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用詳細的語言描述告訴車琳，我們在演奏鋼琴的時候其實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手腕動作。
邊講解邊示範，他連續彈了兩遍連奏的C大調音階，然後問車琳聽起來有沒有區別。
車琳說沒有。
接著他又問看起來有沒有區別。
“有。”
車琳看到清楚，老師在第二遍跑動過程中手部運動看起來更輕鬆。
輕鬆便意味著自如。
李安再強調，我們需要給手腕留出足夠的功率。
“來你試試，中速就可以。”
李安退開到一旁。
小車同學搭手上琴，連著用中速演奏了兩遍三個八度的C大調音階。
第一遍手腕在移動的過程顯得有些不自然，剛開始改習慣會比較困難，這點李安理解。
第二遍車琳跑動中的手腕動作看起來就輕盈了些許。
到了第三遍車琳彈完，李安心裡默默點了個贊。
這就是天賦，小北的手腕問題他調整近兩個月。
接著李安問了一些車琳以前和田宇學習時關於手腕的教學環節。
一番交流過後，他對於車琳手腕的問題更加明確。
其實用問題來形容有些不確切。
車琳目前的手腕技術並沒有實際的問題，是演奏思想意識有些閉塞。
過於教條。
比如田宇要求她在彈奏快速連音時，要求她的手腕必須保持絕對水平穩定，不可上下顛簸抖動。
這種觀點完全正確，但孤立性在於只強調了手腕相對的獨立運動。
而在實際演奏當中，手腕的運動方式並非是某一種技術的單純運動，更多的是手腕動作的綜合運用。
在車琳未來要演奏的眾多作品當中，她勢必將根據各種不同的奏法、各種不同的音型組合因地制宜地選擇不同的手腕技術。
因此在目前的練習學習階段，她必須要建立起給手腕留出功率的概念。
“大概就是吃飯不能吃太飽？”
李安不確定自己這個例子舉得夠不夠恰當，似乎不太準確，不過孩子笑了。
課堂氣氛鬆弛下來。
陪孩子笑了一會兒，李安緩緩給出這一教學環節的核心總結：“總之。”
“你要記住，我們在演奏鋼琴的過程中，多餘的動作越少，失誤的機率就越小。”
車琳露出她的小虎牙：“老師我記住了。”
ok。
“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從第一小節開始，再練一練，練的時候你就要思考，你平時哪些動作是多餘的，那些動作是可以避免的。”
教室內琴聲再起，李安回辦公室將茶杯續滿，再回到教室他坐到鋼琴的旁邊安靜的看著車琳練。
每每看到問題的時候，他先不說，看車琳能不能自己意識到。
轉眼十分鐘過去，他倒是像個多餘的存在。
“哎——對，就是這樣，回來——再送。”
忍不住了。
李安老師放下水杯站了起來，手臂隨輕盈的旋律一同揮舞起來。
這課上的，得自己找活。
-
轉眼到了下課的時間，車琳收起譜架上的樂譜在李安的陪同下來到了電梯門口。
今天除了這首要參加比賽的莫扎特奏鳴曲，她還複習了一首練習曲，849的第三條。
起初她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讓她回頭再彈這首練習曲，但是看完老師的左手示範之後她明白了，原來自己這些練習曲都沒有練到要求。
心裡有一點點不甘心。
“老師，我什麼時候才能開始練習原速？”
“等你長的那麼高的時候。”
李安小聲看向不遠處正在和家長說話的賈璐，小車也望過去，然後抬手平放到自己的頭頂上。
和賈老師比了比，“~”。
接著聽到一旁，“這周作業寫完了嗎？
她扭著脖子還在看賈璐的方向，聲音沒什麼情緒：“寫完了。”
“很優秀。”
電梯停到九樓，車琳轉過頭，兩步跨進去，身後的小書包裡發出兩聲晃盪聲。
轉身，“老師再見。”
