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週二下午16:05。
魏三碗家的客廳一角，季洋正專注的看著鋼琴前李慕妍的演奏。
十分鐘前她剛下課。
今天的課她上的很舒服，可以說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最身心舒暢的一次。
並不是被魏三碗表揚了。
從上課開始她坐到鋼琴前到下課，期間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通暢的，包括魏老師說她左手跑動音量不夠她也欣然接受，下去努力練就好，不會在像之前心理失衡。
此刻看著李慕妍演奏同樣的月光第三樂章，樂句流暢，聲音清晰，她心裡讚歎彈得真好。
不羨慕也不嫉妒，她只盼自己早日也能做到這種程度。
李慕妍彈完月光三換曲子之後，季洋和魏三碗打了聲招呼便離去。
“魏老師再見。”
路過演播廳門口的海報她停了下來。
紮下耳機，身後籃球場傳來了激烈的運球喊叫聲。
只是她的注意力全被海報中間的人物所吸引。
海報上，鋼琴旁的外國老頭正緊盯著她。
他頭髮灰白濃密，額頭高聳佈滿皺紋，看起來傷痕累累，無框的眼鏡架在強壯的鼻樑上，鏡片後是一對渾濁深邃的眼睛，充滿了洞察力。
【克里斯托弗.約翰森.奧拓國際鋼琴大師班】
【蓉城11.8-9】
【宏市11.10】
【羊城11.11-11.12】
【海市11.13-15】
【克里斯托弗.約翰森.奧拓，奧地利鋼琴家、教育家，是當中最具影響力的德奧鋼琴學派代表人之一.....】
......
認真的看到海報最後一個字，季洋拍了張照片發給李安，接著重新掛起耳機向前走去。
穿過教學樓走出校門，抬手攔了輛車。
回到家季洋練了會琴，由於季成光和胡蓉兩人晚上有事，晚飯的餐桌上只有她和阿姨兩個人。
吃晚飯六點五十，距離李安來上課還有十分鐘，她學著季成光在客廳的茶几上泡好了一杯茶。
七點整門鈴準時響起。
季洋走跑去開門。
門外李安見開門的人是她，笑說：“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季洋呲牙：“老師好。”
原來季成光和胡蓉不再，難怪了。
客廳了喝了兩口茶，李安問：“今天下午的課上的怎麼樣？”
“挺好的。”
季洋把她下午上課的錄音給李安聽了聽。
李安聽過放下手機，重複他上節課最後的話：“左手伴奏大膽的去彈，我知道你擔心彈的渾濁不敢發力，但是你越收著越不好控制，那勢必會影響到兩隻手的配合。”
“魏老師不是都說了麼，這一段實際考察的是踏板技術。”
“怎麼踩能把右手旋律最大化的體現出來，同時還能讓別人聽清你的左手伴奏音形。”
季洋：“真是，我聽李慕妍彈到這裡，她就彈的很清楚，而且爆發力特別強。”
李安：“她的基礎比你好，你在這一處和她對比沒有意義。”
“嗯嗯。”季洋點頭，“明白明白，就是感慨一下。”說完抿嘴笑了笑。
李安瞅著季洋今天怎麼怎麼不對勁呢，淑女了？
怎麼還感慨上了，心裡又和李慕妍較上勁了？
“你，沒事吧。”
李安微微皺了下眉，對於上次開導季洋的場面，他還記憶猶新。
“啊？”
季洋被問的有點懵，然後捏了捏臉，“我沒事啊。”
就這一個動作，李安心中的疑慮打消，起身道：“走吧，上樓。”
-
五十分鍾後。
二樓琴室。
“腳丫子腳丫子，怎麼回事？”
李安無奈搖頭打斷：“溫柔點行麼。”
“這是鋼琴踏板，不是縫紉機。”
平時要是李安這麼說，季洋一定會大笑著對自己的腳說，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跺了。
可今天，小季同學只點點頭，“知道了老師。”
李安看看表時間也差不多了，雖然最後還是吐槽了季洋的腳，但今天這節課上的還算不錯。
季洋下午課堂錄音裡的問題已經調整過來，他估計兩三天？差不多，季洋再練兩三天這個問題就可以翻篇了。
“老師，你在樓下等我一會兒。”
說著季洋快速離開琴室。
李安望著小季的背影露出一個思考的表情，接著來到樓下等了沒一會，季洋換好衣服也下了樓。
“你幹嘛去。”他問
季洋笑：“出去買點東西。”
進入十一月的蓉城，夜晚已經有了一絲冷意。
師生二人走在小區的石子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這兩天微博上的熱議。
季洋忽然問：“老師你一會有事兒嗎？”
李安轉臉輕笑道：“我就說嗎，你什麼時候還關心起國家大事了。”
“我一會還有事。”他一頓話鋒又轉，“不過可以陪你聊聊。”
