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燁抬起的手又放下，苦笑著跟上來。他們這一行當然受到沿途所有人的關注, 除了滿滿當當的白大褂研究員, 還有各式穿著正裝的人, 一時間真的無法從著裝上判斷出這些人是誰來幹嘛的, 但毫無疑問他們此時都是一臉激動——並且都經過了安檢。
素意感覺自己就跟飛起來一樣, 眨個眼的功夫就從電梯瞬移進了產房，裡面漂浮著濃郁的藥水的氣息，滿地黃色的人造羊水，銀色的仔宮還在有規律的蠕動……一個助產士正把一個女嬰從一個年輕亞洲男子懷裡抱出來，放進旁邊營養液裡。
那亞洲男子顯然就是這次的明星爸爸柳璟, 他是純正的黃種人血統，扎了個小馬尾, 長相俊秀，看起來很是儒雅能幹，可此時眼神卻有點不對，雙手瘋狂的顫抖著。
“什麼情況？”素意還沒被希雅放下來, 注意力就已經在他身上。
柳璟喉頭滾動了一下，看到素意三人進來, 他硬是一句話沒說, 等到素意看向他了，才硬撐著用平穩的語調說：“抱歉, 我的狀態很不穩定，我擔心，傷到第二個, 寶寶。”
這到底是冷靜還是不冷靜……
其他人皆無語，更有點手足無措。
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準爸爸多了，少有激動到這份上的。像肖凜·揚格那樣激動到昏倒確實情有可原，但潑醒後還是能夠穩定接生。但是這個柳璟並沒有暈倒，相反，他很清醒，清醒到沒人能說服他他其實能做好，這就有點難辦了。
素意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她是來處理嬰兒的意外的，不是來處理大人的意外的。
“可時間不是很緊急嗎？”希雅看不下去了，指著仔宮，“你們是要等孩子自己爬出來還是開個會商量接下來怎麼辦？”
柳璟的喉頭發出了一聲哽咽一樣的聲音，他咬緊牙關，握緊雙拳毅然上前，手伸到宮口前，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正要往裡伸，卻忽然“嘔”的一聲，竟然就這麼冷著臉在人造仔宮前嘔吐了起來！
“喂！”產房裡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教授，在場你職位最高，拿個主意吧？”一個助產士一臉求助。
“什麼？我？”素意沒想到自己只是來幫個忙就成為需要拿主意的那個了，頓時一陣心煩，她瞥了一眼柳璟，先看了看希雅，卻見希雅看著人造仔宮一臉無動於衷。又看了一眼施燁，發現他倒是興味盎然，忽然道：“要不給二女兒一個乾爹吧。”
“什麼？”施燁方才一直冷靜的站在旁邊，此時指指自己，一臉驚訝。
“你肯定上過準爸爸課吧？好像初級課程是義務教育必修的。”素意瞥他。
“額，可太久了……”
柳璟卻像是得到瞭解藥一般猛地點頭：“好的！好的好的！咳！嘔！我……嘔，謝謝！”
“我覺得這件事情意義太重大，我不該給親生父親代勞。”施燁鄭重道，“我願意做這個乾爹，這是我的榮幸，但是接她出來……抱歉。”
“可我……”柳璟快哭了，他擦擦嘴，再次努力抬起雙手，可雙手依然劇烈顫抖著，他深呼吸，“不，我的身體掌控力跟不上我的心理素質。”
所以這到底是冷靜還是不冷靜！
“教授，孩子……”此時監控仔宮資訊的助產士有些著急了，催促起來。
眼看著資料有了一次跳動，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但其實因為生產的時間拿捏的比較好，孩子並沒有到危險的地步，只是這個助產士下意識的一催，讓柳璟再次腿軟了一下，他眼眶都紅了，無語凝噎的看向素意：“教授，我……嘔！”
“嘖！”素意嫌惡的嘖了一聲，一擼袖子走到人造仔宮前，一邊戴上手套，探手自外壁摸了摸位置，朝施燁一指：“過來！”
施燁一臉無奈，卻不再推卻，也學著她戴上手套過來，路上問柳璟：“你確定？要是我，我會遺憾。”
綠星霸主！新聯盟首領！集地球最強軍政力為一體的男人給他二女兒接生，商人世家出身的柳璟笑都來不及，哪願意拒絕，瘋狂點頭，還讓開身，熱淚盈眶的看著正孕育著他女兒的銀河仔宮。
施燁望向一邊也一臉激動的助產士，嘆氣：“我真的有點不記得。”
“伸進去就行了！”助產士趕緊道，“只要伸進去，不要亂抖，仔宮蠕動會把它送到你手裡！關鍵是要穩，將軍你肯定可以！”說到穩字，他還不忘鄙夷的看一眼柳璟，又道：“柳先生麻煩你撐住，因為找槍手接生也是需要走流程的，你一會兒請給我們籤個字。”
“接生槍手”施燁聞言笑了一聲，人們這才發現他此時已經把雙手伸入了人造仔宮，看表情就好像拿了一杯水，整個人穩如老鐵。
“啊，是個健壯的小姑娘。”他摸到了孩子，輕嘆了一聲，對一旁抱胸瞥著他的素意解釋道，“我的發小幾乎都有孩子了，每一個都在我懷裡呆過。”
“快點！”素意催著，眼睛盡職的盯著監控器。
“別急，她活潑著呢。”說著，施燁忽然收回手，一把抓住素意的手，不顧她無力的掙扎，將她的手一起拉入仔宮內，“來，你也來摸摸。”
“我不，我不要！喂！”
掙扎間，素意已經被拉到他懷裡，兩隻手都被拉著探進去。
