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容歆略顯匆匆的腳步一頓, 側頭便見雪青和兩個小丫頭向她走來,問道:“你們為何在此處?”
“梁公公派人叫我們過來等您的。”雪青走過來扶著她的左手臂,卻摸了一手溼漉漉,擔心地問:“這是怎麼了?”
容歆現下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與她解釋,只道:“先回咱們院兒裡去。”
於是幾人也不耽擱,徑直回到太子的院子。
容歆獨自在後間更衣, 然後才一臉歲月靜好地重新出現在雪青面前,笑著問:“你先前說, 是梁公公叫你們過去的?”
“是。”雪青答道,“那小太監也沒說旁的,只讓我們在宴廳外等著您。”
容歆若有所思。
小丫鬟抱著容歆的衣服出去洗,雪青略過上面一併被帶走的一打幾個帕子, 只想著袖子較衣襟顏色稍深,問道:“您這一衣服是怎麼了?酒水灑身上了?”
容歆還在想事情,遂只含混地應了一聲:“嗯。”
雪青鼻子動了動,覷著她的神色,小心地問:“女官, 可是失儀了?”
“嗯?”容歆反應了一下,搖頭道, “沒有, 我做事很小心,不會教人發現。”
這回輪到雪青茫然了,“不會發現什麼?”
兩人這對話驢唇不對馬嘴的,容歆搖搖頭, 邊起身邊道:“你去幫我問問,我那酒是怎麼回事。”
她起來時打了個晃,雪青立即扶住她,“女官,小心些!您醉了?”
容歆腳下有些軟,便微微靠在雪青身上,誇張地嘆了口氣,自嘲道:“真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您莫要開玩笑了,您多年輕!”雪青辯解道:“您是年紀越大氣質越溫潤,比年歲小時看著還要好看的多,這可是齊嬤嬤說得。”
容歆歪在床榻上,擺擺手,“別在這兒誇耀我了,你出去吧,我睡會兒。”
“您先別急著睡,喝個醒酒湯。”雪青再三叮囑,然後便快步走出去。
容歆打了個小小地哈欠,拄著頭側躺,用只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那你快點兒,老人家頂不住覺……”
雪青再回來,已經是一刻鍾以後,滿臉興奮地走進來便道:“女官!您太厲害了!原來那個被人抬出去的蒙古男人,是您喝倒的!”
容歆是教她生生吵醒的,眼皮艱難地開啟,無奈道:“你最厲害,我連個蒙古男人都不怕,卻怕了你了。”
“女官——”
容歆受不了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伸手,“醒酒湯給我。”
“哦哦。”雪青趕忙端給她,還殷勤地問,“需要我服侍您嗎?”
“謝了,手腳還健全。”容歆拿出她大碗喝酒的氣概,一口喝光醒酒湯,然後將碗還給雪青,“讓你問的事情,問得怎麼樣了?”
雪青原本在捧著臉看他們家女官,一聽她問話,馬上認真道:“方才太子回來,說您的酒是梁公公親自去安排的。”
梁九功……那她那勾兌酒就是康熙吩咐的了。
容歆揉著眉心使自己清醒些,還以為他真放手去礪煉太子,隨太子應付準噶爾使者,看來一直是默默關注地。
“女官,如此看來,皇上還是信重您的……”
容歆接過雪青遞過來的手帕,擦著嘴道:“你這腦袋瓜子就不要勉強去想那些複雜的事情了,我和太子殿下心中有數。”
雪青一聽她的話,立即長出一口氣道:“齊嬤嬤教我們幾個有什麼事多與您說說,不能擎等著您護著,可您是知道我的,最是個不愛想事情的。”
她說起齊嬤嬤,容歆眼神微微一黯,隨即對雪青道:“若是無旁的事,我就歇下了。”
“您只管休息,太子殿下讓您明日也不必早起,有我們呢。”
容歆微微點頭,閉上眼睛,再不管她。
第二日容歆醒得稍晚些,太子都隨在康熙身側會見蒙古諸部王公貴族,不在院子裡,她便沒有急著起床。
而雪青一直關注著準噶爾部使者們,時時跟容歆彙報著那邊兒的情況,一直到第三日早晨,容歆才從她口中得知,那個布日古德昏睡了一天兩夜。
“您是不知道,整個行宮都在看準噶爾部的笑話,教他們對太子殿下囂張!”
容歆嘆氣,“那你也不必一日來我這兒十幾趟,還次次翻來覆去說這幾句話。”
雪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官,我激動嘛,再不說便是,我保證。”
“太子圍獵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嗎?”
“拿出來了。您在京城就已收拾好裝在箱子裡,若是這點兒事兒都還出錯,我可真就是一無是處了。”
雪青甭管別的,執行力是沒得挑。
容歆特意命毓慶宮擅長針線的繡娘縫製了一件護心甲,未免天氣熱捂壞了太子,身側沒有封死,只有幾個綁帶,而前胸後背的心口處都縫上了厚鐵皮。
正式圍獵的前一日,容歆親自幫著太子試穿護心皮甲,道:“醜是醜了些,不過您放心,穿在裡面看不出的。”
太子不介意道:“我一個男子,沒那般在意美醜。”
“那可不行,您是咱們大清的太子,日後蒙古諸部回去提起,都說您德行兼備、武藝精湛又俊美無儔,那才是美談。”
容歆為他整了整衣領,站遠了些仔細打量。
康熙其實並不如人吹捧的那般高大英俊,但帝王威嚴加成,顏值也在水平線之上。
可他的兒子女兒們,有漂亮的妃子們基因加成,一個個皆是好模樣,年紀小的現如今誇讚起來多是一句“聰明可愛”便罷了,太子和大阿哥卻是已長大。
容歆一副長輩看晚輩的濾鏡心態,笑道:“這是誰家的翩翩少年郎啊?”
