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從神秘花園的盡頭而來，一朵朵星雲蘊含萬千粒子，粒子在星雲之中重新排列組合，一幅幅黑白畫面在慕小小面前上映著。一旁的曾識靠在石凳下面，平穩地呼吸好像是睡著了。慕小小不曉得，在她的夢境之中，曾識還可以睡覺。
放映著的連續畫面像一場前世紀的黑白默片，裡面出現的人物不知誰是主角，慕小小竟愣在那裡看的入神。她彷彿不是這個故事的觀賞者，更像是以第一視角參與了這個獨立的世界裡面，見證著，比悲傷還要悲傷的故事。
故事從哪裡開始的呢，這要從一個男孩與一隻記性不好的妖怪開始講起。
青山別院深處靠山的一棟房子，是父母留給他最後的遺產。男孩住在一間空曠的大房子裡面，整棟房子只有他一個人。每天，保姆按時來給他做飯，清理著落滿灰塵的房間。
於止，是他的名字，是記憶中父母給他唯一還有溫度的東西了。
父母死後，家中的親戚沒有人願意收留他，他們都叫於止小怪物，認為他父母的死完全是於止的緣故。
因為於止，能夠看到別人發現不到的生物，那種生物的名字叫做妖怪。
於止六歲的時候，全家出去旅遊，回來的路上發生車禍，車禍發生原因十分奇怪，一輛運貨卡車正常行駛，於止父親所開的車與運貨卡車擦肩開過的瞬間，運貨卡車像是被某種力量擊中，直接壓向於止全家所在的小轎車。
除了於止，事故之中的人無一生還。
白色床單蓋上了於止父母的臉，瞳孔中映出的他們泛冷青色的臉，久久不能散去。焚屍爐的大火把被推進去的他們燒成了粉末，裝在一個小小的木盒子當中。那時的於止還不懂得生死，只是知道了，最愛他的兩個人不在了。
“是妖怪害了他們！”一位親戚中的阿姨抱著他，他在懷裡流著眼淚說道：“我看到了，是妖怪把大卡車推到的。”
“別瞎說，哪有什麼妖怪存在。”那位阿姨趕緊放下了於止，眼裡充滿了驚恐，“你才這麼大點，就學會說謊了。”
“我沒有說謊。”於止對每一個見到他的親人們說，是妖怪害了他們，這不是意外！
可是沒人相信一個小孩子的話，沒有人相信他。
大哥的孩子怎麼在說謊啊，世界上哪有什麼妖怪。
真是可憐，這麼小失去了父母，一定是打擊過度，嚇傻了吧。
依我看啊，他就是個小妖怪，你也聽說了吧，這場事故發生的原因十分詭異。一定是於止帶來的厄運，我們離他遠點！
別瞎說，他只是個小孩子。
時間久了，關於於止的流言蜚語也多了起來。大部分是對於止的猜測，有人稱呼他是妖怪的小孩，有人說他是帶來厄運的根源。流言蜚語的根源，全部來自於父母最親近的那些人。
於止沒有說謊，在事故的那一天，他看到了一隻長著翅膀的妖怪，漆黑的身體像古老的惡魔。它輕蔑的對他笑道，手指一揮，運貨卡車就像失去重力一般，翻滾的車身與他所在的小轎車發生碰撞。一瞬間，於止眼前的世界發生顛倒，他聽到各種聲音，妖怪興奮尖叫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母親在那一剎那摟住他失聲痛哭的聲音。
為什麼不信我啊，我明明沒有說謊，我真的看到了啊。
是妖怪，全部是妖怪的錯。
世界遠比想象中對你殘酷的多，它不過是溫柔的親吻了你，然後一把推你到深淵裡面，任其掙扎。它在於止的眼裡失去了顏色，所看到的事物都變成了灰白。不過，痛過之後，只要有一點點溫暖，就會奮不顧身的想上前索取，貪婪的索取。
女孩在於止的心中就是那樣的存在，是他眼中最後一抹明亮的色彩。一見到她，冰冷的心也會劃上一抹甜蜜，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那種感覺是甜的，是榴蓮的甜味。因為女孩最喜歡吃榴蓮糖了。
應嬌嬌住在於止那棟大房子的旁邊，是青山別院唯一挨著的兩棟房子了，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吧，16歲的於止這麼想到，應嬌嬌本應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看著嚴厲的父親和溫柔的母親，不菲的身世讓應嬌嬌有個完美的童年，但沒有養成她嬌生慣養的毛病。父母對她的要求很低，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唯一不允許的是，不許和旁邊房子裡面的人有任何的來往。
旁邊的房子？應嬌嬌知道旁邊房子裡面有人居住著，但從來沒見過那家房子的主人，每天只有一個保姆叢裡面進進出出，其他人就沒見過了。