她忽然收聲了。
眾所周知，女性分娩孩子從來不是用“掏”的。她來這兒研究了三年，從來沒想過去親手體會一下這個“假仔宮”的質感。
那是男性賴以苟活的工具，她敬佩它們，心疼它們，卻也為它們的存在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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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時，這裡面濃郁的生命力讓她全身發麻，就像是將手伸入了一塊攪碎的果凍中，裡面柔軟，溫暖，脈搏舒緩……一時間她都弄不清楚自己胸腔裡的節奏是自己的，還是這人造仔宮的，亦或是身後的施燁的。
那是屬於生命的律動。
她摸到了生命的主角。
那孩子蜷縮在深處，別說施燁，感覺素意的雙手都能包裹，可她偏偏無所畏懼般坦然承受著他們的觸控，甚至連心跳的節奏都歡快了起來。
手套薄如蟬翼，她不僅能感到那孩子皮膚上的褶皺，還能摸到她稀疏的胎髮。
“我們接她出來？”施燁在她耳邊輕聲道。
“嗯。”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別的能回應的。
施燁的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幫她抵擋著仔宮內膜的蠕動和擠壓，帶著她輕柔的攏住了孩子的頭和屁股，一點點往外挪。
“小心臍帶。”施燁一點都不像忘了‘準爸爸課程’的人，他指導著，“只要足夠穩定，它就不會纏起來。”
素意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她有點緊張，此時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他倆，不知道是專注看大人，還是等著看小孩。
孩子緩緩的出來了，頭，身，腿……
素意屏住呼吸，看著施燁帶著自己把孩子緩緩捧在手心，她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做，但是又好像什麼都已經握在手裡了。
“歡迎你，寶貝。”施燁冷不丁又來了這麼一句話，素意雞皮疙瘩一起，這才想起這好像是‘準爸爸課程’裡見到孩子第一眼時的推薦語。
他還說他記不清楚！她圍觀那麼多準爸爸接生，沒一個準爸爸是這麼嚴格按照章程來的！
素意瞪他的心情都沒了。
有了這一句結尾，助產士這才醒悟過來，上前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拍打足底。
“哇啊！”
一聲響亮的哭叫。
“嗚！”已經抱著大女兒的柳璟直接哭了出來。
人們歡欣鼓舞：“比姐姐哭得還響啊，很健康！”
素意此時方松了口氣，她發現自己竟然還保持著和施燁一起接生時的姿勢，連忙手肘一頂想把他頂開，施燁紋絲不動，還快速的扶住了她：“怎麼了，累了？”
“是不好意思了。”希雅橫插進來，小心的把素意拉開，給她擦汗，“怎麼樣，好玩嗎？”
“說實話本來想推薦你上的，但我一開始覺得並不好玩。”
“所以你覺得好玩？”
“不能說玩吧。”素意摘掉了手套，捏了捏手指，感受了一下方才還停留在手心的綿軟，終究還是笑了出來，“只是突然覺得，其實女人從來沒滅絕過……”
她摸摸已經癟下去的人造仔宮，想象裡面曾經有一顆克隆卵子悄悄長大，成為嬰兒，然後在那堆粗糙大手的掏摸下依然堅強的面世，學習，工作，生活，培育權……循環往復。
這顆卵子就曾經來自於女人。
知情的，不知情的女性志願者。
某方面看她們彷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著，但換句話講，又何嘗不是她們掌控著這個世界的命脈呢。她們孕育了全人類，所有人都擁有她們的基因。她們捐出卵子，肯定是出於某些生育的願望，而正是這樣的願望，讓她們免於潘多拉的汙染，並將人類拉扯到今天。
就像芳芳說的：人類的存亡，終究要由女性的意志來決定。
若不是曾經有那麼一群“願意”的女性，人類今天恐怕早就死光了吧。
“怎麼辦，我都有點想把克隆卵子也加進平權法案標的物裡了。”歡呼聲中，素意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你可能會笑我，但我剛才好像感受到了它的意志……和靈魂。”
“所以我不想碰它。”希雅冷著臉，“你如果也生過孩子，你也會和我一樣複雜。”
“嗯？”
“一邊想著它憑什麼可以不痛，一面又想它怎麼沒早點出現！”
“噗！”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還是迴歸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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