李安揮手：“下週見，好好練一輪曲目，回去記得讓你爸爸給我打電話。”
-
由於昨晚陳璇睡得不好，午飯後的時光陳璇選擇睡一會兒。
“一點五十叫我。”
於是四號教室的辦公桌被分為兩半，一半歸她，另一半歸李安。
一個睡覺，一個寫成長檔案。
寫完車琳和王小虎的之後，他開始寫小北的。
今天關於小北的內容他寫的比較多，光是教學部分內容，便是寫了滿滿半頁。
除了教學內容以外，他還寫下了一些今日教學的反思在裡面。
小北今天的表現超出了他之前的教學認知範疇。
他寫之前從頭看起，把小北每一節課後他所填寫的成長檔案內容都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
透過這些有形的文字記錄，他發現自己的個別教學觀點存在狹隘的一面。
記錄裡他發現，為小北提供的教學思路和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對於孩子透過解決一系列問題之後，將會得到提升的內容上，他的估值是有偏差的。
就比如今天，小北透過暑假之後這一段哈農、599配以巴赫初級鋼琴教材的學習之後，就給他帶來了超出預期的驚喜。
他是真的感到意外。
然而這只是問題的表象。
引申出的問題是——
孩子的天賦在學琴的過程中固然重要，但是作一名老師，是否應該避免把孩子的天賦和對孩子的成長預期進行某種程度的捆綁。
或許有些孩子就是心智發育慢，老師是否可以給予那些看起來不太靈的孩子多一些關注和引導。
視情況改變一下大方向的教學思路。
或許意外和驚喜就在下一個階段呢？
小北今天所展現出來的進步可以說皆大歡喜。
這一方面得益於孩子自身的認真刻苦，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說是他的教學方案成功。
但要讓李安說句實話，他只能說是小北和他的運氣好。
按照時間進度，他不知道小北哪一天就會突然節課。
所以為了在這一天來臨之前，讓小北掌握更多的鋼琴知識，這本599結束之後他不會再讓小北彈什麼技術性練習曲。
他覺得哪怕小北只用紮紮實實的練完599和哈農，將來面對大多數場合也基本夠共用了。
他從沒考慮過小北在過程中會發生什麼驚喜變化，無外乎就是進一步的凝練手指手腕的基本功。
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小北彈完這兩本書之後不再進行有針對的技術訓練，而是去學習一些大眾通俗的東西，那麼小北可能真的一輩子就只能停留在599這一階段了。
可現在他會想，即便小北彈完這兩本沒有什麼驚喜出現，可如果再繼續往下呢，在她能保證學習、在她的家庭准許的情況下，繼續去練習車爾尼849、去練習部分小奏鳴曲和巴赫作品，或許某天。
或許某天驚喜就從天而降。
從前李安可能不太信，因為一個孩子的天賦就決定了他/她能走到哪。
可經過今天上午，他覺得自己應該反思一下了。
還是或許。
或許一個天賦不好的孩子需要很多客觀條件和外在因素才能實現一絲“破壁”，孩子之所以是孩子，他們的成長學習過程需要家長老師的保駕護航。
那麼在這個環節裡，至少作為老師，不說多做一點，是否可以把思路再開啟一點。
寫完小北的成長檔案，李安又從頭到位大致翻了翻裡面幾節關鍵的課程。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落在他時而舒展時而緊蹙的眉宇之間，一旁陳璇呼呼的睡得格外香甜。
成長檔案。
記錄著孩子的成長，何嘗又不是記錄著老師教學思路的點點滴滴。
吾日三省吾身的最後一省，便是作為一名老師對於自己傳授內容的反思。
他覺得自己今天也收穫了進步。
