瘧疾不可輕忽, 太子迅速回到康熙臨時議政的前院時,雷厲風行的帝王已經派人去整個江寧府的醫館問詢情況。
等待的時間尤為漫長,眾皇子和朝臣們為康熙的安危, 極力勸說他離開江寧府北上。
瘧疾在炎熱潮溼的地方易發, 是以直隸雖也偶有爆發, 卻從未向江南那般大規模。
“皇阿瑪安危為重,兒臣願代皇阿瑪留在江寧府。”
太子胤礽說完, 大阿哥胤褆和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紛紛上前, 表明心志, “請皇阿瑪北上, 兒臣願代皇阿瑪留在江寧府。”
太子和皇子們留在江寧,確實可代表康熙主持大局,然康熙身為帝王,如若離開,依舊有拋棄百姓之嫌, 損失民心乃是必然。
是以, 康熙搖頭:“此時朕不宜離開, 應先以百姓為先。”
“皇阿瑪……”
“爾等不必再提。”康熙抬手制止他們接下來的話, 問太子, “東珠幾個可安排妥當了?”
太子答道:“回皇阿瑪,兒臣已交由姑姑照看。”
康熙沉吟片刻, 道:“容女官接管江寧織造府, 命御醫候在府中聽候她調遣。”
內務府一官員不甘道;“皇上, 您的安危事關重大,交給一女官恐怕不妥……”
大阿哥瞪向此人, “有何不妥?!”
太子亦有幾分不虞。
康熙則是語氣輕淡地反問:“容女官能力出眾, 又熟讀醫書, 你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嗎?”
更何況,康熙相信容歆不會有害他之心。
這種信任,多年來牢不可破。
而那內務府官員便是不認為熟讀醫書有何必要,見到皇上的態度之後,也不敢再說什麼。
其他官員之中,也有對容歆不屑之人,可出頭鳥已經碰壁,他們自不會再觸黴頭。
兩個時辰後,江寧織造府和南巡儀仗排查結束。
佇列中類似瘧疾症狀的官員只有先前那一人,其餘二十三人,皆是侍衛;織造府中,曹家主子並無染病之人,只下人中查出患病者一十三人。
這些人中,具體有多少是患有瘧疾的,還需要太醫一一檢查過後方能確定,但隨行的御醫和太醫人數不多,容歆能夠調動的也只那麼三人,是以進度稍慢。
容歆並不在意,慢些也無妨,左右早晚都能查出來,她現在要做的便是儘量確保剩下的人不會繼續染上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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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貧苦百姓更容易得瘧疾,到此時查出的人侍衛和下人居多,即便沒有常識也可推測出,處於更加惡劣環境中的人,更容易染病。
侍衛和下人們住宿之處相對悶熱潮溼,衛生程度也稍差,而織造府中,種滿驅蚊草,每日皆有專人打掃,在這裡居住行動的人,沒有染病。
如此,容歆的防護措施,便可有針對性的安排下去,有條不紊,完全不像是才來織造府幾日,第一天接管織造府的人。
容歆不需要織造府原有的下人信服,她只要他們聽話便可,想要達到這一目的,容歆只需要將她的安排準確無誤地傳達給李氏和淺緗。
這一系列安排,她並沒有避諱任何人,御醫和容歆討論過後,認為可以實施地,便會彙報給康熙,再由江寧府知府公告百姓自行防護。
東珠習慣於待在容歆身邊,這一次寶嫻幾人無需阿瑪交代,也跟在容歆身邊,看著她下的一道道令,記在心裡,不懂便會詢問,努力學習。
容歆空閒時,便會為幾人講明她做某一件事的緣由,便是完琦和娜仁圖雅偶爾傻乎乎的問題,也不會隨便對待。
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李氏不是個傻的,她先前那般輕視花匠的病情,只是因為那些官太太都有的養尊處優的習慣,不代表她不重視容歆。
事實上,李氏比丈夫曹寅都更明白容歆的能力,那是她親眼見過的,便是閨中時那些傳聞中有名的擅長管家理事的夫人們,也沒有幾個如容歆那般遊刃有餘。
世家大族給女兒找教養嬤嬤是為什麼,而容歆這樣侍奉過元後,教養過太子,頂級的女官,那是宮外各家花多少錢都求不到的教養嬤嬤。
於是李氏難得不顧她織造夫人的顏面,厚著臉皮命兩個嫡出的女兒,時時刻刻跟在身邊,能學多少便學多少。
容歆看在眼裡,對她的心思不反感,甚至也鼓勵李氏的兩個女兒提出問題。
不過容歆發現,李氏這人旁的且不說,教養出來的女兒確實出色,聰敏靈慧,一點便透,相較於她們二人,完琦和娜仁圖雅遜色不少。
當然,容歆並不是認為完琦和娜仁圖雅笨,只是兩人根本不願在管家理事這一道上耗費心神,有些時候便稍顯懵懂。
各人有各人的處事方式,便是對姑娘家也該因材施教,因而容歆並沒有強制性地“糾正”她們什麼。
織造府十分有序,待到查清楚織造府和南巡佇列中染瘧疾的具體人數,直接送到康熙命人專門安排出來的隔離之所,統一治療之後,織造府便徹底平靜下來。
清查整個江寧府要比容歆清查織造府困難許多,容歆也是聽太子說,才知道,原來江寧府官員為了接駕,控制百姓出行,貧民和流民也不許隨意進出城,去醫館看病的只有官家富戶,尋常百姓少之又少。
容歆便是只聽太子說,已是氣憤至極,但就像李氏將那個患病的花匠隨意地趕出府一樣,官員為了讓皇上看到一個“盛世”,一直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太子第一次下江南,也心知江寧府的手段,甚至算是相對溫和的。
容歆提不起嘆氣的心,轉而問道:“殿下,醫館中查出多少人患瘧疾?”
