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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寂寞空庭春欲晚】_玉壺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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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樣年華水樣流,鮫珠迸落更難收。病餘常是怯梳頭。

一徑綠雲修竹怨,半窗紅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簾鉤。

——納蘭容若《浣溪紗》

壬子日鑾駕出京,駐蹕鞏華城行宮,遣內大臣賜奠昭勳公圖賴墓。這日天氣晴好,皇帝在行宮中用過晚膳,帶了近侍的太監,信步踱出殿外。方至南牆根下,只聽一片喧譁呼喝之聲,皇帝不由止住腳步,問:“那是在做什麼?”梁九功忙叫人去問了,回奏道:“回萬歲爺的話,是御前侍衛們在校射。”皇帝聽了,便徑直往校場上走去,御前侍衛們遠遠瞧見前呼後擁的御駕,早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帝見當先跪著的一人,著二品侍衛服色,盔甲之下一張臉龐甚是俊秀,正是納蘭容若。皇帝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往下一沉,卻淡然道:“都起來吧。”

眾人謝恩起身,皇帝望了一眼數十步開外的鵠子,道:“容若,你射給朕瞧瞧。”容若應了聲“是”,拈箭搭弓,屏息靜氣,一箭正中紅心,一眾同袍都不由自主叫了聲好。皇帝臉上卻瞧不出是什麼神色,只吩咐:“取朕的弓箭來。”

皇帝的御弓,弓身以朱漆纏金線,以白犀為角,弦施上用明膠,彈韌柔緊。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尋常弓箭要略重。皇帝接過梁九功遞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將弓開滿如一輪圓月,緩緩瞄準鵠心。眾人屏住呼吸,只見皇帝唇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卻是轉瞬即逝,眾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無人曾留意。弓弦“嘣”的一聲,皇帝一箭已經脫弦射出。

只聽羽箭破空之勢凌利,竟發出尖嘯之音,只聽“啪”一聲,卻緊接著又是嗒嗒兩聲輕微爆響,卻原來皇帝這一箭竟是生生劈破納蘭的箭尾,貫穿箭身而入,將納蘭的箭劈爆成三簇,仍舊透入鵠子極深,正正釘在紅心中央,箭尾白翎兀自顫抖不停。

眾人目瞪口呆,半晌才轟然一聲喝彩如雷。

納蘭亦脫口叫了聲好,正巧皇帝的目光掃過來,只覺如冰雪寒徹,心下頓時一激靈。抬頭再瞧時,幾疑適才只是自己眼花。皇帝神色如常,道:“這幾日沒動過弓箭,倒還沒撂下。”緩緩說道:“咱們大清乃是馬背上打下的江山萬里,素重騎射。”淡然望了他一眼,道:“容若,你去替朕掌管上駟院。”納蘭一怔,只得磕頭應了一聲“是”。以侍衛司上駟院之職,名義雖是升遷,但自此卻要往郊外牧馬,遠離禁中御前。皇帝待他素來親厚,納蘭此時亦未作他想。

便在此時,忽遠遠見著一騎,自側門直入,遙遙望見御駕的九曲黃柄大傘,馬上的人連忙勒馬滾下鞍韉,一口氣奔過來,丈許開外方跪下行見駕的大禮,氣吁吁地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皇帝方認出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侍衛總管杜順池,時值正月,天氣寒冷,竟然是滿頭大汗,想是從京城一騎狂奔至此。皇帝心下不由一沉,問:“太皇太后萬福金安?”杜順池答:“太皇太后聖躬安。”皇帝這才不覺松了口氣,卻聽那杜順池道:“太皇太后打發奴才來稟報萬歲爺,衛主子出事了。”

皇帝不由微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是琳琅,口氣不覺淡淡的:“她能出什麼事?小小一個答應,竟驚動了太皇太后打發你趕來。”

杜順池重重磕了個頭,道:“回萬歲爺的話,衛主子小產了。”言猶未落,只聽“啪”的一聲,卻是皇帝手中的御弓落在了地上,猶若未聞,只問:“你說什麼?”杜順池只得又說了一遍。只見皇帝臉上的神色漸漸變了,蒼白得沒一絲血色,驀地回過頭去:“朕的馬呢?”梁九功見他似連眼裡都要沁出血絲來,心下也亂了方寸,忙著人去牽出馬來。待見皇帝認蹬上馬,方嚇得抱住皇帝的腿:“萬歲爺,萬萬使不得,總得知會了扈駕的大營沿途關防,方才好起駕。”皇帝只低喝一聲:“滾開。”見他死命地不肯鬆手,回手就是重重一鞭抽在他手上。他手上劇痛難當,本能地一鬆手,皇帝已經縱馬馳出。

