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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影沉沉(下冊)_第三十四章 禍不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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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喬其迫不及待地離開,打電話給成微:“有時間嗎?”成微料不到竟然是他,想了想一口回絕:“兩分鍾後我有個會議要開。”陳喬其沒有讓步:“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你說吧。”成微冷哼一聲,說:“陳總,如果你這麼想見一面的話,還是先問過我的秘書吧。”陳喬其諷刺地說:“難道齊成要倒了嗎?堂堂一個老闆連這點時間都擠不出來。”成微覺得他語氣惡劣無比,欺人太甚!諮詢了一下秘書,然後冷冷地說:“我晚上七點後有四十五分鍾的時間。”陳喬其立即約了地點,冷著臉然後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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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晚上還早著呢,他簡直有點坐不住了,是如此的焦慮不安,蕭君的態度太讓他不安了!她看著他的眼睛仍然在顫抖,仍然有抹之不去的憂傷,可是她是累了嗎?抑或疲憊不堪?突然間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不著痕跡地改變萬事萬物。可是他的心卻罩上了一層透明的玻璃,將一切的塵埃隔離開來,還是那麼玲瓏剔透,纖塵不染,時間腐蝕的只是外面的玻璃。

他趁機去看安安。安安見到他興奮地喊“喬其叔叔”,抬起頭問:“今天又要帶我出去玩嗎?”陳喬其蹲下來,笑著問他:“那安安想去哪裡玩?”他先仔細地想著,然後又搖了搖頭,怏怏地說:“不去了。”陳喬其摸著他的頭問為什麼。他咬著嘴巴小聲說:“媽媽會生氣……”眼睛卻亮晶晶地看著他,一眨不眨。陳喬其笑起來,這個小鬼!說:“那你說怎麼辦?”他睜大眼睛說:“要不我們先出去玩一會兒,然後再回來?”陳喬其教訓他:“以後不可以這樣知不知道?”卻笑嘻嘻地帶他去附近的動物園看新進的動物,完全是共犯。

剛進去安安就吵著要吃冰激凌,陳喬其替他要了一大杯,他先挖了一口,又抬起頭問:“你要不要?”將勺子遞給他。陳喬其看著他彷彿看見了自己,那個時候也總是這樣問蕭君“你要不要”。時光兜來轉去,不是很神奇嗎?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笑說:“先坐著吃完,再看動物。”安安吃得滿手都是,陳喬其替他挽高襯衫的袖子,脫下自己的外套拿在手裡,父子倆因為太出色,引得許多人回頭看。也有帶著小孩坐在一邊休息的大人熱情地稱讚:“這是您的孩子嗎?長得真漂亮!”又問多大了,有沒有上學之類的。陳喬其笑一笑,客氣地敷衍。

安安有些不耐煩別人的搭訕詢問,喊他:“叔叔,吃完了。我們走吧。”那人“咦”了一聲,說:“這不是您的孩子嗎?長得可真像!”陳喬其眉頭一皺,沒有回答,牽著安安的手先走了。以前是蕭君,現在還有安安,他不會放棄的!安安指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不斷地詢問,興奮不已,小眼睛熠熠發光。陳喬其告訴他:“這是獅子,百獸之王,充滿勇氣,從不懼怕,無比英勇,敢於和成群的獵人搏鬥。”安安睜著雙眼,仔細地看著,表示敬佩,他又說:“以後安安就要做獅子一樣的男子漢,然後保護媽媽好不好?”安安連連點頭。

他們經過樹林的時候,安安問:“那是什麼鳥?”陳喬其也回答不出來,旁邊的飼養員笑說:“那是斑鳩,忠貞無比。如果配偶不幸先死的話,另一方就保持忠貞,再也不停歇綠枝,也不再喝一口水。”陳喬其嘆息一聲,想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其實並不是忠貞,而是因為愛情,才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安安趴在欄杆外面看飛來飛去的鳥兒,非常羨慕,問:“那又是什麼鳥?”陳喬其一路差點被他問倒了,看了指示牌,不知道是不是,猶疑地說:“是鷓鴣……”自己都不大確定。看著那些鳥兒,又接著說:“鷓鴣這種鳥很有意思,喜歡偷取彼此的卵,可是由卵孵出的小鷓鴣,總是能正確地找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安安到底有沒有聽懂,忽然抱起他,讓他坐在右肩上,笑說:“這樣就看得更清楚了。”安安先是嚇了一跳,從來沒有坐在別人的肩膀上的經驗。趙蕭君不可能做這種事,成微也沒有想過做這種事。過了一會兒,手舞足蹈,異常興奮,到後來簡直不肯下來,連連大喊大叫:“好棒哦!”叫得聲音有些嘶啞。