“已逾兩百人。”
“這麼多?那百姓……”
太子沒有說話,可容歆知道,只會遭不會更好。
隨後的幾日,每一日都要重新更新江寧府染瘧疾的人數,康熙正式下令暫停南巡,先行救治百姓。
康熙命京中送賑災銀和藥材到江寧來,太子和大阿哥等人則是聯通本地商人富戶,先是借一個大宅子收攏富家病患,然後又在江寧城外搭建臨時收攏之所,救治百姓。
然而此次瘧疾來勢洶洶,城中所有的大夫全都召來救治百姓,康熙連御醫和太醫也派了出去,依舊挽救不了眾多百姓的性命。
太子每每聞聽便心痛不已,思來想去,唯有一個辦法能控制瘧疾,那便是來自於西方國家的金雞納霜。
“此法不可。”康熙毫不猶豫地拒絕,“另想他法,不可向百姓宣揚此等神藥。”
太子勸道:“皇阿瑪,為何不可?如今百姓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既有救治之法,為何不可?”
在場只有康熙、太子和三位阿哥,太子兩個“為何不可”問出來,大阿哥、四阿哥和三阿哥皆抬頭看向皇阿瑪,等待皇阿瑪的回答。
康熙平靜地問:“宮中的神藥乃是傳教士進獻,數量不多,太子以為,能救治這眾多百姓嗎?”
“便是真的拿出來,你想救誰?你又能捨棄誰?”
只要是被捨棄的,沒有人會理解他們的難處,只會怨恨。
“皇阿瑪。”太子並不因他的話亂了分寸,拱手道,“那神藥源於一種名為金雞納的樹,兒臣先前請福建海商帶回一些,如今栽種在雲南,或可命人快馬加鞭帶回來研製藥物……”
“百姓等得起嗎?”
太子抿嘴,然後堅持道:“總不能什麼也不做,但凡有一個百姓治好,便不是無用之功。”
康熙不是能夠看著眾多百姓去死的帝王,否則早在發現的一刻便會離開江寧府,也不會花費大量的錢財救治。
但是,康熙有底線,面無表情道:“你想研製神藥,朕可以不阻攔,但絕不能教百姓知道神藥的存在。”
太子想也不想地答應下來,隨即便告辭離開去準備,其餘阿哥們與他一同告退。
大阿哥昂首闊步地走在太子身邊,習慣性譏諷道:“還以為太子改性了,不想著知難而上的本事,還是教人自愧不如。”
十三阿哥年輕,不好在兄長們面前出聲,只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四阿哥一向與太子要好,便擔心道:“太子二哥……”
太子搖頭,知道四阿哥要說什麼,可是他意已決,並不準備再更改。
大阿哥則是諷刺歸諷刺,沒想過太子會改變決定,扔下一句“去城外看看”,便要大踏步離開。
太子提高音量,提醒道:“大哥,御醫配的藥,記得戴在身上。”
大阿哥已走遠,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十三阿哥看了一眼兩位哥哥,道:“太子二哥、四哥,我跟大哥一起去,該準備的我會準備。”
太子點頭,目送他離開。
四阿哥此時方才低聲道:“太子二哥,您真的不知道皇阿瑪的意思嗎?”
太子沉默,他當然知道。
皇阿瑪一直抬高八旗的地位,抬高滿人的地位,便是因為滿人少漢人多,且科舉讀書上漢人一直比滿人更加出眾,擔心漢人不受控。
可太子不這麼認為,他自認不遜色於旁人,愛新覺羅氏以及八旗亦有眾多出眾的年輕一輩,哪怕漢人再優秀,不代表不可同堂競爭。
而且競爭能夠推人進步,八旗如今這般不思進取,便是安逸太久了……
太子背手而立,望著天際,像是對四阿哥,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若只念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便永遠不屬於這片土地,是以上位者,理應一視同仁,天下百姓,不分滿漢,皆是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