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仔細看完鈕祜祿貴妃心中一起捎帶過來的數頁口供和案件記錄, 這才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衛氏。
她無疑是個美人,這種美不同於宮中或明豔或大氣的滿洲妃子們,而是秀麗的,婉約的。
即便因為路途辛苦面容略顯憔悴,可單是站在那兒,便如一朵梨花一般, 清麗可人。
相由心生,這樣面貌的女子, 很難讓人想見到她心狠手辣的一面,所以鈕祜祿貴妃提議將她送到孝陵,康熙也同意了。
“衛庶妃。”
衛氏微微屈膝,垂首輕聲道:“我有罪之身, 當不得容女官的客氣。”
“宮中並未直接定下你的罪名,是以,衛庶妃自然還是衛庶妃。”
衛氏垂著頭不再辯駁,卻也不應承。
“若是容歆未曾記錯,衛庶妃也是十四年小選進宮的秀女吧?”容歆在她面前來回踱步, 語氣不疾不徐地問,“差不多同年入宮的德妃已經高居四妃之列, 你生下八阿哥卻還是個小小的答應, 可會心有不甘?”
嬪以下皆可稱為庶妃,而衛氏,倒是比真正無名無分的庶妃稍強上一分,她是個答應。
康熙喜愛她容色氣質, 但也認為她身份低微,所以八阿哥的出生,也只教她從無名無分的庶妃變成了答應,在宮中,這樣的位份變化微不足道,極不起眼。
所以即便她有個八阿哥,宮中將她放在眼中的嬪妃也寥寥無幾。
然而衛氏並不在意容歆的話,聲音平靜道:“雷霆雨露皆天恩,聖上對誰恩寵,我自是不敢妄加置喙。”
“可你傷了十阿哥,不覺言行矛盾嗎?”
衛氏立即閉口不言,任容歆質疑她。
她這一張嘴倒是嚴實的很。
容歆抬起信掃了一眼,隨意地問:“衛答應可曾預想過,謀害皇嗣被發現,可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
衛氏緩緩閉上眼,“死不足惜……”
“確實死不足惜。”容歆頷首,隨即稀奇道,“可宮中未直接定下你的罪名不說,連送你來孝陵也沒有明面上的錯處,你和那背後之人,想必是極意外的吧?”
“我不知女官何意。”
容歆伸出拇指和食指中指捏住衛氏的下巴,輕輕用力迫使她抬起頭,看著她一雙美目,徐徐說道:“證據表明,那辛者庫的太監確實與你關心不一般,可旁人呢?誘使十阿哥去涉險的人也是你驅使的?”
衛氏動彈不得,只輕啟紅唇認道:“是,皆是我所為。”
“你憑什麼?”容歆故意言語鄙夷地激她,“你有什麼東西會教旁人聽令於你?錢財?八阿哥?還是許諾給人看不見的榮華富貴?”
容歆嗤笑一聲,鬆開她的下巴,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便不屑一顧地扔到衛氏腳底下,“還有你那個在辛者庫做五品內管領的父親,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支柱,會陪著你瘋?”
衛氏渾身顫抖不止,緊緊咬住下嘴唇控制她的情緒。
“就算他會冒險陪著你瘋……”容歆一點點靠近衛氏,在她耳邊道,“恕我直言,你們沒那個本事。”
“咳咳——”
安靜旁觀的人沒控制住喉間的癢意,一不小心咳了出來,然後又在容歆的瞪視下,猛地止住,憋得滿臉通紅。
容歆收回視線,情緒再無法回到原來的位置,忍不住又瞪了旁邊一眼,然後才轉回來,神色淡淡地詢問衛氏:“再認真地告訴我,全都是你做的嗎?”
衛氏眼神不聚焦地望著前方,回答道:“是。”
不撞南牆不回頭。
“原因呢?”
衛氏握緊雙手,面無表情道:“我出身低微,不願我的孩子再如我一般教人低看,自然要孤注一擲。若是十阿哥沒了,我的八阿哥便是鈕祜祿貴妃唯一的倚靠,理所當然要一心一意地為八阿哥謀劃前程。”
“生母是有罪之人,即便沒有宣揚開來,可無緣無故來了孝陵,必定會引人揣測,八阿哥已註定會教人低看。”
衛氏左手顫抖地厲害,她便用右手緊緊攥住。
容歆視若無睹,絲毫不憐香惜玉道:“明明養在貴妃膝下,可他日後只要行差踏錯,人們便會戳著他的脊樑骨說:瞧,八阿哥的生母是個罪妃衛氏,有那般的母親,怪不得會如此。”
衛氏因激烈地情緒起伏美目圓睜,容歆卻還火上澆油:“你難道還心存僥倖嗎?你們在鈕祜祿貴妃手底下過活這般久,她是什麼性子你竟是半點看不出嗎?”