陳喬其在趙蕭君下班前送他回去了。安安拉著他的手說:“叔叔,上次去醫院是秘密,這次去看動物也是秘密好不好?”陳喬其捏了一下他的臉,說:“那好!可是你要聽媽媽的話,不然的話,我就不幫你保密了。”他連連點頭。陳喬其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走了。

他匆匆趕到指定的地方,成微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陳喬其雙手交疊,平放在桌子上,開門見山地說:“成微——你還是離婚吧。”成微一聽,冷著臉站起來,推開椅子就要離開。對他完全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陳喬其忽然說:“我現在知道兩天前的展銷會,你為什麼毫無預兆地出手打我。”成微停下離開的腳步,眼睛仍然沒有朝他看,冷淡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陳喬其將鑑定書拿出來,然後推到他面前,彷彿是合同。成微先是不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死命盯著他,閃電雷鳴,轟隆巨響,頃刻間大廈忽倒,咔嚓咔嚓折斷成兩截。所有的一切被陳喬其狠狠地踩在腳底——包括自尊和顏面,如墜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半晌,他終於抬起頭——眉梢眼底掩飾不了的難堪和羞辱,說:“我以前就說過,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聲音卻沒有大的變化,可是仔細聽的話,最後幾個字的尾音隱隱地抖動。

陳喬其沒有發怒,看著他說:“成微——說實話,我現在沒有以前那麼嫉恨你了。我沒想到,你竟能做到這樣!我現在才真正欣賞你。說我糾纏不放也好,說我居心不良也好,都到這個地步了,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一直希望和蕭君在一起,就算她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成微冷笑:“你如果想找聽眾彰顯你的偉大的話,我想你是找錯人了。”陳喬其誠實得如此可恨!

陳喬其喝了口酒,慢慢說:“蕭君一直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安安出事了,要輸血,蕭君才發現了。她並沒有說出來,既沒有對我說,大概也沒有對你說。是我自己懷疑,畢竟很多人都說安安長得像我,才帶安安去做了鑑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完全不關蕭君的事。”他仍然記得為蕭君開脫,“成微,不是說要你放手或成全什麼的,我不屑說,你也不屑做。可是任何正常人到這種地步,應該都會離婚的。我只是將事實說出來而已,我不想藏著瞞著,徒然浪費時間。你也痛苦,我也難受,蕭君更不好過。反正到最後,終究是會知道的。或許我也有錯,如果真要追究的話,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成微沒想到蕭君居然早就知道了。手握成拳,忽然疼痛難當,恨不得重重地往他臉上砸下去,卻不得不忍住。蕭君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麼沒有說出來?她這是幹什麼?是良心不安還是憐憫?可是成微是不會輕易低下尊貴的頭顱的,陰沉著臉說:“這種地步?到底是哪種地步?蕭君既然不願說出來,代表她並不想改變現狀。我們的婚姻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想會更和諧美滿的。”

陳喬其這次才真正動怒:“成微——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會有你們這一段錯誤的婚姻!我唯一恨的是,當初為什麼任由蕭君嫁給你!”那時的他為什麼不強大一些,為什麼不更執著一些,為什麼要錐心刺骨地等到現在!不客氣地提醒他:“你別忘了,安安是我的孩子。”一劍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成微顯然被他一劍擊中了,許久才恢復元氣,斜睨著他冷冷地說:“是又怎麼樣?看著安安一天一天長大的是我,罵他呵斥他的是我,帶他出門旅行的也是我,你有什麼資格說他是你的孩子?哼!安安叫我做爸爸,不是叫你!”這下換陳喬其踉蹌地倒下來。他和蕭君之間只不過隔了五年的時間而已,怎麼就像隔了整整一條銀河,再怎麼舀都舀不幹!現在再加上安安,不只是一條銀河,而是整個