被拆穿的小季同學吐吐舌頭，輕聲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老師，你高中的時候談過戀愛嗎？”
李安：“沒有。”
看季洋今天的狀態和此刻說話的口氣以及問題內容本身，三樣合到一起他有些擔心。
不自覺的，口氣加重了兩分：“說，怎麼了？”
接著季洋把她這兩天的小遭遇講給了李安。
怎麼個事呢。
前天晚上她同班的一個男生給她表白了，這個男生是她在學校時期玩的比較好的一個同學。
她對這個男生其實是有些好感的，但是前天晚上她直接拒絕了對方。
李安給季洋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季洋嘆：“老師，其實我真的還挺喜歡他的。”
李安笑：“那你還挺理智。”
季洋：“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耽誤他在學校，也不希望他影響到我。”
李安：“做的對，你們這個年齡，在這個階段如果處理不好感情問題，是會相互影響的，高三這一年對於你們太重要了。”
季洋：“老師，我就是擔心他會受到打擊。”
李安：“那是他的問題，你不用為此而自責，你拒絕他也是為了他好。”
季洋：“真是這樣嗎，可我們班也有兩個同學在一起之後相互鼓勵上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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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對此我不否認，但你倆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在學校外面，他在學校裡面，一週見不上一次面，這種相處模式真的不會影響到你們嗎？”
“因為談戀愛，一個沒有心思學習了，一個沒有心思練琴了，到最後兩個人都沒有考上大學。”
“別說對不對的起父母，你們對得起你們這些年的努力嗎。”
良久。
“其實我明白。”
季洋又嘆了口氣，抬腳踢飛了一個路邊的小石子。
“可心裡還是有點難受。”
李安雖然沒有這種經歷，但大概也能明白季洋的心情。
兩個孩子在這個階段萌發了青春最美好的東西。
季洋作為明明心裡有喜歡卻又不得不親手結束的一方，其實承擔了比對方更多的東西。
這種事孩子還只能憋在心裡，沒有辦法給家裡說，離開學校身邊又沒有個能說話的同學。
也難怪會找自己說這個事。
片刻。
“要不要哭個鼻子什麼的。”
李安笑問。
“不哭，又不是小孩子了。”
季洋長長出口氣，“說出來感覺好多了。”
夜空下又安靜了幾秒鐘。
“老師。”
“我未來的路還很長，對嗎？”
李安：“那必須的，未來啊，還有好多的精彩生活等著我們的小季同學去經歷，有更好的男孩子在後面排隊等著呢。”
季洋笑笑：“老師，你真不會安慰人。”
李安沒接話，有些事情並不是靠別人安慰的。
季洋：“老師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彈的像李慕妍那麼好。”
李安：“只要你上了大學之後能夠踏踏實實像現在這個階段一樣練琴，我估計最多到大三你就能和她打平。
季洋點點頭。
出了小區大門，“老師我送你去車站。”
李安笑：“不買東西了？”
季洋：“一會去買，想吃零食。”
兩人一路向北沿著馬路走到車站。
路上季洋的情緒還是不高，李安就給他講一些關於鋼琴演奏的問題試圖引開對方的注意力。
“週末的大師課你也過來聽聽吧，我給你報個名。”
“嗯，謝謝老師。”
“我走了，你買完東西趕緊回家。”
“老師再見。”
揮手送別公交車，季洋在路燈下孤零零的站了一會。
大約過了五分鐘後，她重新掛上耳機。
魯賓斯坦的月光第三樂章重新在她耳邊想起。
狂暴的主題旋律讓人焦慮不安又心潮澎湃，像是看不清的未來。
待路邊的紅燈過去，綠燈亮起，她抹了抹眼角，仰著頭向著來時的路走大步走去。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但她已經不想再回頭望去。
大概就像李宗盛的那句歌詞，‘十七歲的女生，其實是很內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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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交車，李安沒有直接回家，過了馬路走進了和諧廣場。