“她不遷怒已是極大度,你還指望她為八阿哥謀劃?”容歆可憐地眼神落在衛氏身上,“以一己之力,既害了八阿哥又毀了身後的家族,這般大的罪孽,你倒也扛得住。”
衛氏眼裡現出弄弄的愧疚,忽而眼神一厲,似是下了什麼決心。
容歆一直便用餘光注意著她,見狀,暗道一聲“不好”,動作迅疾地死死捏住衛氏的下巴,使其微微張口無法合攏。
“唔——唔——”
容歆最厭煩用死來逃避責任的人,手上力道加重,眼神止住旁邊的人,冷笑一聲,道:“你若是想死,在宮中時便該一頭撞死,一了百了。現下跑到我這裡尋死,教我惹得一身腥,你也敢?”
“唔、唔……”衛氏試圖搖頭,然而動彈不得,眼淚從眼角緩緩流下。
“你既說是為了八阿哥,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倘若你身死,你便完完全全坐實了罪名,八阿哥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為何不被皇阿瑪喜愛,為何教鈕祜祿貴妃厭棄,為何孤立無援。”
“多好的孩子,你若是真心為他著想,最好想清楚,誰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容歆鬆開手,衝著外頭喊道,“來人,將衛庶妃帶到蝶集閣安置。”
兩個小太監走進來,一左一右地立在衛氏身邊,態度強硬地直接將人帶走。
這時,一直在旁邊不曾插言的人才出聲道:“容女官,蝶集閣是何處?不派人嚴加看守嗎?”
容歆轉向他,無奈道:“小郡王,您一個郡王,這般閒嗎?押送個人也值當您紆尊降貴、親力親為?”
經希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道:“本郡王可是被皇上欽點伴駕南巡的,你知道我紆尊降貴便好。”
“若我沒記錯,皇上南巡的鑾駕已經開拔了吧?”
容歆收到的上一封信裡,明明白白地寫著:康熙正月初二下諭召,初八啟行南巡。
如今已經正月十三,恐怕鑾駕已經到了第一個目的地。
經希點頭回道:“我奉命送人到行宮,明日便轉道去追皇上的南巡鑾駕。”
“所以,小郡王仍然未說,為何此等小事是您親自前來,可是皇上或太子有何交代?”
“皇上和太子殿下對容女官怎會有不放心的?”經希晃著腳,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在孝陵吃齋念佛過得如何悽慘,沒想到如此的紅光滿面。”
容歆無語,“倒是教小郡王您失望了。”
“確實有些失望。”小郡王瞄了一眼容歆的臉,“你跟我額娘差不多的年紀,瞧著卻與我大嫂年紀相仿,若是有什麼秘訣,看在咱們的交情上,不妨告知我一二,也好回去討好討好家裡的女人。”
她說的大嫂,應是同母兄弟瑪爾琿的福晉,定是還未到三十歲。
容歆今早還從鏡中瞧見了她眼角的紋路,無論如何,也是比不得那把年輕的女人的,便微微一笑,道:“郡王謬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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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希聳聳肩,“在家中皆是這般哄我額娘的。”
容歆並沒有很榮幸,甭說她沒孩子,便是有,經希這種也著實是有些太鬧騰了。
“聽聞郡王福晉年前生了一位格格?恭喜郡王。”
經希眉開眼笑道:“本郡王的女兒長得極像我這個阿瑪,眉眼精緻,若是有機會,容女官瞧見便知道了。”
他說到此,忽然異想天開道:“不若你回宮之後給我女兒當教養嬤嬤如何?”
“您以為有可能嗎?”容歆是極誠心的發問。
經希也極認真地想了想,“應是不能,不過容女官若是想,想必還是可以操作的。”
容歆搖頭,“此事無可能,且我若是做教養嬤嬤,也是給太子殿下的女兒。”
經希聞言,絲毫不意外道:“早便猜到會是如此。”
“您不怪罪便好。”
“我怪罪什麼。”經希起身,活動活動肩膀,道,“容女官,也給我安排個住處,我明日一早便啟程。”
“勞煩您暫且歇在蝶集閣旁邊的屋子。”
經希頓住,“行宮沒旁的屋子了?不妥當吧?”