梁九功又驚又怕,大聲呼喝命人去稟報扈駕的領侍衛內大臣。御前侍衛總管聞得有變,正巧趕到,忙領著人快馬加鞭,先自追上去。諫阻不了皇帝,數十騎人馬只得緊緊相隨,一路向京中狂奔而去。

至京城城外九門已閉,御前侍衛總管出示關防,命啟匙開了城門,扈駕的驍騎營、前鋒營大隊人馬此時方才趕到,簇擁了御駕快馬馳入九城。只聞蹄聲隆隆,響聲雷動,皇帝心下卻是一片空白。眼際萬家燈火如天上群星,撲面而至,街市間正在匆忙地關防宵禁,只聞沿街商肆皆是“撲撲”關門上鋪板的聲音。那馬馳騁甚疾,一晃而過,遠遠望見禁城的紅牆高聳,已經可以見著神武門城樓上明亮的燈火。

大駕由神武門返回禁中,雖不合規矩,領侍衛內大臣亦只得從權。待御駕進了內城,懸著的一顆心方才放下。外臣不能入內宮,在順貞門外便跪安辭出。皇帝只帶了近侍返回內宮,換乘輿轎,前往慈寧宮去。

太皇太后聽聞皇帝回宮,略略一愕,怔忡了半晌,方才長長嘆了口氣,對身側的人道:“蘇茉爾,沒想到太平無事了這麼些年,咱們擔心的事終究還是來了。”

蘇茉爾默然無語。太皇太后聲音裡卻不由透出幾分微涼之意:“順治十四年,董鄂氏所出皇四子,福臨竟稱‘朕之第一子也’,未己夭折,竟追封和碩榮親王。”

蘇茉爾道:“太皇太后望安,皇上英明果毅,必不至如斯。”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嘿”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只聽門外輕輕的擊掌聲,太監進來回話:“啟稟太皇太后,萬歲爺回來了。”

皇帝還未及換衣裳,依舊是一身藍色團福的缺襟行袍,只領口袖口露出紫貂柔軟油亮的鋒毛,略有風塵行色,眉宇間倒似是鎮定自若,先行下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親手攙了他起來,牽著他的手凝視著,過了片刻心疼地道:“瞧這額頭上的汗,看回頭讓風吹著著了涼。”蘇茉爾早親自去擰了熱手巾把子遞上來。太皇太后瞧著皇帝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方才淡然問道:“聽說你是騎馬回來的?”

皇帝有些吃力,叫了一聲:“皇祖母。”太皇太后眼裡卻只有淡淡的冷凝:“我瞧當日在奉先殿裡、列祖列宗面前,對著我發下的誓言,你竟是忘了個乾乾淨淨!”語氣已然凜冽:“竟然甩開大駕,以萬乘之尊輕騎簡從馳返數十裡,途中萬一有閃失,你將置自己於何地?將置祖宗基業於何地?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列祖列宗、江山社稷、大清的天下都不顧了嗎?”

皇帝早就跪下去,默然低首不語。蘇茉爾悄聲道:“太皇太后,您就饒過他這遭吧。皇上也是一時著急,方才沒想得十分周全,您多少給他留些顏面。”太皇太后長長嘆了口氣:“行事怎能這樣輕率?若是讓言官們知道,遞個摺子上來,我看你怎麼才好善罷甘休。”

皇帝聽她語氣漸緩,低聲道:“玄燁知道錯了。”太皇太后又嘆了一口氣,蘇茉爾便道:“外頭那樣冷,萬歲爺騎馬跑了幾十裡路,再這麼跪著……”太皇太后道:“你少替他描摹。就他今天這樣輕浮的行止,依著我,就該打發他去奉先殿,在太祖太宗靈前跪一夜。”蘇茉爾笑道:“您打發皇上去跪奉先殿倒也罷了,只是改日若叫幾位小阿哥知道,萬歲爺還怎麼教訓他們?”一提及幾位重孫,太皇太后果然稍稍解頤,說:“起來吧。平日只見他教訓兒子,幾個阿哥見著跟避貓鼠似的。”可那笑容只是略略一浮,旋即便黯然:“琳琅那孩子,真是……可惜了。御醫說才只兩個來月,唉……”皇帝剛剛站起來,燈下映著臉色慘白沒一絲血色。太皇太后道:“也怪琳琅那孩子自己糊塗,有了身子都不知道,還幫著太后宮裡挪騰重物,最後閃了腰才知道不好了。你皇額娘這會子,也懊惱後悔得不得了,適才來向我請罪,方叫我勸回去了,你可不許再惹你皇額娘傷心了。”