進門十步左拐，走進了一家金店。
來來回回在網上翻了好幾天，他最終決定就買眼前櫃檯裡的這條四葉草掛墜。
價格和材質他已經提請瞭解清楚。
足金5.6克，手工費246，一共2986.40。
刷卡拿著東西走人。
整個過程沒超過10分鐘。
回家的路上他一陣輕鬆，東西買好了他心裡也算是踏實了一半。
作為陳璇第一年的生日禮物，李安覺得無論是從心意還是禮物本身的價格，對於他們這個階段，對於他本身的情況，算是用心了。
至於那件2400的羽絨服，就是兩碼事了。
之後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反贈給陳璇，但不能把那2400塊錢的心意成本算到這次的禮物裡。
到家他和陳璇兩人玩了會合奏，便洗漱上床睡去。
錄完了春天來了和哈爾的移動城堡，根據網友的反饋，下一首他們打算再錄一首皮亞佐拉的作品，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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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三上午李安用了一上午的時間連練習了莫扎特k466的第二月章，下午開始嘗試著摸第三樂章。
相較已緊到了瓶頸的告別奏鳴曲，這兩天他在k466的練習上面每每多有發現。
下午陳璇下班回來的時候，他正聽著錄音跟著樂隊演奏著第一樂章。
其實是挺奇怪的一個場面，就像你跟著原聲唱ktv。
兩道鋼琴旋律時不時在強弱和速度處理上打架。
“你們沒有消聲的樂隊伴奏嗎？”
陳璇當時練巴赫的協奏曲時，她的老師給了她一個版本的純樂隊伴奏的錄音。
“有。”
像莫扎特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在網上都能找到，但是音質都太差，中午他花錢下載下來的兩個版本也不行，一版高音樂器聲音偏低不說，另一版更扯淡。
至有些木管旋律都聽不清。
他根本沒辦法在這樣的伴奏下全情投入到演奏當中。
好的伴奏不是沒有，可那都是圈子裡的稀缺資源。
李安也覺得他是時候應該用純伴奏練練找找感覺了，前提必須是專業你音訊。
晚上他給魏三碗打電話，說明情況後魏三碗說幫他找找。
陳璇得知電話情況，“我幫你問問我的同學吧。”
李安：“不著急，魏老師那有，他說能找到更好的。”
聽李安這麼說陳璇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睡覺前她把這事告訴了孫雨曼，孫雨曼在學校認識的人多，說她來幫忙搞定。
小雨：曲子編號再發我一下
葉子：莫扎特d小調第二十號鋼琴協奏曲k466
葉子：辛苦啦，週五請你吃飯
小雨：哼哼哼，週六沒空是吧，我就知道！
週四上午李安沒休息，專門拿著總譜去昱東找秦勇。
上次和秦勇交流結束之後，他並沒有放棄研究總譜，只是換了個方向。
他按照秦勇提供的思路，利用閒暇時間，把整個第一樂章的樂句進行了劃分，將曲式分析全部做了出來。
在下一步如何具體研究這些內容的問題上，他需要秦勇再給他指點一下。
一通交流下來，秦勇不但給他提供了具體方法，還從一名指揮的角度解讀了一下k466這首作品中的樂隊配器。
李安本就對該作品裡的各種樂器瞭然於心，後一番話聽下來，心中直呼又增長了不了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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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午飯的時候，辦公室幾人正在討論昱東校區要招新老師的事情。
李安手機螢幕上連閃幾條資訊。
劃開頁面。
魏家班的群訊息裡，連著幾個紅色的音頻文件閃過。
全部都是鋼琴協奏曲的伴奏，後面還帶著錄製交響樂團的名稱，各大歐洲名團。
再仔細望去，曲目全是這次星海杯鋼琴大賽高校組和公開組的決賽曲目。
四部作品，五個音訊。
唯有K466的伴奏音訊，有兩首。
發件人：林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