或許在物慾橫流的今天，這樣的收穫微不足道。
但從事鋼琴教育也有著屬於其別具一格的浪漫。
至少在這一刻，三尺琴臺前只容得下一名學生和一位老師。
李安不會、也不願意在這一刻去想，三百一節和一百一節的課究竟該有怎樣的區別。
良久過後，他放下手中的成長檔案。
望向窗外的陽光，他渾身通暢，心裡有股暖洋洋的感覺。
進步，總是讓人喜悅的。
“唔。”
陳老師揉著眼睛醒來。
“幾點了。”迷迷糊糊問道。
李安這才想起來陳璇兩點還有課，他拿起手機就是一句我X，接著起身催促道，“快快快，兩點半了，我的我的我的我把這事忘了。”
陳璇一個激靈也瞪大了還有點朦朧的眼神，顧不上埋怨，站起來扶著桌子清醒了片刻轉身就要回教室。
“哎哎哎，回來，擦擦你臉上的口水。”
陳璇轉身接過李安遞來的溼巾，下臉上來回摸了一把之後，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一邊急忙的捋頭髮一邊急速問李安：“頭髮亂不亂，這樣行嗎？”
“沒問題！”
得到放心的答案陳璇四步衝到門口，接著奪門而出。
聽見隔壁開始上課，李安呼的一聲塌在椅子上。
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事弄得。
不少孩子總是會把音樂老師的生活想象成神秘且富有色彩的樣子，然而這就是你們老師實際生活中最真實的模樣。
-
片刻後李安準備練琴，收拾桌面的時候目光再次落到了那支遺失了三週的筆，不由覺得好笑。
車琳說：王小虎說這是我的筆。
這時李安稍微回想了一下那天丟筆的經過。
那天中午的課，他送車琳回來，給劉豐瑞上課的時候發現筆沒了，當時他還奇怪筆哪去了，就那麼一轉眼的功夫。
現在想想確實忽略了一個關鍵人物，當時王小虎在教室裡。
事件清晰了，可裡面問題重重。
這王小虎是什麼腦迴路。
即便他以為這筆是車琳的，那之前幾節怎麼不說。
那怕兩個人之前不在前後腳上課，那你都能惦記著上課把筆帶來，就不知道把筆拿出來給老師，然後說明一下不就完了嗎。
咦？
李安臉上一瞬爬上奇怪的表情，眯起的雙眼像是在做什麼頭腦風暴。
不對啊。
這王小虎有問題啊。
腦海中幾個場景畫面閃過，他抓住了些什麼。
再一想王小虎音樂會之後的種種怪異表現，他似乎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莫非那天的雞毛造型和滿身香水味，是衝著車琳來的？
哈？
越想越覺得事件清晰了。
今天早晨來那麼早，在樓下叭叭的幹坐著，啥意思，等車琳？
李安確定王小虎是不知道上課順序的，王小虎只知道今天車琳會來上課。
這就能解釋通了。
目光再回到眼前的筆。
小子挺會啊，拿著我的筆做文章，給自己製造機會。
李安不確切自己的猜測度不對。
他在想如果真是他想的這樣，王小虎情竇初開，他要怎麼處理。
按道理來說，六年級的孩子基本已經進入青春期，有些萌動是可以理解的。
可話雖如此。
要不要告訴徐麗。
他摸了摸下巴，待他下週先摸清事情是不是如他所想。
整理好辦公桌他坐回到鋼琴前，開始了今日份練習。
今天他的計劃是告別奏鳴曲完整三樂章的串聯，經過魏三碗和陳璇兩人“一平一滿”的開導之後，再加之與秦勇那日交談拓寬的視域。
再練告別，他已經擁有了更多的思考角度。
一個屬七和絃，都能散發出新的光彩。
時間一晃來到下班。
“拜拜。”
“拜拜。”
“明天見。”
昱東樓下，李安陳璇二人與西側辦公室幾人分別。
本來按照計劃兩個人要吃速凍餃子，可路過和諧廣場的時候陳璇非要去買一個什麼叫做白芷的調味料。
“什麼意思？”李安有點害怕。
陳璇欣喜道：“晚上我給你燒肉吃吧。”
李安眼前瞬時飄起一行行彈幕。
‘我的五花肉...前天剛買的...’
