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仁華抱著憨板凳的骨灰盒失聲痛哭。可以理解，所謂孃舅最大，孃舅也親，看到外甥慘死，白髮人送黑髮人，確實很難不傷心的。
“小袁啊——小袁——！你這一走，我這孃舅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娘啊——！”一聲聲哀嚎，聽的人都敢悲涼、悽慘。我也忍不住想要落淚，陳缽斌這傢伙竟然已經開始擦眼淚了。
西屋門一開，有個小女孩蹦跳著出來了。看年齡不過八九歲，胖乎乎小臉，透著精明。女孩看到範仁華在大哭，好奇地跑過來拍拍他頭頂問：“爹，你哭什麼？又想起我娘了？”
範仁華可能在悲傷頭上，抬手將小女孩小手開啟並吼道：“滾邊去，小孩子家家懂什麼。我說過，有客人在，哪輪得到你說話的份兒！”話音很兇，把孩子吵得一愣。
小女孩嘴巴一撇一撇，眼圈微紅，最後還是忍住了，擠出一絲笑意道：“爹說的是，是甜甜不對。”說完衝我和陳缽斌一鞠躬，說：“叔叔們好，我叫範甜甜，你們可以叫我甜甜或者甜妞都行。叔叔們，咱們一起玩好麼？”
真是個懂事又堅強的孩子。我和陳缽斌對望一眼，都不免替她心疼。
這時範大頭又出來了，竟然對範仁華吼道：“給你臉了不是！我和你說過，不要再兇甜甜，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明白麼？”
範仁華眼神一變，可表情馬上賠笑著點頭，趕緊過去將甜甜抱住不停安慰。在我們看來，範仁華好似很怕他這個年齡大的小舅子。也許這是對自己妻子的尊重，另外甜甜畢竟是他女兒，剛才一時過火，這時候順臺階下來，安撫情緒也是應該的。
可範大頭卻不依不饒，連撅帶罵過來，一把將甜甜搶走，馬上變了一副嘴臉，笑盈盈地問：“好甜甜，今天想玩什麼和舅舅說啊~”邊說邊抱著孩子進了屋。
我無意間看了一眼範仁華，渾身打個冷戰。這眼神，好似想要殺了對方一樣。可隨即他回頭與我對視，一愣後表情立馬又變了回來，無奈搖頭道：“抱歉啊，我這小舅子就是寵這丫頭。哎，自從三年前我老婆去世後，他就這樣了。”
原來，範仁華老婆也去世了。可與我們沒有太大關聯，所以也懶得深究，只是簡單禮貌安慰幾句，馬上進入正題。
我說：“嗯，您是憨板凳的舅舅，他就像我的家人，所以我也隨他叫您一聲舅舅。這次我們過來，就是按照憨板凳的遺願，把他入土。他生前希望和自己父母合葬，不知道這點……”
誰知道範仁華起身吼道：“不行、堅決不行！”
這突如其來一下，把我和陳缽斌搞蒙了。可能覺得自己失態，範仁華嘆口氣，坐下說道：“小三，別怪舅舅。不是我不想完成小袁這孩子的遺願，只是……只是我有苦難言啊！”
聽這話裡有話，我追問詳情，這才明白。原來，自從憨板凳父母死後，不知誰在村裡嚼舌根，說這夫妻死得蹊蹺，可能是被人尋仇殺害的。之後訊息傳開，愈演愈烈，甚至還有好事地開始添油加醋，說得神乎其神。甚至連鬼神、邪祟等等都用上了，真是吃飽了撐的。
一開始這事只能算閒言碎語，可萬萬沒想到，在憨板凳父母下葬後一個月，竟然又發生了一件怪事。
現任村長的老婆深夜出來，偷摘別人家絲瓜。誰知竟然又見到了憨板凳父母走在街上。而且臉色怪異，青中發黑，甚至還有絲絲血水流出。看到村長老婆，竟然還詭異一笑。這下可好，本來進了村莊，人多迷信。又趕上村長老婆膽小，這一下，苦膽都破了。咣噹一下躺倒，再也沒起來。
直到第二天早上，村長老婆才被人救了回去。村長找人盡力救治，最終還是在第三天死了。在臨死前，村長老婆斷斷續續說著晚上所見，這才咽了氣。
自那之後，範新梅家就成了禁地，被傳說的更邪乎。而村長想找她們家理論，卻沒人可找，只能把邪火撒在範仁華身上。範仁華是個老實人，又覺這事因自己姐姐而起，所以想也沒想就把身上所有的錢財賠償了村長。這下可好，本來可能無中生有的事，坐實了，範仁華也成了過街老鼠，瘟神、邪祟，人們避之不及。
之後村長餘怒未消，明裡暗裡開始攛掇村民不停找範仁華的事。甚至還曾找人去鄭州，想要找到範新梅的獨子尋晦氣。雖然憨板凳躲過一劫，可他這孃舅卻慘了。