皇帝輕輕咬一咬牙,過了片刻,方低聲答:“是。”太皇太后點一點頭,溫言道:“琳琅還年輕,你們的日子長遠著呢。我瞧琳琅那孩子是個有福澤的樣子,將來必也是多子多福。這回的事情,你不要太難過。”順手捋下自己腕上籠著的佛珠:“將這個給琳琅,叫她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佛祖必會保佑她的。”

那串佛珠素來為太皇太后隨身之物,皇帝心下感激,接在手中又行了禮:“謝皇祖母。”道:“夜深了,請皇祖母早些安置。”太皇太后知道他此時恨不得脅生雙翼,點點頭道:“你去吧,也要早些歇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也就是孝順我這個皇祖母了。”

皇帝自慈寧宮出來,梁九功方才領著近侍的太監趕到。十餘人走得急了,都是氣息未均。皇帝見著梁九功,只問:“怎麼回事?”梁九功心下早料定了皇帝有此一問,所以甫一進順貞門,就打發人去尋了知情的人詢問,此時不敢有絲毫隱瞞,低低地答:“回萬歲爺的話,說是衛主子去給太后請安,可巧敬事房的魏總管進給太后一隻西洋花點子哈巴狗,太后正歡喜得不得了。那狗認生從暖閣裡跑出來,衛主子走進來沒留神,踢碰上那狗了。太后惱了,以為衛主子是存心,便要傳杖,虧得德主子在旁邊幫忙求了句饒,太后便罰衛主子去廊下跪著。跪了兩個時辰後,衛主子發昏倒在地下,眼瞧著衛主子下紅不止,太后這才命人去傳御醫。”

梁九功說完,偷覷皇帝的臉色,迷茫的夜色裡看不清楚,只一雙眼裡,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在暗夜裡也似有火星飛濺開來。梁九功在御前當差已頗有年頭,卻從未見過皇帝有這樣的神色,心裡打個哆嗦。過了半晌,方聽見皇帝似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來:“起駕。”一眾人簇擁了皇帝的暖轎,徑直往西六宮去。

皇帝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語,直至下了暖轎,梁九功上前一步,低聲道:“萬歲爺,奴才求萬歲爺——有什麼話,只管打發奴才進去傳。”皇帝不理他,徑直進了垂華門。梁九功亦步亦趨地緊緊相隨,連聲哀求:“萬歲爺,萬歲爺,祖宗立下的規矩,聖駕忌諱。您到了這院子裡,衛主子知道,也就明白您的心意了。”見皇帝並不停步,心中叫苦不迭。數名御醫、敬事房的總管並些太監宮女,早就迎出來了,黑壓壓跪了一地。見皇帝步履急促已踏上臺階,敬事房總管魏長安只得磕了一個頭,硬著頭皮道:“萬歲爺,祖宗家法,您這會子不能進去。”

皇帝目光冷凝,只瞧著那緊閉著的門窗,道:“讓開。”

魏長安重重磕了一個頭,道:“萬歲爺,奴才不敢。您這會子要是進去,太后非要了奴才的腦袋不可。只求萬歲爺饒奴才一條狗命。”皇帝正眼瞧也不瞧他,舉起一腳便向魏長安胸口重重踹出,只踹得他悶哼一聲,向後重重摔倒,後腦勺磕在那階沿上,暗紅的血緩緩往下淌,淋淋漓漓的一脖子,半晌掙扎爬不起來。餘下的人早嚇得呆了。皇帝舉手便去推門,梁九功嚇得魂飛魄散,搶上來抱住皇帝的腿:“萬歲爺,萬歲爺,奴才求您替衛主子想想——奴才求萬歲爺三思,這會子壞了規矩事小,要是叫人知道,不更拿衛主子作筏子?”他情急之下說得露骨直白,皇帝一怔,手終於緩緩垂下來。梁九功低聲道:“萬歲爺有什麼話,讓奴才進去傳就是了。”

