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三月份, 清軍與準噶爾軍於昭莫多開戰。
此番清軍有天子御駕親征,親自坐鎮指揮大軍,軍心大振, 另軍備充足,清軍無後顧之憂,故而捷報頻傳會京中。
五月份昭莫多一戰大捷,準噶爾軍潰敗潛逃,康熙命撫遠大將軍董鄂·費揚古駐守, 率另一路清軍回京。
京中已是春暖花開, 太子先前答應十一阿哥胤禌準他出宮玩兒, 因而便尋了一日, 趁著三阿哥胤祉休假,讓宜妃郭絡羅氏所出的三個阿哥一同隨三阿哥出宮。
宜妃一開始得知時,心中是有顧慮的, 可眼看著兒子眼中盛滿期盼,便只得滿足他的心願, 忍著心痛強撐起笑顏目送兄弟三人離開。
三阿哥提早便做好了準備, 他休假兩日, 第一天帶著五、九、十一三個阿哥從京中鬧市轉到大阿哥的莊子, 然後當晚便宿在三福晉董鄂氏的嫁妝莊子裡。
第二日修整好, 轉道去書院,三阿哥和五阿哥胤祺親自揹著十一阿哥上書院轉一圈兒, 晚間在書院外某一空的教習院子裡住一晚。
第三日三阿哥上課, 便由四阿哥胤禛接走三人,又護送他們到暢春園中,全程太醫都跟著。
可惜十一阿哥跟著在外頭玩時,身體並未扛不住, 一到了暢春園便發起了高燒,一天裡有大半日皆在昏睡中。
四阿哥請示了太子,便命人回城中接了四福晉烏拉那拉氏到暢春園照顧十一阿哥,而他也一併留在了暢春園中。
大軍便是在這時班師回京。
康熙回到宮中時已逾申時,先去寧壽宮拜見過皇太后,聽聞十一阿哥暫時無恙,便沒有立即趕往暢春園。
毓慶宮——
東珠不說話也不愛動,為了她的健康卻不能任由,必須得有一定的運動量。
所以容歆會用她喜歡的東西誘惑她,認認真真地跟她說明為什麼這麼做,溫柔而強硬地地要求她一起散步。
東珠如今其實聽得懂周圍人的話,只是她不願意理會,不願意回應。
後來在容歆的半強迫下,她的日常軌跡漸漸形成一個新的固定的規律之後,她自己便開始遵從。
太子和太子妃閒暇時也會一起,不過每日皆有空閒陪著她的,只有容歆。
康熙回京,太子自然帶著皇長孫去拜見,太子妃陪著轉了一刻鍾左右便回屋去忙,容歆便獨自牽著東珠在院子裡轉圈圈。
“女官,時間差不多了,該回了。”綠沈掐著時辰,走過來提醒道。
容歆點頭,抱起東珠正要往回走,便見毓慶宮正門的護衛領著一小太監走進來,她定睛一看,正是乾清宮的人。
乾清宮的宮侍在宮中行走,地位自不同一般宮侍,但這小太近踏進毓慶宮後一直恭敬地躬著身,及至行到容歆跟前,先恭順地行了一禮,方才道:“容女官,皇上請您帶著格格去乾清宮。”
容歆與綠沈對視一眼,點頭應下,“稍等,我命人給格格拿一件外衣便隨你過去。”
小太監道:“您慢些無妨。”
容歆又衝著他一點頭,抱著東珠轉身對綠沈道:“代我稟報太子妃一聲。”
“是。”
此時天還未黑,容歆帶著東珠來到乾清宮,乾清宮要比旁的宮殿大許多,哪怕東珠沒什麼觸動,容歆還是耐心地跟她介紹。
康熙見到東珠時,並未像對待皇長孫一般,只是淡淡地關心道:“聽說,東珠最近好了許多?”
容歆回道:“回稟皇上,格格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有問題的人才能稱得上好壞,東珠並沒有智力問題,她確實只是不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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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康熙聽了容歆的話,並未提出任何異議,也並未生氣,轉身對太子道:“今日晚膳用得晚,你們陪著朕在乾清宮走走。”
“你們”中自然也包括容歆和東珠,不過出了懋勤殿,太子便接過東珠,親自抱著女兒。
康熙一隻手背在身後,緩緩而行,忽然問道:“容歆,當年承祜去時,朕這個阿瑪未能回來,他可有怪朕?”