“是不甚妥當。”容歆爽快地承認,隨即又解釋道,“蝶集閣在行宮東南角,稍有些荒涼,衛庶妃一個人在那處恐怕不甚安全,正好請郡王幫忙聽著點兒動靜。”
“不甚安全你還……”經希話未說完,指向容歆,“你、你是故意地?”
“我想著先前在宮中眼睛太多,出了宮又是您親自護送,恐怕會有人想下手而不得,是以才稍表現出對她不甚在意,留出空子。”
“那你找行宮中的侍衛便是,我明日可就走了。”
容歆隨口答道:“他們不如郡王功夫好。”
經希一聽,立即不掩得意道:“你這說得倒是不差,我這功夫可是八旗子弟裡數一數二的。”
容歆又不是不知道,數一數二倒也不見得,但是確實不錯,起碼比行宮中這些普通護衛強多了。
經希離開之後,容歆才坐下拆開剩下的信。
她看得極慢,不覺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也不著急,去十二阿哥和蘇麻喇姑那兒轉了一圈兒,又去看了看齊嬤嬤,然後才慢悠悠地走向蝶集閣。
行宮時在前朝舊址上重建的,蝶集閣前身是歌伎樂師們住得地方,閣前便是一個大方臺,而方臺前有一小二樓,貴人們可在此落座觀賞歌舞。
康熙重孝,自是不可能在孝陵附近的行宮中享樂,此處便荒廢了。
容歆踩著落滿灰塵地臺階,拾級而上。
她先前也沒想過會來這裡,是以哪裡都沒打掃,上了二樓便放下手中的蜜餞盤,直接坐在了灰塵覆蓋的椅子上。
因為閣裡住了一個人,院子裡便也掛了幾個燈籠,容歆坐在上頭,不說多亮,能看得見盤中的蜜餞便也足夠了。
她從月剛落等到半月升至正中,這才瞧見兩道人影從牆邊翻進,小心翼翼地摸向衛氏的屋子。
容歆塞了一顆蜜餞入口,等到那兩道人影推開衛氏的門,方才緩緩吐出核。
而屋內衛氏本就未睡沉,有人一推門進來,她立即便驚醒過來,眼瞅著黑暗中有兩個人影,頓時本能地尖叫出聲。
與此同時,兩支利箭衝破窗子,直直地射向床前,正好攔住了兩個黑衣人的前路。
利箭入牆,箭翎嗡嗡作響。
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舉起刀更迅速地衝向衛氏,刀光凜凜,眼中盡是殺意。
衛氏驚惶地後退,然而身後便是牆,退無可退,只能絕望地閉上眼。
“哐!”
“鐺!”
先是什麼落地的巨響,隨後便是利器相擊的聲音。
衛氏睜開眼便見多羅郡王經希以一敵二,不落下風,立時便生出幾分柳暗花明的驚喜來。
經希只能與兩個黑衣人打成平手,無法逼退,片刻後,等在外的另一護衛也從窗子躍進,與經希聯手對抗黑衣人。
兩個黑衣人不敵,且戰且退,其中一人肩頭還受了經希一刀。
但兩人似乎受過刺客的訓練,脫身之技極精湛,武藝不敵逃跑的速度卻極快,眨眼便到了牆腳下。
兩個黑衣人配合得當,一人躬腿,另一人踩上他的大腿,一躍而起躍上牆,轉而伸手拉下頭之人。
“砰!”
牆頭的黑衣人無力地跌進牆內,另一人也從半尺高跌落,脖子被隨後趕來的經希和護衛架上了刀。
經希卸了黑衣人的下巴,這才抬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小二樓上,容歆手中握著一把手銃,凜然生畏。
然而容歆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一方面是手銃的後坐力震得她手麻,一方面則是頭一次利器傷人,心中還需要平復。
待到她面上看不出異樣之後,容歆方才轉身,緩緩走下樓。
“容女官……”
容歆只瞥了經希一眼,徑直走進衛氏的屋子,單刀直入地對床榻上的衛氏笑道:“衛庶妃,如此,你還不說實話嗎?”
衛氏還處於方才的恐懼中,動作極緩慢地抬頭,瞳孔一縮。
容歆緩緩舉起手銃,口中模擬手銃的聲音,“砰。”
“我只救你這一次,說實話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