皇帝又是微微一怔,竟低低地重複了一遍:“我有什麼話……”瞧著那緊閉的門扇,鏤花朱漆填金,本是極豔麗熱鬧的顏色,在沉沉夜色裡卻是殷暗發紫,像是凝佇了的鮮血,映在眼裡觸目刺心。只隔著這樣一扇門,裡面卻是寂無聲息,寂靜得叫人心裡發慌,恍惚裡面並沒有人。他心裡似乎生出絕望的害怕來,心裡只翻來覆去地想,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什麼話……自己卻有什麼話……便如亂刀絞著五臟六腑,直痛不可抑。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背心裡竟虛虛地生出微涼的冷汗來。

屋裡並不寬敞,一明一進的屋子,本是與另一位答應同住,此時出了這樣的事,方倉促挪了那人出去。旁的人都出去接駕了,只餘了慈寧宮先前差來的一名宮女留在屋裡照料。那宮女起先聽外面磕頭聲說話聲不斷,此時卻突兀地安靜下來。

正不解時,忽聽炕上的琳琅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忙俯近身子,低聲喚道:“主子,是要什麼?”琳琅卻是在痛楚的昏迷裡,毫無意識地又呻吟了一聲,大顆的眼淚卻順著眼角直滲到鬢角中去。那宮女手中一條手巾,半晌功夫一直替她拭汗拭淚,早浸得溼透了,心下可憐,輕聲道:“主子,萬歲爺瞧主子來了。規矩不讓進來,這會子他在外面呢。”

琳琅只蹙著眉,也不知聽見沒有,那眼淚依舊像斷線了珠子似的往下掉著。

梁九功見皇帝一動不動佇立在那裡,直如失了魂一樣,心裡又慌又怕。過了良久,皇帝方才低聲對他道:“你進去,只告訴她說我來了。”頓了一頓,道:“還有,太皇太后賞了這個給她。”將太皇太后所賜的那串佛珠交給梁九功,梁九功磕了一個頭,推門進去。不過片刻即退了出來:“回萬歲爺的話,衛主子這會子還沒有醒過來,奴才傳了太皇太后與萬歲爺的旨意,也不知主子聽到沒有。主子只是在淌眼淚。”皇帝聽了最後一句,心如刀割。他心急如焚馳馬狂奔回來,盛怒之下驚痛悔憤交加,且已是四個時辰滴水未進,此時竟似腳下虛浮,扶在那廊柱上,定了定神,但見院子裡的人都直挺挺跪著,四下裡一片死寂,惟有夜風吹過,嗚咽有聲。那魏長安呻吟了兩聲,皇帝驀地回過頭來,聲音裡透著森冷的寒意:“來人,將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叉下去!狠狠地打!”

忙有人上來架了魏長安下去。慎刑司的太監沒有法子,上來悄聲問梁九功:“梁諳達,萬歲爺這麼說,可到底要打多少杖?”

梁九功不由將足一頓,低聲斥道:“糊塗!既沒說打多少杖,打死了再算數!”

琳琅次日午間才漸漸甦醒過來,身體虛弱,瞧出人去,只是模糊的影子,吃力地喃喃低問:“是誰?”那宮女屈膝請了個安,輕聲道:“回主子話,奴才叫碧落,原是太皇太后宮裡的人。”軟語溫言地問:“都過了晌午了,主子進些細粥吧?佟貴妃專門差人送來的。還說,主子若是想吃什麼,只管打發人問她的小廚房要去。”琳琅微微地搖一搖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另一名宮女忙上前來幫忙,琳琅這才認出是乾清宮的錦秋。錦秋取過大迎枕,讓斜倚在那枕上,又替她掖好被子。琳琅失血甚多,唇上發白,只是微微哆嗦,問:“你怎麼來了?”