“那棟房子裡還有其他人嗎？”16歲的少女產生的叛逆心思，在好奇生的驅使下，稱父母外出在外，她敲開了旁邊那棟房子的大門。
大門沒有鎖，只需要扭開它的把手，就可以進去了。應嬌嬌第一次見到這麼沒有防備心的主人，連大門都沒有鎖上，難道不怕有小偷進來偷東西嗎？當然，像應嬌嬌這樣的不速之客，不包括於小偷的範圍內。
她換上了鞋櫃裡的拖鞋，悄悄的走了進去。空曠的大廳大部分的傢俱都蒙上了白布，整棟房子給應嬌嬌的感覺，像是很久沒人使用一般。再往裡面走，可以看到朝向客廳的開放式廚房，幾隻沒有蒙上白布的椅子和一張餐桌，餐桌上擺著幾支盤子，裡面的還殘留著沒吃完的食物。
“果然這裡還是住著人的。”應嬌嬌心裡想著，她環顧四周，比起自己家，這裡缺少了人氣，死氣沉沉的。
“你是誰？”少年的聲音傳到應嬌嬌的耳朵裡，與她見過的少年一樣，少年的聲音還是稚嫩的，但話語之中卻充滿了對世界的絕望。應嬌嬌轉過頭，與站在樓梯上的少年四目相對。
少年的臉色蒼白，嘴巴沒有血色，眼神空洞看不到一點感情，一身與身材不符的大睡袍裹在他的身上，像一隻害怕寒冷的小貓，哆哆嗦嗦躲在溫暖的地方。
“你是誰？”於止又重複了一遍，他不願意和其他人說話，躲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不用看到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受到任何流言蜚語。
“我”應嬌嬌愣住了，男孩的眼神像是看到侵略者一樣的敵對狀態，似乎滿身長滿了刺，觸之就會遍體鱗傷。
“我是應嬌嬌，住在你旁邊的房子裡，應該算你的鄰居吧。”應嬌嬌說道。
“我沒有什麼鄰居，請你離開吧。”於止轉身想要離開，並沒有不放心應嬌嬌在房子裡隨便動東西。就算是小偷，見到這樣的房子，也會關上門訕訕離去吧。
“外！”應嬌嬌喊道，“你要不要吃糖啊。”
那一次，是於止第一次吃到榴蓮糖，第一口是苦臭的味道，軟糖在嘴裡慢慢的融化，變成了一種甜甜的味道。
“沒想到這裡居然就住了你一個人啊。”唯一沒有蓋上白布的餐桌前，於止與應嬌嬌相對而坐，之前沒洗的餐具被扔到一旁，只剩下幾塊榴蓮糖和冰箱裡最後的兩罐果汁。
“你還是小孩子啊，自己一個人住不會孤單嗎？”
“不會，習慣了。”於止說。
“我爸爸媽媽說啊，不允許和這棟房子裡面的人有任何的接觸。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我還是進來了，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裡面住的只有你一個啊，有什麼好怕的。”應嬌嬌滔滔不絕的說道，沒有注意於止惶恐一直迴避的眼神。
原來外面已經傳開了啊，就算是山與山被隔絕掉的青山別院，也沒有擋住外面的傳言啊。於止感到自己沒有了容身之地，世界那麼大，也管不住別人的嘴。
“是嗎，他們是為了你好。”於止的眼神變得更加空洞，瞪大的眼睛抑制不住有眼淚留下。
“不讓你和我接觸，一定是有原因的。”
應嬌嬌發現自己與於止之間彷彿突然隔了一道牆，於止有意的疏遠了關係，不想和自己靠的太近。看到於止的眼淚，她驚慌失措起來，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惹得於止不開心了。
“但是我不在乎這些，我一個人在這裡也沒有意思，除了去外面上學之外，剩下的時間都在家裡度過，你是知道的，這裡面住的人一個比一個奇怪。”應嬌嬌小聲的說道，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榴蓮糖，很好吃哦。”於止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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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應嬌嬌看了掛在牆上的老鍾，時間確實不早了，再耽誤下去，父母回來一定會發現的，“我還會再來哦，你要等我！”
夕陽照亮了孤單的聲音，望著應嬌嬌離去的背影，一直一個人的於止嘗到了孤單的滋味，以前沒有這種感覺的。
應嬌嬌回去後被父母吵了一頓，不明白他們怎麼知道應嬌嬌去了旁邊的房子，接近這，每當父母外出，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把門窗鎖起來。
