慕。
羨慕他能夠追逐著那片海市蜃樓般的幻影，以最為熾烈的方式尋求生命的意義。
那是當時站在同樣位置的他永遠不會選擇的道路。
太宰治心情很好地坐下來，遠遠看到市中心那家遊樂場內亮著三色燈光的摩天輪，懶洋洋道：“你沒坐過摩天輪對不對？”
風間和川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嗯。”
太宰治道：“摩天輪升到最高處的時候會有好事發生哦？”
風間和川將信將疑：“是嗎？”
他倒不是懷疑太宰治的話，只是疑惑這話實在不像是從神明嘴裡說出來的。
不過，迄今為止太宰治也沒有什麼時候看起來像個正常的神。
“真的，我可是親身體驗過的。”還是和你一起。
太宰治把後半句話藏著沒說，然後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指著自己問風間和川：“你覺得我‘惡劣又自說自話’？”
這是當初風間和川提起“神”時用的形容詞。
風間和川一怔，不明白太宰治這搞得又是哪一出。在此之前他也沒特意去考慮要給太宰治下什麼定義。
但對方開口問了，他想了想，感覺這個形容詞真是無比貼切。
於是未來的局長助理歪頭反問：“不然呢？”
太宰治：“……我自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盡責的神明。”
風間和川起身，嘲諷：“那看來這個世界沒有其他神了。”
這句話倒是沒說錯。
風間和川開門下樓，太宰治笑了笑，跟著他一起離開，邊走邊問：“明天要調查的地方剛好在書店吧？我有本書想推薦給你……作者的名字是夏目漱石……”
……
……
書將段時光作為饋贈，太宰治也覺得這是件最好的禮物。
他會陪風間和川走過這段時間，然後分別——
為了未來的再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