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烏堂周圍聚攏的幫眾逐漸增多，夕陽也逐漸隱入大地，堂內散發著冰冷的詭異氣息，秦遠囑咐完畢，轉頭看見人群中竊竊私語的武天才和花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訊息如同插了翅膀的小鳥在白玉京傳得沸沸揚揚，事件焦點——王大伯終於出現。
老頭是普普通通的老頭，因常年與泥瓦打交道，背部總是佝僂著，相貌也平平無奇，秦遠的目光在年輕的殺手和王大伯之間來回飄移：“老伯，你仔細看好，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嘖。”青年人眉頭蹙起，牴觸一般向後退步，指路使按住了他的肩膀。
王大伯眯起眼睛，湊到青年面前上下觀察，皮膚粗糙的手指摩挲對方的臉龐輕輕顫抖：“臉上的麻子沒有了……但是這雙眼睛，和你娘很像……”
年輕殺手極其反感的捉住老人手腕，老人的手立刻變得烏紫：“白玉京的人都喜歡動手動腳麼？”
一瞬間，蔽烏堂內刀劍均已出鞘，明晃晃的冷光照亮了無月的夜。
善若水的臉色已不能算好，任何人都能察覺出他的怒意，如同一頭被打擾睡眠的雄獅，隨時準備撕碎打攪者的咽喉：“王伯，我和師兄進白玉京的那天，正巧是你的小兒子離家出走，聽門房的人談論過此事，善某沒有記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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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伯扶著中毒的右手，誠惶誠恐道：“十三年前的小事情，難為幫主記著。”
十三年前經過白玉京大門的時候？秦遠試著回想了一下，但實在是太過遙遠的事情，他只記得那天天在下雨，秋映雪把狼狽不堪的三兄弟帶回幫派，門房裡確實有幾個人在說話，他聽見秋映雪自言自語的抱怨“雖然是妓女養的，但是這個年紀有個兒子不容易”，後來特意派人去找……想來那個時候秋映雪要找的，就是負氣出走的王二麻。
善若水看著一臉不情願的被指路使按在原地的青年，問：“你是王伯的兒子麼？”
青年人跩跩的說道：“老子不認識那個糟老頭。”
王大伯重重嘆了口氣，彷彿得到這個答案正在他的預料之中。
善若水轉頭問秦遠：“人是你找來的？”
秦遠想回不是，他沒有讓指路使不打招呼就闖入蔽烏堂，但是轉念一想，對方會上門和自己有著脫不開的關係，點頭道：“是。”
“當事人的陳詞不可全信，依你所見，這二人是不是父子？”善若水似笑非笑。
“不好說。”十三年前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如今長成那副模樣，即使是父母也很難一口咬定對方就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老頭，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哎……”王大伯只是嘆氣，“各位大人看笑話……”
青年人明顯翻了個白眼：“所以這一切都是誤會，名字一樣的人天底下到處都有，老子回去睡覺了。”
他大搖大擺的，根本不把門外的守衛放在眼裡，善若水抬手示意放行，卻聽見指路使氣勢磅礴的吼聲，貫穿牆壁，彷彿要把耳膜刺穿：“混賬東西，還不滾回來！”
秦遠耳朵一陣嗡鳴，眼前也浮現出一層雪花白，功力不夠深厚的弟子甚至雙腿發軟伏地嘔吐，內力深厚如各堂長老堂主、善若水等人，則泰然自若，連眼皮也不曾眨動。
只見指路使兩眼瞪得滾圓，小眼睛一旦完全撐開，就會有種怪異的恐怖感，他是秦遠見過的第一個眼睛這麼小瞪得這麼大的人，那鬼一樣又瘦又長又尖的黑指甲隔空指著青年人的鼻頭：“十三年前你孤身投奔暗星堂，說自己父母雙亡全家死光，堂主好心收留你，傳授武藝，養育成人，你學武不精拖了多少後腿，委託全都搞砸，還是個撒謊成性之徒，暗星堂的名聲全是你搞砸的——如今你父親許諾以三倍價格替你贖身，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六百兩白銀不多，正好補你搞砸的爛攤子！”
青年人似是被吼聲震住，目瞪口呆，許久後回過味來：“……”
指路使雙手抱拳向秦遠：“鄙堂堂主所託，務必將此人的賣身契歸還其父親，暗星堂不收尚有親人在世者作為殺手，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亦不能留作弟子，那位老伯若願掏六百兩為其子贖身，賣身契便歸老伯所有。”
“老朽……沒有那麼多錢啊……”王大伯求救的目光看著秦遠。
確實，六百兩無法從暗星堂買來一條人命，但足以養活一戶平凡人家一輩子。
秦遠雖為白玉京的副幫主，月俸二十兩作為報酬十分可觀，平時除了給花子買東西其餘的銀子都攢起來，但是要他一下子拿出六百兩，也不可能。
只見善若水低著嗓子和蔽烏堂主說了兩句，蔽烏堂主直起身板朝王老伯招了招手：“王大叔，你過來。”
“堂主不能隨隨便便把我賣給別人，我是人，不是商品。”青年見狀急了，連老子的自稱都丟得一乾二淨，抗議道。
指路使陰沉道：“殺手本就是商品。”
青年快步走到秦遠面前，那雙罕見的琉璃色眸子很乾淨，充斥著純粹的怒意：“就是你幹的好事。”
“……子欲養而親不待。”秦遠說不出“你的父親需要你”這種話，如果這個叛逆的小子是他的兒子，打斷腿絕不囉嗦。
蔽烏堂主已為王大伯準備好了六百兩的銀子，交錢的時候，王大伯有些不放心，他不能打斷兒子的腿，又管不住兒子到處跑，白白交了這六百兩有什麼用呢？
得知這一擔憂，指路使拿出一枚竹葉，青年看見那枚竹葉，臉色頓時一會青一會白，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指路使將竹葉交到王大伯手中，耳語一番，王大伯終於露出放心的神色。
就在二人交換賣身契時，青年蒼白著臉大叫道：“等一等，我也可以拿出六百兩，一千二百兩！我贖自己的身！”
“沒有這個規矩。”指路使接過六百兩的銀票，又為王大伯解開了右手所中之毒。
王大伯得到那張賣身契，小心翼翼貼身收好，巨石落地一般露出笑意，忙不迭的感謝秦遠和蔽烏堂主，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終老一生的自己將會落得何等蒼涼：“二麻子，和爹回家去。”
“好好給你爹養老送終，這也是堂主的意願。”指路使抬起手，像是要拍青年人的肩膀，但是又放了下去。
青年忽然咧嘴一笑，笑意很涼：“既然是堂主的心願，屬下自當辦到，不過——我不叫什麼王二麻，當年我娘給我取的名字是蘇邇察，中原話‘美麗的琉璃’之意！”