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子情和阿來的聲音漸漸熄了，也許去其它地方說話了吧，屋子裡靜悄悄的，連小愛的呼吸也慢慢淡了，我摩挲著它的頭，柔軟的毛絲綢一樣濾過我的指縫，小愛的頭微微動了動，撒嬌般蹭著我的掌心，癢癢的。
我低下頭，親著它溼漉漉的鼻子，心突然變得出奇平靜，“沒事的，不要緊的，都會過去的。”
正如我剛才對林子情所說的一樣。
生命之所以珍貴，正是在於它的不可重複，總有盡時。
小愛在我之前離開，總好過在我之後孤苦無依。能夠比自己珍愛的人先離開，是種運氣。
想一想，在我將音的魂魄封在它的體內時，它的本體就已經沉睡好幾百年了。它真正的存活時間，不過區區幾月，即便如此……
我忽而哽咽起來，用下巴回蹭著它茸茸的頭，輕聲道，“睡一覺就好了。”
它似聽懂了我的話，將頭趴在爪子中間，耳朵耷拉著，好像真的打算睡覺。
就像以前一樣，懶洋洋地趴在屋頂上曬太陽——只是這一次，即便太陽落下又升起，它卻永不會再醒來。
我屏住呼吸，使勁地忍住慟意，靜靜地靠著它，看著它微微起伏的胸口，好像聆聽來自遠古的梵唱。
纖細的起伏終於越來越微弱，微弱到用肉眼都看不清的地步，我快不能呼吸，恨不得將整個屋子都封印起來，唯恐一縷微風，都能將它吹於無形。
手指緩緩地，徐徐地，穿過它毛茸茸的爪，探到了小愛的鼻下，心中本早已不存希望，可在我碰到它的鼻頭時，整個人登時如遭雷擊。
小愛舔了我一下。
雖然動作很輕，不過，我能肯定，那絕對絕對不是錯覺。
溼漉漉的舌頭，極眷念地舔舐著我的指尖，然後，好像舔舐還不能知足一樣，它一口含住了我的手指，嘴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怔住，翻過身，將小愛舉到身上，望著它已經幽幽睜眼的碧色眼睛，驚詫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唯有呆呆地喚了一聲，“小愛？”
它用爪子撓了撓頭，腿有力地蹬了幾下，掙脫我的手，然後極乖巧地趴到我左邊的心口上。
“小……愛？”我又驚又喜又覺得不可思議。
它側了側頭，碧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幽深如潭，彷彿藏著永遠無法丈量的悲傷。
這樣的眼神，卻並不屬於小愛。
我呆了半晌，突然福至心靈，嘴唇翕張，很淡很淡地吐出那個字，“音？”
它的眸光閃了閃，好像無數鏡面陡然折射，繁複而美麗。
它沒有說話，也沒有舉動，可我已經聽到了答案。
音是替小愛，來向我告別的。
我悲喜交加，又想笑又想哭，再次伸手將它舉起來，好半天，才硬起聲音，像以前那樣斥了他一句，“告訴我，這段時間，你又去哪裡鬼混了！肯定被哪個美人迷住了，是不是？”
小愛歪著可愛的頭，非但沒有反省的意思，反而伸出舌頭，再次舔了舔我的手指。
軟軟的，溼溼的。
親暱而耍賴。
像以前一樣。
我湊近一點，抵著它的鼻子，輕聲道，“喂，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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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愛先是鄙夷地瞅了我一眼，用一隻爪子捂住耳朵，左邊的爪子去按在了它肉呼呼的胸口上，心臟的位置。
“嗯。”我微笑，“你把心還給了我，我卻又給了別人。”
小愛還是歪著頭，撇嘴。非常調皮的表情，可是眼神深處，還是音特有的哀傷，隱約裡，只見那雙洞悉而慈悲的銀眸，溢滿我看不懂的嘆息。
我沒有再說什麼，自然也沒有追問有關妖界的任何事情，我們自動遺忘了所有的往事所有的記憶，又重新恢復了從前一人一貓無聊又慵懶的日子。
小愛重新蜷縮在我懷裡，始終含著我的手指，眼睛半眯著，很舒服愜意的模樣，它似乎有了睡意，耳朵輕顫，漸漸響起了呼嚕聲。
我心中一派平靜，不知為何，也覺得困頓異常，全身疲乏，好像幾百年沒睡過似的，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一團銀光充盈室內，長長的，水藻般的銀髮傾瀉而下，掃過我的面龐，冰冷的吻，印於額頭。
我鼻子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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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小愛，推門而出。
林子情很安靜地站在院子裡，依著院中的花樹，他面向我，天空有炸雷響過，搖落花枝樹葉無數，蕭蕭簌簌，灑了他一身。
“我想找地方埋了它。”我說。
林子情的目光依舊憐惜而溫柔，他朝我輕輕搖頭，然後，示意我低頭看看。
頭頂烏雲滾滾，從早晨便開始詭異奇特的天氣終於終結在一連串炸雷裡，閃電扯破長空，露出紅亮可怖的天空原色。
風彷彿從地下鑽了出來，懷裡，齏粉四揚，灰色的粉末是燃盡的焰火，從此微渺而永恆。
手緩緩地握緊，一片虛無。
“它本不該存於這個世上，死後就會立刻灰化。”林子情心疼地走過來，輕聲解釋道。
“不久以後，我也會嗎？”我平視著他，微弱地反問道。
林子情眸色頓深，然後仰首，望著那片光怪陸離的蒼穹，極清晰地吐出一句話：“戰爭開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