能怪什麼?那麼小的孩子,只要親近依賴的額娘在身邊便足夠,恐怕對康熙根本沒有多少具體的印象。
但容歆沉默片刻,還是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承祜阿哥聰敏又懂事,自不會怪您。”
不知道康熙信沒信,只聽他又問道:“當年朕深恐勾起敏兒的傷心事,未曾多問,經年已過,你是身歷之人,再與朕說說吧。”
太子從未聽姑姑提起這一段,看向她時,眼神帶著擔憂。
容歆習慣性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串,但其實再憶起這一段往事,她腦中更多的是訥敏的傷心欲絕,至於承祜阿哥的模樣已不甚清晰。
畢竟太多年過去了……
容歆心下嘆息一聲,語氣平靜道:“承祜阿哥愛笑,每日喝藥也從不哭鬧,但他病弱,越是乖巧反倒越惹人心疼。”
“娘娘那段日子輾轉反側,白日裡面對承祜阿哥時卻要不露聲色,母子二人每一相見,面上從未有苦澀,皆眉目含笑。”
“民間說三歲看到老,如今想來,承祜阿哥的性子像極了娘娘。”容歆看向太子,“便是太子,脾性也隨了娘娘幾分。”
只是太子雖憂天下,卻心性更加豁達。
“承祜阿哥去前那日,與往常並無甚區別,娘娘照常去慈寧宮向皇太后請安,回來正待要處理宮務,便聽到宮女來報,承祜阿哥還未來的及見見那日的晨光,便在睡夢中去了……”
“娘娘痛不欲生,當即便吐了血。”
周遭一片靜謐,只聽得容歆徐徐的聲音,直到她話音落下,眾人的思緒還留在她的話語中。
康熙望著前方亮起的燈籠,恍惚間,似乎見到燈光中站著一女子,衝著他盈盈一笑,可一眨眼間又消失不見,心中不免悵然。
敏兒……
良久,康熙幽幽地嘆了一聲,“當年未能見到承祜最後一面,朕心中抱憾多年,如今胤禌又……朕總要排除萬難回來。”
當年康熙陪著太皇太后養病,為了瞞著太皇太后承祜的病情,甚至還要強顏歡笑,其實也極不容易。
訥敏並未因此怪過康熙,他們身為阿瑪額娘,皆不願面對這樣的喪子之痛,只是無力罷了,哪怕他們二人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夫妻,面對生死依舊毫無辦法。
約莫是思及訥敏當年的痛楚,物傷其類,容歆又不經意道:“宜妃娘娘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想必這半年多心中未能有一日安眠。”
康熙並未言語,轉頭看了一眼兩個孩子,道:“天色已晚,回吧。”
容歆和太子未動,躬身敬請康熙先行。
康熙轉身,慢慢踏出第一步,又停下來,低聲道:“胤禌的事,你做得極好。”
太子立即道:“皇阿瑪,胤禌是兒臣親弟弟,這是兒臣應該做的。”
康熙未再回應,背著手,在昏暗的燈火中緩慢地行著。
皇長孫揉了揉眼睛,靠在阿瑪腿上,“阿瑪,皇瑪法似乎極累……”
太子空出另一只手,放在兒子頭上,輕聲道:“你皇瑪法為你十一叔傷心呢。”
容歆看著康熙的背影,他的腰背一如多年來那般挺直,單從背影甚至無法清晰地判斷他的年紀,可這一瞬間,他們清晰的意識到,歲月同樣給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第二日,康熙並未過問朝政,而是擺駕前往暢春園,臨行前,命宜妃同往。
宜妃甚至來不及收整行裝,立即便跟著聖駕離開紫禁城,然宮中后妃們,無法欣羨她的榮寵。
七月二十五日申時,十二歲的十一阿哥胤禌,殤於暢春園中。
訃告傳回宮中,太子請示過皇阿瑪,得知皇阿瑪預備為十一阿哥停靈於暢春園,便率眾阿哥格格立即趕往暢春園祭奠。
年幼的阿哥們和皇長孫第一次見到死亡,跪在靈前,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待到禮畢,皇長孫依舊無法控制住哭泣,撲在容歆懷中,哽咽地問:“嬤嬤,弘昭沒見過十一叔幾次,為何如此難受?”
“血脈親情無法阻斷。”容歆蹲下,一手摟著皇長孫,一手摟著東珠,“也因為您是個善良的孩子。”
“嗝——”皇長孫抬起胳膊擋在眼睛上,抽噎道,“弘昭不想有人離開,不能不分開嗎?皇瑪法、阿瑪額娘、嬤嬤、東珠還有大伯他們,永遠在一起……”
容歆輕輕撫著皇長孫的背,沒有回答,他能說出這話,便說明他心中其實是明白的,沒有人會永遠在一起。
皇長孫的眼淚越發的止不住,直到一把手銃的槍口抵住他的腹部,哭聲戛然而止。
“東、東珠?”皇長孫聲音中還帶著哭腔,邊結結巴巴地說話,邊驚嚇地看著妹妹。
東珠面上仍然沒有表情,雙手握著手銃又往前頂了頂,直直地戳進皇長孫肚子,圓溜溜的肚子戳出一個坑。
皇長孫見了,突然“哇——”的一聲,哭得更加傷心,“我的親妹妹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太難過了……”
那一刻,東珠面上的神情難得的出現一絲茫然。
容歆見有人關注到他們這裡,忙抱起兩人,走到一個安靜地地方,方才放下他們。
“嗚嗚嗚……”
容歆連忙拿過東珠手中的手銃,橫著塞進皇長孫的懷中,替東珠解釋道:“格格是想安慰您,您看格格將她最喜歡的東西都給您了。”
皇長孫雙手託著手銃,抽抽搭搭地問:“真的嗎?”
東珠卻一把搶走手銃,轉過身不理他。
皇長孫一呆,又“哇——”的大哭起來,“假的……”
容歆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