‘陳璇飄了...連燒肉都敢想了...不能再天天鼓勵她了...寧可耳朵累不叫胃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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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太好了。”
他高興地被陳璇拉著走向了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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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聞著廚房傳來的燒肉香味，李安肚子叫的格外厲害。
‘燒快點燒快點。’
他正倚在窗戶邊手裡拿著一本青少年心理學，上次從圖書館一共就借了那麼幾本書。
居然都用上了。
他借這本的起因是為了做教材，尋思能不能從青少年的心理特徵出這一角度找找編寫想法。
結果最後發現步子邁的著實有點大。
於是這本書就扔到臥室吃灰了。
剛才趁著陳璇忙活的功夫，他把這本書翻出來了。
“看什麼呢？”
陳璇一邊擦著手一邊走了過來，她的活忙完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盯著鍋就行了。
說著她湊近，看著書頁上的大標題念道：“青少年早戀心理的幾種案例分析。”
“李老師開始研究這種問題了？”
李安笑了笑，合起書嘆道：“你說現在孩子真是昂。”
接著把王小虎的事情講給了陳璇。
哪知陳璇的第一反應是：“王小虎眼光不錯，車琳長大肯定漂亮。”
李安白眼：“說什麼呢，人兩孩子你這麼說合適麼。”
陳璇不屑道：“我說錯什麼了，王小虎眼光就是好呀，車琳長大肯定是個小美女，不信你等著，而且這種事怎麼避免，人之常情嘛，家長正確引導就可以了。”
“還是你小學沒喜歡過你們班哪個女同學？”
李安一愣，怎麼又扯到他身上了。
不過這麼說的話，李安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還真悄悄喜歡過他們班班長。
“這不就是了。”陳璇忽然又對李安的這名小學班長產生了點興趣，“你們現在還有聯絡嗎，有沒有照片給我看看。”
李安搖搖頭，恍然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接著沒好氣道：“上學的時候就沒撈著說幾句話。”
“哈哈哈哈哈哈——好慘一小男生。”
李安也覺得自己有點慘，再一對比王小虎，他覺得自己小學的時候遜爆了。
“快快快快燒你的肉去，糊了我可不吃啊。”
“哼哼，瞧不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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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前兩個人又彼此拿著手機在刷淘寶，下週就雙十一了，陳璇的購物車又多了一些東西。
而李安的購物車裡除了那幾樣，多了個大件。
他現在正在周某福旗艦店裡瀏覽著。
下週六，11月9日，陳璇正式二十五歲。
這次真不是故事裡的生日了，所以禮物也不能再是口紅之類的東西了。
給女朋友送禮物，對於男人來說真是件難事，它那種難，只有男人懂，覺得對的請扣1。
而對李安來說，更難得是，11月8日週五奧拓落地，11月9日陳璇生日，11月10日他要帶著幾個孩子去錄初賽影片。
那麼問題來了，大師課會出現在這其中的哪一天。
“你過來看，這件大衣好不好看？”
李安嘆嘆劃掉頁面伸頭過去，一看圖片裡的大衣是男士的，敏感的先瞅價格。
雙11也要2400！
這款式看起來絕對不是陳璇給她爸看的。
“不好看。”
李安昧著良心說道。
可陳璇看了看大衣，又看了看李安，“你站起來。”
李安：“被窩外面冷。”
陳璇：“站嘛~”
李安無奈只能站起來。
陳璇這麼一比，頓時一鍵將眼前的大衣加入購物車。
“睡覺！”
李安能說什麼，關了燈躺倒在床上，右手被陳璇抱著，望著漆黑的天花板，他只能說人生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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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一週就在超級成功的燒肉中，痛並快樂著的完美過去。
然而接下來這一週，註定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