銀河系了。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今天晚上找你的目的只不過想將所有事情擺開來說。我不是神,不知道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但是,總是要解決的。可是還是不希望僵成一團,一個一個吊在那裡,風化成屍體。那樣的滋味我不好受,想必你也不好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成微並沒有從中獲得多大的快意,他自己也被擲出去的反擊力彈得跌跌撞撞,渾身是傷,砰然倒下來。他並沒有回去,而是連夜趕回公司,整個齊成的高層都在等他開緊急會議。趙蕭君打電話給他,他任由鈴聲丁鈴鈴地響,沒有接。響一聲就像被人砍了一刀,淋淋漓漓地流著血和汗,一直凝結不了。響了十多聲後,鈴聲才斷了——她一向有耐心。可是對他,就僅僅只有耐心而已嗎?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更想要!

隨後趙蕭君的短信息跟著過來了,問他:“又在加班嗎?什麼時候回來?吃過飯了嗎?”那被砍的傷口彷彿又結了疤,血立刻止住了,可是裡面大概是腐爛了。他一邊聽著大家的發言,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忍不住,偷偷發了條簡訊過去,告訴她自己正在開會,晚一點回去。他這陣子總是工作到深夜。趙蕭君說那她先睡了,飯菜在冰箱的第二層。她的精神亦很不好,心神憔悴,容顏慘淡。

趙蕭君收到成微回的簡訊,一時半會兒,呆呆的沒有反應。想到近日發生的這些事,像一波高過一波的巨浪,狂風咆哮,波濤洶湧,迎頭罩臉打下來,淹得她幾乎溺在水裡,就此沉下去。安安揉著眼睛在房門口喊:“媽媽!”她才驚醒過來,說:“安安醒了呀?”停了停,隨後才問,“餓不餓?”他點頭,自動爬到桌子邊。安安大概是玩累了,接他回來,還在車上就睡著了。趙蕭君抱他上樓,一直睡到現在,晚飯都沒吃。而她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胃口,雖然做了,也沒有吃。

熱了飯菜,安安盯著碗筷,遲遲沒有動手,撒嬌道:“媽媽,你喂我嘛!”趙蕭君坐近他,問:“怎麼了?又不肯自己吃了?”他轉著眼睛說:“安安累了嘛!”趙蕭君微笑起來,端起他專用的碗,喂他吃了一大口菜。他剛睡醒,精力充沛,跳下椅子,跑到沙發前開啟電視。趙蕭君端著碗哄他說:“安安乖,吃完飯再看。”他偏過頭吃了一大勺米飯,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上出現的許多動物。趙蕭君拿起遙控器,安安忙說:“媽媽,別關別關。我告訴你,我今天也看見大象了。”趙蕭君隨口問:“你在哪兒看見的?老師帶你們去看了嗎?”安安忽然垂下眼,偏著頭想了想,最後還是咬著嘴唇說:“媽媽,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生氣……”趙蕭君替他擦掉嘴邊的菜汁,問:“那你說你又做什麼壞事了?”

安安拉著她的手說:“今天我去動物園了,看了很多的動物,有獅子,有大象,還有孔雀,很好看——是陳叔叔帶我去的。”趙蕭君愣了一下,心裡驀地沉甸甸的,只是拌著他碗裡的飯和湯,沒有說話。安安繼續興奮地說:“媽媽,你不知道,陳叔叔讓我坐在他肩膀上,”他漲紅了小臉,還是很激動,“我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努力搜尋詞彙,想要表達心中那種喜悅之情。趙蕭君輕聲說:“好了,好了,快吃飯,飯都要涼了。”頓了頓,遲疑地問,“那安安喜歡他嗎?”安安問:“是陳叔叔嗎?”趙蕭君點了點頭,彷彿有些艱難似的。安安毫不猶豫地說:“喜歡呀!陳叔叔跟以前那些叔叔不一樣,他也很喜歡安安。”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靈敏,憑直覺就分辨得出來。