錦秋道:“萬歲爺打發奴才過來,說這裡人少,怕失了照應。”琳琅聽見她提及皇帝,身子不由微微一顫,問:“萬歲爺回來了?”錦秋道:“萬歲爺昨兒晚上回來的,一回來就來瞧主子,還在外頭院子裡站了好一陣工夫呢。”說到這裡,想起一事,便走到門口處,雙掌輕輕一擊,喚進小太監來,道:“去回稟萬歲爺,就說主子已經醒了。”碧落又將佛珠取了過來:“主子您瞧,這是太皇太后賞的。太皇太后說了,要主子您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佛祖必會保佑您呢。”

琳琅手上無力,碧落便將佛珠輕輕捧了擱在枕邊。外面小宮女低低叫了聲:“姑姑。”錦秋便走出去。那小宮女道:“端主子宮裡的棲霞姐姐來了。”那棲霞見著碧落,悄聲道:“這樣東西,是我們主子送給衛主子的。”碧落開啟匣子,見是一柄紫玉嵌八寶的如意,華光流彩,寶光照人。不由“哎喲”了一聲,道:“端主子怎麼這樣客氣。”棲霞道:“我們主子原打算親身過來瞧衛主子,只聽御醫說,衛主子這幾日要靜靜養著,倒不好來了。我們主子說,出了這樣的事,想著衛主子心裡定然難過,必是不能安枕。這柄如意給衛主子壓枕用的。”又往錦秋手中塞了一樣事物,道:“煩姐姐轉呈給衛主子,我就不上去煩擾主子了。”

錦秋不由微微一笑,道:“主子這會子正吃藥,我就去回主子。”棲霞忙道:“有勞姐姐了,姐姐忙著,我就先回去了。”

碧落侍候琳琅吃完了藥,錦秋便原原本本將棲霞的話向琳琅說了。琳琅本就氣促,說話吃力,只斷斷續續道:“難為……她惦記。”錦秋笑道:“這會子惦記主子的,多了去了,誰讓萬歲爺惦記著主子您呢。”她聽了這句話,怔怔地,惟有兩行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碧落忙道:“主子別哭,這會子斷然不能哭,不然再過幾十年,會落下迎風流淚的毛病的。”琳琅中氣虛弱,喃喃如自語:“再過幾十年……”碧落一面替她拭淚,一面溫言相勸:“主子還這樣年輕,心要放寬些,這日後長遠著呢。”又將些旁的話來說著開解著她。

過了片刻,梁九功卻來了。一進來先請了安,道:“萬歲爺聽說主子醒了,打發奴才過來。”便將一緘芙蓉箋雙手呈上。琳琅手上無力,碧落忙替她接了,開啟給她瞧。那箋上乃是皇帝御筆,只寫了寥寥數字,正是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墨色凝重,襯著那清逸俊採的思白體。她怔怔地瞧著,大大的一顆眼淚便落在那箋上,墨跡頓時洇開了來,緊接著那第二顆眼淚又濺落在那淚痕之上。

碧落不識字,還道箋上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只得向梁九功使個眼色。梁九功本來一肚子話,見了這情形,倒也悶在了那裡,過了半晌,方才道:“萬歲爺實實惦著主子,只礙著宮裡的規矩,不能來瞧主子。昨兒晚上是奴才當值,奴才聽著萬歲爺翻來覆去,竟是一夜沒睡安生,今天早上起來,眼睛都深陷下去了。”見她淚光泫然,不敢再說,只勸道:“主子是大福大貴之人,日後福祚綿長,且別為眼下再傷心了。”

碧落也勸道:“主子這樣子若讓萬歲爺知道,只怕心裡愈發難過。就為著萬歲爺,主子也要愛惜自己才是。”

琳琅慢慢抬手捋過長髮,終究是無力,只得輕輕喘了口氣,方順著那披散的頭髮摸索下來,揉成輕輕小小的一團,夾在那箋中。低聲道:“梁諳達,煩你將這箋拿回去。”

梁九功回到乾清宮,將那芙蓉箋呈給皇帝。皇帝開啟來,但見淚痕宛然,中間夾著小小一團秀髮,憶起南苑那一夜的“結髮”,心如刀絞,痛楚難當,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問:“還說了什麼?”

