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才原本就沒有幾分武功底子，揹著無心走了一路，兩腿都在打瓢，奈何天公不作美，這天的天氣格外炎熱，他背上趴著一大坨人肉，很快就汗流浹背，加上溼透的衣衫貼著一對肉峰，武天才更熱了。
“仙女姐姐，咱們能不能休息一會兒？”武天才央求。
無心咯咯地笑：“若是遇見了人家，就給你休息。方才聽見公雞打鳴，這附近一定有人家。”
武天才熱的不想多做思考，他要是有槍，鐵定一槍崩了無心這個女魔頭，去他姥姥的好男不和女鬥，他都快累死了，在乎那點名聲做甚。
前方不遠處飄著炊煙，想來是有人家正在做早飯，武天才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下意識加快腳步。
附近似乎只有那一戶人家，門前菜園裡種著青菜和冬瓜，一名老嫗坐在門檻卷著蠶絲。
武天才走過去：“老人家，家姐和小弟迷路在山間，能否討口水喝？”
“什麼？”老嫗年紀實在太大，牙齒都掉光了，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你要討個老婆——”
“不是討個老婆，是討口水喝！”武天才指手畫腳比劃一番，“水！喝水！渴！”
老嫗顫巍巍起身：“討口水喝，好，好，兒媳婦在廚房忙著，我去叫她——兒媳婦，兒媳婦！”
屋子裡走出一位年紀不比老嫗小多少的阿婆，也是滿頭白發：“娘，您找我？”
“哦，剛才這位小夥子說，他要討個老婆……”
武天才瘋了：“討口水喝！”
阿婆和藹笑道：“那還不簡單，家裡正熬粥呢，兩位是在山裡迷路了吧？山野之中，附近就我們一戶人家，也很少有客人拜訪，若不嫌棄，吃頓早飯再走吧。”
武天才一聽不但有水喝，又有早飯吃，立馬樂開了花。
阿婆收拾乾淨桌面，熱情招待武天才和無心坐下。
無心問：“婆婆，這家裡就您和老婆婆兩位？”
阿婆一邊擺著碗筷，一邊熱情回答：“還有孫子孫媳，大孫子一大早就出門採山參賣錢了，孫媳婦坐月子，在後屋睡著。就咱們四個吃早飯，白米粥配小山參，可補身子哩。”
武天才戳起一根小山參放在鼻底聞了聞，用鹽水碼過的山參有股子蘿蔔味，這家人採山參賣山參也吃山參，難怪老嫗年近百歲依舊身體硬朗：“阿婆，這小山參真脆，真香！”
“小夥子，家裡別的不多，小山參管飽，喜歡就多吃一點。”阿婆的笑容很慈祥，讓武天才想起她遠在天邊的老祖母，每每吃飯時也是這樣慈祥的對他說：多吃一點，細嚼慢咽別噎著。 回想起自己沒有打招呼就從家裡來到蠻荒，再聯想到現在自己前路未卜的處境，少年忍不住偷偷擦眼淚。
阿婆問：“孩子，你怎麼哭了？”
武天才抽泣著說：“我看見您，就想起自己的奶奶，是她一手把我帶大，一年前，她老人家去世了，留下我一個人孤苦無依……”
阿婆見武天才長得眉目俊秀，行為舉止又不像山野裡粗莽之人，無心也一樣，許是這兩位大戶出身的姐弟橫遭變故，流落至此，不免嘆息道：“你這孩子也是命苦，我孫子和你一般年紀，如果不介意，便把老太婆當做奶奶。”
“奶奶！”
“哎，好孩子。”
無心漫不經心道：“快吃吧，吃完了我們還要趕路。”
武天才道：“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姐姐，我剛剛認了幹奶奶，按輩分你是不是也應該叫一聲奶奶？”
“我不需要親人。”無心漠然道。
阿婆抬眼看了看無心，疑聲道：“你們兩位，是親姐弟？”
“怎麼了阿婆，這年頭親姐弟很稀奇？”無心反問。
阿婆冷冷一笑：“看小姐的年紀，當他娘都綽綽有餘，還不允許老太婆懷疑一下麼？”