太子一隻手背在身後,笑容溫和道:“姑姑您又取笑胤礽了。”
“如何是取笑,我瞧著這一次來了不少蒙古的格格們,不知道有多少要被您和大阿哥迷了眼。”
大阿哥的嫡妻人選已定,康熙卻並未為太子指婚,而前些年大清皇后皆出自蒙古,想必蒙古諸部是有心再與太子聯姻的。
然而太子卻並未如先前被她調侃時那般不好意思,反而笑著說:“還真有兩位蒙古的格格與我說話,只是卻不如姑姑所想。”
“哦?”容歆原只是隨口一說,此時聽他如此說,頓時好奇不已。
太子神秘一笑,道:“姑姑明日便知道了,胤礽提前告知恐有些無趣。”
容歆失笑,嗔道:“你這孩子是從哪裡學了這些壞習性,若是教我知道,可不能輕饒他們。”
太子只看著他姑姑,眼神中的涵義十分明顯。
及至第二日到達興安圍場,容歆可算是知道太子為何那般說了。
圍場猛獸極多,除了個別確實十分勇猛的蒙古格格預備跟著一同入深處去打獵,三阿哥、四阿哥以及其餘蒙古格格們皆留在圈出來的安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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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歆帶著雪青等人遠遠地看著蒙古諸部和八旗子弟列隊而立,兩族的好兒郎聚在一處意氣風發,場面極易讓人心生豪邁。
而康熙慷慨陳詞,一聲喝令,數千人呼和,震耳欲聾。
容歆收回視線時,才發現她身邊多了幾個蒙古打扮的小姑娘,皆眼睛一眨不眨好奇地盯著她,膽子極大。
“……”
幾個小格格一見容歆看到她們,互相推攘之後,拱出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出來。
“聽說你是女官,大清女人也可以當官嗎?”
容歆稍稍跟她們解釋了一下她這個女官是怎麼回事,又言明,後宮的女官和朝堂上的官員是不同的。
幾個小格格們一聽,皆將失望明晃晃地表現在臉上。
容歆含笑看著這些直白許多的蒙古格格們,回想起那些個在宮中待年的蒙古姑娘,心中有些遺憾。
便是同根同源,長在深宮中與自小長在草原上,到底還是不同的。
若是沒見過更廣闊的天空便罷了,可見到之後卻只能折翼,做一隻家養的聽話的鳥兒,心必然會生病的。
而心病,自古便難醫……
或許是因為那個熟悉的名字,容歆又想到了她初隨訥敏入宮後,見到的第一個香消玉殞的姑娘。
那時的她也與現在不同。
“誒?他是不是往這兒來了?”
“好像是……”
“快走!”
“走走走!”
容歆見幾個格格眼神詭異地看著她身後,然後迅速跑開,一回頭便見到準噶爾部的使者直直地朝著她走過來……
雪青咽了一口口水,緊張道:“女、女官,該不是來找你麻煩來了吧?”
容歆淡定地用眼神安撫她,隨即在對方停在她面前時,客氣有禮地微微福身,“使者大人安好,大隊已經進入密林狩獵,不知您來此所為何事?”
布日古德背上背著重弩,緊緊盯著容歆,道:“聽說你叫容歆?你想要什麼獵物?我獵來送給你!”
雪青等人皆震驚地看著他。
容歆挑眉,語調平緩而果斷地說:“您客氣了,無功不受祿,不敢收您的獵物。”
“你拒絕?”布日古德一臉不可置信,“我是準噶爾部受大汗親贊‘勇猛無比’的勇士,草原上無數的姑娘想要嫁給我,你為何拒絕?”
容歆聽出點兒什麼,問道:“使者大人如若不介意,可否告知年齡。”
“二十一歲。”布日古德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我年紀雖大,卻還沒娶夫人。”
容歆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的絡腮鬍子,這孩子……長得可真著急啊!
布日古德原還揚著下巴,卻在她的視線下漸漸惱怒起來,“你那是什麼眼神?!”
“不知者不怪。”容歆刻意使眼神慈祥起來,道,“年輕人,許是我修心養性得法,所以你看不出。事實上,我生於順治九年,若不是進宮,成親早些,都能生你了。”
布日古德臉上的表情盡收,面無表情地與容歆對視,“你再說一遍?”她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好像又不那麼懂了。
容歆極富耐心道:“我今年三十有七了。”
“我作證。”雪青滿眼同情道,“我們女官是瞧著年輕些,若非如此,宮中早該稱一聲‘嬤嬤’了。”
容歆嘴角一抽,十分想要扶額,怎麼雪青這一句話比準噶爾使者多少話都更刺耳?
而布日古德咬緊牙關,狠狠地看了容歆的臉一眼,大踏步轉身,一躍上了馬,揚鞭策馬狂奔出她們的視線。
雪青踮腳張望著絕塵而去的人影,嘖嘖道:“咱們在京城哪碰到過這樣的事兒?果然還是這外邊兒新奇事兒多。”
容歆彈了她一下,道:“得了,雪青嬤嬤,咱們回殿下帳中吧。”
“女官!您怎地這麼叫我!”
“回敬一二。”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