“所以你看現在。我姐姐的家，在村長示意下，讓村裡人一點點拆了挪作他用。而我呢，你看這家被欺負成什麼樣了。哎——”點了支菸，開始長吁短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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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反抗呢？”陳缽斌急到。
範仁華看看他一笑：“你是小袁的朋友，我這才敢說。咱惹不起啊！你看我家閨女這麼小，當時我老婆還有病，如果惹事……哎——”
陳缽斌還想說，我急忙攔住，問道：“舅舅，那這事兒和安葬憨板凳有什麼聯絡呢？”
範仁華眼中閃爍著淚光，苦笑道：“不僅活人受罪，就連死人也不安生。那事情過後一年，也不知道誰給村長出的主意，他竟然找了人，光天化日之下起墳，硬是將我姐姐、姐夫她們……把她們丟去了一旁荒廢已久的風門村了！還好刨墳的有忌諱，順手埋了。按村長的意思，那是要白骨露天的。太狠了！”
聽這話，我和陳缽斌又對望一眼。果然陳缽斌說得不錯，範仁華就是受氣包，而且這氣莫名其妙，甚至令人髮指。
“舅舅，也就是說，如果想安葬憨板凳，就要去風門村才行是麼？”我問。
範仁華點頭，可隨即說：“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還不如找個好地方安葬小袁呢。哎，在那裡……那裡太邪門兒，我……我連去給姐姐燒紙，都只有響晴薄日才敢去。你們年輕人經常上網應該知道，這風門村的各種傳聞，邪乎極了。比如有人進了破屋，竟然看到了清朝的擺設；有人走在裡面，簡單一條路卻怎麼走都出不來；有人在裡面聽到有人不斷哭泣；還有……”
陳缽斌一擺手說：“我們明白您的意思。畢竟王大哥有遺願，我們大老遠來了，還是儘可能做到位比較好。舅舅您看這樣行麼，我們想辦法把王大哥爹孃的屍骨移出來。找個合適的地方，和王大哥一起安葬怎麼樣？您也說了，風門村邪乎，讓她們在裡面對親人也不利對吧。”
聽他這麼說，我心中也是無比贊同，看著範仁華說：“舅舅，阿斌說得對，剩下就聽您的意思了。”
範仁華還沒說什麼，一旁的房門開啟，範大頭說了：“就讓他們動手吧。畢竟你姐那也是我姐最好的朋友，能把她們安置好，也算是好事兒。你這做弟弟的，窩囊這麼多年，是時候改改了。”
範仁華怒吼一聲：“你懂什麼！”可能馬上想到對方惹不起，於是又緩和下來說：“村長眼線很多，我……我怕……我怕他們會瘋狂到，去刨開小藍的墳墓。那……”
說到這兒範大頭一瞪眼：“他們敢！我會拉著他們一起找我姐你信不信？”
聽這話就知這人是個二百五。年齡不小，除了衝動和餿主意外，再無什麼建設性。我們三人都是順著他的話矇混一番，這才繼續說正事。
陳缽斌提議：“舅舅，白天起墳也不好，不如我們晚上行麼。不知不覺把事辦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按您說風門村這麼邪性，其他人就算盯著，也不敢過去不是麼。”
範仁華還想再說，最後竟然被範大頭幾句搶白，這事算是糊里糊塗拍了板。
最後範仁華無奈，提了一條要求，就是要先“問墳”。什麼意思呢，就是他們莊有個習俗。晚輩與長輩合葬，而且不是正常情況合葬，需要問墳。得到肯定答覆才行，否則說破大天都不行。隨後他看看範大頭問：“這下你還有意見麼？”
範大頭看看他，表情連變，最後說：“這是祖上規矩不假，我沒意見。”
看兩人既然達成共識，我們這才問明有什麼規矩。按照範仁華所言，這問墳必須由發起者親自執行，其他相關人都不能參與。而且問墳時間在子時，不能早更不能晚。方式比較簡單，就是在墳前燒紙，將事情用黃紙寫明燒掉，同時誠心叩拜禱告。再看燒紙的紙灰，如果平穩或者在原地打轉，就算同意；如果出現大風衝散，代表不同意。
聽這話我心裡苦笑：“好麼，我們這是完成憨板凳遺願，最後竟然變成了主要操手。哎，真是世事難預料啊。”
而陳缽斌聽罷卻一笑，說：“舅舅放心，這些事我曉得，交給我們就可以。但……這事如果成了，怎麼證明呢？”這問題真好，我竟然沒想到。
範仁華看看我們說：“心誠自知，不必證明。”起身往屋裡走，嘴裡還說：“我等著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