無心的笑容僵硬在臉上，表情像活吞了一百只死蒼蠅：“當娘……我有這麼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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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的臉上都快要出褶子了。武天才替她做完形填空。
阿婆健朗地笑笑：“說笑哩，老婆子鄉野粗人，不會開玩笑，姑娘莫見怪。”
無心像是松了口氣，夾起一塊小山參慢慢咀嚼，她夾菜姿勢端正準確，不仔細觀察著實很難看出她是個瞎子。
“嗡嗡嗡——”一隻馬蜂從門外飛進來，圍著餐桌打轉，武天才怕被馬蜂蜇，不敢揮手趕走，儘量躲著。
“失禮了，馬蜂是孫媳婦養來制蜂蜜的，總是偷溜出來兩隻。”阿婆說著抄起筷子，穩穩夾住那只亂舞的馬蜂，去掉尾針，“這蜂營養極好，肚子裡頭的蜜可甜著哩，小夥子要不要嚐嚐？”
武天才忙不迭地搖頭：“奶奶您太客氣了，我喝粥就行！”
阿婆將那只尚在抽搐的馬蜂放在老嫗碗裡：“娘，孝敬您的。”
無心放下碗筷，忽然捂住腦袋軟綿綿倒在武天才身上，虛弱地說：“弟弟，我頭昏的厲害，能不能請婆婆施捨一塊地方，讓我休息一會兒？”
阿婆道：“這位姑娘氣色不佳，真氣外洩，快扶她進屋，家裡還有根百年老參，老婆子這就去切一段熬成湯藥給她服下。”
武天才連忙攔住：“奶奶，不用那麼麻煩，頭疼是小事，來點助睡眠的藥睡一覺就好了！”
譬如蒙汗藥之類的，來個四五包。
阿婆越看武天才越覺得這孩子懂事討喜，渾身又透著一股機靈勁，他越是阻攔，阿婆越要堅持給無心熬湯藥：“不麻煩，你叫老婆子一聲奶奶，就不麻煩。快把你姐姐扶進屋裡，湯藥很快就好。”
“真的，不麻煩……”
無心暗地掐了武天才一把：“婆婆都說不麻煩，咱們怎能拂了婆婆好意？”
武天才頓時生起氣來，吹胡子瞪眼道：“拂拂拂，你不就是想吃大人參嘛！饞死了！奶奶，咱們不理她，我來幫你洗碗。”
“好，好。”阿婆眉開眼笑地答應。
望著這對半路認親的無知祖孫，無心不怒反笑，一個人走進裡屋，只見床上躺著一對母子，女人睡得很沉，武天才一番鬧騰也沒把她吵醒。襁褓裡的嬰兒約莫半個月大，眼睛尚未睜開，也沉沉睡著。無心走到床邊，輕輕撫摸嬰兒的輪廓。
想當年，她也曾有過這麼可愛的孩子，只可惜那孩子的身世，註定在這世上活不長命……她拋棄了自己的孩子，如同拋棄一塊不要的手帕，就那樣把尚未滿月的嬰兒，丟棄在野狼遍佈的山林裡。
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成為畜生們的盤中餐，成為森林土壤的肥料。
“佛語說，人生在世，就是為了受苦而活著。既然受苦，男人和女人為什麼要在一起？為什麼要生養後代？養而不育，豈不殘忍？那些狠心的爹孃，看見生來帶有殘疾的子女，就想要拋棄，可是子女何錯之有呢？他們不過是一團男歡女愛留下的肉塊罷了。”
“你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現在我送你回去，以後就不會痛苦了。”
無心骨節分明的手指攀上嬰兒細嫩的脖頸，只要她稍稍用力，這顆滾圓的小腦袋就會與脖子分離。
像是感應到危機，原本熟睡的嬰兒忽然嚎啕大哭起來，驚醒一旁的孃親。
女人驚慌地坐直身體，一把奪過襁褓護在懷裡：“你是誰？！”
無心的神情也流露出一瞬的慌張，未經思考，她已本能地拔出腰間雙刀——兩柄造型猶如水蛇的詭異雙刀。
血色蔓延，在窗欞的薄紙上開出鮮花。
如此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