趙蕭君摸他的頭,手一直停在那裡,許久沒有移動,回過神來才說:“吃飽了嗎?不能再看電視了,洗完澡去睡覺吧。”人一吃飽,睏意就上來了,安安點頭,跟她去浴室。出來的時候,一道閃電驀地劈過窗外,緊接著是轟隆轟隆的雷聲,像爆破的聲音,地動山搖,震得人耳朵有瞬間的失聰——好像就在跟前。趙蕭君忙把安安摟在懷裡,捂住他的耳朵問:“安安怕不怕?”他搖頭,挺起胸膛說:“安安是男子漢,要保護媽媽。”趙蕭君總算真心地笑了,親著他的臉問:“是誰說的?”安安吐了吐舌頭,說:“是陳叔叔說的,不過安安也是這麼想的。”真是人小鬼大。趙蕭君的心又冷又熱,半乾半溼,像這個時候潮溼沉悶的空氣——說不出的滋味。

她替安安蓋好被子,推開窗戶看了看,漆黑的一片,又悶又沉,說:“要下雨了。天氣變涼了,安安,晚上不要亂掀被子,小心感冒。”坐在他身邊,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響雷,說,“快睡吧,媽媽在這裡陪你。”安安忽然爬起來,說:“媽媽,你跟安安一塊兒睡嘛!”趙蕭君說:“媽媽現在睡不著,你先睡吧。”安安搖著她的手說:“安安想跟你睡!”趙蕭君只好躺下來,抱他在懷裡,柔聲說:“好了,乖,快睡吧。”聽著外面噼裡啪啦砸到窗戶上的雨聲,只覺得惶惶然,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心事重重的夜裡。

安安很快便睡著了。她一下又一下深深地吐氣,還是睡不著,卻不敢亂動,生怕吵醒了他。屋子裡留著一盞昏昏的床頭燈,照得到處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雨勢越發急了,窗子上汩汩地流下一股一股的水流,最後匯成一大片灑到陽臺外面,到處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聽得人心煩意亂,難以成眠。她忽然想起外面的衣服還沒有收進來,這麼大的風,也不知道有沒有吹走。悄悄地爬起來,陽臺窗外欄杆上掛著的衣服全部被吹得擠到一邊,在風雨裡狂亂地扭動,有些變形。

拉開窗戶,風雨猛地灌進來,她被吹得打了個趔趄,秋風秋雨冷冷地掃過來,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踮起腳尖,攀著窗沿,伸長手去拿衣架,漆黑的風雨中忽然有一道強光由遠及近——是車燈發出的聚光。暗處看亮處,分外明顯,像是成微的車。車子在樓下戛然而止,濺起滿地的水花。可是燈卻一直亮著,人也沒有下來。趙蕭君被打得滿臉都是雨水,喘了口氣,連忙關上了窗戶。

她扶住半身高的窗欞,整個人隱在燈影幢幢的黑暗裡,靜靜地看著樓下的車子,萬千思緒,一起湧上心頭。突然間心如刀割,眼淚如瀑布,飛流直下,怎麼抹都抹不幹。他是不是每次半夜回來都停在下面徘徊猶豫?抑或是努力調整憤憤不平的心態?帶著悲哀還是傷痛?車子像一座山,沒有半點動靜。隔著風雨,裡面是她,外面是他——都是一樣的。趙蕭君胸口被突出來的窗沿壓得悶疼,卻一動不動,一直維持那個姿勢,彷彿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茫茫然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往這邊掃過來,她縮回頭,躲進視線不及的角落裡。右手被窗戶邊上的金屬拉手狠狠地刮了一下,從手腕的右邊一直延伸到食指部位,血立即淡淡地滲出來,像一條慢慢蠕動的血蟲。她漫不經心一點一點擦掉,好像失去了痛覺神經。等到血液好不容易自動凝結了,聽到“砰”的一聲,車門開啟的聲音。她立即站起來,快步衝進浴室,地板上留下淺淺的腳印,過了一會兒,才蒸發不見了。她頭髮和衣服上濺得到處是水,全身冷得像冰塊——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

用熱水譁啦譁啦地衝了許久,估量著他早就回來了。走出來卻沒有看到他的人,躊躇了一下,倒了杯熱咖啡開啟書房的門,裡面漆黑一片,開啟燈,還是沒有人。怔怔地站在那裡,咖啡冒出的熱氣燻得眼睛有些難受,像受了刺激。可是為什麼連帶喉嚨也難受起來。她吐了口氣,輕輕地啜了一小口——這麼苦的滋味,簡直像中藥,他竟然喝得慣。可是習慣不就是這樣嗎!