有人在哭泣，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池塘，翻起了不起眼的漣漪，那種悲傷融化在空氣中，溼溼鹹鹹的味道久久無法散去。它喜歡雨天，因為只有在雨天，它才能吸收其中的力量，成長的越來越快。
也只有在雨天，才會發現孤獨的人，和它一樣孤獨的人。
少年蹲在池塘邊，任由雨滴打溼他的頭髮，他沒有流眼淚，但依舊感到他心中那份令人悲哀的孤獨。少年緊咬著嘴唇，空洞的眼睛不知該望向何處，
池塘的對面是一片森林，說是森林，但大部分的樹木被砍去樹幹，剩下一個個木樁子，像是見證著歷史，對人們訴說著這曾經有一片森林。但部分的樹失去了向上生長的活力，唯一一顆老樹孤立在那裡，在風吹雨打中堅強的活著。
在模糊不清的記憶當中，這裡不是這個樣子的。動物與植物一起快樂的生活著，偶爾有喜鵲銘唱不知名的歌曲，小猴子在樹幹上嬉戲玩耍，花香與果子的香氣混合在一起，這裡曾經是一片人間仙境。
幾年前，一撥人類侵入了這個世外桃花源，他們伐樹造房，因為一點點利益將這裡所有生物的家毀於一旦。剩下它一個人，作為別院外的風景，獨自生活在這裡，沒有別的樹的陪伴，只有外面人類的歡聲笑語，陪它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萬物皆有靈，在不知不覺之間，老樹有了自己的意識，產生了它這個弱小的生命。
一點有了生命，就會體會到不一樣的感情，比如說孤獨，比如說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人類的哭泣，它的心裡有一些異常，平淡的內心彷彿掀起一番驚濤駭浪。
它第一次在人類的面前顯現出自己的形態，帶著一點羞澀，按照人類的形態模仿出來的身體，是不是很醜呢？
“人類的小孩，你在哭泣什麼。”它的腳點著池塘的水面，浮在半空中。
“我才沒有哭。”男孩沒有抬頭，快速的回答道。
“但是你的心在流淚。”它說道。
“你是妖怪？”於止抬起頭，空洞的眼神盯著它，“我沒有說慌，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
“離開這裡，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快點離開這裡。”
時隔10年，於止又一次的看到了妖怪，真實存在的妖怪。乾枯的身體彷彿只剩下一層皮和骨架，它的臉上沒有五官，只一片虛無的空白。
看到這樣如鬼的妖怪，是恐懼嗎？不，於止心中的感情超出了恐懼，那種莫名的情感讓他憤怒，不是對妖怪的憤怒，而是對那些誤解他的人的不滿和委屈。
“為什麼？”它問道，如枯樹枝的手指輕輕點了於止腦袋一下，撲面而來的是他的記憶。
爸爸媽媽！不管怎麼呼喊，他們都不會在回應了，因為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啊。什麼東西破碎的東西，被媽媽抱著，臉上沾上的鮮紅色粘稠的液體。還有那，如魔鬼般妖怪的譏笑，它在嘲笑人類的無能，喜歡聽人類的尖叫。
這些年來，於止經常在噩夢中驚醒。夢中那場車禍的場景重現，沒錯一場夢，都像經歷過一場生死。
收回手指，於止的感情似乎種植在了它的心裡，竟然與於止有了心心相印的默契。它的身體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於止那種孤獨似乎是它一直以來感受到的，就像一個人獨自活在沒有同類的世界當中。
但是，於止的孤獨中存在這一絲它沒有見過的溫暖，它沒有見過這個東西的存在，在接觸的一瞬間放開了手。
它有種感覺，一旦觸碰到那東西，就會陷入到無盡悲傷的迴圈。
“快不得你這麼憎恨妖怪，如果是我的話，也會產生無比的怨恨的。”它有點傷心的說道，它是在替於止傷心。
“你就是妖怪。”於止說道。
“我不是妖怪。”它搖搖頭，“我是那片森林的一顆老樹，因為存在時間長的原因吧，我可以自由的化作實體。”
“你真的不是妖怪？”於止問道。
“不是，我不知道妖怪是什麼，但聽動物說過，妖怪是一種強大的生物，也是很可怕的存在。”它說道。
“妖怪很可怕，它害了我的父母。”於止攥緊了拳頭，狠狠地說道：“我向別人說，可是沒有人信我，他們把我當做妖怪，說是我害怕了我的父母。”
多年擠壓在心中的不滿，今天於止統統說了出來。不管眼前的生物是妖怪還是別的，一靠近它，總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因為噩夢睡不好疲倦的身體變得好受了許多。