梁九功想了想,答:“回萬歲爺的話,衛主子身子虛弱,奴才瞧她倒像有許多話想交待奴才,只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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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軟軟的一團黑髮,輕輕地浮在掌心裡,彷彿一點黑色的光,投到心裡去,泛著無聲無息黑的影。他將手又攥得緊些,只是髮絲輕軟,依舊恍若無物。

晚上皇帝去向太皇太后請安,正巧太后亦在慈寧宮裡。見著皇帝,太后不免有些不自在,皇帝倒仍是行禮如儀:“給太后請安。”太皇太后笑道:“你額娘正惦記著你呢,聽說你今兒晚膳進得不香,我說必是昨兒打馬跑回來累著了,所以懶怠吃飯。”皇帝道:“謝太後惦記。”太皇太后又道:“快坐下來,咱們祖孫三個,好好說會子話。”

皇帝謝了恩,方才在下首炕上坐了。太皇太后道:“適才太后說,琳琅那孩子,真是可憐見兒的。”太后這才道:“是啊,總要抬舉抬舉那孩子才是。”皇帝淡淡地道:“宮裡的規矩,宮女封主位,不能逾制。”太皇太后笑道:“不逾制就不逾制,她現在不是答應嗎,就晉常在好了。位份雖還是低,好在過兩個月就是萬壽節了,到時再另外給個恩典晉貴人就是了。”皇帝這才道:“謝皇祖母。”太后此時方笑道:“可見這小兩口恩愛,晉她的位份,倒是你替她謝恩。”

太皇太后當下便對蘇茉爾道:“你去瞧瞧琳琅,就說是太后的恩旨,晉她為常在。叫她好生養著,等大好了,再向太後謝恩吧。”

琳琅本睡著了,碧落與錦秋聽見說蘇茉爾來了,忙都迎出來。錦秋悄聲笑道:“怎麼還勞您老人家過來。主子這會子睡了,奴才這就去叫。”蘇茉爾忙道:“她是病虛的人,既睡了,我且等一等就是了。”錦秋道:“那請嬤嬤裡面坐吧,裡面暖和。”說話便打起簾子。蘇茉爾進了屋子,屋裡只遠遠點著燈,朦朧暈黃的光映著那湖水色的帳幔,蘇茉爾猛然有些失神。碧落低聲問:“嬤嬤,怎麼了?”蘇茉爾這才回過神來,道:“沒事。”便在南面炕上坐了,見炕桌上放著細粥小菜,都只是略動了一動的樣子,不由問:“衛主子沒進晚膳麼?”

錦秋道:“主子只是沒胃口,這些個都是萬歲爺打發人送來的,才勉強用了兩口粥。這一整日工夫,除了吃藥,竟沒有吃下旁的東西去。”

蘇茉爾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真真作孽。”又嘆了口氣:“當日董鄂皇貴妃,就是傷心榮親王……”自察失言,又輕輕嘆了一聲,轉臉去瞧桌上灩灩的燭光。

她回到慈寧宮中,夜已深了。一面打發太皇太后卸妝,一面將琳琅的情形講了,道:“我瞧那孩子是傷心過度,這樣下去只怕熬不住。”太皇太后道:“如今咱們能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麼樣呢?”蘇茉爾道:“今兒我一進去,只打了個寒噤,就想起那年榮親王夭折,您打發我去瞧董鄂皇貴妃時的情形來。”太皇太后沉默片刻,道:“你是說——”蘇茉爾道:“像與不像都不打緊,只是董鄂皇貴妃當年,可就為著榮親王的事傷心過度,先帝爺又是為著董鄂皇貴妃……您瞧瞧如今萬歲爺那樣子,若是這琳琅有個三長兩短……”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道:“晉她的位份,給她臉面,賞她東西,能抬舉的我都抬舉了。只是這件事情,也怨不得她傷心。”蘇茉爾道:“總得叫人勸勸她才好。再不然,索性讓萬歲爺去瞧瞧她,您只裝個不知道就是了。”太皇太后又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玄燁想見她,誰攔得住?”蘇茉爾道:“奴才可不懂了。”太皇太后道:“玄燁這孩子是你瞧著長大的,他的性子你難道不知道?將她一撂這麼些日子,聽見出事,才發狂一樣趕回來,這中間必然有咱們不知道的緣故。不管這緣故是什麼,他如今是‘近鄉情怯’,只怕輕易不會去見她。”

蘇茉爾想了想,道:“奴才倒有個主意。不如太皇太后賞個恩典,叫她孃家的女眷進宮來見上一面,說不定倒可以勸勸她。”太皇太后道:“也罷。想她進宮數年,見著家裡人,必然會高興些。”又笑道:“你替她打算得倒是周到。”蘇茉爾道:“奴才瞧著她委實是傷心,而且奴才大半也是為了萬歲爺。”太皇太后點一點頭:“就是這句話。他們漢人書本上說,前車之鑑,又說,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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