忽然聽到腳步聲,連忙背轉身,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再轉過來的時候,成微已經站在門口,肩頭全部溼了,正無言地看著她。她將手中的咖啡輕輕地放在桌上,說:“回來了?淋到雨沒?”成微開始沒有說話,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咖啡,他知道,她不喜歡喝咖啡。過了

一會兒才說:“還好,現在下得不大,沒怎麼淋到。”明明只是平常至極的普通的對話,從兩個人的嘴裡說出來,彷彿失了真,變了調,全然不是那個味了。

明明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可是誰也沒有打破那層不成禁忌的禁忌——世界上的事有那麼簡單嗎?這麼多年過去了,就是相互折磨也有相互折磨的情分。趙蕭君最終說出來的話是:“這麼晚了,還要不要吃點東西?”成微沒有回答,卻問:“為什麼還沒睡?”平時這個時候,她早該睡了,是有話要說嗎?他靜靜等著,臉上看不出表情。

趙蕭君“嗯,嗯”了兩聲,說:“剛哄安安睡著了。”見到他前額滴下來的水珠,說:“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越過他先走出去了。成微繃緊的弦惘然地鬆懈下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趙蕭君給他拌了炸醬麵,他三兩下就吃完了,從沙發上拿起筆記本包。趙蕭君停住腳步,輕聲問:“不睡嗎?這麼晚了。”他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轉身:“有一個投資案要忙,等會兒就睡了。”趙蕭君回到主臥室,睜著眼直躺了一夜。成微沒有進來,一大早又走了。

等到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趙蕭君才知道他近日為什麼這麼忙,忙的投資案究竟怎麼一回事。她去接安安,在門口等得無聊,隨手翻了翻小攤上的報紙。本地一家生活報紙商業刊的標題聳動地寫著“齊成投資不當,內部搖搖欲墜”。本來她從來不看金融證券之類的新聞的,因為底下登了成微的照片她才留意到了。她駭然地想怪不得他這些時候忙得焦頭爛額。每次問只說“沒事,沒事”,什麼都不肯說。都這樣了還叫沒事?看了看日期,都是幾天前的報紙了。這家報紙一個星期出一期。

她手上捏著報紙,卻像是握著匕首的刀刃,斬斷了神經末梢,什麼痛覺都傳不過去。報攤的老闆皺眉:“小姐,這報紙您買不買?不買的話可別弄皺了。”她“哦”一聲,無意識地走開,報紙還拿在手中。老闆又叫住她:“小姐,您還沒給錢呢!”趙蕭君彷彿沒聽到,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才折回來,彷彿這個時候資訊才由耳朵傳到大腦裡。到處翻皮包,連錢擱哪裡了一時都想不起來。最後給了人家一張十塊的,轉頭就走。老闆連聲說:“小姐,還沒找您錢呢!您這是怎麼了!”搶著上去將找好的零錢塞給她,她木木地接在手裡,也沒說謝謝。

她立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紅綠燈來回亮了好幾次她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過路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過了許久,她又重新走回來,彎到裡面去接安安。一份報紙卻有一大疊,手指溼滑滑的,“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彎腰撿起來,抽出其中一張,仔細疊好放進皮包的夾層,小心地拉上拉鍊。然後將其他的胡亂纏成一團,扔進路邊的鐵皮垃圾桶裡。

照例打電話給成微,他還是說忙,不回來,其他的事什麼都沒說。抱著頭胡思亂想了一整個晚上,雙目紅腫,沒有去上班,送安安出去後,直接打電話給陳喬其。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他。陳喬其看見她的號碼赫然在手機螢幕上奇跡般地顯示出來,激動地剛翻開的手機蓋又不小心合上了。正懊惱不已,她的電話又打過來:“喬其,你現在在哪裡?”陳喬其心情大好地說:“在機場。”她默然了一會兒,聲音漸漸低下來:“你要走了?”