“下雨了，再淋下去，你會生病的。”它說道，“我不是人類，所以沒有關係。”
“你需要好好睡一覺，有可能醒來的時候，你看開許多。”
溫柔的風吹過，為於止吹開了即將淋在身上的雨滴。乾枯的手撫摸著於止的臉龐，它的手很粗糙，但像久違的母親的雙手，溫暖安全。
於止第一次睡得這麼舒服，沒有再做任何的夢，昏昏沉沉的被人抱到了床上，一覺醒來，就已經是第二天天亮了。
那只生物不見了，於止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狀態，他起身換了一件衣服，匆忙的跑了出去。
“你在哪裡？”於止回到了昨天的池塘邊，大聲呼喊著，他想再見那生物一面，因為面對它，於止有說很多不能向別人說的話的勇氣。
“人類的孩子，你在這裡呼喚誰？”乾枯的身體再一次浮現在水面上，不出所料，它又出現在於止的面前。
“我昨天睡得很舒服，沒有再做夢了，謝謝你。”於止說道。
“昨天？”它帶著疑慮問道，“我們之前見過嗎？沒想到人類小孩也能看到我的存在啊。”
“昨天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你不記得了嗎？”於止說道。
“是這樣啊。”它浮在半空中愣了一小會兒，突然敲了敲腦袋，“是啊，我想起來了，昨天我看到你在池塘邊，所以出現在你的面前。”
“沒錯。”於止點點頭。
“我的記性不太好，有些事情都記不清了。”它不好意思的說道。
“看出來了。”於止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它說道，“我是一棵古樹，誰也不會為一棵樹起名字的。”
“恩沒有名字叫起來會很麻煩的。”於止說道。
“你想一個吧，我無所謂。”
“你的記性不太好，我就叫你曾識吧。”於止起這個名字是有私心的，那個女孩自那天起就再也沒來找過他，那幾顆榴蓮糖被他收藏在一個鐵盒當中，至今沒有舍得吃。
曾識曾識，曾經相識的人。這個名字也和它很相配，記性不好的人總是容易遺忘很多事情，遺忘很多的人和物。
“曾識我喜歡這個名字。”它高興的說道。
“曾識啊，我們商量一個事情吧。”
“什麼？”
“你可以換一個造型嗎，現在的太可怕了。”
長長的臉上，兩隻拳頭大小般的眼睛水汪汪的，手掌像一個肉球，十分好玩。曾識現在的形態就像一隻超級大的玩偶，雖然身體和腦袋的比例詭異。
“你和照片上的人物一點也不像誒。”於止拿著一張哆啦a夢的海報，詫異的看著曾識。
“我也是剛剛才能從古樹裡出來，能力運動方面還沒有適應。”曾識揮了揮那肉呼呼的手，“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要對我要求太多。”
“是好太多了。”於止同意的說道，之前曾識的形態簡直是鬼的翻版，晚上出沒的話，絕對對嚇死一兩個人。
曾識費力的坐到了池塘旁，看著於止說道：“說吧，你之前不是想和我說說話嗎？”
於止沒有在乎坐在地上會弄髒衣服，爽快的坐在曾識的旁邊，“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只是覺得好久沒有說話了。”
“這樣啊。”曾識說道，“那天我看你在池塘邊，我聞到空氣中瀰漫著很難過的氣息，這麼多年，你還沒有放下嗎？”
“怎麼可能放下。”於止說道，最恐怖的不是妖怪，而是沒有人會相信你。”
“你相信世界上有妖怪嗎？”於止問道。
“當然，你看我的存在就是很難讓人理解的，妖怪和我一樣，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的。”曾思聳了聳肩，“你不應該問我這個問題。”
“為什麼偏偏是我。”於止脫下鞋，兩隻腳伸進了池塘裡，小魚在他的腳邊歡快的遊著“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不是別人。”
“你和我一樣，有同一種感受。”曾識回答道。
“什麼感受？”
“孤獨。”曾思歪著頭看著於止，拳頭般大的眼睛變得深邃，“你知道嗎，池塘的對面曾是一片森林，那時候我有很多的夥伴，動物在森林裡跳舞唱歌，那是最歡樂的時光。和現在相比，我懂得了孤獨，深深的孤獨。”
“你和我的孤獨有點不一樣。”曾識說道，“你曾經感受過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