陳喬其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這是她悵然失落下的依依不捨,簡直心花怒放,連忙說:“本來是的,不過現在不走了。我馬上回去。”等不及她尚留在唇上的解釋——幸好還來不及說出來,讓陳喬其偷得一路的歡欣陶醉。

他一路上不斷忙著打電話,下指示,車子一停下來,他首先關了機。當他跑著推開咖啡廳的門的時候,趙蕭君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她手裡捏著那薄薄的一張報紙,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可是上面卻在無端地廝殺,上演一出又一出悲歡離合。動不動生離死別,硝煙彌漫,殺人於無形。陳喬其像個孩子一樣連跨幾步,走到她跟前,熱切地喊:“蕭君!”他惴惴地以為事情終於落下帷幕。

趙蕭君面容平靜,嘆了口氣說:“喬其,我有事想請你幫忙。”陳喬其愣了一下,隨即問:“什麼事?”看著她的表情,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將報紙放在桌上,陳喬其看了一眼,沒有接過來。她悠悠地問:“你知道這件事?”他看著她,眼神複雜,慢慢說:“很少有人不知道。可是蕭君,你有什麼辦法?你只不過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連我都沒有辦法!我個人能動用的資金不會比任何人多多少。”趙蕭君的心被戳了一下,陳氏是他的,可是他也是陳氏的一員。惶急地問:“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陳喬其坐正身體:“這是齊成內部的事,便得由他們自己解決。”趙蕭君無力地搖頭:“喬其,你知道我的想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總要做點什麼,興許就成功了呢。奇蹟也不過如此罷了。

陳喬其反問:“那你想我怎麼做?”趙蕭君緩緩說:“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我知道你人脈廣,暗中可否幫幫忙?”陳喬其皺眉:“蕭君,兵敗如山倒,商場上的事情也一樣。你不是不明白。現在只有銀行能幫他,如果加上政府的鼎立支援的話。可是銀行家的眼光就像千錘百煉的照妖鏡,什麼都照得一清二楚。錦上添花可以,但是不是人人都會雪中送炭。”趙蕭君心都焦了,乾燥枯黃,無一絲生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成微,成微——

陳喬其看著她痛苦悲傷的表情,又嫉又妒,又惱又恨。齊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過不去!上天嫌他和蕭君之間的阻礙還不夠多嗎?幫成微?想都沒想過!這本來就只是商場上的事情,不該拖到生活中來。可是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趙蕭君,縱然這樣,仍然不滿,仍然嫉恨。偏過頭悶聲說:“蕭君,給我一個幫他的理由,滿意的話我就答應儘量試試。”趙蕭君有絲驚喜,想了下,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他是安安的爸爸。”當然,還是她的丈夫——算來算去整整七年,無論如何。

他按住她的手,用力攥在手心裡,氣沖沖地說:“蕭君,說實話,我巴不得他倒黴落魄,一蹶不振!不過就為了你這個理由,我會儘量試試。這件事到底是我虧欠了他——儘管氣得七竅生煙。不過,我也沒有把握,我頂多只能活動活動關節,疏通疏通人脈——而且不一定成功。”他總是在她面前妥協。不管她說出什麼理由,他都會答應的,為的還不就是她本人嗎?只要是她親口說出來的就行,再惡劣的答案恐怕也得接受下來,只是他和她之間又隔了蓬山一萬重。如果說得知安安是他的孩子那是喜從天降,那麼這次於他來說就是飛來橫禍。

不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趙蕭君看著他,忽然說:“喬其,你真的成了獨當一面的人了。”真的是大人了,直到今天她才清楚地意識到。以前雖然總聽別人說怎麼樣怎麼樣,可是一直只不過聽說過,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概念。可是聽在陳喬其耳內,卻不是讚揚,他眸光中露出傷痛的神色:“可是為什麼這麼晚?”如果早一點話,再早一點的話,一切都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趙蕭君沒有回應,心如刀絞,剜出一個大大的缺口。現在,他們是不可能了!其實——他們一直就沒有過可能。她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呢。她對成微不只是不愛那麼簡單乾脆。或許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愛與不愛。

兩個人無言地走出來的時候,陳喬其忽然抱住她,死都不肯放開。她開始掙扎了一會兒,隨即沒有反應,淡淡說:“你幫他的話,能不能儘量不讓他知道?”陳喬其一把鬆開手,恨恨地盯著她。為什麼出現危機的不是陳氏,而是齊成?他被她的話刺激得怒氣衝衝地離開了——在她面前,他還是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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